方丽珍平时总在店里忙, 经常听不到手机声,所以她把手机铃声调到了最大。
尖锐的铃声吓得程北茉一激灵。
方丽珍有意把身体偏向另一边,就是为了不让程北茉听见。程北茉还是通过只言片语听出, 是程勇打来的,而且,房东又来店里了。
就像是被催眠后的唤醒程序一般,她突然之间就被拉回现实。
现实不会因为她矫情荡漾的少女心事而消失。
她把手机揣进口袋,头靠着车窗。
临近年底, 主干道两边的树上都挂了灯带,绿化带里还放了造型各异的灯, 一到晚上就流光溢彩, 营造出热闹的氛围。
京江每年都会搞这些, 前年挂风铃,去年挂灯笼,今年挂灯带。这些装饰会一直持续到过年,过完年就拿掉。
程北茉望着窗外缤纷的街景,想到没有灯带时,这条路只有灰蒙蒙的树影和单调的路灯。拆卸工人有些暴力,拆掉的时候免不了磕磕碰碰,弄得满地都是行道树的残肢断臂。
你看,再美好的时刻都是有保质期的。
下车后,程北茉跟着方丽珍直奔面馆。
房东已经离开了,这次在店里的是物业的人。
物业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小伙,瞧见方丽珍,立马笑脸相迎:“姐,咱门口这张桌子不能摆在外面了,得收进去。还有你们的厨房和隔油池,要尽快整改。”
方丽珍卷起袖子就进去洗手,没什么表情地说:“现在不是下班时间么,还工作?”
“姐,任务完不成,得加班啊。”物业小伙跟着进去,“咱们商户都配合的话,我也就不用加这个班了。”
方丽珍无奈道:“以前说桌子不能摆到人行道上,我们收回来了,现在摆在店门口,也占用公共地方,自家孩子坐在这儿吃口饭都不行了吗?”
物业小伙讪讪道:“姐,我也是听领导命令行事,您就别为难我了。”
店里客人不少,方丽珍又被缠着,程北茉心急,进去帮忙收碗擦桌子。
“我真不明白是谁为难谁。”方丽珍利索地给顾客找零,叹了口气,“又要整改,又要涨各种费用,我们这是小本生意,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
年轻的小伙子靠在门边,不住地点头:“是,是,我知道,现在大家都难。我们也是公事公办,人家环保部门和消防部门来检查,万一有不合规的,连我们一起处罚。”
“我们在这儿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以前根本没有不合规这一说。”方丽珍说,“你把文件拿来,没有文件我们不可能整改的。”
程北茉边帮忙,边听了一耳朵。物业的工作人员走后,她问方丽珍:“妈,整改的话,要花多少钱?”
“改造得个小一万,换隔油池又是大几千……”听到程勇的咳嗽声,方丽珍调整了下表情,笑着往她手里塞了个卤蛋,“其实没多少钱,就是麻烦,你就别操心了,这么多商户呢,他们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去那边坐着,等着吃饭。”
程北茉没精打采地坐在门口的小桌上。
她正埋头剥卤蛋,身边的凳子突然发出一声敦实的闷响。
一个比她还没精打彩的人出现了。
陈韵吉一屁股扎到桌前,双手插着口袋,缩着脖子,耷拉着嘴角,浑身散发着丧气儿。
“陈叔叔还没回来?”程北茉瞅了眼卷帘门紧闭的五金店。
陈韵吉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没,谁知道跟老师进行什么深入会谈了。”
家长会刚开始,陈韵吉就溜了。
程北茉问:“是不是还没吃饭?”
陈韵吉点头:“我还是赶紧吃点吧,一会他回来,我可能就吃不下了。”
程北茉朝里面喊了一声:“爸,给陈韵吉下碗面。”
程勇探头出来问:“还是老几样?”
“程叔叔,能给我加个荷包蛋吗,再加两个卤鸡爪。”陈韵吉撑着下巴,眼神绝望,“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晚餐了。”
程北茉问:“不至于吧?”
陈韵吉又不是第一次考这种成绩了。
陈韵吉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爸突然觉醒了。”
“那也不可能开完家长会就拿你开宰。”程北茉安慰她。
陈韵吉摆手,一副你不了解情况的表情:“不是,他受刺激了。他一熟人的女儿是今年毕业的,她学习也不好,高考分连大专都够呛,最后也不知怎么弄的,上了个什么学院,刚开学就谈了男朋友,最近好像怀孕了。”
程北茉刚咬了口卤蛋,差点噎住:“哈?”
陈韵吉双手摊开:“所以他突然对我的成绩重视起来了。”
程北茉努力把半个蛋咽下去:“这跟上什么学没关系吧?这是人的问题。”
“反正他老人家就认死理,原来对我没要求的,现在说什么也要让我上个本科。”陈韵吉把下巴磕在桌子上,“唉,偏偏我这次考试比月考成绩下滑那么多,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家长会后还能开开心心地回来。”
程北茉想说,她并不开心。
但她马上就意识到,即使她说了,陈韵吉也不会相信。
毕竟她已经拥有几乎所有人羡慕的好成绩。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每个人都有不开心的事。
她有,陈韵吉有,裴颂也有。
她把剩下的半个蛋塞进嘴里,细细慢慢地嚼着,什么都没说。
这时,方丽珍端了两碗面过来,都铺了满满的料。
刚才还蔫搭搭的陈韵吉瞬间支棱起来,眼睛都透着光,搓了搓手就上嘴嘬鸡爪。
吃了几口后,她才想起来问:“听朱倩茹说,今天家长会,大帅比家长没来?”
程北茉私心给裴颂挡一挡,引开话题:“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空关心这个?”
朱倩茹的成绩比陈韵吉还要惨不忍睹。
“八卦是人类的本能嘛。”陈韵吉很自然地说。
程北茉撇撇嘴:“也是,你都把我和裴颂的事编成剧本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那个瞬间太浪漫了,只有我一个人看见多亏啊。”
程北茉面无表情地说:“还是把这浪漫留给你和杜杨吧。”
陈韵吉心虚地嘿嘿一笑,求原谅似的:“对了,跨年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去江边玩?听说今年放烟火。”
程北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去。”
“为什么啊?到时候放假的。”陈韵吉一口面悬在嘴边,盯着程北茉,“别告诉我你要开始准备期末考试了。”
程北茉摇头:“不是,你们去吧。”
陈韵吉开出心动条件:“张弛说会叫上大帅比的。”
程北茉掀眼皮,懒懒地问了句:“你不会已经替我答应了吧?”
“知我者莫如茉茉。”陈韵吉一副被看透的窘迫相,眨了眨眼,“求你了,就去呗。”
程北茉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我得想办法赚钱。”
“赚钱干嘛,去江边看烟火不要钱。”陈韵吉傻乎乎地说,“我们提前去占好位子就好。”
程北茉问她:“你知道门面要涨租金涨物业费的事吗?”
陈韵吉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程北茉叹了口气,她有点羡慕陈韵吉啥事都不往心里搁的潇洒。
“我们是小孩子,帮不上什么忙,我们能做的只有好好学习,虽然我也没好好学习……”陈韵吉认真啃鸡爪,猛地抬头,“再说了,你不是有两万块吗?”
程北茉两手一摊:“现在有裴颂,你觉得那钱我还能拿到吗?”
“也是……”
“所以我得想想别的赚钱法子。”
陈韵吉随口说:“你可以去做家教啊,你学习这么好。”
程北茉眨了眨眼,心头一动。
新的一周,陈韵吉和朱倩茹轮番来一班找程北茉,还没提跨年的事,程北茉就先发制人:“别劝我了,我不去。”
赚钱的事还没眉目呢。
程北茉心里犯愁。
朱倩茹坐在她前排的桌子上:“周末我们在群里聊了那么久,就你和大帅比没出现。”
陈韵吉替程北茉回答:“她周末在忙。”
朱倩茹的脚一晃一晃,跟程北茉说:“家长会都结束了,忙什么你?而且你又不可能被批。”
家长会后受到严重摧残的陈韵吉不满地嚷嚷:“你点谁呢?”
旁边两个人叽叽喳喳,程北茉完全没听见。她正专注于某个兼职APP,捧着手机一项一项填写家教兼职的资料。
她下巴磕在手机上,心想小学生的语数英她没问题,初中生应该也可以。
看她全神贯注的样子,朱倩茹用手肘戳了戳陈韵吉:“她怎么了?”
陈韵吉欲言又止。
程北茉缓缓抬起头,煞有介事地说:“搞钱。”
朱倩茹啧啧两声:“疯魔了疯魔了,你跟大帅比今天都不太正常。”
程北茉的视线仍在手机上,只是听见裴颂的名字,心头一动,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你去三班看看就知道了。”
程北茉耸耸肩:“那还是算了。”
朱倩茹比她还急,明目张胆地怂恿着:“去看看嘛,我觉得,他需要你。”
程北茉无奈地笑了一声:“全校这么多人,你怎么就不关注别人?”
朱倩茹说:“别人我也关注啊,可是你不感兴趣。在你面前提的,都是你感兴趣的。”
程北茉放下手机:“谁说我对他感兴趣?”
朱倩茹没说话,从桌子上跳下来,留下一个神秘而八卦的微笑。
这个笑让程北茉有点无所适从。她不想承认,她有种被看透的心虚。
朱倩茹拍拍程北茉的肩,语气特别像老闫,语重心长道:“茉啊,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下午,那个兼职平台就有家长联系程北茉了。
在教室里不方便,自习课的时候,她跑去教学楼顶,坐在天台上回消息。
过了会,裴颂给她发消息:【人呢?】
他找她干嘛?
她犹豫了一会,回复道:【教室。】
PS:【我现在就在一班门口。】
MOMO:【……教学楼楼顶。】
PS:【真有闲情逸致。】
也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
MOMO:【怎么,有意见?】
PS:【哪儿敢啊。】
几分钟后,身后老旧的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不用回头,她知道来的人是谁。
楼顶的门年久失修,一直留了几十厘米宽的一条窄缝。她身子单薄,侧个身从窄缝里就能挤进来,而裴颂身材高大,自然要把门再打开一些才能进来。
跟门做完斗争,她身后传来裴颂慵懒的声音:“这么冷,也不知道你遭哪门子罪。”
“身上冷,但脑子能清醒点。”程北茉下意识用练习册遮住手机,“你找我?”
裴颂清了清嗓子,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说:“还以为你又玩消失。”
程北茉这才想起来,周五家长会后,裴颂还给她发了消息,但她为家里的事烦恼,没有再回过消息。
她把他晾在那儿了,又完全抛到了脑后。
“我那是——”她回头想要解释,跟裴颂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却愣住了。
她终于知道朱倩茹说他今天有点不对劲,是什么意思了。
裴颂穿了件黑色羽绒服,大衣的款式,很韩剧男主。
但跟这件衣服不太搭的是,他剪了个特别短的发型,像刺猬。
八中没有特别严格的发型要求,毕竟学生们都太放飞自我,管也管不住。不少男生都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还有人烫发染发。只要不是特别夸张,校领导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其到了冬天,很少有人剪这么短的发型。
Tony发挥失常,裴颂那张脸发挥超常。
即使是这样接近寸头的发型,他那张俊脸也完全撑得起来。
程北茉心想,还说她呢,这么冷,把头发剪这么短,不也是遭罪。
“怎么,看呆了?”裴颂伸手在她面前上下晃了晃。
两个人离得近了,程北茉又有新发现,裴颂右脸颊带着伤。
她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裴颂跟人打架了,被薅掉了头发,所以他才剪了头发,掩盖这个丢人的事实。
程北茉和裴颂几乎同时开口。
程北茉:“你脸怎么了?”
裴颂:“你怎么跑到这儿了?”
裴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盯着她,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她便没再坚持,想了想,说:“做一个合格的财迷。”
他没听懂她的话,问:“什么?”
她没打算把家教兼职的事告诉他:“……没什么。”
他打量她一番:“心情不好?”
程北茉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裴颂:“哪个正常人会顶着寒风做题?”
手都冻红了。
你说谁不正常?
她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看她跟小兽亮獠牙似的,裴颂反而笑了笑,这才说:“看你消失了两天,群里也没说话,还以为你怎么了。”
他这是,担心她?
程北茉呛了句:“你不是也没在群里说话。”
裴颂笑了下,手抄口袋:“隔着屏幕偷窥呢?”
她没辩驳,仰脸望着他:“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脸怎么了?”
“走路没注意,蹭破皮了。”
还嘴硬呢。
“那头发呢?”
“想探索一下我颜值的边界。”
程北茉:“……”
这人身体里那条狗又回来了。
程北茉装模作样地鼓了两下掌:“很有实验精神。”
裴颂冲她挑了挑眉,仿佛在说爷的颜值很能打。
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程北茉却忽然想起来,他上那辆豪车前不耐的表情。
也不知他脸上的伤和这个突兀的发型,跟那件事有没有关系。
她试探道:“你心情不好?”
裴颂似是意外:“你看出来了?”
她学他说话的语气:“哪个正常人被揍了心情会好。”
裴颂:“……”
她趁势问:“你打架了?”
裴颂懒洋洋地说:“我打架不可能让自己受伤。”
都成这样了,那么明显的伤口,还拽什么拽。
程北茉凑近,仔细看了看,问:“需要上药么?”
裴颂蹙了蹙眉:“不需要吧,这点小伤。”
鬼使神差的,她脑中突然冒出朱倩茹那句不明不白的话。
“我觉得,他需要你。”
程北茉凑近裴颂的脸,仔细看他脸颊的伤口。
裴颂显然有些不自在,嘴上忍不住贫:“看什么啊?我这么好看?看不够?”
程北茉翻了个白眼。
都被揍成这样了,还这么自恋。
两人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她浓密的睫毛几乎要在裴颂脸上扫下痕迹。
裴颂闭麦了。
她伸出食指,轻轻碰了一下伤口旁边的皮肤。
时间好像是凝固了一般。
她的指尖好冰。
“疼吗?”她问。
裴颂盯着面前这张白皙清澈的脸。这张脸让他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咽了下口水,后知后觉地答:“疼。”
作者有话说:
裴狗:疼疼,要亲亲抱抱才能好。
来晚啦,24h内留评都有红包!
-感谢在2022-12-28 00:42:09~2022-12-30 01:1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芋泥沙冰 17瓶;清筱 10瓶;lu 7瓶;藏好森林 3瓶;7173biuzb 2瓶;c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程北茉回到家, 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找药。
或许是被裴颂那个充满颗粒感的“疼”字刺激到了,她找药的时候甚至有点急躁。
上学期运动会上,她报了三级跳, 比赛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膝盖上磕了几个淤青,方丽珍就给她喷了云南白药, 见效很快。
过了会, 药是找出来了,程北茉却泄了气。
上次她腿擦破皮的时候, 去过裴颂家,他家药箱又专业又齐全,她帮他找药简直是多此一举。
她握着云南白药的盒子, 呆坐了一会, 还是把药盒子装进了书包。
今天她没在店里多待, 一方面是要回来找药, 另一方面是,兼职平台上有人回复她了。
兼职平台上一共有三个家长找到程北茉,一直在考察各种问题, 她不得不时刻捧着手机回复,生怕到手的生意跑了。
她得避着父母,万一被他们发现了,肯定说她胡闹。
程北茉筛选再三后,选了其中两家。
都是小学生家庭, 一个三年级,一个五年级。
其中一家人, 就住在京江公馆。
程北茉盯着京江公馆四个字。
她才不是因为裴颂住在那儿才选这家的。
她只是想赚钱而已。
跟两家的家长取得联系后, 对方的要求都是, 要先上门试一次课。
程北茉觉得这个要求挺合理的,毕竟她填的资料是八中。
八中的学生出来当家教,听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不过还有家长敢选她,也算是个人物了。
周末要去试课,程北茉的日程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
跑两家讲课,路上就要花不少时间,再加上上课,一整天时间是搭进去了。
她要提前做完这一整天的练习册,要备课,还要为不在家想个合理的理由。
陈韵吉看她这么拼,课间休息都在赶卷子,颇为意外:“你还真要去当家教?”
“不然呢?”程北茉没抬头,“你以为我在闹着玩?”
“我跟学霸的差距就在行动力上。”陈韵吉拄着下巴,盯着她的笔尖,“你什么时候去做家教?”
“试课能通过的话,应该周末和假期都要去吧。”
“周末?假期?”陈韵吉满面愁云,“那不会影响你自己的学习吗?”
“我尽量平衡好。”程北茉想起了点什么,抬头叮嘱她,“对了,别在我爸妈面前说漏嘴。”
周六一大早,程北茉就跟方丽珍说要去书店自习,在店里囫囵吞了个卤蛋便直奔京江公馆。
京江公馆的物业安保极其严格,在门口登记了身份信息,又跟业主家电话核实之后,才准予放行。
她又一次踏进这里。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这个小区仍然郁郁葱葱的,如同童话森林一般,没有一点冬天的气息。
她来过一次,但小区里的路太过复杂,她已经不记得裴颂家是在哪一栋了。
跟他们老破小小区截然相反的是,这里几乎看不到人。尽管是周末,这里还是很安静。
到了学生家里,她发现这里跟裴颂家格局很像,只是楼层不高,并没有裴颂家那么广阔的视野。
这个家里装修得极尽奢华,欧式家具、夸张的壁纸、水晶吊灯……目光所及的地方没有一点留白。
程北茉刚进来眼睛就累了。
家长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看起来甚至不到三十岁。
“你可以叫我Amy。”她给程北茉倒了杯水,寒暄了一会,才说到自己孩子的情况,“他可能有点闹腾,之前几个老师都不愿意来了,你多包涵一下。”
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半点抱歉。
程北茉乖乖地点了点头。
当程北茉走进儿童房,跟这个三年级的小屁孩共处一室后,她才知道,为什么没老师愿意来。
Amy刚替他们关上门,一只拖鞋就飞了过来。
还好程北茉躲闪得及时,拖鞋才没有砸到她。
紧接着,一个戴着奥特曼头套的小男孩从角落里跳起来。
这何止是“有点闹腾”?程北茉心有余悸地想。
“喂,把拖鞋拿过来。”那小男孩趾高气扬地命令道。
程北茉微微蹙眉,没有动。
他有点暴躁:“听见没?拿过来!”
程北茉问他:“你不怕我告诉你妈妈?”
“她才不会管呢,她这会肯定已经躲进影音室看电影了。”
嚯,家里还有影音室。
小男孩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露出“你拿我没办法”的表情:“快点,拖鞋!”
程北茉看了眼他的奥特曼头套,摇了摇头:“可惜了。”
到底是小孩,话说一半,就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暂时把拖鞋抛到脑后,问:“什么?”
程北茉一看有戏,便不屑道:“奥特曼哪儿有穿你这样的。”
小男孩像被戳了痛处,辩驳道:“我有全套的衣服,没穿而已。”
话还没说完,他就急着去衣柜里翻腾。
“行了行了,别找了,找着了也没用。”程北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这奥特曼根本不是最厉害的。”
小男孩一皱眉:“我这可是雷欧,懂什么呀你。”
说完,他从衣柜里掏出一套红色的连体服。
程北茉靠在书架旁,打量了他的衣服,慢悠悠地说:“我知道雷欧臂力惊人,但他这套衣服特显胖,现在流行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再厉害有什么用,女孩不喜欢这样的。”
小男孩摘下头套,茫然地望着她,仿佛世界都崩塌了。
“那女孩喜欢什么样的?”
程北茉耸了耸肩,跟他做交易:“你把拖鞋穿好,然后再做几道题,我就告诉你怎么穿最帅,怎么样?”
时间到,程北茉精疲力尽。
两个小时的课堂时间,她准备的测试题一共就做了三道,还全是错的。
剩下的时间,她一直被缠着问到底穿哪个奥特曼的衣服才招女孩喜欢。
离开前,程北茉想跟他说实话,只要穿奥特曼衣服,就不会有女孩喜欢。
但她没有说。她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面目真诚地说:“下节课,下节课告诉你。”
她扶额叹气,唉,钱难挣屎难吃。
拖着疲惫的身躯穿梭在小区的“森林”中时,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裴颂。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快速认出裴颂了。
这很不妙。
短暂的欣喜过后,她突然察觉到些不对劲。
裴颂不是平时懒散的姿态,反而走得很快。
在茂密树木的遮掩下,程北茉完美隐身,她悄悄跟在裴颂身后,保持一定距离。
突然,左手边的大厅里,一个中气十足的浑厚男嗓吼了句:“你滚了就别回来!”
吓得程北茉一激灵。
裴颂头也不回地说:“那可不一定,没准还得回来给您添堵。”
他语气冰冷,甚至有一种从没出现过的狠劲。
不用猜,就知道对话两人的关系。
中年男人追出来:“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还敢顶撞老子了。”
裴颂停下脚步,语气如金属一般冰冷:“您不觉得您说这话可笑么。”
中年男人气得说不出话:“你变成现在这样,跟你妈脱不了干系!本来以为你到了八中能长点教训,现在倒好,反过来指责老子。”
“我在八中挺好的,用不着你操心,倒是你在外面的那些事,敢承认么?敢让我妈知道吗?”裴颂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别动不动就拉上我妈,不然,显得特没种。”
程北茉大气不敢出,躲在树木屏障后,脑中的思绪已经乱得理不过来。
“你!”
争吵声就此中断。
裴颂大步走远。
程北茉无暇多想,赶紧小跑跟上。
快到小区门口时,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第二家的家长发来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到。
她终于想起自己今天还有正事要做。
第二家距离京江公馆挺远的,现在坐公交过去,时间刚刚好。
程北茉盯着那条消息,举棋不定。
钱重要钱重要钱重要……
可是裴颂好像心情不好……
程北茉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心乱如麻。
她仿佛一个在事业和爱情面前两难的女强人。
她想起朱倩茹的话。
——“茉啊,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最近朱倩茹竟然频繁地成为她的指路明灯。
最后,她咬了咬牙,还是揣起手机,跟上了裴颂。
不得不说,跟踪这种行为,真的很变态。
前几次跟踪失败之后,这一次她娴熟了许多。
裴颂并没有发现她。
他沿着那条路走了很久,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似的,单肩松垮地背着个黑色的包,背影有点落寞。
程北茉跟在他身后,觉得这样的他有点陌生。
她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最近都不怎么快乐。
最后,裴颂直接打了辆出租,扬长而去。
她的跟踪就此中断。
望着那辆消失的出租车,她苦笑一声。
自己还一堆烦心事呢,还有空关注别人。
原本这时候她应该在试课的,却跑来鬼鬼祟祟地跟踪裴颂。
到底是什么让她变得这么盲目?
新一周的周一,程北茉早早就起床了。
她特意起得比平时早,打算独自去学校。
下楼的时候,她碰见了陈展翔,他二话不说就回去把陈韵吉从床上拽了起来。
天还没亮,空气中只有环卫工人的刷刷扫街声回荡。程北茉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看着嘴里呼出的白气,觉得有点披星戴月的那意思了。
一直到公交站,陈韵吉都还是梦游状态。
她打了个长达十秒钟的哈欠,闭着眼问:“你干嘛起这么早?别告诉我你要兼职卖早点。”
程北茉笑了笑:“我还没变态到那份上。”
“我看快了。”陈韵吉砸了咂嘴。
“车来了。”程北茉用手肘搡了搡陈韵吉,“你其实不用起这么早的。”
“我爸不让我跟杜杨一起走,让我离他远点。”
程北茉觉得奇怪:“为什么?”
陈韵吉习惯性到最后一排,直接坐到靠窗的位置:“孤男寡女,不放心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