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张九龄这个人太耿直,他什么都不怕,既不怕死,也不怕被贬,无?欲则刚,偏偏还在圣人心里有一定的分量,李林甫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眼不见为净。
可现在张九龄要回来了。李林甫是右相,天下钱粮都要经过他的手,李林甫自然知道张九龄将荆州治理得多好,这几年的国库若不是有荆州税赋撑着,早就亏空了,这个政绩足够支撑张九龄成为六部尚书了。
李林甫揣测着倘若张九龄服软,陛下会不会将他留在长安。
过了许久,李林甫双手交叉按在了奏折上,嘴角露出了笑容。
他觉得陛下不会让张九龄留在长安,陛下看?见张九龄,一定会想起李瑛三人。一日杀三子?,这是陛下的污点,自己和?陛下是同党,所以陛下看?到自己不会有什么感受,可张九龄就不一样了。
张九龄当初铁了心要保李瑛,结果没保住还把?自己折了进去,这是陛下的对家?。可事?后陛下杀完儿?子?后悔了,张九龄就成了那个“证据”,提醒陛下他做错了的证据。
可陛下是天子?,是帝王,帝王怎么会做错呢?
所以他断定陛下或许会给张九龄升官,但是绝对不会让张九龄回到长安,张九龄就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再提醒陛下做错了的证据,太碍眼了。
李林甫施施然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将奏章揣入了袖中,又将这封奏章塞回那一摞各地太守请求回长安述职的奏折堆中,吩咐属官将这些奏折呈给圣人过目。
李隆基看?到熟悉的笔迹后也是沉默了片刻,长叹了一声,拿起朱笔批了一个“准”字。
二月中旬,春风拂过杨柳,将刚冒芽的柳叶剪成了翠绿的条,春日的长安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三三两两的行人笑闹着去郊外小山上踏青。
张九龄回到了他阔别五年的长安城。
他离开长安的时候落寞极了,只有一人一马一书童,如今再回到长安,张九龄依然只是一人一马一书童,可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张九龄认为自己这辈子?的努力已经化为乌有,再没有什么期盼。
可看?着如今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的荆州和?在他的辅佐下越发茁壮的小明?主,张九龄已经释怀了。
如今的张九龄认为自己是姜尚是百里奚,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李长安没有来迎接张九龄,在外人看?来李长安和?张九龄的关系只是认识,还没有好到能够为张九龄接风的程度。
为张九龄接风的人是贺知章,贺知章一早就来到了长安城门外,乐呵呵地等着自己的老友。
“你啊,这几年一点消息都没有。”贺知章拍拍张九龄的肩膀小声抱怨着。
“要不是为了寿安公主,恐怕我这糟老头?子?这辈子?都收不到你张九龄的信了。”
张九龄撇了贺知章一眼:“我这些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林甫心眼小着呢,你来为我接风,小心他日后找你麻烦。”
贺知章乐呵呵挥手:“无?碍,陛下已经允了我告老还乡,下个月我就要离开长安回老家?去喽。”
“这么着急?”张九龄诧异看?了贺知章一眼。
贺知章捋了把?胡须,感慨道:“风雨欲起,我年纪大了,不想再掺和?这些事?情了。”
“看?来这个太子?依旧不合陛下的心意。”张九龄讥讽道。
“慎言。”贺知章看?了看?左右,二人说?话?声音很小,可如今是在城门附近,人多耳杂,说?不准就落入了有心人耳中。
张九龄淡淡道:“你我都到了这个年纪了难道还贪生怕死吗?”
“你比我尚且小近二十岁。”贺知章乐呵呵道,“从你嘴里说?出来倒像是你我同辈一样。”
两人肩并肩走入城门,走在大街上,也不提回府,就这么牵着瘦马在街上悠然慢走着,谈论着这些年的生活,倒也自在。
城门上,李林甫盯着张九龄的背影,目露嫉恨。
他明?明?是失败者,凭什么还敢是这么一副平静的模样。被贬出长安、五年都见不到圣人的张九龄应该失魂落魄,满肚子?哀怨才对!
“右相。”身侧的裨将轻声呼唤了李林甫一声,李林甫才移开目光,
“小将每日都亲自巡逻,绝不会……”裨将满脸讨好地站在李林甫身后,点头?哈腰。
尽管他不知道为何日理万机的右相今日一早会来巡查城墙,来了以后却只是在城门这一片巡查,瞧着不像是巡查倒像是等什么人一样……可这是个难得抱大腿的好机会,裨将不想错过。
李林甫瞧着裨将恭敬讨好的模样,心中的怒气才消散了。
不管如何,现在的宰相是他,天下人趋之若鹜想要讨好的对象也是他,他应当有宰相风度一些,何必跟张九龄这个失败者计较呢。
“嗯。”李林甫鼻子?哼了一声,淡淡看?了这个裨将两眼,“你倒是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裨将点头?哈腰:“小将名叫杨钊,是章仇兼琼将军手下……”
李林甫听到章仇兼琼这个名字后皱了皱眉,暗自打消了提拔杨钊的打算,章仇兼琼是剑南节度使,与他一向不睦。
贺知章带着张九龄来到兴庆宫外的街上,给张九龄介绍兴庆宫。
“开元二十六年以后,陛下就很少去大明?宫了,而是常住兴庆宫。”贺知章道。
张九龄看?着哪怕隔着一条街也能肉眼看?出奢华的两座高楼,眉头?紧蹙。
“这是勤政务本楼和?花萼相辉楼?”
贺知章太了解张九龄了,他一听张九龄的语气就知道张九龄想说?什么。
“这几年新修了两回,跟前?些年是不太一样了。”贺知章道。
“我看?不只是新修了这两座楼吧。”张九龄漫不经心,“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兴庆宫还没有如今四分之一大。”
“你到了圣人面前?可别说?这话?。”贺知章叹了口气。
心里却不抱多少希望,张九龄要是不直言犯上那就不是张九龄了。
“我知道。”
张九龄却淡淡应了一声,惹得贺知章盯着张九龄看?了又看?。
难道在外做了五年的地方官员,自己这位臭脾气的老友还真改了性子?不成?
第二日一早,张九龄就穿着一身紫袍,腰系金玉带进兴庆宫面见李隆基。
“张太守,陛下传你觐见。”
出来通传的宦官却是高力士,高力士看?着张九龄,语气温和?了几分。
“数年未见,高将军风采依旧。”张九龄边往殿内走边温声和?高力士攀谈。
张九龄对高力士的印象不错,高力士虽说?是宦官却也称得上一句忠臣,当初废太子?之事?高力士也不赞同废太子?,若是他也掺和?进来,恐怕废太子?的时间还会再提前?两年。
甚至一年后张九龄在荆州时听说?新太子?是忠王李亨时都诧异了一下,听到是高力士举荐的李亨张九龄更加诧异。
毕竟从关系上来说?,出身武三思府上的高力士和?寿王应当更加亲近。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大殿门口,高力士忽然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凑到张九龄耳边:“勿提太子?。”
张九龄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人人都觉得他会顶撞李隆基啊?昨天贺知章让他别提建宫殿,今日高力士又让他不要提太子?……天地良心,他这次回长安真没打算怼李隆基。
走入殿内,张九龄也看?到了端坐于首座上的天子?李隆基,按照规矩行礼后,李隆基便给张九龄赐了座。
张九龄就开始禀告自己这五年在荆州所做的事?情和?荆州目前?的情况。
新修水利防范洪灾,推广新粮种新技术,兴办学堂修桥铺路……张九龄还专门提了裴素裴芸,打算为她们请功。
李隆基听着张九龄禀告政务,偶尔也会出声询问?张九龄,张九龄则一一回答。
恍惚间,李隆基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十岁一样,又回到了张九龄做宰相的时候,那时候他和?张九龄也是如此,一人禀告,一人询问?。
君臣相得。
过了两个时辰,张九龄才终于述完职。
一时间殿内又安静了下来。
李隆基看?着张九龄,心想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就算今日张九龄说?什么顶撞之言,他也不与张九龄计较了。
过了许久,张九龄才缓缓开口。
“陛下身体可还安康?”
李隆基听到张九龄此言,放在膝上的手僵硬了一瞬。
他看了张九龄一眼,发现张九龄的头发比他记忆中?更加花白,不由叹息一声。
“朕身体康健,倒是子寿,头发又白了许多。”
张九龄温声道:“臣年事已高?,身体又?向来算不上好,头发苍白也是寻常之事。”
他自嘲一笑:“臣还犹记得当年陛下怜悯臣体弱,特意允许百官可用笏袋装笏板,只是如今臣也用不着再拿着玉笏上朝了,辜负了陛下的良苦用心?。”
这句话说出来,就连张九龄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数年前,李隆基也曾是他心?中?的明主?,姚崇要求李隆基做到的“十?事要说”中?“礼接大臣”这一条,李隆基曾经也做得很好,他对每一个良臣都十?分?敬重,给姚崇夫人封国夫人,体恤他体弱……
只是如今明主?已?经变成了庸主?,往前的开?元盛世,犹如一场梦一般。
张九龄想要的明主?是如太宗皇帝一般的明主?,李隆基如今已?经不是“小太宗”了,自然也就当不得他的明主?了。
张九龄尚且触动,何况情感更加充沛的李隆基了,李隆基深深看着张九龄,感慨道:“贺知章也要告老还乡,你也……朕为太子时候的旧人,已?经都不在朕身边了啊。”
李隆基对张九龄的看重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张九龄是他盛世的最后一位宰相,也不仅是因为张九龄能写诗还能治国,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李隆基还是太子时候张九龄就已?经是太子属官了,是实打实跟着他一起吃过苦的患难君臣。
李林甫差就差在他是从武惠妃受宠以后才起势,只给李隆基锦上添过花,没有给李隆基雪中?送过炭。
“你这几年在荆州政绩斐然,凭借你的政绩,也该入朝主?掌一部?。”李隆基看了眼张九龄,感慨道。
张九龄老神在在道:“臣年老力衰,也没有精力再去主?掌一部?了,臣如今,只希望能为大唐治理好一方便够了。”
他苦笑道:“只是不知道下一任山南东道监察使还能否如陛下这样宽容,容忍臣这个臭脾气。陛下也知道臣这个脾气,臣年轻时几回得罪上官,都是因为陛下宽容臣才得以有容身之地,若是下一任山南东道监察使跟臣有矛盾,臣只怕也会忍不住叱责上官。”
语气颇为落寞。
李隆基哂笑:“只怕要让爱卿失望了,朕有意任命你为山南东道监察使,爱卿只怕没机会‘叱责上官’了。”
李隆基倒不是仅仅因为感情就升张九龄为山南东道监察使,而是还有其他原因。
一来张九龄的确是个人才,五年时间就能将?荆州税赋翻一倍,还曾是辅佐他缔造盛世的宰相,张九龄当一个山南东道监察使算起来都是屈才了;二来则是维持朝堂平衡,三足鼎立才平衡,如今朝堂上却只有太子党和右相党,李隆基有心?维持平衡,所以朝堂上就要有第三方势力;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隆基认为张九龄对大唐完全忠诚。
不喜欢张九龄直言犯上归不喜欢,李隆基还是知道张九龄这些?人是因为对大唐忠心?耿耿才会劝谏他,只是如今李隆基更喜欢李林甫和安禄山那种形式的忠诚,而不太喜欢直臣形式的忠诚罢了……
李隆基认为这是因为张九龄这些?人太不知道变通,人总是会变的,先?前他是太子,张九龄效忠太子合适,可如今他是帝王,张九龄再和太子走得近,就是对他不够忠诚了。
可这不妨碍张九龄对大唐的忠诚,他不会让张九龄做他的近臣,却愿意让张九龄担任一道监察使治理一方。
离开?了兴庆宫,张九龄便径直去了吏部?,张九龄在长安没有宅院,开?元二十?五年离开?长安时,张九龄以为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到长安城了,就把他先?前居住的院子卖了。
所以如今张九龄只能住在为述职官员提供食宿的驿馆都亭驿中?。
只是一踏入吏部?大门就见到了奸臣,张九龄皮笑肉不笑,也不给李林甫好脸,只是口头冷冷道:“见过右相。”
李林甫却是好脾气,他有“口蜜腹剑”的外号,指的就是李林甫对谁都笑呵呵的,背后阴人。
李林甫面上带着亲切的笑容,笑眯眯的看着张九龄:“子寿兄别来无?恙啊。”
“说起来老夫该为子寿兄接风洗尘,只是老夫政务缠身,朝中?大小事务都要老夫亲力亲为,实在腾不出时间来接待子寿。”
只是李林甫这么说着,脸上却不见可惜之意,语气中?反而带着一丝炫耀。
按理说李林甫城府深厚,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爷早不是当初的愣头小子了,可不知为何李林甫见了张九龄,养气功夫便抛到了脑后,总想在张九龄面前炫耀一番。
有什么能比昔日的顶头上司如今成了自己的下官更让人开?心?呢?
“哈。”张九龄嗤笑一声,斜斜看了李林甫一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老夫还有事,告辞。”
扔下一句话后,张九龄看都不看李林甫直接甩袖离开?了吏部?厅堂。
李林甫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压下了怒火。
“一个小小的山南东道监察使……”
名声再清正有什么用?如今他才是宰相,张九龄不过是条丧家之犬罢了,不能在陛下身边为官,这辈子也就只能是个小小的山南东道监察使了!
张九龄离开?了吏部?之后却是直接到了贺知章的府上。
贺知章如今已?经将?身上的事务全都卸了下来,只等着再过几个月他辞官回乡的步骤审批完就可以收拾包袱离开?长安城了。
闲来无?事,在府中?便是饮酒作?乐,吟诗作?赋,倒是成了长安城里唯一一个自在人。
“你今日没有再和圣人吵起来吧?”贺知章见到张九龄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张九龄有没有和李隆基吵起来。
张九龄哭笑不得:“好端端的我?为何会和圣人吵起来?”
贺知章嘀咕道:“那是好端端的吗……兴修宫殿、重用奸臣、任人唯亲、扩纳宫人、穷兵黩武,若再加上私德,还有强纳寿王妃……”
也不能怪贺知章觉得张九龄会和李隆基吵起来,就这几年他们这位圣人做的这些?事情,若不是贺知章一心?只想自保并不想得罪帝王,他都想出言劝诫了。
偶尔贺知章也会在心?中?腹诽,他们这位陛下这几年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分?明十?年前陛下还以颇有名君之风,可这几年却是怎么高?兴怎么来,和十?年前简直截然不同。
十?年前的陛下在张九龄眼中?都还有让他不满意的地方,何况如今的陛下呢。
贺知章觉得张九龄能忍得住不直言劝谏才奇怪。
“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张九龄只是淡淡道。
“我?当初能做上宰相之位,可不仅仅是因为我?擅长治国理政。”
能从满朝文武中?脱颖而出,位列百官之首的人,怎么会是只知道顶撞陛下的莽夫呢。
张九龄先?前直言劝诫,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话说出来会得罪李隆基,而是他知道会得罪李隆基,可依然要说。
不过如今张九龄已?经认清了李隆基现在的心?思,他改变了忠诚的对象,自然也就不必再固执于说那利于行的逆耳忠言了。
贺知章感慨:“知而不言为不忠。看来你已?经有了新的主?君了。”
贺知章浑浊的眼睛凝视着张九龄,长吁一口气:“你都到了这个年纪了,何必再掺和储位之事呢?神龙政变,唐隆政变,三庶人之祸……你已?经吃过一次亏了,还不甘心?吗?”
“老夫所为皆是为大唐,老夫无?愧于心?。”张九龄目光清明,落地有声。
“老夫并非掺和储位之争,老夫是在为大唐寻明主?。人择明君而臣,老夫为我?的明主?鞠躬尽瘁,又?有何不甘心??”
张九龄想得很简单,从李隆基为了自己的皇位稳固而选择掀起三庶人之祸的那一刻,李隆基就不再是他的君了。
所以李隆基再昏庸,张九龄也只会在心?中?嘲笑他的昏庸,而不会再劝谏他了。
他所忠诚的从来都不是李隆基这个人,从入仕的那一日起,张九龄的志向就是安天下救黎民,他的志向从未改变过。
贺知章叹了口气:“你啊……”
“我?来是为了另一事。”张九龄看着贺知章。
“你离开?了,朝堂中?就再也没有人的资历能比得上李林甫了,圣人必定会再提拔一人制衡李林甫。”
张九龄双手交叉放于膝上,身体前倾,面上带上了一丝笑意:“你离开?长安之前,向陛下举荐严挺之如何?”
贺知章和张九龄二人虽是文学上的至交,可在朝堂上贺知章却并不是坚定的张九龄党,贺知章秉承的态度一直是中?立,这也是他能在三庶人之祸后还留在李隆基身边没有遭到贬官的原因。
可严挺之就是实打实的张九龄同党了,受了张九龄的连累,张九龄为相时,严挺之为尚书?左丞,负责吏部?选人,后来张九龄被贬后,严挺之受到李林甫排挤,贬为洛州刺史。
“严挺之。”贺知章沉思片刻,又?摇了摇头,“他不是李林甫的对手。”
张九龄被贬没多久,严挺之就被李林甫排挤走了,那时候严挺之都不是李林甫的对手,现在严挺之已?经年老体衰,更不会是李林甫的对手了。
“我?知道。”张九龄笑了笑。
“我?猜李林甫会把严挺之排挤到洛阳去。”
这还是李长安写信告诉张九龄的信息,通过卢绚被李林甫算计一事,李长安顺藤摸瓜,统计了一下这些?年来李林甫看不顺眼的官员的下场。
然后李长安发现李林甫特别喜欢把他不喜欢的人弄到洛阳去。
卢绚就是被李林甫骗到了洛阳当太子宾客。
“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严挺之的资历,洛阳有什么官职可以让他担任呢?”贺知章皱眉。
张九龄却只是淡淡一笑:“你相信天命所归吗?”
贺知章疑惑地看向张九龄,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说这句话。
“今岁七月,洛阳能腾出东都尹一职。”张九龄淡淡道。
“东都尹?萧炅,我?记得他是李林甫的人。”贺知章略微想了一下。
“七月……这又?是什么意思?”
张九龄轻轻一笑:“这就是天命所归。”
贺知章一头雾水。
张九龄却只是笑而不语,他能这么轻松决定把自己的老命捆在李长安的车上,不仅是因为李长安符合张九龄明主?的期盼,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张九龄敏锐地察觉到了李长安身上的天命。
李长安开?元二十?八年忽然要在荆州大兴水利,还在二十?九年春就把粮食往洛阳运。结果二十?九年秋河北大雨雪,引起了水脉泛滥,荆州因为大修水利所以没有受到水灾……更不用提洛阳了。
李长安仿佛早就知道了洛水会决堤,洛阳会遭遇洪灾一般。当然未卜先?知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巧合,可巧合就是天命。
张九龄觉得,这是因为天命在李长安,所以李长安才能在天灾发生之前误打误撞地做好了准备。
“郎君,寿安公主来了。”
下仆站在书房门外禀告,李长安来找过贺知章几次,门仆见过李长安几回,今日又看到李长安上门也不觉得?诧异,只以为是寿安公主不知道贺知章今日接待张九龄,不凑巧撞上了罢了。
“请寿安公主过来吧。”贺知章先略微提高声音吩咐门仆,又冲着?张九龄挑挑眉。
“你们师徒两人倒是真不客气,这是拿我的府邸当作谈话之所了啊。”
张九龄笑道:“你这就要回乡养老去了,也唯有你这不会被有心之人窥伺。”
“你和寿安公主若是偷偷摸摸见面?,也不会被人发?现。”贺知章无奈道,“你们将地方?安排在我府上,只怕还?是别有用心吧。”
张九龄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贺知章的话。
李长安身上还?穿着?便于行动?的胡服,她上午一直待在演武场中,来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来了贺府。
“老师!”李长安像一只欢快的大鸟飞到了张九龄身边。
张九龄欣慰地看着?李长安,上下仔细打量一番:“长高了,也壮了。”
李长安如今身高已经有六尺多,加上她神态语气的成熟冲淡了她面?容上的稚嫩,乍一看已经和成年女?子没什么差异了,唯有李长安把眼?睛睁大做出一副无辜表情的时候才能辨认出她的年龄实际上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
李隆基身材高大,曹野那因为有栗特血脉的缘故单论身高甚至比李隆基还?要高上一些,李长安才十一岁就长到了五尺多高,估计成年以后身高能到一米七五上下。
只是听?到张九龄的感?慨,李长安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摇摇头,把这股奇怪的慈祥感?从自己脑中甩出去,然后坐到张九龄身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老师,你没和圣人吵起来吧?”
张九龄:“……”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会跟圣人吵起来啊?难道我脸上写着?“张九龄来长安就是为了跟帝王吵架”这一行字吗?
“圣人任命我为山南东道监察使。”张九龄无奈。
“正事和口?头之快孰轻孰重老夫还?能分清。”
李长安竖起大拇指:“老师出马,手到擒来……老师,你真没跟圣人吵起来?我记得?您去岁听?闻圣人提拔安禄山时很愤怒来着?。”
这也不能怪李长安有刻板印象,张九龄的刚正形象已经在李长安心里根深蒂固。
去年李隆基给安禄山升官,张九龄远在荆州,听?到消息之后都气得?吹胡子瞪眼?,写了万字谏言送到长安来“劝谏”李隆基。如今有了当面?劝谏李隆基的机会,李长安觉得?张九龄肯定会狠狠劝谏李隆基一番。
这里的“狠狠”,指张九龄引经据典跟李隆基并不委婉地顶嘴。
“安禄山。”张九龄冷哼一声,“此?人面?有反相?,狼子野心,日后必成大唐大患。我劝谏圣人,并非为圣人,而是为大唐。”
李长安都想夸张九龄一句“您看人真准”了,她好奇地问:“那老师对李林甫是何评价?”
“当年陛下曾问老夫李林甫能否为相?。老夫言‘宰相?系国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异日为庙社?之忧。’,可?惜陛下未听?老夫之言。”
张九龄哀叹一声:“如今李林甫已成大患,若是再让他做几年宰相?,大唐就离衰弱不远了。”
在张九龄看来李林甫有本事可?李林甫的本事是挖大唐的根来维护一时的脸面?,说白了就是李林甫做宰相?,不是为大唐做宰相?,而是为李隆基做宰相?。
李长安还?是没忍住对张九龄竖起了大拇指:“老师,您看人真准!”
李长安不禁偷偷打量了一眼?张九龄,思考张九龄给她当hr的可?能性。
张九龄这一手识人的本事,若是不用来举荐人才着?实有些可?惜。
可?看了看张九龄已经花白的头发?,李长安还?是可?惜地打消了想法。
李白身体强壮,让李白满天下跑给她当hr吧,张九龄年纪不小了,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府衙中吧。
寒暄一番后,三人才说起了正事。
“我信中所?说之事老师觉得?如何?”李长安率先开口?询问。
张九龄看了贺知章一眼?,乐呵呵道:“我已经请季真代为举荐严挺之了。”
请张九龄找一个人来当下一任东都尹正是李长安前不久给张九龄的信中所?提的事情。
东都尹主管洛阳,官职位列正三品,李长安手下的官员中还?没有资历能担任三品官员的人,是故李长安就想到了从张九龄这儿撬几个墙角。
张九龄认识的人中资历足够当东都尹的人可?不少。
“严挺之?”李长安思考了一番,没有在记忆中找出这个名字。
“严浚,字挺之。”张九龄解释了一句。
“哦,原来是他。”李长安有了点印象。
李长安想起来了这家伙也是一个被李林甫陷害的倒霉鬼。
“他是我之老友,长安可?尽信之。”张九龄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贺知章忽然插嘴道:“老夫记得?严挺之如今也已经七十岁了,他这个年纪……”
张九龄精力旺盛,六十岁还?能干活,只是不能过于劳累罢了,可?严挺之已经七十岁了,七十岁已经到了养老的年纪,贺知章就是从七十岁开始担任秘书监,也就是退居二线养老。
“只是占着?官位罢了。”张九龄轻描淡写道。
贺知章却表情奇异地又看了一眼?李长安。
心中骇然。
他明白张九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占着?官位,意思就是严挺之只需要做一个有名无实的东都尹,并不需要他费力操心洛阳事务。
东都尹有名无实,那必然有人要有实无名,虽无东都尹之名,却要做东都尹之事,此?人又会是何人呢?
结合李长安去岁在洛阳的布局,此?人必定是李长安无疑。
他这位老友的意思竟然是让严挺之给李长安打辅助……
这是极稳妥的方?法,李长安毕竟年幼还?需要一个有充足执政经验的官员为她掠阵。
严挺之无论是从年龄还?是从资历上来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从资历上来说,数十年为官,官至尚书右丞的严挺之德高望重,执政经验丰富,压得?住洛阳其余官员;从年龄上来看,严挺之又年老力衰精力不足,没有办法事事亲为,也能留有足够的空间给小辈施展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