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珠打圆场:“二师父你别这么说,大师父肯定是想要救人才去算火山何时喷发的啊……”
“她才不是。”“我没有。”
温辞和叶悯微的两道否认声同时响起,答案十分一致,谢玉珠尴尬退场。
顿了顿,叶悯微说道:“崇丹山附近受波及的约有一万人,若要救他们可求助于仙门还有魇师,他们以术法送周围百姓离开应该来得及。”
“这些仙门和魇师大多是为了魇兽而来,得到魇兽或者灵器、苍晶便会离去。就算他们有救人的意愿,又如何让他们相信天灾将至?迁徙这么大规模的人群,费时费力,万一天灾不来还会招致骂名,没好处的事儿没人会干。”
“如果我出面,他们会信吗?”
叶悯微的语气认真,温辞却目光一凝,他斩钉截铁道:“不行!你想都不要想,白天我护不了你,他们能杀你一万次!”
“他们未必会杀我。”
“他们会为了让你不落入别人之手而杀你,或者抓住你利用你。以你的个性,怎么可能周旋得过他们?”
“可你想要救人不是吗?”
“我可不想救完人再去救你!叶悯微,你不怕死也别去找死!”
二人你来我往间,谢玉珠插进他们的对话里。
“可是大师父不是有苍晶吗?”
叶悯微和温辞看向她,谢玉珠伸出手比划道:“一个粮仓那么多的苍晶,这是天大的好处啊。”
出身经商之家的谢玉珠,显然在利诱上很有一套,她说道:“现在鬼市里苍晶价格极高,有价无市。这些年仙门各自都收回了部分灵器,灵器威力这么大他们不可能不用吧,估计苍晶早就耗尽了。鬼市极度排斥仙门中人,想来他们应该非常缺苍晶才是。”
温辞眯起眼睛,他眉头渐渐松开。
“这倒是个好诱饵。”
师徒三人点灯熬了一夜,如此这般谋划了半天。第二日,驻扎在宁裕县的众仙门与魇师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些仙门在追逐魇兽之事上虽各自为营,平日里关系也并不算差。如今仙门三宗主持的太清坛会,正是逍遥门领事,甄副门主在宁裕,便时不时主持仙门集会商讨情况。
此刻他们素日里集会的青莲堂上,正坐着一位美人。来人一身鹅黄与木槿紫相间的长裙,发髻间缠绕着彩色铃铛,左手中指上戴着个花纹繁复的金指环,挂着链条穿着小铃铛系在铃铛琥珀手串上。
她眉间一点朱砂,眼尾胭脂泛红,如同海棠花化作了人形。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大闹魇师盟会的“苏兆青”。
只见她翘着腿坐在主位之上,喝着茶悠然说道:“都来齐了?”
美人从袖子里拿出几杆小银秤,说道:“我今日,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第030章 利诱
眼下堂中站着前来宁裕的大部门仙门修士还有不少魇师, 那眼熟的“第二任魇师盟会盟主”任唐也在其中。
“苏兆青?昨夜崇丹山上那个魇师是你?”任唐打量着堂内的女子。
“是我。”
“你居然还有胆子出现!快把灵器和谢家小姐交出来!”
温辞指着他说道:“任兄怎么跟我说话呢?我可是你的前任盟主,若不是我禅让给你,你今日哪有资格站在这里代魇师说话?你该对我千恩万谢才是啊。”
温辞阴阳怪气的能力向来数得上当世第一流, 只要不是面对叶悯微便是所向披靡。任唐当下被气得面色青白, 怒道:“住嘴!你这种心术不正肆意妄为之辈, 依靠邪门歪道夺取盟主……”
温辞不愿意跟他废话, 径直打断他道:“灵器我觉得没趣儿早扔了,想要自己捡去。至于谢家小姐,我早就放她自由,她没回家可不关我的事。谢家可有人在此处?问过你们策因道长了吧,谢玉珠如今可还安好?”
扶光宗的承均道长与谢玉想对视一眼,谢玉想点了点头。
逍遥门甄副门主坐在左位上, 青衣云纹的道袍当得起这门派的“逍遥”二字。他容貌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拿起桌上的茶悠悠喝了一口, 神态称得上平静。
“苏姑娘突然喊我们前来,究竟有何意图?”
“也没什么。我昨夜里正巧遇到了叶悯微的魇兽,没抓到它,但得了些消息。”
温辞开门见山, 他摇晃着手里的银秤, 淡淡说道:“它告诉我,这座崇丹山底下有炽热岩浆,将于九日之后喷发。”
此言一出, 举座哗然。仙门中小辈或许不知, 但领头的道长们多半经历过百年前宿州的火山喷发,那毁天灭地死伤无数的阵仗至今想来还是心有余悸。修行者百年不老不死, 以血脉驭灵力掌术法,凌驾于红尘凡俗之上, 面对造物主仍然束手无策,如蝼蚁观人,所有神通不过蝇子之力。
“近来山中常有异响,多有死兽,树木莫名枯萎。人们都以为是魇兽来此引起的骚乱所致,其实不然,这些异象是由这座山而起。而魇兽正是因此而来。”
“我昨日见它,它让我看见了火山喷发的幻象,并昭示谁能将此地百姓迁到百里外的嘉州,每迁十人便给一颗苍晶。你们将他们送到嘉州,每十人在离开之前和到达之后在秤上按下指印,另一边就会出现一颗苍晶。”
温辞微微一笑,说道:“这里有十五个灵秤。我看崇丹山周围大大小小的村镇,约有一万人要撤离,每十人一颗苍晶,那就是一千颗苍晶啊。”
他此言一出,众人的议论声比刚才更大,惊叹、欣喜、怀疑、犹豫之声混杂在一起,响成一壶冒泡的开水。不管这“苏兆青”之前有什么劣迹嫌疑,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实在是天大的好处。此番众人为了魇兽大动干戈,却没有谁能捉到,能带回一些苍晶也是不虚此行。
甄副门主却皱紧了眉头,他环视堂下众人,再望向温辞,冷然道:“此事事关重大,苏姑娘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自然知晓。”
“火山灾象是否为真尚不可知,你就抛出此等重利相诱。此地鱼龙混杂,少不得有人抢夺胁迫百姓去嘉州,故土难离,冲突一起,死伤或不小于天灾!”
“哦?这么说我该把这些灵秤都交给甄副门主,让德高望重的甄副门主来分配,以免杂鱼作乱。”
温辞撑着脑袋,淡淡说道:“我本是来让大家一起发财的,还是甄副门主想的周到。此事事关重大,不然这样,各位前辈长老去找县令州牧好好聊聊,依各位门派的声名威望,他们应该不会不给各位面子,由官府下令组织百姓撤离,仙门从旁辅助。官府下令之后,我再将银秤送给各位,如何?”
他这话不像是当场反应的,倒像是早就准备好的。甄元启眉头紧皱,并未答话。底下某个门派的领头人说道:“苏姑娘仅凭这三言两语,就想随意摆布我们吗?”
温辞看那中年男人一眼,淡淡道:“甄前辈还未答话呢,你怎么先着急了?怕分不到灵秤?不应该啊,瞧你们仪表堂堂的样子,难不成那杂鱼说的竟是你们?”
那门派的年轻弟子见长辈受了侮辱,立刻怒发冲冠,其中一人出手道:“休得妄言!”
他那柄灵剑直指温辞面门,他身后的那长者立刻呼道:“住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蓝衣弟子的身体停在了半空,剑悬在温辞面前,再不能前进一寸。他面色涨红,动弹不得。温辞掀起眼皮看向他,偏过头一笑,明艳又迫人。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想杀我?这坐着的你的前辈们,哪一个不在心里头骂我,哪一个不想来抢我手上的东西,你不想想他们为什么还坐着?或者你再想想,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蓝衣弟子的眼神里露出茫然。
“我……”
庄严的青莲堂轰然倒塌,断臂残垣落入沼泽般的黑暗中,慢慢下沉消失。地面的石砖也跟着开裂,砖块仿佛在黑色泥海中漂游,众人东倒西歪间纷纷各显神通,各式术法光芒闪耀,以此在这诡异的空间中立足。
从泥海中伸出无数泥浆手臂,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甄元启眉头一皱,从他袖口涌出瀑布一般的灰烬,满天飞舞之中瞬间将所有开裂的石砖粘合,造出一片新的平地,那些攀升的泥浆也被尽数下压,没入黑海之中。
“苏姑娘这样,就有点过分了吧?”甄元启说道。
温辞伸出手拍了拍:“甄副门主的吹烟化灰术果然了得。”
世界瞬间大变,黑泥化为皑皑雪原,他们立于冰封的千尺寒潭之上,风雪潇潇之中,唯有温辞几人的桌椅和茶还是原样。
众人纷纷以灵力御寒,甄元启叹道:“瞬生瞬死,万息万境,三千世界,一念之间。姑娘的魇术已臻化境。”
温辞笑笑:“甄副门主比我会夸。”
那可怜的蓝衣弟子还悬在半空,刚刚青莲堂轰然倒塌时他便吓得脸色苍白,又被泥浆裹了一身,如今脸上身上尽是脏污,脸都黑得看不出来原样了。
温辞一扬手,他便连人带剑掉在冰面上,被门人接回去。
“年轻就该多长长见识,分清楚什么是晴天白日,什么是夜里做的白日之梦。”
那门派丢了脸面,为首的年长修士嚷道:“妖女休要嚣张!别以为我们脱不出你的梦魇!”
“你脱不脱得出我不知道,甄副门主,我们任盟主肯定是能挣脱的,挣脱了又如何?你们能找到我吗?苍晶不要了?”
“你!”
甄元启发话了:“苏姑娘,我们不要在此打嘴仗了,既然是为了百姓就该想想办法。即便是官府相信下令撤离百姓,百姓向来安土重迁,也未必愿意离开,我们不能胁迫他们。”
“这个好说,后天是金神节,这周围大大小小的村镇居民都要来宁裕观看金神游街。那时候我们合演一出戏,自然能够劝动百姓。”
温辞分出一杆银秤递给甄元启,说道:“我先给前辈一杆灵秤,您可以和诸位实验一下,看是否能得到苍晶。待金神节后,我们只剩六日,从那时起必须立刻开始疏散百姓。”
甄元启接过那杆秤,探究道:“苏姑娘为何如此热心救人?”
“救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哦,我曾来此地看过几次金神游街,觉得很是热闹有趣,所以想救他们。行吗?”
温辞油盐不进,再次把他们堵回去。有千颗苍晶的利益相诱,众人虽然对温辞的行径愤愤不平,嘴上说着要挣脱出去,倒也都没出梦魇。
他们商讨了一阵,甄副门主说道:“那金神游上的舞者‘金神’需与我们配合。”
温辞放下茶杯,爽快道:“我去。”
“这是要跳舞的,听说这舞至少要练五年,当地能跳的不过……”方才参与讨论的谢玉想说道。
温辞眼皮也不抬:“我跳。”
有去过魇师盟会的人跟谢玉想附耳道,这个苏姑娘厉害极了,是阜江城第一的伶人。谢玉想便把后面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商讨末了,此事初定,温辞正打算撤梦走人,有人又高声问道:“我们真的要信她么?若是九日之后火山不发,我们可是声名扫地啊!”
温辞回过头去,那人隐藏在众人中,不知是谁发的言。
他扶着椅背笑道:“你们怕什么呢?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你们可以怪在我头上啊,是我妖言惑众,是我居心不轨,我是魇师败类害得百姓流离失所,人人得而诛之。只要苍晶是实在的,你们就会大大得利,最多拿一些苍晶换出钱来抚恤百姓,把他们接回来,再出去骂我两三圈,大家自然怪我不怪你们,你们再铺天盖地来讨伐我便是,就像……”
顿了顿,在骤然消失的梦魇里,温辞的声音掷地有声。
“——就像对叶悯微那样。”
晨曦初现时,温辞出现在了叶悯微面前,她正低着头在草地上算着什么,树枝在地面上划来划去,居然还轻声哼着歌。
走近了便能听清楚,是前日在鹰还峰上,他闲来无事跳舞的配乐。
温辞走到她身边坐下,他以为叶悯微沉迷于计算不会发现,谁知她很快抬起头来看向他,问道:“你回来了?顺利吗?”
“顺利得很,多亏你那一千颗苍晶。”
叶悯微点点头,阳光慢慢爬上山峦,耀眼的阳光流泻而下。她银白的发丝拂过那深灰色的眼眸,眼神是几十年不变的安宁。
温辞心想,她从来如此,她的世界如此广阔,容得下日月星辰,江河百汇,世间千万书籍术法。
她的世界又如此狭窄,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只有她一个人。
是以毀无损,誉无喜,爱无谓,一心空空。
温辞望着她片刻,眼里映着慢慢明亮起来的日光,然后他转头望着山头的朝阳,淡淡道:“叶悯微,后天是金神节。”
“你来看金神游街吧。”
第031章 节庆
金神节乃是这崇丹山周围最盛大的节日, 这一带多矿藏,因矿藏而富裕,当地百姓认为这是天神赐福, 因此每年盛夏都会举办庆典, 祭祀“金神”。宁裕镇当日从一早开始就热闹非凡, 到了晚上更是张灯结彩, 人潮汹涌,满天烟花之下遍地歌舞表演。
谢玉珠与叶悯微在宁裕的热闹的人流中前行。她们两人戴着路边买的彩绘半脸面具,谢玉珠照例一身橘红蝶纹罗裙,叶悯微也脱下了日常披着的灰斗篷,穿着一身薄蓝色衣衫,长发半挽。
反正也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脸, 见这一头白发, 只当是个腿脚利索的老人便好。
然而问题也出在这里, 没人能看到叶悯微的脸,她更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因为叶悯微有晕人的毛病,在这种人潮如织的地方,她是绝不可能戴着视石的。是以此刻热闹的宁裕镇, 在她眼里热闹成一片混杂的颜色。
谢玉珠小心地拉着叶悯微的手, 说道:“大师父你向来不爱凑热闹,以前在摘月楼除了买柿饼都不出门,怎么突然想起来参加这么盛大的节日集会啊?”
叶悯微一路和行人碰碰撞撞地往前走, 她说道:“是温辞要我来的, 他说我来,他就帮我做灵器。”
叶悯微“馋”温辞那双巧手很久了, 此前跟温辞提出种种思路,温辞就是不肯帮她做灵器。前几天为了临时造出“灵秤”来, 他们讨论了一整夜,她刚画好图温辞就把东西做出来了,还一连做了十五个。
那手灵活得不像话,让叶悯微直想把所有想法都交给这双手付诸实现。
于是温辞这利诱十分有效,当下叶悯微便点头答应。
谢玉珠一听便了然,她说道:“那您可得抓紧我啊!千万别走散了。就您这眼神儿,现在又是晚上,人来人往的别被撞倒了,要是再踩上几脚可是不得了。”
话音刚落,叶悯微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炸响,无数亮晶晶的东西飞入空中,散做明亮火花。谢玉珠“哇”得叫了一声,她常年被关在家里哪里见过这些有趣玩意儿,当下拉着叶悯微的手就往前冲,说道:“快快快,大师父咱们去看看!”
叶悯微往前踉跄了两步,便茫然地举起双手来,两只手空空如也,显然并没有被谢玉珠抓住。
她环顾四周,只见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模糊人影,实在分不清那个乌黑脑袋是谢玉珠。叶悯微在原地安静片刻,放下手镇静自若地说:“啊,这么快就走散了。”
如今她孤立无援,眼里的世界光怪陆离,换了旁人早怕是要惊慌失措,到处求救。然而叶悯微并不慌张,背着手在人群中磨磨蹭蹭地往前走,踩了人便说抱歉,被人踩了便避开,走出几分狼狈的理直气壮来。
直到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跳出几个小“妖怪”,指着她说道:“这不是那天种树的仙人婆婆吗?”
叶悯微被那几个“小妖怪”拉住袖子,拉得弯下腰来。他们几个的面孔终于因贴近而清晰起来,正是那天在树下玩耍的孩子们。也不知是为了节日喜庆还是怎么的,他们的脸上都扑了白粉,眉心点着一颗红点,双颊上也涂了两团红,活像是年画上的福娃娃。
“婆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那边有吹火表演呢,不去看吗?”在鞭炮和人群嘈杂声中,最高的那个男孩子问道。
“我和朋友走散了。”
叶悯微指指自己的眼睛,补充道:“我的眼睛不好,看不清楚。”
她的悲惨境况一下子引起了孩子们的同情,人在兴高采烈时便会对周围的人生出一种责任感,以发动大家一起开心为己任,不达目的不罢休。当下这群“小妖怪”便拍着胸脯,说要带这位老婆婆一起玩。
他们并不是“小妖怪”,而是金神节上要跟着游街队伍后面道福的“福童”,此时游街还没开始就先跑出来玩耍。金神节来街上游玩的人们都会随身带一个装满糖果瓜子的口袋,糖果瓜子称为“彩福”,若是见到认识的人便互道安康抓一把“彩福”互相交换,讨一个沾喜气的好兆头。
若是见了“福童”,那是一定要给彩福的。
只见这小福童们排成一队,在街上蹿来蹿去,一个接一个喊道:“和乐安康,富贵永年!”
路过的行人纷纷笑成一团,回应着“和乐安康,富贵永年”,从兜里掏“彩福”给他们。这矮矮的可爱队伍末尾,蓦然冒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白发婆婆,她被前面两个福童一左一右牵着裙子往前走,真诚而自然地也伸出手来:“和乐安康,富贵永年!”
“……”
宁裕镇人心中称奇,今年金神节不仅有小福童,还有老福童呢?
于是这“老福童”便狐假虎威,逢人就说吉祥话,随“小福童”一起兜了满满一个衣摆的“彩福”。小福童们仗着自己讨喜,在各个表演场地横着走,他们个子矮看不到演出,就拉着叶悯微往前排挤。叶悯微跟着他们三下两下就站在了人群最前排。
“婆婆,你看得清吗?”孩子们还高声关照道,唯恐他们离得不够近,叶悯微看不清。
托他们的福,叶悯微看了踩高跷、耍狮子、耍大刀、打腰鼓,若不是那打铁花实在不能凑近,她也要贴上去看一看了。
叶悯微这边跟“小福童”们玩得开心,谢玉珠则为自己一时兴奋丢了师父而追悔不已,满街的找人。奈何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跑动都费劲何谈找人。
谢玉珠心说,她是不是就是丢师父的命,之前在梁杉一阵风把师父刮走了,现在她一松手师父又没了,赶明儿要让苍术给她算一卦。不过这苍术先生说什么算卦的日子有讲究,每逢春分秋分、夏至冬至要休卦十五日,方是养生之道。
如今他正休着卦呢,也不知道他养生怎么就养出来这么多规矩,每天早睡早起,养来养去也还是一副瘦骨伶仃。
谢玉珠正在暗自腹诽,一不留神便迎头撞上一个人。来人比她高出一个头,胸膛厚实,她这一撞对方纹丝不动,她倒眼冒金星踉跄后退,被来人好心地伸手扶住。
她连道抱歉,抬头看去。
只见对方是个年轻男子。他也戴着一张彩绘狮纹面具,身材高大器宇轩昂,一身上好料子的黑色缎面衣服,衣领里露出一道直至下巴的红色胎记。谢玉珠一看他的衣料,心想这可是贡缎,每年经她家的手送到皇宫里,她家自己都没几匹。
“姑娘为何如此着急?”他悠然问道。
谢玉珠回过神来,暂且压下心里的惊诧,问道:“这位公子,你有没有看见一位比我稍高的白发婆婆,戴着和我相同的面具,眼睛有些不太好的。”
男人沉默了一下,重复道:“你的面具?”
“是啊,我的……我的……我的面具去哪儿了!?”
谢玉珠正欲摸自己的面具,却一指头戳到了自己的皮肤,这才意识到她的面具在人潮汹涌里,早就不知道被挤掉在了哪里。
她立刻捂住自己的脸,只留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前后左右地看,警觉得像一只受惊的猫。
男人跟着她的目光环顾四周,了然道:“姑娘是在躲什么人吗?”
眼见着周围没有她大姐,谢玉珠稍稍放下心来,但仍旧捂着脸不肯松手,只是尴尬地点头称是。男人善解人意地伸手解下自己的面具,递给谢玉珠:“那姑娘便用我的面具吧。”
谢玉珠欣喜地看过去,只见面具之下,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来。
这个男人看起来近三十岁的样子,骨架宽阔,眉目深邃。和温辞那种锐利无当的美不同,他的俊朗仿佛钝器,厚重之下,望而生威。虽然面带笑意,可那笑意深深,深不见底。
男人这模样这身材这气质,简直是可着谢玉珠的心长的。
谢玉珠当下放下捂着脸的手,捋捋耳边的头发,接过面具微笑道:“多谢公子相助,佳节相逢亦是有缘,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男人微微一笑,颔首道:“鄙人姓卫,单名一个渊字。”
谢玉珠愣了愣:“卫渊?公子居然叫卫渊?真巧,您居然和那位逍遥门叛徒天上城城主同名同姓呢,真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玉珠笑着笑着便笑不下去了,背后冷汗直流。
她心道:不会吧?她本想着如今宁裕镇动静闹得这么大,来个王公贵族也不奇怪,难不成他还真是天上城城主?那可是灵匪头子,居然还敢亲临宁裕镇,这不跟耗子进了猫窝一样?而且……这年头灵匪头子都穿上贡缎了?
男人却只是继续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顺着她说道:“是啊,真巧。”
他说着就想继续往前走,却见谢玉珠胳膊一伸,把面具又还给了他。橘红衣服的姑娘郑重其事道:“公子……你拿着,你比我更需要它。”
这姑娘没追问下去,只是对他行了个礼再道声谢,继续捂着脸去找她师父了。
卫渊远远地看着姑娘消失在人海里,低下头翻看着手里的面具,微笑道:“真没想到啊,扶光宗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沿着这人流如织热热闹闹的大街一路朝西走,人流渐少,气氛逐渐肃穆,一路走到头正是县衙的所在。县令大人正在县衙里走来走去,眉头紧锁神情焦急,显然根本无心享受节日庆典。他正焦头烂额,为仙门们提出的撤离百姓一事儿烦恼,给嘉州州牧的呈报昨晚才发出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回信儿。
若他擅自撤离百姓,火山不发或安置不当,他便人头落地,百姓流离失所。可时间紧迫,若火山果然喷发,他与周围的百姓来不及跑,自然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进亦难,退亦难。
“经年不见,张大人瘦了。”一道声音突兀地在堂内响起,惊了张县令一跳。他抬眼看去,一个黑衣男人正坐在堂上,手一挥旁边的茶壶便自动而起,给茶杯斟满茶。
张县令收起焦急神色,不动声色地行礼道:“下官见过卫大人,卫大人还是一样神出鬼没,也从不见衰老。”
卫渊拿起茶,悠悠地吹了口气:“不请自来,张大人莫要见怪。”
“下官怎敢。”
“怎么不敢,当年您在朝上弹劾我时义正言辞,振聋发聩,一字一句犹在耳边啊。我无故离京前来此处,您再参我一本,卫某可受不了。”
“以圣上对您的信任,您便是三年不回京又能如何。我再参您,恐怕就不是被贬此地,而是要死无全尸了。”
卫渊望向张大人,微微一笑:“张大人这话怎么说的,我是来给您带好消息的。崇丹火山即将喷发,天灾将至,我刚从嘉州而来,替嘉州州牧请了三万两银子安置百姓。”
张大人眼睛不由得一亮,他问道:“这么说,可以开始撤离百姓了?”
“我说可以,谁还能说不可。”
“不过平日里仙门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仅凭他们一句预言便全然相信,若是日后火山不发……”
卫渊低笑一声,他摸着茶盏道:“这是万象之宗算出来的。张大人以为万象之宗,为何被称为万象之宗?”
“万象之宗就是说,我师姐算的东西,绝不可能出错。”
第032章 金神
叶悯微跟着小福童们走街串巷地玩了一通, 这个世界大多数时候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热烈颜色与嘈杂声里。行人与她擦肩而过时乍然清晰的面容,都是眉目舒展笑意盎然,继而融化进纷繁的颜色里。
世界迷离, 人群像是水, 欢乐像是浮在水上的一层油, 人群涌到哪里, 它就随之荡到哪里,热烈地燃烧起来,窜起火星,目眩神迷。叶悯微在这样的目眩神迷中,即使没有戴视石,居然也感觉到了一丝晕眩。
却不是因为难受, 而是因为新奇。
她兜着满满的“彩福”, 其实也并不想吃, 只是不知为何,很喜欢人们把彩福放进她手里时的神采。
待金神游街快开始的时候,孩子们终于告别她去准备,他们特地给她指了个位置让她占下, 说这里是观看金神游街的最佳位置。叶悯微便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 站在了拥挤人群的前排,任旁边的人摇摇晃晃,她也纹丝不动。
突然一声鸣锣响起, 众人欢呼起来, 叶悯微转过头看去,只见街道的尽头晃晃悠悠走来一支长长的队伍。领头的数十个少年少女穿着花衣裳摇着铃铛, 牵着一架巨大的花车,那花车足有两层楼高, 雕刻精致香气扑鼻,车身上还贴着金箔。围绕着花车是奏乐的队伍,都是些年轻的乐匠,吹拉弹唱配合默契,欢快的音乐声响彻云霄。
花车下层架了一圈鼓,几个赤膊的汉子配合着乐声打节拍,鼓声急促,激昂振奋。而在那层叠华丽的花车高台之上,便是扮演“金神”的舞者。花车之后舞狮舞龙,福童道喜。
人们的欢呼声阵阵响起,叶悯微看不清楚那么多细节,只是遥遥地看见游街队伍来了,高高低低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鼓乐声响起时,她愣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