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自己?未必不能……”沈初忽然出声。
两千五百人考科举,可状元之位却在三?个月之前就定?了他,这对旁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
李长安挥挥手:“就算没有?老师,那三?十个进士里也不会有?一个人是仅凭自己?的本事考上的进士。”
“我也不妨告诉老师,通榜如今已经?出来了,里面出身最差的一人,也是尚书左丞的子侄。”李长安道。
“通榜若是只凭借名气就能上,那风流天下闻的孟夫子为何考不中??靠名声和自己?的本事顶多只能考得上明经?科。”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进士科取人只有?明经?科的十分之一不到,但是一旦考上进士……那也没啥用,王维还是状元呢,照样郁郁不得志。
沈初苦笑:“我明白了。”
他凭自己?一定?考不中?状元。
“面子工程终究还需要?做一做,如今已经?六月了,再有?三?月今岁科考就要?开始了,老师也该去长安投一投行卷了。”
李长安厚着脸皮拿起墨条随便?磨了两下,从一沓新纸中?抽出一张铺在桌上,又?把方才沈初随手搁下的毛笔拾起来塞进沈初手中?,最后才转身离开,行到一半又?回头道:“我这次恐怕无?法和老师一同回长安了,这就要?到了丰收的时候,漳县这边离不开我。”
“百姓最重要?。”沈初抿唇笑了笑。
“开考之前我一定?赶回去。”李长安偏了偏头,“王昌龄可以?先随老师一同回长安,让他带着我的名帖去吏部?。”
“你居然不多留王昌龄一段时间?”沈初挑眉。
李长安哀叹一声:“再留下去,孟浩然的夫人也要?管不住他们喝酒了。再说?边关才是王昌龄的归宿,我日后肯定?会去边关待几年,到时候再聚也不迟。”
“我去备宴给?老师饯行。”
李长安蹦蹦跳跳离开了书房。
沈初站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白纸。
阳光从窗棂中?透进来,将微黄的纸页照成金黄色,许多东西压在沈初心头上。
过了许久,沈初才提笔沾墨,在白纸上写下一行行小字。
却不是他的行卷,而是一篇论文。
《弥封与誉录科举制度的演变》
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一写就是三?个时辰,写到月上柳梢,书房中?点起了烛火,这篇五千字的论文方才完成。
沈初扭动着自己?僵硬的手指,看着桌面上这厚厚一沓论文,脸上却不见笑意。
他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将他写了一下午的论文拿起来举到烛火上,火苗很快就点燃了纸页。
沈初将纸页抛至地上,看着他的心血化作飞灰。
行不通,统统行不通。
大唐的科举制不公平不在于糊名不糊名,而是在于世家,只要?世家大族还在,科举制就永远不会公平。
五姓七望的子弟都不屑考科举,考科举能分到的官位还比不上他们父辈荫蔽的官位。就算科举公平了又?能如何?官员想要?升迁不还是照样要?依附世家和权贵。
沈初轻叹一口气。
就连他自己?,也需要?依靠权贵才能中?第。
第二日,李长安在府邸中?给?沈初办了个小小的饯行宴,没有?大操大办,只请了几个亲近之人。
宴会散去,天色已经?黑了,沈初和李长安送别了友人后就各自返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初却睡不着,他今夜饮了许多酒,都是他亲手酿的酒,酒的度数比大唐普通美酒度数要?高上许多,喝得沈初也有?些?醺醺然,躺在床上实在是辗转反侧,索性?干脆坐到院子中?,仰天望着明月。
“老师亦未寝?”隔壁房顶上忽然冒出一个小脑袋瓜来,冲着他招手,“那边有?梯子,老师顺着梯子就能上来。”
等?到沈初上了屋顶才发现这屋顶上竟然别有?洞天。
这一片屋顶上没有?铺瓦,而是用一整块石板留出了一个可以?容纳三?个成年人躺下的平地,上面还铺了一层刷了木漆的木板和一层茅草。
“我专门找匠人改造出来的地方。”李长安盘着腿对沈初招手。
“老师在宴会上情绪就不对,我从前从未见你喝过那么多酒。”
沈初做到李长安身边,也盘腿靠在旁边高出一节的墙上。
他摇了摇头:“我有?喝那么多酒吗?”
“你喝了一斤酒。”李长安撇撇嘴。
“这酒度数低,无?事。”沈初舔舔嘴唇。
“好吧。”李长安本来就不是想计较酒,“从昨日我找完老师,你就闷闷不得的,可是觉得我滥用职权违背了老师的初心?”
沈初眉眼弯弯温声道:“你不用,旁人也会用,我挤下去的又?不是那些?真正苦读之人的状元位置。”
“何况就算我自己?考,我也有?自信凭借我自己?的才华考入前三?之列。”沈初看起来是真的醉了,他得意冲着李长安比划动作。
“你老师我当年是a省的文科高考状元。”
谁还没凭自己?本事考过状元啦?
李长安摸摸鼻子,干笑了一声。
她没考过。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坐着,谁也不说?话。
只有?蝉鸣声和鸟叫声。
弯月如钩,月朗星稀。
“我回长安就先不回家了,你要?想找我,就去大慈恩寺找我。”
沈初忽然开口。
进长安赶考的外地书生多住在大慈恩寺。
“我要?结朋党……”沈初喃喃道。
他曾经?是因为不善应酬才被院长排挤的,论文发了一篇又?一篇,职称却年复一年的不变。
李长安忍不住开口:“老师不必为难自己?,我可以?……”
“你是我的学?生,没有?学?生保护老师的道理。”沈初打断了李长安,“安史之乱当前,我行的是救国救民之举,何来为难一说??”
李长安直直看进沈初的眼睛,他的眸子一片清明,没有?一丝醉意。
“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沈初字字铿锵道:“我学?阳明先生之心学?,尔来两世共三?十载。”
致良知,知行合一。
他不结朋党,李林甫会结,安禄山会结,杨国忠会结。他结朋党,为的是抵抗安史之乱,为的是辅佐圣明天子,为国为民就是他的良知,结朋党就是他的知行合一。
他想做官,从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李长安嘟囔着:“我心亦光明。”
……只是她没有?那股沈初身上舍生取义的正义感罢了。
“我知道。”沈初伸手拍拍李长安的肩膀,欣慰道,“你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你在漳县做的很好,未来你也能把大唐治理的很好。”
李长安的眼眶忽然有?些?热。
李长安吸吸鼻子道:“老师,我现在喜欢你仅次于喜欢李白了。”
沈初:“……”
大可不加后面那半句。
“不过没关系,在我搞到李白之前,您永远是我最喜欢的老师。”李长安深情款款拉着沈初的手表白。
沈初忽然明白为何李长安能那么理解李隆基了,这逆徒自己?也喜新厌旧,李白还没到手就开始嫌弃他了。
日光穿过叶缝,一只黄莺站在树上整毛,树叶外沿已经微黄。
李泌骑着一匹枣红马径直出了县衙。
近来他的心情很不错,趁着粟麦收割之前,他?终于?将县中的豪强摆平了,驱狼吞虎,借着孙刘二家的矛盾,他?掺和了一手,支持了孙家,将最大的豪强刘家摆平,刘家的临死反扑也?将孙家拉下了水,两家人现在都被流放到千里外建设边关去了,他?的政令终于?能原封不动顺利下达至百姓耳中。
李泌回想着自己针对农耕做出的劝农政策,微微一笑。
他?清算了玉溪县往年的税收,将本由百姓承担的脚钱去掉,又理清了各项税收,将部分重叠税赋清算,不让百姓在一件事上缴纳两次税赋。
吏不可?单独下乡,更不可?向百姓索要钱财,肃清吏治。
还?将公?家储存的农具借给?百姓使用。
虽说刚开?始的措施不算多,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嘛。
等到?明年开?春,他?就?可?以设置劝农使,下到?各个村子中去劝农桑,还?可?以将自家收藏的农书撰抄一份……
李泌没有在县中多停留,而是?直接驱马离开?了县城去往最近的村子,沿途金灿灿的田地让李泌心情更加愉悦了三分。
拿着镰刀的老农在田中劳作,一家老小都在地里劳作,就?连孩童也?在田头?跑来跑去,提着竹筐捡拾麦穗。
今年收成不错。
李泌行到?一片麦地前,将马拴在田头?柳树上,上前和一旁正?捧着瓷碗喝水的农人搭话?。
“郎君,今岁可?算丰收?”
农人看了眼李泌,看到?李泌身上做工精细的面料后面上露出了讨好的笑。
“回贵人话?,今岁丰收哩,今岁的税赋肯定都能交齐。”
他?以为李泌是?来问税赋的官吏。
李泌又问:“你家有几口人,交完税之后家里可?还?有余粮?”
“某名陈大牛,我家七口人,今岁的税赋交完后,还?能剩下一些粮食过年……”农人面上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家里有余粮,这已经是?让他?这样的小民觉得幸福的事情了。
李泌面上也?浮现了微笑,他?清清嗓子道:“今年官府收取的税赋比去岁还?要少一些。”
农人面上笑容惊喜:“这样我家又能剩下更多余粮了。”
“是?咱们玉溪县新上任的县令清算了税赋,还?取消了从村中收粮的脚钱。”李泌看着百姓安居乐业,心中也?颇为高兴。
“哎呀,真是?好县令啊。”农人惊喜道。
李泌不知不觉间?将背挺得更直了。
“可?是?李娘子做了咱们玉溪县的县令?”农人打听着,“咱们玉溪县是?不是?也?要挖渠了?也?是?干活就?分田地吗?”
“什么?”李泌瞪大了眼睛,“哪个李娘子?咱们玉溪县的县令分明是?李泌李郎君!”
他?辛辛苦苦做出的政绩怎么又和李长安扯上关系了。
“那这位李郎君是?漳县李娘子的兄弟吗?”农人还?不甘心,都姓李,说不准就?是?亲戚呢。
李泌冷着脸:“玉溪县令之李是?辽东李氏,漳县李娘子之李是?陇西李氏,非亲非故。”
农人迷茫摸摸脑袋,他?连辽东和陇西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哩。
总之就?不是?李娘子派来的人了。农人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他?是?没那个福气?给?自家多添几亩地了。
李泌看着农人深感遗憾的表情,面无表情牵着马离开?了此地。
过了数个时辰,李泌又停在了另一处村落,下马询问了这个村子的村民今岁收粮多少……
忙活了一整日,直到?天色将黑,李泌才神色轻松回到?了县衙。
虽说遇到?了一些糟心事,可?大体上来说李泌还?是?对自己这一日的收获颇为满意。
今年玉溪县下面的几个村落除了一个村子遭了虫灾收成欠佳外,其他?十六个村落收成都不错。
加上今年税赋也?比往年要少交一些,这些百姓家中应当都能存下些粮食来。
只是?那个陈大牛……
李泌站起身,走?到?存放人口籍贯的廓舍,寻着村子的名字找到?了这本户籍册子。
等到?今年交完税之后,这个陈大牛看着自家的余粮,到?那时候他?就?知道到?底是?玉溪县李郎君好还?是?漳县李娘子更好了。
“陈大牛,陈村人,户十三口,嗯?”李泌皱眉。
他?怎么记得那个陈大牛说的是?他?家只有七口人?
李泌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
他?连忙开?始翻箱倒柜找簿册……
两个时辰后。
李泌看着他?翻找出来的文书两眼一黑。
难怪那个陈大牛说他?家今岁交完税还?有余粮呢,原来不是?因为他?减轻的那点税钱,而是?上年还?需要交十三个人的税,今年只需要交七个人的税,足足少了五口人!
“来人,让赵主簿来见我!”李泌迅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方才翻看赵大牛一家户籍的时候,也?顺带着看了看其他?家,其他?几家的人口数额也?在减少,只是?没有赵大牛一家那样明显减少罢了。
李泌本以为是?正?常的生老病死,可?如今看来,却不一定是?老死病死,更大的可?能是?如赵大牛家一样户口迁出。
赵主簿已经睡下了,却被李泌派去的人生生从床上拉了起来,吓得赵主簿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
听到?李泌询问后,赵主簿才松了口气?,把自己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这个陈大牛家,的确是?迁出了五口人,可?都是?事出有因啊。”
“陈大牛家的老二陈二牛,入赘到?了漳县吴村,他?在那边日子过得红火,就?想着把家里的爹娘接过去一起住,大唐以孝治国,儿?子想要赡养父母没有不允许的道理,所以开?春的时候陈老三夫妇就?将户口迁到?了漳县。”
“陈家兄弟姐妹多,还?有一子一女没有成年。陈老三夫妇在漳县定居后牵挂家里未成年的孩子,便要将儿?子带到?漳县抚养,父母抚养儿?女,这也?是?合乎情理之事。月前,陈五牛和陈六娘也?就?将户籍迁到?了漳县……”
每一条都有理有据。
成年儿?子孝顺父母,要把父母接过去一同居住,能不让他?孝顺父母吗?
父母牵挂家中的幼子幼女,要将孩子带在身边养育,儿?女跟着父母的籍贯走?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李泌听到?这番话?却两眼一黑。
一户如此,户户如此,甚至都不用彻查,李泌都能想到?玉溪县的人口流出有多严重了。
甚至这些还?都是?有户籍的编户,那些连户籍都没有的流民流失只会?更严重。
自隋至唐,流民问题都十分严重,甚至达到?了三个人中就?有一个流民的地步,编户都跑得如此厉害,恐怕玉溪县里的流民都已经通通跑到?漳县去了。
“从明日清算县中人口。”李泌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
亏他?先前还?考虑要如何安置流民。
现在倒是?想都不用想了,流民人都没了!
除豪强除豪强,豪强没了,他?的政令倒是?能顺利下达了,可?人口也?没了,他?颁布的政令再好,也?需要有人执行才能实施啊。
李泌加上县丞和主簿以及几个县中的司吏,核算了三日才将县中的人口核算完毕。
不出所料,县中的人口户数没有多大变化,人口却少了五分之一,而去处都是?迁往了漳县。
每个人户籍迁出的原因也?都十分合情合理,通通都是?直系血亲之间?的赡养和抚养为由迁出的户籍。
饶是?李泌也?说不出二话?来。
李泌看着面前厚厚两摞文书沉默许久。
百姓不是?傻子。
百姓都想方设法地将户籍迁到?漳县,那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在漳县过上了比在玉溪县好得多的日子。
李泌轻叹一口气?,心中第一次萌生出了挫败感。
他?想劝自己,李长安已经治理漳县治理了两年,而他?这才只有半年,玉溪县比不上漳县……一点也?不正?常!
漳县是?下县,玉溪县是?中县,寻常有作为的官员能用十年时间?将下县治理到?中县水平都已经算得上是?有为之官了。
李泌扪心自问,他?治理五年玉溪县,能否让隔壁上县的百姓想尽方法也?要将他?们的户籍迁入玉溪县呢?
李泌做不到?,他?有把握用两年时间?也?将玉溪县治理的蒸蒸日上,却想不出要如何治理一县才能将其治理到?能其他?县的百姓背井离乡也?要到?玉溪县来的地步。
怎么可?能呢?两年时间?,田地里的庄稼也?才收割了两次啊。
李泌抬手轻轻敲击桌面,缓缓闭上了眼睛。
想不明白,那就?去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不懂,那就?去学。
“这位娘子,我是?玉溪县来的人,听闻漳县能找着活干,应当往哪走?啊?”
穿着粗布麻衣,还?专门把自己脸抹得灰扑扑的李泌脸不红心不跳扯住路边的大娘问路。
这中年妇人看了眼李泌,热心道:“你得先到?收容所去登记贯籍,收容所就?在南大街最南边,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遇见一个胡饼铺子往南拐个弯,再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到?头?就?是?了。”
“多谢娘子,只是?我是?流民没有籍贯……”李泌眨眨眼,接着编瞎话?。
“无碍,咱们县也?收拢流民,你只管过去就?行,有人会?带你去登记户籍。”大娘热情极了。
李泌沿着大娘所说的路一直往前走?,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道路两侧的情况。
从方才那条街上转过来,这边是?南大街了。
道路两侧都是?商铺,路边上还?有推着驴车摆摊的小商贩,繁华景象不像是?县,反倒是?像江陵城。
不过江陵城街上多有卖脂粉首饰布帛的铺子,这条街上倒是?没有卖那些东西的铺子,而多是?卖一些百姓日常所用的东西,李泌评估着这条南大街。
复行数十步,李泌眼前便出现了一片整齐到?仿佛是?复刻一样的屋舍群。
每一间?屋子都仿佛是?复制一般一模一样,街头?巷尾都是?人,每个人身上都灰扑扑的。
李泌无意识皱了下眉,脚下慢了下来。
“新来的往这里来!”
一道声音唤回了李泌的理智。
定睛一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正?扯着嗓子手里挥着大旗招呼新人。
李泌快步走?过去,“我是?玉溪县来的流民……”
“先站在这。”这女子身材虽娇小,语气?却颇为凶悍。
李泌乖乖站在了一侧。
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这一片空地上已经站了五个人。
这时女子才将手中十分醒目的大旗递给?走?过来接班的一个男子。
这个来接班的男人也?开?始扯着嗓子喊起来“新来的往这边来”。
女子则是?示意李泌五人跟着她?走?。
“先去登记身份,从现在开?始,三个月内你们遇到?任何不懂的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你们可?称呼我王三娘。”
李泌光荣地成了漳县烧砖大队第七队第八小组的一名组员。
一个小组中有?十个人,负责将土做成生砖和瓦片,再将生砖和瓦片装窑烧制,最?后?出?窑。
李泌所在的小组组长是一个面上带疤的老汉,名叫张石头,虽说面上有?一道可怖伤疤,但实际上为人十分老实,脸上的疤痕也是年少时候下河摸鱼脚滑了一下被石棱划的。
张石头告诉李泌,他们做的这个活是按烧出来的砖石算工分,若是勤劳些,做上三个月就能攒出?一座房子,确定定居地方以后就可以再攒工分换田地了。
“咱们大伙都好好干,每月月底会算绩效,绩效高了还有?额外?奖金哩!”张石头鼓舞人心。
他自己本来?是第一队里?面的工人,已经在漳县烧了半年砖了,后?来?就被挑选出?来?当了小组长带新人,他这?一组要是做得好,他还能再额外?拿一份奖励。
李泌上手很快,只学了一下午就学会了如何制作生砖生瓦。
只是做了五天的砖瓦,却始终等不到烧窑。
到了第五日,他已经无事可做了,砖窑一次只能烧制两万块砖和三万片瓦,十个人一起做起来?是很快的。
只是烧不出?来?砖瓦,就没法算工分,没有?工分,他也就没法弄清这?个工分到底有?什么用。
直到第六日。
五更天,李泌还在睡梦中。
一开始他在这?个小宿舍内怎么都睡不安稳,和他同?一个宿舍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打?呼噜,声音震天,李泌来?到此处的第一晚通宵未睡。
他只能苦中作乐的比较起他的舍友和他寻仙问道时遇到的山狼哪一个更可怕,一夜未睡之后?,李泌深深觉得他舍友比狼群可怕多了。
起码山狼他还能一箭一个射死,他的舍友却敢在吵得他一夜未睡后?的第二日与他勾肩搭背。
好在李泌也只是第一夜没睡着,第二日搬了一天砖的李泌摸到床铺的瞬间倒头就睡,一夜连梦都没做。
“李三水,李三水。”
李泌梦中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倏然惊醒,右手下意识就摸向床头,那是他平日放剑的地方。
摸了个空。
李泌惊出?一身冷汗,却也反应过来?他如今是在漳县住集体宿舍,他的宝剑还在玉溪县衙内躺着呢。
李泌没好气睁开眼,浮现在眼前果然是一排黄牙,是张石头。
“我打?听到了,今日第四?小组那批砖出?窑,砖窑空了出?来?。”张石头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李泌,“咱们得先去把砖窑占住。”
李泌叹了口气,边穿起衣服来?,手已经摸向自己的瓷杯。
“哎呀,你还磨蹭什么。”张石头气得跺脚。
“我得洗漱。”李泌义?正词严。
张石头咬牙:“直他娘的,乃公这?辈子都没见过大男人洗漱,抄冷水摸把脸就是了……快走快走!”
话罢,也不顾李泌的意愿,直接把他拉出?了宿舍。
李泌缓缓攥紧了拳头,又松了下来?。
不计较不计较,我是官,不和愚民计较。
出?了门,天却还是全黑,连星星都没几?颗。
李泌终于怒了:“现在还是宵禁。”
宵禁怎么能出?门?
张石头龇着牙:“咱们又没住在县城里?头,哪来?的宵禁?”
流民区虽说是和县城联通,可实际上也早已出?了城墙范围,只有?一条南大街,在白日城门大开的时候和县内连着。
最?终李泌还是被拉到了砖窑,冷着脸往砖窑里?面运砖。
谁睡得正熟的时候被喊起来?加班都不会高兴。
不过半个时辰后?,李泌就知道了张石头的做法还是有?道理的,因为又有?一拨人摸黑来?到了此处,见到砖窑被捷足先登后?才叹着气离开。
“为何要排队来?争夺着砖窑?”李泌问张石头。
张石头唏嘘:“人多肉少,咱们一个队就两个砖窑,却有?十个小组,烧一次砖就要两日,若是不半夜来?抢,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咱们啊。”
李泌闻言绕着砖窑转了两圈。
这?个砖窑并不算很大,毕竟只是临时砖窑,用来?处理挖渠挖水库挖出?来?的土木废料,一条渠附近建一处,规模小,成本低。
“为何不再多建一个砖窑?”李泌一针见血指出?了根本矛盾。
张石头傻眼:“啊?”
在张石头的观念里?,这?个砖窑就和土地一样,地里?粮食不够吃,那就应该再勤快些浇水除草……结果李泌问他为什么不去多开垦几?块新地。
“宁郎君没告诉我能建新砖窑啊。”张石头讪讪道。
“他说不能建造新砖窑了?”
“也没说不能。”
李泌叹了口气,这?就是没读过书的坏处了。
李泌看了眼张石头:“劳烦张郎君明?日随我一同?去见一见宁郎君。”
张石头看着李泌,觉得他似乎比宁郎君还要有?威严,于是下意识选择了顺从。
第二日,李泌带着张石头找到了宁行,宁行已经从普通管理员升职成为队长,听到李泌的话后?,他挠了挠头。
“的确没有?规定说不许再多建新窑,不过一个队里?面只有?两个窑炉,我也不好例外?说咱们队需要再加一个。”宁行嘟囔着。
李泌问:“假若不走县衙,只是我等自行修建呢?”
“那没问题。”宁行笑了笑。
于是李泌就拉着张石头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拜访其他几?个小组的组长,和他们商量一同?再建一个窑炉的事情。
说服了其他十个小组之后?,李泌又领着几?个伶俐些的组长提了礼找到了造窑炉的工匠……
在一百人的努力开工下,新砖窑很快就落成了。
第八组的队长袖带也系在了李泌胳膊上。
十个小组,三个窑炉,终于勉强够用了。李泌又将其他组长喊过来?,一起排了表,哪日轮到哪个小组用,清清楚楚,再也不用半夜爬起来?抢占窑炉了。
宁行看着李泌的眼神?越发满意,甚至主动过来?和李泌结交。
李泌也挺愿意和宁行交朋友,他毕竟能腾出?来?深入感受漳县的时间不多,有?宁行这?么个朋友,他就可以从宁行口中得知李长安到底是如何治理漳县的了。
“我前年还不识字,多亏我堂兄跟着李娘子做事,宁村开了铺子,我一家子都在铺子里?面干活,家里?富裕了,就将我们兄妹都送到村里?的公塾读书了。”宁行提起李长安时,眼中的崇拜都仿佛要溢出?来?。
“我阿兄说李娘子是天生的女神?下凡,专门领着我们过好日子来?了。”宁行说着忍不住手舞足蹈。
“公塾?”李泌自动忽略宁行那些对李长安无意义?的赞词,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
“李娘子提出?要让宁村年轻人都有?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于是村里?有?名望的大人就用卤味铺子的部分盈利办了一个公塾,头一年教识字,第二年就教各种谋生技能,我就学了一门木匠手艺。”
宁行面上浮现更加崇拜的表情:“不过我也没当成木匠。开年的时候李娘子说要成立工程部,招收漳县内识字读书的年轻人做官吏,我就来?做小吏了。一开始,我只负责引导流民,就跟引导你的那位王三娘一样。”
“后?来?资历够了就到这?边当了一个小组长,领着人烧砖,过了三个月又升为了队长。”宁行对着李泌眨眨眼,“还得多谢你,这?个月咱们队烧出?来?的砖瓦比其他队多三分之一,我下月又要升迁了,到时候我就举荐你为队长。”
李泌若有?所思。
他自己已经体会了引导员的作用,一个引导员可以迅速安定流民的心,让流民觉得有?依靠,还能帮助流民迅速融入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