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果汁。”李长?安讨好笑笑,“我还小?,不能喝太多?酒。”
李白笑道:“我十二岁时就已经跟着家中兄弟宴饮啦,李十二能饮酒,李二十九为何不能饮酒?”
裴芸瞪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带坏了?她家小?孩的可恶小?白脸,怒气冲冲道:“长?安今年才九岁,喝酒伤了?身体怎么办?”
“你?才九岁?”李白诧异低头?看着李长?安。
李长?安蔫蔫比划了?个十:“算法不一样,其实我是十岁。”
大唐计算年龄的方式和裴芸计算年龄的方式不一样,按照大唐算法,小?孩出生?的那天就是一岁,裴芸说她九岁,指的是她到一岁生?日那天才算一岁。
只是李长?安爹娘都长?得?高,她自己又吃得?好营养充足,所以?身高就比同龄孩子要?高出一节来,若是李长?安不说她自己多?大,说她已经及笄旁人也是信的。
李白有些?苦恼,他以?为自己一见如故的好友至少也有十三岁。
要?带着十岁的孩子一醉方休,的确太不合适了?些?。
尤其是还被她家大人逮了?个正着。
“二娘,这位是李白。”李长?安扯扯裴芸的衣袖,示意她低头?把耳朵凑过来,“写《静夜思》的那位李太白。”
大部?分的孩子在?牙牙学语时候背的第一句诗都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长?安不知道裴芸那时候的开蒙教材是不是《唐诗三百首》,不过无论是不是,李长?安相信裴芸肯定背过李白的诗。
一千三百年后,人人都知道李白。
裴芸脱口而出:“诗仙?”
李长?安压低了?声音:“现在?还不是诗仙呢。”
李白再眨眼,却?发现自己面前这位方才还十分泼辣的妇人换上了?满脸的亲切笑容,眼中的神情?是同李长?安一模一样的崇拜。
“原来是太白先生?,妾身裴芸,家中行?二,有礼了?。”裴芸柔和道。
李白心想,他只眨了?眨眼怎么面前就换了?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了?呢,方才他听这位裴二娘说话?不是这个语气啊。
“咳咳。”就连一直坐在?桌案后仿佛她这个人不存在?一样的裴素都起身走了?过来,对着李白笑了?笑。
“我的别业中还藏了?数十坛好酒,改日李郎君有空闲,可到我别业中品酒。”
孟浩然目瞪口呆。
他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酒壶,又抬头?望望被众人环绕,一句话?都没说就收获了?美酒无数的李白。
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一时间,他心中悲愤交加。
我才是风流天下闻的孟夫子啊,李十二这家伙在?诗坛才刚展露头?角,分明我才是现在?的文坛大家!
“孟县令。”
好在?一道声音给予了?孟浩然希望,孟浩然扭头?看向出声的李长?安,觉得?还是李长?安和他情?谊深厚,这时候最在?意之人还是自己。
“何事?”
孟浩然期盼李长?安告诉他毒疮已好,可以?饮酒,亦或者她会特意将酒留出来一部?分,等到自己彻底好了?以?后再喝。
李长?安眼神游移了?一下,道:“往后几日我有其他要?事要?做,漳县中的事物就要?拜托给你?和李泌了?。”
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孟浩然头?上。
孟浩然不知道李泌是何人,他也不关心李泌是何人。
他只知道李长?安这回是真的要?让他干活了?。
而且还不是只让他打杂,而是让他做李长?安现在?干的那些?活!
先前李长?安冬日离开荆州回长?安时,那些?事物都是王缙在?做,可如今王缙回长?安考科举去了?,这活也就只能落在?孟浩然头?上了?。
“这,这,你?有何要?事,需要?几日才能回来?”孟浩然还抱着侥幸之心,万一李长?安只是出去个一两天就回来了?呢。
李长?安轻咳一声:“短则七八日长?则……嗯,总归秋收之前能回来。孟县令放心,我并不是离开荆州,你?和李泌若是遇到难以?处理之事,可以?派人去我江陵的府中寻我。”
酒杯中已经斟满了?酒的李白恰好听到这一句,凑过来大笑着揽住孟浩然的肩膀。
“二十九娘邀我去江陵城周遭游玩,放心,七日之内一定能回来,耽误不了?孟县令的大事。”
说完就豪迈举起酒杯,遥遥和李长?安对饮一杯。
李长?安以?果汁代酒,虽然口中没有酒气,可看着李白醉酒的可爱模样,李长?安竟也觉得?豪迈之气在?胸口积蓄,她也举起茶盏,将茶盏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随后二人齐齐将手中见底的杯盏像对方一亮,相视而笑,默契十足。
每个人都很热闹。
除了?独饮苦果汁的孟浩然。
孟浩然孤独地望着手中盛满了?果汁的酒壶,时不时愤愤瞪李长?安一眼。
你?把我一个人抛弃在?漳县说要?去做大事,结果你?的大事就是陪李白游山玩水?
孟浩然觉得?他忽然理解了?屈原和张九龄。
难怪屈原被贬要?写那么多?幽怨之文。难怪张九龄被贬要?写那么多?首幽怨之诗。
现在?孟浩然觉得?他满心的幽怨也唯有写诗能够表达!
第二日,穿着一身蓝色长?袍的李泌便来到了?县衙。
虽然被晒黑的皮肤一时半会捂不回来,可换上了?长?袍高冠的李泌身上的气质已经换回了?世家公子的气质。
来到县衙,却?被告知李长?安有事出门。
不过李长?安留下了?人辅助他学习。
半个时辰后。
李泌和孟浩然面面相觑,他们?二人被放在?了?同一个屋舍内,一人一张桌子,桌子边上还坐着另外的一男一女,二人手中正抱着厚厚的文书。
“李娘子让我二人来辅助两位县令。”
冯初娘开口道。
她已经不是那个将头?埋在?自己好友怀中痛哭的小?姑娘了?,一年的磨砺让那个哭啼啼的小?姑娘变成了?李长?安在?漳县的秘书。哪怕李长?安不在?,她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我名冯初娘,这是宁成。李娘子让我们?带着两位县令熟悉县中事务。”
坐在?李泌身侧身材魁梧缺了?半只耳朵的宁成对着李泌笑了?笑。
他接过冯初娘的话?道:“目前县中最要?紧的事物是核算税赋,要?赶在?秋收之前核算出百姓每户应该交多?少税,将税收单子送到他们?家中,让他们?知道应当缴纳多?少税赋。”
李泌挑眉:“这也需要?我等专门计算吗?我朝租庸调,每丁缴纳粟米二石,涓二丈,棉三两,应当不难计算每户应收税赋吧?”
“漳县收税用的不是这个标准。”冯初娘道。
“李娘子带人测算过每户分得?的土地,漳县百姓一人平均只能分到三十亩左右土地,且其中少者只有三五亩,多?者却?可达上千亩,李娘子说按照百亩地的税赋收税实在?是太不公平。”
唐朝的税赋形式就是租庸调,这是一项以?均田制为基础的税赋制度。在?能保证每丁分到百亩地的时候,这个税负并不沉重,甚至理论上仅达到四十比一。
可大唐土地有限,人口又是一代比一代多?,加上土地兼并和流民问题,租庸调已经显得?不太合适了?。
“漳县的收税方法是不同人用不同方法收税。”冯初娘给李泌解释,“有田者按照田地的亩数收税,田少者少纳,地多?者多?缴。”
“无田而有工作者,则按照每月的工钱缴纳税费。在?漳县,工作和雇佣工人都需要?在?县衙备案,每年官吏都要?清算这些?备案内容是否和县中情?况能对上,若有欺上瞒下者,则要?缴纳百倍罚款。”
李泌身体前倾,眼睛盯着冯初娘一动不动,耳朵竖得?老高,恨不得?将冯初娘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他意识到了?,一个能改变大唐的新东西即正在?他面前慢慢浮现……
荆州有很美的山水。
有许多诗人为荆州写诗,陈子昂写过,孟浩然写过,张九龄写过,再往后,刘禹锡写过,陆游写过,苏轼写过,罗隐写过。
李白?也写过。
江上悬挂着晓月,几只画船漂在江面上,江水两岸灯火通明,有画楼立在江边,热闹无比。
画船上也有乐人抱着箜篌丝竹奏乐,江面广阔,这些?许的乐声传不了?多远。
李白?正躺在船头,双手枕在脑后,两只酒盏随意抛在一侧,连腰间的宝剑都解下来放在了?身侧。李长安也学着李白?将胳膊放在脑后,仰面望月。
船那头,几个划船的船夫和?李长安带着的婢女在那边片鱼脍吃。
李长安不喜欢吃鱼脍,鱼脍又叫生鱼片,就是将鱼片成薄片吃。
可?奈何大唐人很?喜欢吃鱼脍。
李白?就写过一句“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肌花落白?雪霏”,王维也写“侍女金盘脍鲤鱼”。
李长安对此也只能劝他们最好蒸熟煮熟再吃。
躺在船上,仿佛抬手就能碰到天。
李白?抬手,五指张开仿佛是想?要将月亮摘下来一样?。
“你知道我为?何会奔波数百里来到荆州吗?”李白?有些?醉了?。
李长安把两只胳膊位置换了?一下,让胳膊不至于枕得太酸:“因?为?孟浩然邀你来做客?”
“不是。”李白?抬手比划了?一下,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小小的距离,“孟兄邀我,我不来他也不会生气,他脾气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的一个。”
这倒是,李长安也深以为?然,孟浩然这个人,这辈子过得凄凄惨惨,可?他连发牢骚的诗都没写过一首,这辈子唯一写过的一首哀怨诗还是写给王维的“当路谁所?假,知音世所?稀”。
如果一个人得罪了?孟浩然,那就等?于他谁也没得罪。
李白?叹了?口气:“孟兄好打发,我阿爷不好打发。你那位长辈一定?从我阿爷手中买了?许多马,他才会写信让我来教你习剑。”
李白?出生于碎叶城,他的父亲是一个大商人,常年来往于丝绸之路贩卖马匹,在李白?年纪还不大的时候,他们全?家就搬迁到了?蜀地,不过李白?的父亲还是长年不着家,大部分时间在碎叶城做买卖。
“应该是买了?不少吧。”李长安有些?心虚道。
曹野那姬是真的很?认真在给她买马,上个月寄来的信里还说已经养了?三千匹好马,办了?二十七个马场了?。就算这样?曹野那姬也依然还没满足,还在四处买马,试图让两匹不同品种的马生出更好的小马来。
于是李长安就从裴芸那边顺了?一份生物杂交小技巧给曹野那姬寄去了?。
李白?低笑了?一声,他又道:“阿爷已经许久未给我寄过信了?,我也许久没给他寄过信了?。”
“我和?我的长辈每个月都要互相寄一封信。”李长安得意道。
从荆州到安西都护府,路很?长很?长,甚至都没有专门送信的人来往,这条母女二人的专属信道,是李长安和?曹野那姬探索了?一年,花费了?万金才搭建起来的信道。不过李长安和?曹野那姬从来没觉得这个信道耗费太大过,哪怕每传递一封信就要花去数十贯钱,可?李长安和?曹野那姬也从来没有一个月断过联系。
家书抵万金。
“真好。”李白?颇为?艳羡,“我……还没有成就,给阿爷送信也没意思。”
“我带了?三十万金出蜀,可?到现在也只是个白?身。”李白?面上的寂寞一掠而过。
他歌了?起来:“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也不知李白?唱的,到底是那高耸陡峭的蜀道,还是蜀地外比蜀道更高更难往上爬,甚至他连碰都碰不到的官道。
随后他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世上,总会有我李白?出头的那一日。我这样?的才华,注定?要辅佐明主,做出一番惊天动地之伟业。”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李白?高唱,惊起了?一江的水鸟。
他侧头看着李长安,自豪道:“这两首诗都是我所?写,一首名为?《蜀道难》,一首是拜谒李邕时所?写的《上李邕》,你觉得我拿这两首诗到长安去投行卷,能否一鸣惊人?”
李长安凝视着李白?,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充斥在她的胸口,她轻声道:“我觉得一鸣惊人这词用得不对。”
“哦?”李白?不太甘心,“这样?好的诗在长安城里也不能让长安人都知道我李白?的名字吗?”
“不仅是长安人,不仅是一鸣惊人。”
李长安忍不住道:“是万世流芳,此二诗是流传千古的好诗,李白?也是流传千古的李白?。”
“哈哈哈。”李白?爽朗大笑,“千年后的未来事谁也说不准,如今我只想?拿着这两首诗去拜谒玉真公主,希望她能向圣人引荐我。”
李长安看着英姿勃发的青年诗仙,也跟着笑了?笑。
她想?起了?许久之前的记忆。
已经很?遥远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学生,背《蜀道难》前三个字就都不认识,一边看注释一边背诗,不背不行,这首诗要求会背会默写还要会翻译,考试还要考……实在是难背极了?。
的确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距离今日,横跨了?一千三百年。
这两首诗真的流传千古了?,她背过的。
“数年前在终南山我就想?要拜谒玉真公主,可?惜天降大雨,打断了?行程,最终还是没能见到公主。”李白?轻轻叹了?口气,“希望这次入长安能够顺利见到玉真公主。”
李白?已经准备好了?行程,他应当会先去拜访贺知章,那位是如今大唐文坛的泰斗,李白?想?要以《蜀道难》为?行卷,先敲开贺知章的大门,而后再由贺知章将他引荐给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爱诗,和?许多文人交往密切,也唯有玉真公主能够直接将人引荐给当今的帝王。
这些?年李白?也向不少权贵投过行卷,苏頲、李邕、裴长史、韩朝宗,只是这些?人都看不上李白?的狂傲。
李白?拜谒权贵,也没有多少敬畏之心,他向李邕投行卷,却不称赞李邕而写自己?是大鹏鸟,他拜见韩朝宗,诗赋中称赞韩朝宗用了?一段话,介绍自己?却用了?三段话,权贵觉得他太狂傲,没人愿意推举他出仕。
李白?或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如今作诗起码在行卷诗上,已经收敛了?许多。
只是他现在还是依然不愿意伏下身段去吹捧权贵。
这也正是李白?可?贵之处,李长安看着李白?笑了?。
这世上有李长安这样?能为?了?达到目的对她厌恶之人笑脸相迎的政客,也该有李白?这样?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狂客。
“我秋收后便?会回长安,若是李十二愿意再等?一月,届时我们可?以一同去长安。”李长安伸了?个懒腰,从船头坐起来,揉了?揉被压得有些?酸的手腕。
“我为?十二郎引荐玉真公主。”
她要回长安,李白?也要去长安,到时候李白?肯定?会知道她的身份,反正早晚都要知道,现在也就没必要非要捂着自己?的马甲了?。
本来这个马甲也就是给外人看看,自己?人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就连孟浩然,李长安相信他也能猜到一点,只是她不挑明,孟浩然也就当作不知道罢了?。
李白?愕然:“你为?我引荐玉真公主?你的身份……”
他半刻前还在担心能不能顺利见到贺知章,再通过贺知章拜谒玉真公主呢,怎么转瞬之间,自己?的小迷妹就告诉他,她能带他去见玉真公主了??
“我是李二十九啊。”李长安狡黠笑笑。
“我要唤玉真公主一声姑母。”
李白?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阵李白?才反应过来,看着李长安表情复杂,好在有夜色遮掩,他的表情再古怪也没人能看到。
“二十九娘是哪位王侯之女?”
李白?还只以为?李长安是某位亲王的女儿。
李长安问道:“十二郎为?何不再往上猜猜呢?”
李白?抬手撑住了?她的额头,喃喃道:“今夜饮酒太多,我醉了?。”
要不然怎么会看到一位公主不好好待在长安城享受富贵,反而出现在小小漳县呢。
公主封户千户,还都是富饶之户,若加上帝王每年的赏赐和?各个田庄铺子的收益,恐怕只一位公主就比整个漳县还要富贵,而且还不用公主自己?费心思经营,只要整日玩乐等?着钱送到府上就行。
可?李长安,李白?是亲眼看到过李长安为?了?几文钱的小事冲着旁人大喊大叫,一边怒吼着什么“阶梯收税”“算错了?三文钱”,一边把漳县官吏骂得狗血淋头。
……虽说看到他之后李长安就迅速从凶悍变得温柔起来了?吧。
李白?甩了?甩头,驱散了?脑中朦胧的醉意,他看着李长安问道:“往上猜猜?往哪处上?”
这种事,李长安不亲自开口承认她的身份,旁人没有敢随意揣测的。
这本来也就是李长安隐瞒身份的目的,管他谁猜到她的身份呢,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李长安是公主,可?只要她一日不承认,她就不是公主,而只是李娘子。
“嗯,比如我阿爷是和?玉真公主同父同母所?生,所?以我才喊玉真公主为?姑母。”李长安笑笑。
当今圣人和?玉真公主正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再比如寿安公主在家排行二十九。”
李白?倒吸一口气:“你是寿安公主?”
“是。”李长安侧头一笑,“也是李十二郎的好友李二十九。”
李白?惊讶了?一瞬,随后仰天大笑。
“没错,李二十九是李十二的好友!”李白?随手拿起一侧撒了?半壶的酒壶,把壶口往自己?衣服上蹭了?蹭,便?直接拎起酒壶满满喝了?一大口。
酒水顺着他的衣领流下,打湿了?他半边袍领。
李白?却恍然未觉一般,将壶中酒一饮而尽,随手就把酒壶扔入了?江中:“今夜高兴,我要作诗,作诗一首以记此夜,便?叫《酬李二十九于江陵》……”
李长安十分信守承诺,她说秋收之前回来果然赶在了?秋收之前回到了?漳县。
刚从后门迈进县衙,李长安就看到了?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孟浩然。
孟浩然躺在摇椅上,脸上盖了?一本书,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金黄色的阳光铺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悠闲。
“孟县令?”
孟浩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努力撑开眼皮,将书从脸上扒拉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陪李白?去游玩将他一人扔在县衙的李长安。
“二十九娘回来了?啊。”孟浩然语气松快,一点也不像被迫干了?半个月活的模样?。
李长安狐疑看着孟浩然,面色红润,心情悠闲,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却悠闲躺在这儿晒太阳。
“这半月县中事务如何?”李长安问道。
孟浩然一听这个就来了?精神,他从摇椅上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到李长安身边热切看着她,感?慨道:
“我还以为?二十九娘狠心将我一人抛弃在此呢,原来是我误会了?二十九娘,二十九娘为?了?孟某当真是殚思竭虑啊。”
一番细说之下,李长安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孟浩然能这么悠闲还得多亏李泌。
据孟浩然所?说,李泌一听到漳县是如何收税后就疯了?一样?拉着冯初娘和?宁成询问此事,奈何冯初娘和?宁成只负责传达李长安的指令,再细的事情她们二人也说不清楚。
于是李泌就开始试图从文书中摸清楚来龙去脉,他试图一个人看遍所?有文书,将整件事情弄清楚。
结果李泌越处理公务越发现漳县这些?事情其中蕴含的奥妙,于是一发不可?收拾,非要事事亲力亲为?。
处理完他那桩公务还不算满意,还连带着把孟浩然需要处理的公务一起给处理了?。
孟浩然就又过上了?钓鱼养花晒太阳的悠闲日子。
“我早该想?到以你我情谊,二十九娘不会狠心将事务都抛给我一人。”孟浩然拉着李长安万分感?动。
他还在为?自己?误会了?李长安而愧疚。
李长安:……
李长安露出了?微笑:“没错,我就是不愿孟夫子太劳累,所?以故意引李泌来漳县处理政务。”
不愧是宰相大才,一个李泌比十个孟浩然还顶用啊。
“李泌如今在何处?”李长安左右张望,寻找李泌的身影。
孟浩然轻快道:“李县令已经回玉溪县去了?,不过二十九娘不必担忧,漳县的事务依然是李县令代为?处理。”
“李县令让信使每日一早带着前一日漳县的政务文书骑快马赶到玉溪县送给他,下午再交给信使快马加鞭带回漳县。是故李县令虽回了?玉溪县,可?漳县这边也没有耽误。”
李长安倒吸一口冷气。
她觉得自己?的说法应该变一变。
李泌比一百个孟浩然都顶用啊。
这么有用的人才,李长安狠狠心动了?。
先前她看李泌,是看大唐的臣子,现在再看李泌,李长安却动了?让他变成自己?嫡系的心思。
只是李泌和?李长安已经有的这些?嫡系不一样?。李长安现在手头的人才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她的导师和?导师好友,另一部分是诗人和?诗人的亲属。
这两部分人的共同点就是没有什么深厚的靠山。就连王维和?王缙,也都是虽然出身名门,可?父亲早亡,他们能有的也只是一个头衔,所?以才必须依赖李长安。
可?李泌自己?就出身辽东李氏,他自己?还是族中最看重的子弟,在李隆基那里挂了?号,等?到了?年纪就能出仕,铁板上钉钉子会受到重用的人才。
甚至他可?能还和?目前的太子李屿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戚关系……反正从历史上看,李泌是太子党。
这样?的人可?不是她一个没有实权的小公主能够轻易收拢的人才。
有如日中天的太子不去依附,为?何要依附一个小小的公主呢?李长安想?到这里,心思便?淡了?下来。
绝对忠诚的人才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人才,本事再高不忠诚于她也没什么用。能力是可?以后天教育培养磨砺出来的嘛。
不过转念间,李长安又想?到了?太子在历史上的那一连串蠢操作。
她思考了?一下,觉得李泌现在不会被她收服,未必以后没有机会啊。
有时候不用你自己?多有本事,只需要等?隔壁竞争对手自己?出蠢招就可?以了?。显然,太子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在历史上他登基成了?唐肃宗后还因?为?蠢招频出气得李泌一怒之下辞官修仙呢……
“写封信给李县令,就说我回来了?,请他到漳县一叙。”李长安吩咐信使。
第二日一早,李长安刚洗漱完,都还没醒过神来,推开门却撞上一个人。
李泌的肤色已经被捂白?了?许多,已经从小黑炭变回了?小麦色,估计再捂上几个月就能彻底变回白?面公子了?。
他站在李长安的屋门外,身上连官袍都没有穿,只穿着一身普通衣袍,也不知在屋门外站了?多久。
一见到李长安,李泌就焦急开口询问:“将租庸调改为?按田地和?工钱收税……”
“停停停。”李长安挥挥手,“这个等?回来再说,我现在还有正事要做。”
“还有什么事情能大得过税收呢?”李泌气呼呼道。
李长安翻了?个白?眼:“我给你递的信是让你等?到衙门下职之后再过来,你提前来了?六个时辰,这就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
边说着边径直走?出了?县衙。
李泌不得理,只能讪讪住嘴,紧跟着李长安身后,生怕她又跑了?。
李长安则带着李泌来到了?流民区,这个地方李泌已经很?熟悉了?,他在这里住了?整整一个月。
只是不知道为?何李长安要来这儿。
李长安没有显露她的身份,而是如一个普通百姓一样?掏钱买了?饭卡,带着李泌排队打饭。
李泌提醒:“你要是想?假装流民,你应该穿得再破烂一点,脸上最好再抹两把灰。”
对装流民一事他已经经验娴熟了?。
“谁说我要假装流民了??”
一身粗布胡服,头上只插了根银簪。
出?门没有骑马,平日跟着李长安的那两个从身体动作上看就精通武术的胡女也没有跟着她。
这不就是微服出行吗?
可这身装扮放在?寻常富农家娘子身上十分常见,放在?流民堆里就格格不入了。
若是让李泌评价,这副装扮简直就是一点掩饰身份的作?用?都没有。
食堂中已经有许多人把目光投向了此处,显然李长安身上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衣衫和她比底层人家的小娘子要白嫩数十倍的脸一看就是个外?来者。
若是李泌背后打量人,他只?会一边吃饭一边若有若无地掀起半边眼皮,必定要让那个他注意之人发现不了自己被暗中观察了。
可这些?流民不一样,他们自以为偷偷打量的眼神在?李泌和李长安眼中就是许多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们看,毫不掩饰。
李泌顿时闭上了嘴巴,尽管他心里还十分疑惑李长安为何说她没打算隐瞒身份却又穿着与平日不同。
以李长安为中心,周遭原本嘈杂的吵闹声一点点减小。
人有从众心理,李长安周围一圈的百姓打量着李长安顾不上说话了,在?他们外?圈那一群人就会察觉到某些?东西,然后也闭上嘴巴,安静和观察情况是刻在?基因?中的本能。
很快,李长安周遭就空了下来,而在?更外?一圈则挤满了人,好?奇、探究、畏惧的视线交织在?这片空间中。
李泌顶着这股视线都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李长安却仿佛没有察觉一样,她目光径直投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妇人,友善笑了笑,走了过去。
“这位娘子,食堂一餐给?的饭你能吃个七分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