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太祖目前虽不屠城,但也不会轻易放人出城。
十年时间,足够魔族将四海国境里出不了城的所有人杀的杀、灭的灭。
而会被魔太祖放出城的人,下场更是凄惨。
先前在乾元宗议事时,澜尽娆与陆长流就说过:
魔太祖放过的人,不是各城的新起之秀,就是有权有势之人。那些人现在全都身败名裂,发癫痴狂。最后死无葬身之地,尸骨无存。
织愉那时问:“那些人为何不逃往没有战事的安全之地?”
陆长流:“不知道。而且不知为何,他们逃跑的路线竟和魔族侵略灵云界的路线一致。”
“就好像他圈定了一个猎杀场。那些人是一群被放到场内的猎物,供他欣赏猎物竭力奔逃,最后被他虐杀取乐。”
这个他,就是魔太祖。
当想到那些手段可能被施加在钟渺等人身上,织愉那一刻惊得后背一阵发凉。
她讨厌灵云界很多人,但不讨厌钟渺姐弟一家。
她绝不认为魔太祖这种人,让她听见白日的“留人”之言,是出于好心。
织愉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含笑装傻,“太祖白日所言,一界发展离不开人、物、才,我以为甚是在理。想来太祖为魔界壮大,并不认同屠杀之道。”
“太祖将此事透露给我,不胜感激。请问太祖可有何需要我去办的吗?”
魔太祖:“我并非不认同屠杀之道。”
织愉笑意一凝,捉摸不透魔太祖到底是何意。
魔太祖:“灭修士而留魔族,只要魔族仍在,此界亦可生生不息。万物陨落更迭,皆是如此。只是少了修士,未来此界,也必会缺少许多修士所独有的东西。”
“留修士,令其与魔族共存。势必有一方要将另一方同化,或是融合出新的理念。这其中之变数、统辖之艰难可以预见,但却能比屠戮更能壮大此界。”
织愉闻言,渐渐认真。
不得不承认,魔太祖所言皆有理。
凡界王朝更迭,皆不会完全覆灭前朝的一切。
除了碍于道德约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更是一种站在前人身上壮大自身的发展手段。
不过清除余孽也确实十分麻烦。
只是很奇怪,织愉听不出魔太祖倾向于哪种方法。
他就像凌驾于世外之人,纵览全局,给出选择,令人自选。
织愉:“只要太祖开口,我定协助太祖,令魔界统辖之境中的人,皆归顺于魔族。凡不服管教者,不劳太祖费心,我灵云界定会给太祖一个令您满意的交代。”
魔太祖:“这就是你的回应吗?”
织愉有一瞬间神经紧绷,仿佛回到幼时与父皇对弈之时。
当她手中一子落下,父皇将胜时就会问她:“你确定要下在这儿吗?”
织愉条件反射地复盘方才所言所行,莞尔起身,款款向魔太祖走近。
虽他不允,但她还是在他身边坐下,娇声道:“我实在不知,灵云界还能给出什么让太祖动心的东西。”
她倾身,没有骨头似的向魔太祖身上依偎而去。
他竟然侧身躲开。
好在织愉眼疾手快撑住了榻沿,才没有狼狈地摔倒。
她清楚她不可能在此夜真的与他发生什么。
先不说她自己接受不了。
单说魔太祖,显然也不是会沉迷女色的人。
织愉不过是以此来表示她已无计可施,以此示弱。
而且,也能和他套套近乎。
马上十年休战定下,她平日就没正当理由去亲近他。
主动死缠烂打,送上门去,不是她的作风。
亲他一事,真的不能再拖了。
织愉为此忧愁地叹了口气。
但看上去,仿佛是在为他又一次不肯让她亲近难过。
魔太祖:“梦神山的宝藏,除魔界之外,还有无他人关注?”
织愉头皮一紧。
想来他既然这么问,心中定是已有答案。
织愉再度倾身,笑着奉承:“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太祖。是有人在盯着,此人也是天命盟的心腹大患。”
说话间,她柔软无骨般趴到他肩头。
魔太祖侧目看她。
凶戾兽面近在眼前,吓得织愉想避开视线。
但她忍住,笑盈盈地注视他,“此人名叫赵觉庭,乃曾经的灵云界昊均道尊。太祖也许听魔界战氏皇族告知过,他与天命盟,曾经为谋害我的夫君谢无镜,与魔界合作过。”
提到谢无镜,织愉感觉房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织愉保持镇定地接着道:“天命盟的人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他们都是为了各自的野心与抱负,也有为仙之后庇护灵云界的志向。”
“但赵觉庭的想法似乎不是那么简单。我们至今还不知,他突然背叛,抢走谢无镜的全副仙骨是在图谋什么。但我相信他的存在,无论对天命盟还是魔界,都会是一个威胁。”
织愉转瞬低垂眉眼认错,“请太祖原谅我的欺瞒与设计,我并无加害魔族之意。”
魔太祖并不动容:“你想让魔族和赵觉庭对上。”
织愉欲否认。
可对上他的视线,她知道否认也是无用,反而会让人觉得她不诚心。
织愉轻轻点头,脑袋低低地垂下,如同一个犯错的孩童。
魔太祖:“我不介意与赵觉庭对上。”
织愉惊讶地睁圆杏眼,眼睫扑闪了两下。
心竟有一瞬的乱,脑中也有一瞬的懵。
魔太祖侧头面向她,“去告诉柳别鸿,我要活的赵觉庭。至于灵云界还拿不拿得出交易的筹码——”
他嗓音变得低沉,如风低低地扫过她的耳畔:“我想,灵云界的十一境主,不会是仅凭借修为执掌十一境的。”
织愉低垂眼帘,不自觉避开他的视线,摸了摸被他气息拂过的耳廓。
她不自觉略远离他,静默几息,才找回思绪,心道天命盟那些人,竟然还留了她不知道的后手?
她慢慢靠回他身上:“我会将太祖的意思转告柳别鸿。太祖……”
这一回,在她贴上他身子之前,他伸出手抵住。
他今夜手上没有覆甲,修长手指如玉骨雕刻,指腹抵在她额间。
微凉的指尖,却让她更加回忆起,曾经这世上唯一会抵着她额头推开她的人。
魔太祖收回了手。
织愉摸摸自己的额头,很烫。
她大概是病情加重,烧得更厉害了,才会在今夜如此奇怪。
他讲述一界发展时置身度外的语调,他一语道破她心思的本事,他与她谈交易时冷淡的口吻……
全都,让她想起谢无镜。
织愉闭了闭眼,果觉头脑昏沉的厉害。
她手撑榻沿欲起身离开,站起的瞬间却是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仰倒回软榻上。
从她进来时,就时不时吵闹。
此刻,那声音更是连声道:“我真是不懂你。若说你对她还心软,为何对她如此苛刻,不留情面。若说你对她只剩仇恨,你又为何默许她靠近,默许她冒犯。”
“你对她到底是何打算?”
往常它就喜欢这样碎碎念。
而他一向无视。
今夜,魔太祖总算回它一句,“与你何干。”
他说得冷静斯文,却让它听出了“关你屁事”的态度。
它道:“行,你的私事,与我无关。只是若你真正的谋算是要借她削战皇族的权,我就要提醒你一句,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魔太祖不语,再度无视它。
它也不再说话。
毕竟约定,也是它好说歹说才定下的。
明明那时候掌握主动权的该是它。
最后,却是一切听他调配。
不过,它也是知道他有这个实力,亦是世间唯一有此等实力的人,才会做到如此地步。
织愉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她迷迷糊糊觉得难得——比起从前在外留宿时,昨夜竟是一场好眠。头重脚轻的病感也缓解了很多。
她睁开眼,目之所及陌生又熟悉。
门外有人道:“……太祖,那银环便在院中抚琴了。”
舒缓琴音入耳。
织愉愣了须臾,惊觉她还在魔太祖屋里。
而她睡的地方,正是魔太祖外间的榻上。
虽是二月寒,但因魔太祖有旧疾,屋内比起其他魔族所住要暖热许多。
织愉就这样裹着大氅睡了一夜也不冷。
她起身理衣裙、理长发,朝帘幕遮掩得十分严实的内间低低唤了声,“太祖。”
门外琴音突兀地错了一调。
显然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虽然织愉一直在营造她不要脸勾搭魔太祖的人设。
但梦里剧情仅此而已,一笔带过。
她可不想被传出去,她和魔太祖春风一度。
织愉颇为尴尬,稍微抬高音量,“昨夜多有叨扰,多谢太祖看在我病不能行的份儿上,留我在外间一宿。改日我定携礼再来,郑重道谢。”
她嗓音娇娇绵绵的,听着像在勾搭人,却是不经意间解释了昨夜的事。
很好,保持了人设又解除了误会。
织愉心中颇为满意,听魔太祖道:“不必。”
便行礼,推门离开。
走出房间,织愉做好了会被战银环打量的准备。
然而一转头,看见的却是四个人坐在院中石桌旁。
其中两个不认识,大约是魔族精锐大将。
另外一个是正在抚琴的战银环,一个是战云霄。
四个人,八只眼都在看她。
织愉嘴角抽动地笑了笑,拢拢大氅,保持镇定,挺胸抬头走出去。
战云霄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他眉头紧拧,若有所思。
战银环亦是在思索中,眸光渐冷。
另外两人则把震惊与好奇写在脸上。
虽然这位灵云界的前仙尊夫人,说了是因病留下。
但魔太祖会允人入他寝殿,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更别提过夜了。
二人挤眉弄眼地偷偷议论。
直到战云霄警告地瞪他们一眼,“管好你们的嘴。”
“是。”
织愉回院中时,香梅和香杏都在。
香杏没有太多的表示,香梅简直怨气冲天。
织愉忽略香梅对她在魔太祖院中过夜的猜疑,吩咐香杏去通知柳别鸿:“叫他联系所有天命盟护天者,一个时辰后,我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是。”
香杏奉命离开。
织愉打发香梅去做碗鸡丝粥,自己回屋换衣裙。
今日她打扮得颇为庄重。
一身芥拾紫金宝相花裙,发髻利落,戴龙纹环、山鸟冠和掐丝金钗。佩金缠红宝软璎珞。
待穿戴齐整,喝了粥,柳别鸿派来接她的小辇也到了。
柳别鸿这个人别的地方不一定行,心是真细。
昨日见她走路嫌烦,今日就知道在院中备辇。
织愉坐辇往主院去。
到主院中,柳别鸿已在议事厅,布下与八名护天者相连的玉牌,东海国主还在休养,不在议事范围内。
织愉一进来,就听玉牌中有人道:“夫人,这段时间的事,你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是澜尽娆的声音。
织愉:“以灵云界现在的实力,灵云界注定战败。为了灵云界安危,我亲自前往魔界与魔太祖谈和,而柳城主奉献出了桑泽城的世代密宝。这就是解释。”
她三言两语把自己和柳别鸿抬到了救世主的高度,玉佩内的人皆语塞。
片刻后,方铭问:“你谈成了吗?”
织愉:“谈成了。魔族愿与灵云界休战十年,四海国境归魔界。”
“十年?十年够做什么,这和不休战有何区别!”
这是法洪。
附和他的,便是濮阳珊与褚姎。
“凭什么要牺牲的是四海国,其他人有何付出!”
这是澜尽娆。
陆长流亦是附和。
他们吵嚷不休。
织愉慢悠悠道:“若是不和谈,两年内灵云界皆归魔族,你们连十年喘息都没有。”
“十年时间,若你们改变不了什么,那只代表你们无能。”
玉牌内众人皆愤而反驳。
织愉:“既然你们不觉得你们无能,那么证明你们自己的时候到了。魔太祖就在桑泽城,来吧,一起合力杀了魔太祖,就像对付谢无镜那样。”
霎时间,议事厅鸦雀无声。
织愉冷哼:“看来你们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柳别鸿打圆场:“好了,说你召集大家的目的吧。”
织愉倚在太师椅上,“桑泽城的密宝,只够十年休战,且不够保住四海国境内所有人的性命。”
气氛突然变得无比凝沉。
织愉:“魔太祖要你们交出你们各自的底牌,来换取四海国境内的人活命。否则四海国境内所有灵云界人士,一个不留。”
“我不计较你们有何底牌没有透露,也不帮你们做决定。”
未免这些人又要大放厥词,织愉抢先占领道德高地:
“若按照魔族原本的设想,休战之日,就是清洗灵云界人士之时。我为你们谈得能交易的条件,已是尽力。”
说罢,声音仿佛从天地间消失。
玉牌那边的人和柳别鸿,都沉默得连呼吸都静止般。
他们僵滞得太过反常,尤其是柳别鸿。
梦神山都能挖,还有什么不能交?
织愉疑惑:“你们的底牌是什么,这么舍不得放?”
杨平山:“不是舍不得放,是不敢放。”
澜尽娆:“灵云界十一境,皆有其传承。一是绝无仅有的神物,例如梦神山上的隔世梦花树,南海国的灵域异境……”
“这些谁也拿不走,就算我们想交也办不到。除非让魔太祖直接占领灵云界全境。”
柳别鸿:“但既然魔太祖只要四境,就说明他的目的不在此。他要的是另一个传承。”
织愉问:“什么?”
柳别鸿:“我们的功法。”
织愉一愣。
即便她不修炼,她也知道功法对于修士的重要性。
那是立身之本,修炼之源。
灵云界的功法有很多,有些功法很多人都在修。
但柳别鸿等人能成为十一境的境主,就说明他们传承的功法必是绝无仅有。
若将功法交于魔太祖,他们的功体、所习法术,都尽在魔太祖掌握。
织愉垂眸,亦陷入沉默。
魔太祖占了城,却不屠城。在灵云界人看来,魔太祖只是要疆土和物产,不胡乱杀人。
若天命盟不答应交易,灵云界的人只会责怪天命盟不救人。
完全忽视了若非魔太祖要杀,他们也不会面临死亡的抉择。
魔太祖这招真是狠。
而这招,他们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织愉现在回想,魔太祖昨日所言,其实已有暗示:
除了物财,他还要人。
他要的真的是人吗?
其实是人身上难以掠夺的东西吧。
比如说传承,比如说才能……
真是难办。
织愉庆幸自己不是真和天命盟一伙,不然得愁死。
她十分有耐心地等他们回应。
良久,就听方铭烦躁道:“若是魔太祖一开始就屠城……”
话到一半,他自觉失态,把接下来的话憋了回去。
但在场人皆知,他要说的是:
若是魔太祖一开始就屠城,那就好了。
他们继续焦灼。
织愉等得都开始犯困了,他们还是给不出答案。
织愉提醒:“魔太祖并不是一定要得到你们的功法。若你们不愿意,恐怕他不会介意屠杀四海国,这也是魔族最想要的结果。”
“凭什么……凭什么要我牺牲,来换取他们活下去?”
方铭烦躁至极。
澜尽娆:“这是身为一境之主应当承担的责任。”
方铭高声道:“会死的是你西海国的人,你当然倾向于献出功法救下他们,换取你国民众的爱戴。可这和我们四城三宗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修道修道,修的都是自己的道。如今有妖魔都是我们先上,难道这么保护他们还不够,还要我们牺牲自己吗?那他们修的是哪门子的道,让别人为他们撑着、他们自己高枕无忧的道吗?”
“我们有如今的作为,靠的是自身的修炼,自家的传承。我们不欠他们。为他们付出,已经仁至义尽。还想吸干我们的血换他们活命吗!”
方铭连珠炮似的叫喊。
杨平山:“话不能这么说。身为灵云界各境魁首,自当肩负守护灵云界的责任。”
孤痕子:“杨掌门的意思,是愿意献出功法?可若献出功法,我们又要如何保护我们自己?”
杨平山:“这……”
织愉不由发笑。
从前冠冕堂皇地指责谢无镜,原来只是因为要牺牲的不是你们自己罢了。
织愉冷不丁地问:“后悔吗?”
柳别鸿:“什么?”
织愉:“后悔害了谢无镜吗?”
房中一片死寂。
倘若谢无镜还在,魔族大军一步也不可能踏入灵云界。
织愉幽幽道:“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也许这就是你们害了谢无镜,所要付出的代价。”
羞愧吗?后悔吗?
百感交织于众人心头。
死寂持续良久,柳别鸿道:“此事事关重大,请容我考虑。明日我就安排魔族入梦神山内,届时必会给出答复。”
织愉:“入梦神山内的事不急,魔太祖还有一个要求。”
“天杀的魔……”
有人怒骂,织愉打断他:“魔太祖知道我们想利用他对付赵觉庭,他并不介意。”
骂声戛然而止。
玉牌那边的众人,虽不了解对付赵觉庭一事,但都很快了然。
织愉接着道:“只是魔太祖要活的赵觉庭。”
澜尽娆问:“什么意思?他要我们抓活的送给他?”
织愉:“没错。所以诸位请在三日内秘密赶来桑泽城,柳别鸿需设法引赵觉庭过来。届时可能需要请诸位合力对付赵觉庭。”
“倘若诸位对付不了,魔族也会相助。”
这个要求对天命盟有益。
众人思量须臾,都没有反驳。
织愉:“那我就等三日后,听诸位会否交出功法的答案了。”
想来他们这些决定要不要交功法的人还要再争论一番,织愉先行告辞。
待走到门口,方铭突然不爽地叫住她:“我们出人出力又出功法,倘若这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那你呢,你又付出了什么代价?凭什么代价全要我们来背负!”
织愉头也不回地道:“我付出的代价,是你们想象不到的。”
说罢,织愉大步离开。
柳别鸿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玉牌里众人再度争执,他才回过神来。
织愉坐于院中看话本。
难得的悠闲时光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柳别鸿的到来打破。
织愉头也不抬地问,“你们商量出结果了?”
“尚未。不过他们已经启程赶来桑泽城。”柳别鸿问,“钟隐今日急匆匆离开桑泽城,是出了什么事吗?”
织愉落在话本上的眸光一顿,眼珠转了转,合起话本,“我让他将他家人先接来桑泽城,以防万一。也许,他是去接应他们了。”
话虽如此,但织愉还是觉得古怪:他怎么现在就亲自去了?
柳别鸿也道:“就算他家人今日从南海国启程,要赶来桑泽城,也有段时间。总不可能是大张旗鼓坐灵舟来吧?”
织愉睨着柳别鸿。
柳别鸿:“我派了一队人跟他一同去,以防不测。”
织愉:“多谢。”
柳别鸿调笑:“你不觉得我很大度吗?”
织愉莫名其妙。
柳别鸿展扇轻摇,一派风流气度:“我不计较与钟隐是情敌,还派人去保护他。”
织愉差点笑出声。
这人装多情装昏头了吧。
不过,也许是心情太过压抑,才会想要开玩笑缓解一下。
念在钟隐的份上,织愉配合道:“是吗?原来你喜欢我,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柳别鸿:“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织愉:“接下来才是你真正要说的?”
“非也,我今日所言,皆是我想说的。接下来要说的,也一样。”
他语调半认真半玩笑,叫人分不清虚实。
在问之前,还特意布下了隔音阵。
如此严肃,让织愉收起话本玩味地看着他。
柳别鸿注视她的双眸,“你并非真心害谢无镜,是吗?你和我们为伍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织愉眨了眨眼,垂眸轻笑,“胡说八道。”
柳别鸿:“你对谢无镜还有情。所以背叛他之后的每一天,你都在付出代价。难道不是吗?”
或许是因为经历过相似的身不由己与抉择,或许是害死石露后,他也徘徊在后悔还是庆幸的边缘……
柳别鸿有时候,可能是这世上与她最相似的人。
织愉直视柳别鸿:“难道就不可以是我后悔害了谢无镜,所以,我开始怀念他了吗?”
柳别鸿摇扇笑道:“可你看上去,也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没有一刻后悔过的人。”
“在你刚加入天命盟时,你有种游离在我们之外,旁观着我们的姿态。对于我们的所作所为,无论你认不认同,你都会顺着天命盟的利益考虑。”
“这样的姿态,我再熟悉不过。那是谢无镜对灵云界所有人的态度。不同的是,谢无镜游离世外,是因为世间没有什么是能让他在意的。但你又时常流露出兴致盎然或玩味的态度。”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你和谢无镜相处久了,所以受到了他的影响。但是——”
柳别鸿眼神清明地凝视织愉,仿佛看穿了她,“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又知道,你和他完全不是一类人。你游离的姿态,就太过反常了。”
“今日,你暴露了。在谈魔太祖的条件时,你一直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唯有谈到谢无镜时,你才有动容。”
织愉斜睨柳别鸿,一副“我看你还能怎么胡说八道”的模样。
柳别鸿也不急,拿出酒来,给自己倒了一杯,为给织愉倒了一杯,“事到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无论你是不是真心要害谢无镜,你都回不了头。”
“我只是好奇,你必须害他的理由。”
织愉:“我要成……”
柳别鸿拆穿:“别说你是为了成仙。这段时间,你一天都没修炼过。”
织愉撇撇嘴,拿出染香团扇挡脸,以香驱赶令她不喜的酒味。
她不再否认,望着隔壁院的高墙,“人总有必须要做什么的理由。就像你让石露死在报仇中,是为了你自己解脱,还是想帮她从痛苦中解脱,你说得清吗?”
柳别鸿一口饮尽杯中酒,再倒一杯,笑道:“我请你为我解惑,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织愉抬手移向酒杯,又顿住,拂袖摆出一壶春花茶饮,执盏喝茶。
有一瞬间,她是想饮酒的。
但想到谢无镜,还是算了。
织愉兀自笑笑。
“我已经不再困于她的事,如今也能坦坦荡荡喊她一声娘。但夫人呢,似乎有不为人知的情思。”
柳别鸿一杯一杯地饮酒,却醉不了,一壶饮尽,他道:“希望有一日,能从夫人处听到答案。如此,我也好……”
织愉觉得他今日甚是多话,“好什么?”
柳别鸿对她笑,笑容与以往不同,多些温旭,“好帮夫人,从中解脱。”
织愉:“我没有困在其中,无需解脱。”
柳别鸿:“是吗?那就是我希望夫人忘了谢无镜,好让别人住进你心里了。”
越说越不着调。
织愉懒得再搭理他。
柳别鸿:“夫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织愉:“什么?”
若不是他没有显出醉态,她真要以为他醉了。
柳别鸿:“我和钟隐在某些方面原来是相似的。”
怎么又说到钟隐身上了?
织愉疑惑。
柳别鸿却不继续说下去,将织愉没喝的那杯酒饮尽,收走酒具,站起身,“待夫人将你不愿害谢无镜、却不后悔害了他的理由告诉我,我也将这个秘密完整地告诉你。”
“谁稀罕。”
织愉嘴角抽了抽。
她看出来了,柳别鸿又是来找她发泄情绪的。
柳别鸿笑笑,向她行礼告辞。
织愉拿出话本欲继续看,却总有些心神不宁。
她拿出传音玉牌,亲自联系钟渺。
竟然联络不上。
织愉等到半夜,仍旧联系不上钟渺。
回想起钟渺的平和与包容,钟渺那张让她想起慈母娘娘的脸,还有钟渺的故事……
织愉担心地睡不着。
她下午就命香梅去追钟隐,询问情况。
但到现在,香梅也没回来。
月渐悬挂中天。
织愉坐不住,跑出院去找柳别鸿,想询问他派出去的人有无音信。
忍着累跑到主院外,她喉间发痒,又咳嗽起来。却见主院内灯火通明,有人低低哭诉。
织愉疑惑地走到院门,看见院中柳别鸿、战云霄、战银环与魔太祖皆在。
地上摆着一具被布盖住的尸体,从布下透出的血腥残肢,便可看出这布下的面目全非。
布旁被押跪着一女子,身影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但她与尸体之间,是一对染血的鸳鸯钺。
鸳鸯钺的形制、灵纹,无不与香梅的一致。
而另一边,是已在无声垂泪、神情悲恸的钟莹。
织愉连忙跑过去,绕到众人面前去瞧跪着的女子的脸。
柳别鸿惊讶:“你怎么来了?”
织愉顾不上回应他,待看清下跪之人不是香梅,而是涟珠,立刻松了口气。
气息一乱,她以帕掩面,侧过脸又是一阵咳嗽。
柳别鸿上前要将她带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