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师—— by黎青燃
黎青燃  发于:2024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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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不断在血海里回荡,仿佛在拉住人一直下坠。
枝条顽强突破压住他们的木门,一路生长上去将他们拽出水面,叶悯微腾出一只胳膊来攀住倒下的木门窗格,血海浸没到他们的胸口,还在不断上升。男孩跟着攀住木门,不断地咳嗽着,从他口中吐出鲜红的血液,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他呛进的血水。
“温辞,你要醒过来!”
危急关头,叶悯微竟然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这只是个噩梦。你说你最讨厌见血,昨日却受伤流血,这大概是你梦到血海的原因。你说有人对你穷追不舍,所以你会梦见那个唤你回去的声音。至于这些尸山、巨门我不知道来源,但它们都是你的幻想。总之只要你醒来就好,你我都可以得救。”
男孩怔了怔,他不再咳嗽,低着头看着手下的木门沉默不语。
在这个角度,叶悯微看见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细长的红痕,宽约一指,从下颌一直延续到锁骨。并不是伤口,反而像是胎记。
她记得温辞身上并没有这样的胎记。
男孩慢慢抬起头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眼里的恐惧和哀切褪去,只剩一派纯净的黑,声音平静。
“姐姐你搞错了,我不是他。”
“我不是他,我是他的噩梦。”
叶悯微的眼睛慢慢睁大,眼里映着男孩冷淡的神情,他说道:“我和这血海、尸山、巨门还有呼喊声一样。他醒来,我就消失了。”
血海翻涌着,二人之间寂静无声,波涛一重一重漫上来,渐渐淹到叶悯微和男孩的下巴。叶悯微银白的头**浮在血水中,染上了红色,她身上的颜色总是清淡,或许从未如此炽烈过。
她眨眨眼睛,血水从她的眼睫落下来,滑过她的脸颊。
她诚恳地问道:“那如果你死了,他就会醒过来吗?”
“如果是这样,你后悔刚刚救我吗?”男孩反问。
“如果我后悔,你现在可以死吗?”
“为什么是我死不是你死?”
“你想要我死吗?”
“那他想要你死吗?”
“不知道,好像有时候想,大多数时候不想。”
“你刚刚说你要救他,你会救他吗?就像刚刚回来救我一样。”
“昨天我答应过了,如果他需要的话,我会。”
男孩在此前的对话里一直冷淡得出奇,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却突然笑出声来。他扒着木门,眼里浮现和年龄不符的悲切的疯狂,笑着笑着却又哭起来,泪水冲淡血水,像是个真正的疯子。
然后他靠近她,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你要救他。”
说完他将她往后狠狠一推,叶悯微被他推入血海之中,顺着漩涡沉溺下去。老人的呼唤声刚刚响起,便微弱下去,血腥和窒息感一瞬间达到顶峰。
然后突然消失殆尽。
叶悯微眨眨眼睛,向后退了一步。春末夏初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面前是一扇寻常的木门和空无一人的走廊。鸟鸣声划过窗际,她的影子投在门扉上。
从影子推移的角度来看,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她思索片刻,便伸手去推开那扇门。门后是狭小简陋的普通客房,窗边的床榻上侧躺着一个身影,他盖着被子紧闭双目蜷缩成一团,阳光落在他的背上,照出他脊背细小的颤抖。
叶悯微走过去蹲在他的床边,伸出手去推推他的肩膀:“温辞,温辞!”
他皱着眉头把脸埋在床褥里,并不回应她。叶悯微想把他的脸掰过来,手碰到他的脸颊时却发现,那里的温度热得惊人。
她的手掌突然被抓住,温辞慢慢转过头来看向她。他的眼睛只是浅浅地睁开一点,昏沉而茫然,仿佛并未清醒,出奇的乖巧。
她手掌下的脸颊炽热得仿佛要融化,手掌上盖着的他的手却冰凉,指环与手串同样冰冷。
叶悯微立刻站起身来走到门外,边走边唤道:“玉珠,苍术!温辞好像病了!”
温辞看着她从门中走远,那身影和血海里抱着男孩奔过巨门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他迷茫半晌之后,才重新把脸埋在被褥里。
“叶悯微……”他只吐出个名字。
平和得仿佛叹息,语气竟是安心的。
这一次入眠再无噩梦。
温辞在嘈杂中醒来的时候,视线里一片昏暗,他身下的床榻摇晃着。他头脑一片空白地看了一会儿那矮矮的屋顶,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宽敞的马车里,额头上正放着一块湿帕子。
他的左边衣领被拉开,露出胸膛上一指长的伤口,伤口似乎被重新清理过了。
这条路不太好,车来回颠簸直教人犯晕想吐,想来叶悯微晕人也不过如此了,温辞正想要起身便被一只手按住。
叶悯微的面庞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没穿那灰色斗篷,一身蓝白相间的罗裙,银发落在他身上,俯身仔细地打量着他。
“你醒了?时间真准,刚刚天黑。”
“声音太响了。”
“什么声音?”
温辞低低地说:“所有人的梦境。”
世人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故而一入夜,方圆百里内芸芸众生的梦境就开始在他的脑子里吵成一锅粥。他平日里还能和它们和睦相处,如今生病便力不从心,思维运转便如在沼泽里前行一般,拖泥带水大费力气。
于是此时温辞态度难得的平和,说话也有气无力。
放在平时,叶悯微肯定会立刻询问刚刚那个奇怪的梦魇。她张张嘴,想起谢玉珠在她上车前千叮咛万嘱咐,语重心长苦口婆心,让她多关心温辞的身体情况。
于是叶悯微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咽下去,开始关心起温辞的身体来:“你的伤口愈合之后又溃烂发炎了。大夫说你的身体十分怪异,伤口本是致死伤,不应愈合得这么快。既然已经愈合了,就不该又溃烂得这么严重。”
一直到开完药离去的时候,大夫都啧啧感叹,大呼匪夷所思。
温辞皱起眉头,问道:“……你们请大夫来了?”
“嗯。谢玉珠和苍术去最近的镇子上请的。她还买下两辆马车,说这几日让你好好休息,我们乘马车往崇丹山去。”
温辞的目光转向马车的门帘,那里依稀有个人影。
“门外的马夫?”
“哦,那是玉珠操纵的土偶人。”
“……她用得倒顺手。”
温辞有些意外,继而笑了一声,说道:“谢家小姐终究做了灵匪,一往无前不知天高地厚,不愧是你叶悯微的徒弟。”
顿了顿,他伸出手去勾叶悯微腰间的乾坤袋:“把袋子给我。”
叶悯微把腰间的袋子解下来交到他手里。温辞从里面摸出一个白色药瓶,把里面的丹药倒进嘴里。
只见他那伤口的溃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伤口周围的皮肤甚至呈现出蓝色的纹路,沿着他的经脉一路向四肢百骸蔓延。
叶悯微惊讶地抬起他的胳膊,好奇地左右翻转,端详着他皮肤上的纹路:“这是什么药?”
“当年你研究我时做的伤药,只对我有用。”
“里面掺杂了苍晶,在你的血液里运行?”
“嗯。你为了不让我死花了不少功夫。”温辞语气平淡。
她曾经重塑过他的全身经脉脏腑,以至于如今他的五脏六腑都不在该待的地方,重伤不易死,小病却容易成大病。所以致命外伤不要紧,伤势恢复时引起的炎症却十分要命。
也不知道她当年这般折腾真是为了给他治病,还是怕自己花样翻新的各种研究会把他弄死,所以先给他塑个经得住折腾的身体。
叶悯微一心只对这药感到好奇,俯身仔细观察温辞正在愈合的伤口。
温辞低眸静静地看着她,思绪藏在眼眸深处,他突然问道:“你回头救我,是因为答应了谢玉珠要关心我么?”
他并没有说得分明,但叶悯微明白他是在说梦境里发生的事情。
她抬起眼睛看向温辞,诚实地回答道:“嗯,是的。”
谢玉珠要是在此,怕是要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地捂她大师父的嘴。
温辞却并不失望,甚至不惊讶。他淡笑一声,懒懒地抬起手臂搁在额头上,疲倦地闭上眼睛。
“果然是这样,你连心意都没有,还关个劳什子的心。叶悯微,下一次别救了。”
“可是……”
“你根本就不懂,也没办法为你所做的事情负责,救什么救,多管闲事。”
叶悯微望着温辞,他的袖子掩盖住他的眼睛,表情被遮掩看不清楚。他现在的态度如此云淡风轻,仿佛那个噩梦里的恐惧只是假象。
叶悯微问道:“但是我之所以会进那个梦境,是因为你在想象我吧?”
那虽然是梦魇,但是视石上所看的梦境脉络却并不像魇术。她在梦境中行走时,还在自己身上看见了梦境的“骨骼”,那本该是梦境里原生之物才会有的。
她融入了他的梦境,仿佛她不是这个梦境的外来者,而是从梦境里生出的幻象本身。
“你在噩梦中想要求救,所以幻想出一个我来救你,而这种幻想召来了现实中的我,我成为了你梦境的一部分……”
“叶悯微!”
温辞语气不善地喊了她一声。
叶悯微停住了话头等他继续说下去,二人之间一时寂静无声。
片刻之后,温辞缓缓开口:“你与我关联深切,互有感召,我们如今日日相伴,感召便更强。巫族人一向往来于现世与幻境,你偶尔会随我入梦,并不是我有意为之。”
“那我们之间为何会有这种感召?我为何能融合进你的梦境里?”
“都说了,我们之间联系密切。”
“所以是什么联系?”
温辞从袖子下露出一只眼睛,仿佛为她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度愤怒又疲惫,半晌吐出来一句:“你喝了三十年我的血,都快成跟我血脉相连的半个巫族人了,行了吗?”

叶悯微和温辞安静地对视, 马车颠簸摇晃着,周遭只有车轮行驶的声音。
叶悯微随着车厢晃动,一双灰黑的眼睛里盛满迷惑, 如同蒙了一层雾气。她偏过头, 指指自己:“我喝了三十年你的血?”
温辞懒懒地点头:“嗯。”
叶悯微俯下身来靠近温辞, 突然伸出手去触碰温辞即将愈合的伤口, 在他依然泛着蓝色光芒的经脉下用力一压,瞬间鲜血四溢,沾满她的手指。
温辞吃痛地打开她的手,怒骂道:“嘶!叶悯微你发什么疯!”
叶悯微不为所动地将沾了血的手指送到自己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温辞怔了怔。
她皱起眉头,似乎觉得不太够, 再次伸出舌头细致地将指间的血都舔舐干净。殷红的舌头舔过圆润指尖, 鲜血随之沾在皓齿之上, 鲜艳得过分。
温辞瞳孔紧缩,握紧拳头转过头不去看她。
“难喝。”叶悯微笃定地做出结论。
“……”
她咂摸着嘴里的味道,舔去嘴角的血痕,真诚地疑惑道:“这么难喝, 我为什么要喝三十年?”
温辞仍然不看她, 一字一顿道:“你有病。”
叶悯微只当他说的是实话,追问下去:“你的血能治我的病?”
“没错。”
“我有什么病?”
“你榆木做壳猪脑填心的脑子有大毛病!”
叶悯微扶住温辞的脸,把他的头掰过来:“你看着我。”
温辞的脸被迫转过来了, 眼神却不肯转过来, 一直盯着一旁晃动的车窗帘不放。他感到叶悯微又俯下身来,脸与他离得极近, 他余光里甚至可以看见她垂落的白色发丝。
温辞语气烦躁:“你看不清就把视石戴上,别贴我这么近……”
“温辞, 我们是不是有过肌肤之亲?”叶悯微丢出石破天惊之语。
温辞眼睛骤然睁大,瞬间转回目光,径直撞入叶悯微澄澈无邪的双眸里。
此时谢玉珠正坐在后一辆马车上,掀起门帘望着前面的马车。
那辆马车在月光下的林间小道上颠簸前进着,她靠着门框,扭头对车里的人担忧道:“你说我让大师父去照顾二师父是对是错呢?他们不会吵起来吧?不会打起来吧?”
苍术揣着袖子坐在马车里,悠然道:“不会,他们正聊得开心呢。”
谢玉珠闻言,好奇地凑近:“这是您算的吗?苍术先生,您能教教我算卦吗?”
谢玉珠再次发扬她多多益善的拜师风格,什么都还没开始学呢,就又有了新的想学的东西。
苍术好整以暇地回应:“可以,但在下这一行,算不准没用,算太准了必然命途坎坷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如此,你还学吗?”
“……算了算了,贪多嚼不烂,牵丝盒我还没完全学会呢。”
今日下午谢玉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表明态度要用牵丝盒。她大师父立刻爽快地给她画了一张图,她也很快速地反馈——她看不懂。
今日下午照顾温辞的间隙,她大师父又给她画了三张图,她一张都没看懂,大师父讲了半个时辰,她也全没有听懂。谢玉珠灰心丧气,只觉得自己可能脑子确实太笨,开不了窍,做不了万象之宗的徒弟。
最终她放弃了理解牵丝盒内部是怎么运转的,在叶悯微的手把手教导下,勉强系上了牵丝盒的主丝,把土偶化成了人形,别别扭扭地控制起来。
就是只能控制两个,而且一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大师父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个东西用起来都这么复杂,她是怎么设计出来的啊。那些灵脉是怎么作用的,什么灵仓灵冲,灵塞灵变,我根本就不明白。”
“说起来大师父涉猎广泛。当时在摘月楼我就常常看她一边看书一边算账,我当时还纳闷怎么有人能同时看书和算数的,那书翻得哗啦哗啦的,看得快得要命。什么《易经》、《九章算术》、《天工开物》,哦,我还看大师父看过《春宫图》嘞……”
谢玉珠撑着下巴,啧啧感叹:“我还以为活到大师父这份上的,早就看破红尘,断情绝爱了,没想到还对这种书有兴趣。看来做宗师的就要博采众长才行。”
此时前一架马车里,温辞望着叶悯微的眼睛,愣了半晌然后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叶悯微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说:“我之前看过一本书,里面说在行云雨之事肌肤之亲时,会互相噬咬,舐血助兴。我喝你的血,是这个原因吗?”
温辞额上青筋跳了跳,他一把推开叶悯微坐起来,气不打一处来:“我呸!你看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但是你刚刚说,我们有过肌肤之亲。”
“……是,如何?那又怎样?”
温辞理直气壮地答道,顿了顿,他轻笑一声:“那时我的样貌也不过是你们中原十五六岁的少年。你也下得去手,真不是东西。”
叶悯微有些惊奇,她猜测道:“所以是我主动的吗?我引诱你,蒙骗你,强迫你的吗?”
她一边说一边向前,而温辞则不断后退,直到他的后背抵上车壁。温辞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没错。”他答道。
她的手撑在他身侧,抬眼盯着他,一派单纯的困惑,她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这问题一针见血,温辞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终只能咬牙道:“叶悯微!”
叶悯微没有等来他的答案,便干脆伸出双手去抱住他的脖子。她像梦境里男孩抱住她那样,逐渐收紧双臂,与他的身体严丝合缝,手臂下便是他脖颈上有力的脉搏。
温辞瞬间睁大眼睛,一时忘记了阻止。叶悯微自顾自地把脸贴上他仍旧发烫的脸颊,头发摩挲着他的耳际,安静片刻后抬头看他。
“你很暖和,感觉还不错,要不再试一试?”
温辞面色骤白,耳根的红退得干干净净。
他突然一个翻身把叶悯微压在了榻上,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再次开裂,他的血一滴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晕开一片血色。
温辞俯下身来看叶悯微,怒极反而笑出声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红色,艳烈美丽得惊人。
“哈哈,试?又是试一试,叶悯微你当我是什么?什么想试就试,不想试就停的玩意儿吗?我不是你的那些灵器,你不能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想怎么试验就怎么试验,我他妈的是人!”
叶悯微躺在床榻上,视线里除了温辞通红的眼睛之外一片模糊。那双眼睛颤抖着,深沉的恨意在其中翻涌,胜过任何一次他发怒。虽然他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动辄发脾气,可是那并非真的动怒。
她遇见他以来他真正生气只有两次,一次是最初见面她问他“你是谁”的时候。
还有就是现在。
“所以呢?”叶悯微由衷不解地问道。
那双泛红的眼睛怔了怔,然后慢慢合上。温辞突然低低地一笑,他直起身靠着车壁,仿佛是在嘲笑谁,又仿佛不知道该要嘲笑谁。
或许世人皆可笑。
“差点忘了,你几时把我当人看了?”
“所以叶悯微,你给我滚。”
后一辆马车里的苍术突然开始收拾行李,谢玉珠奇怪地看着他的举动,纳闷道:“苍术先生,你在干什么呢?”
苍术说道:“一会儿要搬东西。”
他边说边把特别小心地把水壶放进包裹里,喃喃道:“这汤药得带好,大补的呢。”
谢玉珠无言地看着苍术。他们下午去请大夫给温辞看病,苍术顺便还请大夫开了一副补药,人参枸杞地黄菊花等等放了一堆,专门补气明目的。他这一副骨头架子,行将就木的模样,却十分注重养生,不仅早睡早起,还吃起滋补的汤药来了。
对此苍术表示,就是因为身子骨弱更要小心,尤其要小心照看他这只硕果仅存的宝贝眼睛。
谢玉珠只好默默掏钱。
苍术收拾好行李的那一刻,谢玉珠突然感觉自己身下的车板消失了,她一下子掉在一块荒草堆上,抬头一看,一群眼冒绿光垂涎欲滴的野狼正围着她跃跃欲试。
她吓得一激灵,只见从狼群里走出一个苍白俊美的男人,冷淡道:“把你大师父给我弄回去,换苍术过来。”
温辞说完就转身要走,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玉珠。
“你决定要留下来,跟着我和叶悯微了?”
谢玉珠小脸煞白地点头。
温辞似乎也觉得这谈话氛围很不妙,他挥挥手,那些野狼便烟消云散只剩一派黑色。
“那你也决定要拜我为师了?”
谢玉珠点点头,又迟疑地说:“但是……我这个人……我好像挺笨的。唉,以前家里人说读书辛苦不用我劳心去做,我怀疑他们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学不来。所以我就更想学……但是他们好像没说错,我确实不聪明……”
谢玉珠沮丧地嘟嘟囔囔,温辞挑挑眉毛,蹲下来看她:“笨?不聪明?什么样的蠢人能跟着我们不过十天,就凭观察猜测到我和叶悯微的过往?”
“可是大师父今日教我牵丝盒的构造,说了有十遍我都听不懂。就连用我都用不利索!”谢玉珠苦着脸道。
温辞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拍拍手:“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这有什么了不得的,我也听不懂。”
“您也听不懂?”
“她从前跟我说过何止十遍,百遍也有了。听不懂就是听不懂,她那个脑子里想的东西,谁能听得懂,照她说的去做就是了。”
谢玉珠的心情一下子振奋起来,仿佛有光芒万丈驱散了愁云惨淡。
温辞抱着胳膊瞧着她,淡淡地说:“你这个选择可不怎么明智,不过以后,我也会管管你的。”
——再看看我,巫先生完全都不管我的!
谢玉珠脑子里回想起昨日这句埋怨,尴尬地笑了两声。
温辞说完这句话便和野狼一起消弭在夜色里。谢玉珠眨眨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马车上,对面的苍术正抱着包裹安然地看着她。
谢玉珠松了一口气,心说下次要跟她二师父好好说说,就说句话没必要把她拉进梦魇里吧,人吓人吓煞人啊!
幽静的树林里,前车的马夫随谢玉珠操控而勒马,叶悯微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苍术十分自觉地跳下马车与她交换。谢玉珠扶着叶悯微上了自己的马车,满眼期待道:“怎么样,你们关系有没有缓和点?”
叶悯微思索片刻,答道:“好像更差了。”
谢玉珠揉着太阳穴靠在车门上,止不住地叹息。
那边苍术悠然踏进温辞的马车,“土偶人”马夫便一扬鞭子,车又重新开始晃晃悠悠地前进。
温辞在车厢右边躺着,面对车壁闭目养神,并没有和苍术打招呼。苍术便去车厢左边坐着,满车厢尴尬的寂静。
大概半个时辰的沉默过后,苍术仿佛没话找话般道:“梦墟主人做噩梦了?”
温辞也不答话。
“心想事成之地里面那位老人家,如今还在找你呢?”
一瞬静默之后,温辞慢慢转过身来,冷然道:“苍术先生,你真是无所不知啊。”
苍术好整以暇道:“你在躲他……不,你是在躲命。命运这种东西,能躲得过吗?”
“你不也是在躲命吗?”
“或许躲就是我的命运呢。”
“那么我也如此。”
苍术微笑着摇摇头,铜钱在他的手里旋转着,他说道:“您隐姓埋名已经二十余载,可您到底是梦墟主人,关乎天下大势,怎么可能一直躲下去。你想躲,天下不会让你躲,待在万象之宗身边,你更加无可隐蔽。”
温辞瞧了他片刻,淡淡地说道:“你如此神机妙算,怎么尽说些废话。”
“你一早知道结局,还是踏上这条路了吗?”
温辞转过身去,不耐道:“睡你的觉,养你的生去吧。”

第025章 宁裕
夏日的辜赫群山, 烈日炎炎,草木葱茏,苍翠掩映。这一连串连绵起伏的山脉中, 当属崇丹山最为高大, 云雾缭绕, 山上时有瘴气, 地形复杂,入山者十有七八迷路不得回。而且神奇的是别的山都是尖尖的,这座山顶远远看去却是平的,所以当地百姓奉此为神山,说山中居住着金神,轻易不肯让人上山。
如今的崇丹山脚下却出奇地热闹, 围着崇丹山的七八个小镇上人满为患, 又以最大的镇子宁裕为甚。这些天宁裕的客栈家家满客, 店家忙得脚不沾地,招了几轮工人手都还是不够。
若问原因是什么,当地人都不太清楚,只是来的都是些能腾云驾雾的高人, 好像是为了抓一只白鹿而来的。
“叶悯微的白鹿魇兽居然在崇丹山停留了半月之久, 听说前日还在西边儿出现过。如今各个仙门都派人过来布下天罗地网,我瞧着这次那魇兽肯定要被抓住了。”
酒馆里喝酒的大胡子食客这么说着,他发须浓密, 同伴却是个高个子的秃子, 脑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秃子同伴啧啧感叹,意有所指地抬抬下巴, 示意街上走过的各门派弟子。
“那还真不一定,仙门哪个没有自己的心思, 还真能齐心协力?到时候必有一场混乱。”
“还真能翻脸打起来不成?”
“怎么不可能,那可是叶悯微的魇兽!灵器和苍晶的秘密都在里头,更不要说它还有叶悯微顶天的修为。得了它就能独步天下,这么个宝贝,撕破脸也得抢到啊。”
大胡子颇有些幸灾乐祸:“仙门三宗统管众仙门如此之久,这次要变天喽!你说扶光宗那策玉师君也真是坐得住,闭关多少年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出面。”
“是啊,三大宗里逍遥门甄副门主来了,白云阙此前被林雪庚大伤元气,这次还能派两个护法两个执事,十几个内门弟子来。你看扶光宗,到现在都没来什么有名头的人物,也不知是不是策因算出什么来,他们另有打算。”
“策因不是说算不到叶悯微了吗?”
“你信他……”
这两个人正在酒馆高谈阔论,只见街道上浩浩荡荡走过一群褐衣家仆,前呼后拥,簇拥着一个紫衣的年轻男子。男子生得眉清目朗,木冠下垂着紫色发带,腰间是缠枝葡萄纹的紫玉,背刻“紫气东来”四个字。
秃子有些讽刺地说道:“灵津阁的这个小辈可真是高调啊,听说是眼下魇修成功的修士里最年轻的一个,修为比得上百岁的大能,用牵丝术驭假人招摇过市,唯恐别人不知道他。”
“我听说半个月前,在青阳渡灵匪用牵丝术的灵器,闹出很大动静呢。灵津阁不是正追查吗?”
“早不上心啦,叶悯微的魇兽一出现,谁还顾得上那个,孰重孰轻谁不知晓?先前咱那个魇师盟会闹得多大,谢家小姐丢了,灵匪和苏兆青跑了,你看现在还有多少人提?”
“这世道够乱了,大家都跟着晕头转向的。不知道天上城有没有派人来,那边叶悯微也下山了,只怕后面会更乱哦。”
“叶悯微现在有什么要紧,她没有记忆又没有修为,普通人一个,连咱都打不过。下山只有被人拿捏的份,能掀出多大风浪?”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聊着,酒馆里形形色色的外地人,这几天聊的也无非是这些事儿。
说来也奇怪,明明那魇兽是叶悯微的东西,甚至由她的记忆和精魄所塑造,但如今在所有人的口中,她却好似成了普天之下最没资格拥有它的人。
被他们所议论的灵津阁弟子卓意朗目不斜视,并不在意路上行人投来的视线,微微扬着下巴,在一众假人家仆中悠然前行。
“卓意朗!”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队伍最末端的那个假人转过头去,便看见路旁站着一个金衣太阳纹的秀丽女子。
人群中的卓意朗这才回过头来,回应道:“谢玉想?”
谢玉想几步走上来与他并肩而行,调笑道:“我听人议论有个富家少爷带了一群仆人浩浩荡荡走街串巷,一猜就是你。平日里行走还操控着这么多人,不怕你师叔骂你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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