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孙大大喊,“俺听不清。”
周围都是人,人声嘈杂,两个人在人流中说话只能靠吼。
“我说,陈大刀死了。”李泌喊了出来。
孙大干瘪的手指拽着李泌的胳膊,努力把耳朵靠过来,终于?听清了李泌的话。
他奇怪的看了李泌一眼:“俺知道?啊,刚才县里的郎君念了告示,陈大刀当了贼,被县里的郎君们宰了。”
李泌张了张嘴,却无力的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最后,李泌也只是甩开了孙大的手,逆着人流往城外冲。
“李三水,你去哪?县衙放粮了,咱们得去拿粮食啊!”孙大大喊。
“我去给?陈大刀收尸!”李泌大喊一声,头也不回逆着人流跑走了。
只剩下孙大狠狠跺了下脚,不理解李三水为何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连嘴边的粮食都不要了。
死人再救难道?还能再活过来吗?活人能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啊。
天知道?那些狗官为何会忽然善心大发要开仓放粮了,说不准他们脑子?抽了……
孙大一想到这,立刻慌张了起来,也没心思管李泌了,连忙跟着人群往前?冲,生怕慢了一步到他就没有粮食了。
陈大刀等?十六人的尸体被草席裹着随意抛在乱葬岗。
说是乱葬岗,实际上?也只是一个小土丘,只是因为清平县历来把无人埋葬的尸体抛在此处所以才得了个“乱葬岗”的名字。
李泌背着铁楸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有野狼闻着血腥气聚拢了过来。
两匹饿得皮毛骨头,毛发黯淡,狼眼散发着惨绿毒光的野狼正围在尸体旁咀嚼着什么。
见到有人来也不跑开,而是瞪着一双绿眼狠厉的盯着李泌,呲着狼牙,跃跃欲试想要尝一尝鲜活血肉的味道?。
直到李泌抽出剑,剑光一闪,削掉了其?中一只狼的半个前?爪,两只野狼才凄厉哀嚎一声,夹着尾巴逃走了。
李泌走到草席前?,挑开草席,看了一眼那缺个半个胳膊的人,不是陈大刀,他叹了口气,有将各个草席挑开,挑开第五个草席,里面?露出了陈大刀的脸。
陈大刀的表情十分狰狞,李泌将他身上?的草席挑开,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痕。
致命伤是从?胸口穿过的一支箭,除此之外,身上?还有多处箭伤。
李泌撕开陈大刀身上?的衣服,冷静验伤。
他又看了看其?他人身上?的伤痕,大多都死于?箭伤,只有两人身上?都刀伤。
李泌叹息一声。
这十六个人恐怕连县衙都没闯进去就被乱箭射死了。
一群连猪都没杀过几只的人就敢去攻打县衙……
县衙中配有弓箭、弩、刀枪剑戟,里面?的衙役都是在县中挑选出的健壮良家?子?,甚至还有从?博州军营服过役的将士,岂是一群连口饭都吃不上?的人能对?付得了的对?手?
李泌沉默地挖了一个大坑,从?天亮挖到天黑,又挖了一整个夜晚,才终于?挖出了一个能塞的下十六个人的大坑。
他将十六个人都塞进了这个大坑中,把陈大刀摆在了最上?面?,然后又填满了土,把土夯实。
然后抽出剑,削了块木板,立在坟前?。
[陈大刀等?十六人之墓]
李泌叹了口气,这十六个人里他就认识陈大刀一人,剩下十五个人,李泌在县中见过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后,李泌累得瘫倒在坟前?,靠着坟头,哈哈大笑。
“陈大刀,你这家?伙……县里发粮食了,他们怕有人再袭击县衙,他们惜命,他们怕……他们发粮食了。”
李泌想骂人,他又不知道?自己该骂谁。
骂这雨雪连绵的贼老?天?骂收赋税的县衙?
还是骂朝中那些高高在上?无动于?衷的公卿?
李泌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累的厉害。
头枕着坟头,李泌终于?知道?了他想要的是什么。
天还未亮,李泌提着剑,最后又深深看了一眼远处清平县县城的城门,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要去洛阳。
半月后,李泌终于?到了伊川县。
“你叫什么?籍贯何处?”负责登记流民的小吏头都不抬一下,手上?拿着刻刀和竹牌。
“李十七。”李泌道?,“我叫李十七,是博州清平县人。”
“啊。”小吏抬头同情看了穿得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的李泌一眼,“又一个从?博州逃难过来的可怜人。”
洛阳离河北道?不远,这几月已经有许多灾民从?河北道?逃荒到洛阳了,小吏已经司空见惯。
他把刻着“李十七”三字的竹牌扔给?李泌,例行惯例询问:“你排行十七?家?中可有其?他人?”
李泌平静道?:“我前?面?的十六个人都死了。”
“节哀。”小吏干巴巴道?,“天灾难免死人,你到了咱们伊川县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小吏絮絮叨叨,然后把李泌安排给?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孩,让他带着李泌去流民安置处,小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领着李泌也不胆怯,反倒十分热情的向李泌介绍伊川县。
“头一顿饭不要钱,可往后想要再吃饭就要付钱了……你力气大吗?”
李泌想了想:“应当算大?”
“哦。”小孩看了他一眼,装作大人口气,“那你可以去砖窑烧砖,一日五个大钱哩。”
李泌表情微妙:“……又是搬砖啊。”
在漳县搬砖就罢了,怎么到了伊川县他还得搬砖啊?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李泌不明白。
他明明是想要找李长安解答他心中的疑惑,为什?么会变成他又又搬砖了。
李泌站在砖窑前,一脸懵逼。
“新来的,过来帮把手!”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短衫系在腰间的精壮汉子冲着李泌招手,“搁那愣着干嘛,赶紧干活,完成指标才能拿工钱哩。”
李泌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很娴熟地接过了抹刀,将砖胚外表抹平了。
“嘿,好小子,从前在砖窑干过?”那汉子看着李泌娴熟的动作乐了,对李泌的语气也亲切了许多?。
比起还要花心?思教的新手,他自然更喜欢一过来就能干活的熟练工。
“某名刘五六,老家是博州武水县,你是哪里人?”刘五六走到李泌身边,手上干着活,嘴里跟李泌搭话。
难怪口音听着这么熟悉,李泌被刘五六熟悉的口音勾起了伤心?事,他沉默片刻,而后才?开口:“李十七,博州清平县人。”
刘五六用沾满泥巴的手拍了拍李泌的肩膀,语气更加亲切了几分道:“竟是老乡,害,你是刚来洛阳吧,不用怕人生地不熟,咱们博州今岁日子不好过,伊川县这边好多?都是咱们博州逃难来的老乡哩,咱们队十个?人里面就有四个?博州来的老乡。”
河北二十四州里博州受灾最重?,又离洛阳不算太远,所以逃荒至此的博州百姓并不算少?。
“你也别想着从前啦,到了这咱们就是李娘子的人,只要好好干活,天?天?都有吃不完的胡饼,喝不尽的热汤……前面的事就都忘了吧。”刘五六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安慰李泌。
能狠得?下心?背井离乡舍弃良民身份逃亡至此的博州流民,一般都是实在活不下去,甚至很大一部分都是全家死得?只剩下一个?的孤家寡人,但凡能活下去,故土难离思想根深蒂固的百姓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吃不完的胡饼,喝不尽的热汤?”李泌喃喃道。
刘五六乐了:“都是老乡,咱还能骗你不成,一天?五个?大钱,能买五个?大饼,大夫说洪水后面容易有瘟疫,咱们李娘子心?善,专门熬了不要钱的热汤,人人都能拿碗打水喝,可?不就是吃不完的饼子,喝不尽的热汤?”
“实话告诉你,咱们队的窑炉虽说有点小问题,可?只要好好干,咱们兄弟一心?,一趟也能烧出?几万块砖,一人能多?分十几个?大钱的绩效工钱哩。”刘五六看着李泌娴熟的抹砖动作,眼珠子转了转,面上的笑容更热情了。
“咳咳……刘大哥,砖窑又堵了!”一个?被灰糊了一身的黑脸汉子咳嗽着从窑炉后面跑了出?来,嚷嚷着。
正?在跟李泌吹牛的刘五六老脸一红,看了李泌一眼,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抬脚往窑炉后面走,边走边骂骂咧咧:“这该死的炉子,前日不才?刚堵了一回……”
李泌看着骂骂咧咧的刘五六,嘴角却不由高高扬了起来。
他知道刘五六是觉得?他干活娴熟所以想给他画大饼忽悠他干活,可?这种小心?思并不让李泌反感,李泌反而觉得?可?爱极了。
刘五六最烦恼的事情也就是砖窑又堵了,他不用担心?吃着这顿没有下顿。
刘五六的脑子里会想着拉拢干活麻利的同乡,他不会去想着造反谋逆。
李泌抬起头?看着天?空,刺眼的阳光逼得?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
轰隆的砖窑开炉声不绝于耳,中间还掺杂着工人的交谈声和骂骂咧咧的笑骂声。
鼻子中充斥着的也不再是尸首的血腥气,而是呛鼻的灰尘气。
恍惚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还没有见到李长安,可?李泌觉得?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何?都受到了天?灾,伊川县的现状却和清平县截然不同的原因了。
李泌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这半月来压在他心?上的沉重?心?里负担也松了许多?。
他不怕死人,他只是怕人死了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刘五六依然在那骂骂咧咧,李泌走了上去,看到了惹得?刘五六愤怒的原因。
这个?砖窑出?烟的烟道有三条,其中两条都还能顺利往外冒着灰白的烟气,另一条却被堵住了,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稀稀拉拉的往外吐气。
刘五六正?带着几个?人拿着棍子往烟道里面捅,捅出?了一堆堆没烧干净的灰色炭块。
熏出?的烟雾把他们笼罩住,熏的人一声一声停不住地咳嗽。
李泌观察了一阵,冷不丁道:“这条烟道里面塌了,要想修好得?把炭块都清理出?来重?新修这条烟道。”
“什?么?”刘五六停下了骂声,手里还握着前半截都被烧黑了的棍子,抬头?诧异的看向李泌。
“你会修砖窑?”
李泌矜持点点头?:“我?曾经?带头?修建过十几座砖窑。”
不是李泌吹嘘,论起修砖窑,专业的师傅也未必有李泌经?验丰富,想当初他在漳县,可?是专门找师傅学过怎么修砖窑,凭着一手带领属下做大做强的本?事才?短短几个?月就升职成为了管事……若不是被李长安抓住了,他还能领着属下再修几十座砖窑。
刘五六打量着李泌,似乎是在评价这个?新来的小年轻靠不靠谱,想到李泌那熟练的抹砖手法?,加上现在反正?他也修不好砖窑的现状,刘五六心?中的天?平倾斜了。
反正?最差也不过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让这小子试试呗。
刘五六乐了,他拍拍李泌的肩膀,蹭了他一胳膊的灰:“李兄弟,你说咋干咱们就咋干!”
忙活了一天?,李泌指挥着人修好了烟道,中途还有不少?其他砖窑队伍的人“路过”这偷看一眼,终于赶在天?黑前修好了烟道。
“里面点上几块炭熏一熏湿气,明早应该就能用了。”李泌观察了一下砖缝里黄泥的干湿,决断道。
虽说最好还是多?放几日让黄泥自己风干最好,可?现在时间就是铜钱,这一个?队十口人嗷嗷等着干活结算工钱,自然是越快能用越好。
第二日一早,刘五六亲自点燃了柴火,本?队里面十个?人加上其他队伍里凑过来看热闹的十几人一起屏息凝气看着烟气从烟道里面冒出?来,烟气一开始还只是细细一条,然后越来越粗、越来越粗……
“通了通了!”众人欢呼一声。
李泌正?看着烟气,忽然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李泌一抬眼,对上了几张满是激动的脸。
“李兄弟,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我?们的窑炉近来有点毛病,那个?黑炭放进去怎么都点不着。”一个?笑容满面的中年男人握住了李泌的手。
“去一边去。”一个?精瘦老头?一屁·股拱开了男人,转而握着李泌的手直接把他从人群里扯了出?来,“俺那个?炉子也有点毛病,李郎君先帮俺们看看哩。”
“呸,不要脸的老孙头?,李郎君是我?们第六大队的人,该先给我?们队修窑炉才?对。”一个?身高七尺的男人拉住了李泌的另一只胳膊。
等刘五六从砖窑里面出?来之后,外面已经?没有了李泌的人影,他懵逼看着自己队伍里面那几个?缩在角落的人:“李十七人呢?”
“被抢走了。”一个?弱弱的声音回应道。
刘五六一跺脚,哀嚎:“哎呀这群天?杀的坏才?,李十七是咱们的人啊,咋能就这么被抢走……”
三天?后,忙得?脚不沾地的李泌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好好歇一歇了。
这几天?他连轴转,一天?要修十几个?窑炉。没办法?,这些窑炉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窑炉,用了也有四个?月了,从早到晚的时候就没有停歇过,自然会出?一点小问题。
会修窑炉的师父又就那么两三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大问题他们来修,小问题就只能靠这些工人自己捣鼓。
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会修窑炉的李十七,当然是可?劲压榨了。
连轴转了三天?的李泌精神却比刚来的时候要好上十倍,李泌如今满脑子都是修窑炉修窑炉,每日两眼一睁就已经?有十几个?人在他床边排队拉他去修窑炉。
一张张充满了希望的脸渐渐代替了李泌记忆中那张充满了仇恨和绝望的陈大刀的脸。
只是偶尔,李泌会觉得?可?惜。
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是陈大刀没有孤注一掷叛乱,而是逃难逃到伊川县,是不是今日这些在厂房中穿梭的忙碌身影中也会有陈大刀一个?呢?
倘若李长安能把砖窑开在清平县,或许清平县的百姓也能有吃不完的胡饼,喝不尽的热汤吧。
要是陈大刀也能跟着李娘子,他肯定舍不得?抛出?命去造反。
“李十七,管事找你。”
一道声音将李泌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李泌连忙回应:“这就来”
李泌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快步走了出?去。
身在长安城的李长安打了个?阿嚏,揉了揉鼻子。
“谁在惦记我?……”李长安嘟囔了一阵,又重?新将视线投向摆在她面前桌案上的那份诏令上。
她在长安逗留这么久,一直迟迟不回洛阳,就是为了等这个?消息。
这是几日前刚刚颁布的诏令。
李隆基首先分封了四位道教真人。
[庄子号为南华真人,文子号为通玄真人,列子号为冲虚真人,庚桑子号为洞虚真人。其四子所著书改为真经?。1]
这倒是没什?么,她那个?怕死的渣爹李隆基这两年是越来越沉迷修道了,不但沉迷修道,而且还迷信……
李长安注重?的是后面紧跟着的这几句。
[改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左右丞相依旧为仆射,又黄门侍郎为门下侍郎。东都为东京,北都为北京,天?下诸州改为郡,刺史改为太守。2]
她在长安这几个?月就是为了等这半句话天?下诸州改为郡,刺史改为太守。
第103章
以?郡代州,其实从实际意义来看也就只是换了个名字,天下的各个州变成郡,刺史变成太守,除了名字变了其他什么都没变。
但是?要真的是?什么都?不变,那朝廷大费周章改名字干什么呢?一个人要改名字尚且会带来许多麻烦,何况天下每一个州都改名字呢。
州郡之间的区别这个还得追溯到汉朝,她们大唐是?出了名的喜欢唐承汉制,李长安觉得李隆基要把州改成郡应该也有效仿汉朝的意思。
汉又承秦制,所?以?一开始汉朝实行的制度是郡县制,朝廷-郡-县这样?的制度,在地方实行郡-县两级制度。
可后来汉朝北击匈奴,土地多了,郡就多了,这时候皇帝就管不过来这么多郡了,所?以?就在郡之上再置州,变成了州-郡-县三?级制度,数个郡属于一州,州设置州牧,皇帝只需要管州牧,然后州牧再去管郡守。
而大唐目前?实行的是?朝廷-州-县制度,也就是?在地方上实行州-县两级制度,可大唐又比汉朝更喜欢对外扩张,所?以?目前?大唐有三?百五十八个州,是?汉朝郡数的两倍有余,汉朝郡太多都?管不过来,更别提唐朝了。
所?以?大唐有学有样?,太宗将天下划分为十道,李隆基有在前?几年分天下为十五道,各道设置监察使监督各州刺史。
这次改州为郡,就是?正式将州-县两级制度改成了道-郡-县三?级制度,据李长安所?知,朝廷也的确要在各个道设置稳定的监察使,而不是?像先前?一般监察使两三?年一换了。
而监察使,就是?节度使的前?身,监察使只要能获得朝廷给?予的“节”,就能升级成节度使。
李隆基在政治上是?个天才?,李长安一直相信这一点。
比如这回改州为郡,就切实解决了现在大唐的许多问题。
缓解了朝廷的财政压力,以?后各道区域的中小型工程建设就不用再上奏朝廷了,比如往后要是?荆州再想要大兴水利也不用再上奏朝廷,等朝廷再统一顺便?拨一笔钱了,荆州太守可以?直接告诉监察使一声,然后就能动工了,朝廷也不必再拨一笔钱了。
还能让各个地方遇到事情反应更快,比如边关?想要发?动小型战争不必再禀告朝廷当然在边关?不用从监察使往上升,而是?直接设置了十节度使制度,给?边镇节度使的自主权更大。
先前?洛阳水灾,想要开仓赈灾就需要上报长安城,朝廷同意后才?能开仓放粮,改州为郡后,洛阳要是?再发?生水灾可以?告知都?畿道监察使,监察使同意后就能直接开仓放粮了。
改州为郡,将地方两级制度变成地方三?级制度,既能减少朝廷财政开支,还能让各地根据自己辖区内情况灵活治理自己辖区。
看上去很完美。
可惜在大唐只实行了十六年,天宝元年改州为郡,至德元年,也就是?李亨一登基就又改郡为州了。
这么好的制度怎么就不用了呢?
当然是?因为到那时候大唐的公卿王侯们才?发?现东汉灭亡群雄割据不仅仅是?因为王朝末路、帝王昏庸无道了……这个政策最大的问题就是?地方自主性?太强了,时间一长,地方割据,朝廷根本管不了地方了。
李长安觉得大唐的王侯公卿们真是?会装傻啊,安史之乱发?生之前?,租庸调合适,节度使合适,改州为郡各道监察使权力增大也合适,就连安禄山兼任三?镇节度使也合适,满朝文武无一人反对。安史之乱一发?生,两税法瞬间就代替了租庸调,郡又改回了州,也知道安禄山是?反贼了,甚至还开始想方设法削弱节度使权力了,虽说最后一点想做也没能做成吧。
似乎安史之乱后,满朝公卿就瞬间从瞎子变成了贤才?。
不过显然满朝公卿不会是?瞎子,瞎子可当不了官,为什么那么多聪明人,就没有一个想要在大厦倾倒之前?修一修大唐这座屋子呢?
李长安歪歪头,心想也不是?没有人想修屋子,只是?那些“不识时务的蠢人”都?被李林甫和杨国忠陷害了。
就跟颜真卿一样?,安史之乱前?被杨国忠排挤贬官没人替他?说话,说颜真卿是?个人才?他?说得对,等到安史之乱爆发?,颜真卿一家子抗敌死没了,他?自己也组织人手救唐抗安了,皇帝太子和公卿们才?发?现原来大唐还有颜真卿这么个忠臣啊。
也不能说是?李林甫和杨国忠的问题,毕竟任用这两位奸相的人是?她英明神?武的父皇李隆基。李杨只是?从犯,主犯是?李隆基。
不过这些事情如今和李长安也没有关?系,她就算是?凑到李隆基面前?劝谏他?不要实行这些政策,李隆基也不会搭理她一下。
既然改变不了帝王的决定,那就只能利用这些事情为自己牟利。
李长安将诏令放到一侧,从另一侧拿出了大唐行政区划分图。
“山南东道,主要是?汉水流域的江汉地区,治所?在襄州……”李长安指尖在地图上停在了襄州和荆州之间,襄州和荆州挨着。
而且襄州就是?从荆州分出来的州。
李长安想要山南东道,江汉地区水系发?达,虽然不如河南道河北道地形那么平坦,也不像淮南江南地区那么适合产粮,可总体上来说,也属于主要产粮地。
而且山南东道北边紧挨着都?畿道,都?畿道就是?洛阳所?在的道,治所?在洛阳。
一旦发?生战事,山南东道就可以?源源不断通过漕运给?洛阳提供将士和粮草。
如今已经?改州为郡,监察官员就从监察职位变成行政官员,也就是?从监察使变成了节度使。
永王就是?凭借他?担任的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使造反,史称“永王之乱”。当然永王之乱最有名气的一件事不是?他?造反而是?永王邀请了李白,平乱后李白被他?连累,李白被赦免后写了一首《早发?白帝城》……
可是?既然有例子,那就说明这一件事完全可以?图谋。
“山南东道这么大一块地,上面有这么多的大唐百姓,与其让没用的大唐官员管理,倒不如让我管。”李长安嘀咕道。
她有信心能在五年内指挥裴素老师推广安素稻和各种更科学的种植方法与种植工具,让山南东道整个粮食产量增加五成,要是?裴素和陈国生能把合成氨点出来那产量还能再往上翻几番。
哪怕合成氨五年十年弄不出来,就凭借稻种改进和推广科学种植,山南东道粮食产量增加五成,那也足够养活所?有山南东道的大唐百姓还能再余出许多粮食支援其他?地区发?展了。
而且山南东道水系发?达,荆襄地区又富饶,还能直接连通洛阳,再由洛阳连通长安,多大的一片消费市场啊。
只要能拿下山南东道,李长安就可以?狠狠建工厂,工业致富,让每一个山南东道的大唐百姓都?有工作,有吃不完的胡饼喝不尽的热汤。
就连能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的人选,李长安都?想好了。
那就是?她至亲至爱的老师张九龄!
张九龄已经?当了五年的荆州刺史了,政绩斐然,要是?换一个人早就该升职加薪,提拔为六部?尚书了。
可惜张九龄有前?科,作为被贬的前?宰相,无论是?李林甫还是?李隆基,都?不愿意在朝堂上看见张九龄,所?以?张九龄一直没有往上升迁。
不过张九龄当不了六部?尚书,当一个不在朝廷碍眼的山南东道监察使,甚至山南东道节度使,图谋一番应当还能得到这个职位。
李长安提笔写信,一封信从寿安公主府直奔荆州太守府而去。
只是?张九龄还需要来长安一趟,亲自见李隆基一面才?行。
十五道监察使,这些官职就和边镇节度使与六部?尚书一样?由李隆基直接任命,不经?过吏部?,就连李林甫说了也不算,唯一说了算的人只有李隆基。
数日后,太守府。
张九龄听到是?李长安送过来的信后,诧异了一下,随后放下了自己怀中的小孙女,领着信使来到了书房。
张九龄精神?抖擞,尽管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可既能享受天伦之乐也能看着荆州在自己的治理下蒸蒸日上,还找到了新明主辅佐的张九龄精神?却比前?两年更好,在裴芸的食膳药膳调理下身体都?变得更好了。
至少还能给?李长安再鞍前?马后干十年的活。
看完了李长安送来的信,张九龄坐在书桌前?,沉默了许久。
其实他?不太愿意再回到长安那个伤心地,那里埋葬了他?大半辈子的政治理想。
还有圣人……张九龄轻轻叹了口气。
沉思了许久,张九龄还是?拿起一封崭新的奏折,提笔写下了奏章。
[臣张九龄,请往长安述职……]
其实作为一州刺史,五年都?没有到长安城见帝王述职,本就不合适,可李隆基和张九龄两人都?默契不提此事,本该监察百官的李林甫更是?恨不得张九龄立刻死在长安城外,更不会派人催促张九龄到长安城述职了。
张九龄写奏折的时候很平静,他?已经?有了如朝阳般出生的新明主,面对夕阳西下,越发?昏庸的旧主,张九龄在短暂的感慨后就只剩下了平静。
李林甫看?着手中奏折上那几行熟悉的字迹,神?色晦暗。
李林甫兼任吏部尚书,外放官员要到长安述职的奏章都要经过他的审查,昨日,李林甫正漫不经心审批今岁太守入长安述职的奏折,结果却看?到了张九龄的名字。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李林甫就知道他的心乱了。
将其他太守的入京述职请求一一批准,唯有张九龄这本奏章被李林甫挑了出来,从吏部揣回了右相府。
李林甫没有理由不同意张九龄的述职请求,荆州是大唐最重要的几州之一,按理说?,荆州刺史应当一两年就要面见圣人一次述职,可张九龄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见过圣人了。
按照规矩,李林甫非但不能阻挠张九龄面见圣人,还应当在三年前?就行使宰相监察百官的权力催促张九龄到长安述职。
可出于世人皆知的原因?,李林甫一直没有催促过张九龄述职。
“张九龄啊,你怎么还不老死呢?”李林甫自言自语。
李林甫恨很多人,他恨太子?,恨政敌,可他很少有惧怕的人,整个大唐,李林甫只怕一个半人,圣人是一个,张九龄算半个。
为什么只算半个?因?为李林甫又恨又怕,可他敢对张九龄动手,要是有合适的机会,李林甫也愿意弄死张九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