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账本真的有问题才会如此呀。
陆川紧蹙眉头,向裴曜投去目光,似乎是很紧张,而此刻裴曜也是面色难看,但还是上前道。
“皇叔,可否让儿臣看看这两本账簿。”
“拿下去。”
承景帝生气的甩袖。
一旁的太监大气儿不敢出,赶紧捧着两本账簿快步递到了裴曜的跟前。
这两本账,的确是有问题。
一本是户部按照他的要求拿出的钱粮数目的账本,另一本则是兵部运粮北上时,清点的实际的钱粮数目的账本。
两相一比,钱粮数目,比户部实际拨出去的少了三成。
这三成去哪里了呢?
一条流程走下来,分别是户部按裴曜的要求拨款,裴曜调度钱粮去兵部,由兵部派人运粮北上,交给大皇子。
这期间户部到兵部就是过了裴曜的手,这一过便少了三成呐。
正在裴曜看账本的时候,那姓秦的官员就在旁边声音愤慨激昂的讲述这两个账本的来处,以及真实性。
本来李穆的神情是轻松且得意的,但看见裴曜一言不发的静静对比账本,且面上的紧张之色,一点点消退,他的心里就暗暗升起了一股不太好的感觉。
正当他预备向承景帝再度进言,好抓紧坐实裴曜的罪名之际,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裴曜的声音先响起了。
“皇叔,儿臣以为得到这两本账簿的人,恐怕只知其一二,不知其三,儿臣此处还有一本账簿,可证儿臣之清白!”
此话一出口,不止是李穆,连着承景帝的面色都在一瞬有了异样的变化。
但这会儿文武百官均在场的效用就体现出来了。
诚然,裴曜若有问题,当场对质他就赖不了账,还会当朝名声尽毁,可他若没有问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承景帝也不能强行给他按上罪名啊。
李穆是丞相,陆川也是,还是先帝任命,论起来,裴曜在朝堂上的势力可不比大皇子差。
所以此刻,承景帝只得捏着鼻子,让裴曜把他的账本拿上来。
“账本现下在衙门之中,儿臣即刻派人去取。”裴曜道。
闻言,李穆立即张口,“太子派人去,未免令人生疑,皇上,臣以为,由皇上派人一同去取,最为妥帖。”
他说这话的时候,裴曜冷冷扫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拱手道。
“既然李丞相不放心,觉得孤有诈有疑,那还请皇叔派人,与儿臣的内侍,一同前往。”
这话说的有些阴阳怪气,承景帝和李穆的脸上都有些不好看了。
但承景帝最终还是派了自己的亲信,找到候在宫外的洪正,一道去了裴曜办公的衙门,取来了账簿。
事情这就算是闹到了宫外了,所以在此期间,东宫里也很快得了些消息。
内容是裴曜被人诬陷贪污赈灾钱粮,此刻被皇上扣在了金銮殿,当朝查证。
杨侧妃的消息是最灵通的,这也得益于她入东宫这么久,一直善待奴仆的缘故,功夫是没白下的。
尤其她如今有孕,太子妃却染了疫病,九死一生。
多少人暗暗猜测着,这要是太子妃病没了,是不是杨侧妃能被扶正啊。
如此一来,更是少不得巴结,立马的就把消息送上来了。
而得知消息后,杨侧妃也是骤然变脸。
贪污,那可不是小事,还是当朝被承景帝扣下了,倘若为真,那裴曜这回可就险了!
“徽州的兵马赶过来,最快需得一日,快,云柔,你给我爹写信,让他即刻戒备起来,若京城有异,立即设法解太子之困,等到殿下真的出事,东宫被封,消息就递不出去了!”
云柔也是吓的白了脸,忙不迭的去了。
而云倩这边,也是扶着杨氏,小心安抚着,唯恐杨氏动了胎气。
不过身为南宁候府的嫡女,杨氏这点儿魄力和胆量还是有的,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我观殿下素来谨慎,又是正人君子,应当不会做贪污赈灾钱粮之事,这回多半是大皇子等人诬陷,殿下或许会有应对之策。”
“是啊,侧妃您如今有孕,更要小心些,别惊悸忧虑,动了胎气呀。”
云倩小心劝道。
不过她这一说,杨氏目光微微闪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旋即低声道。
“这样重要的事情,我一个妾身又是孕妇,娘家还远在徽州,知晓了也无法给殿下帮忙,还得是太子妃身后的陆家能帮衬一二啊。”
云倩微愣,而后便欠身道,“奴婢即刻就命人去告知太子妃。”
而此时的碧落斋。
方玧稍晚片刻,也是知道了裴曜身陷险境的消息,但她很快就觉察出了一丝不对。
“我之前被殿下召去前院伺候笔墨,恰好遇见二皇子前来与殿下议事,看洪正的举止,似乎二皇子与殿下的关系是不错的,这二皇子的岳丈乃是户部侍郎,殿下怎么会在户部吃上亏呢。”
“可是奴婢听闻二皇子如今北上去帮衬大皇子赈灾了,会不会是这二皇子反水,利用他岳丈之职,联手大皇子,对付殿下?”
青容紧蹙眉头,质疑道。
方玧眸色沉了沉,思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多想无益,咱们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还是先保全自身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殿下的势力也不可小觑,这回若是大皇子一党算计,也绝不可能一次就彻底扳倒殿下。”
听她这么说,青容也只得点点头,不再多言。
金銮殿。
不到半个时辰,裴曜所言的账本就被拿到了现场。
如今是三本账簿摆在一起,共同呈到了承景帝的面前。
看过之后,承景帝的神色就显得有些僵硬了。
见状,李穆的心底愈发突突直跳,脊背也有些发紧,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陷阱之中。
而正在此刻,裴曜已经沉声开口。
“皇叔所看见的这三本账簿都不假,可若只观其中两本自然是对不上的,儿臣的确是向户部要了四百万两白银,一百六十五万石米,其中七成已经由兵部运送北上,交到了大皇子手中,但还有剩余三成也并非被儿臣贪污,而是被儿臣另派人手,直接送到了灾情最重的几处州县,由当地官员直接拿去赈济灾民,这第三本账簿上,写的清清楚楚,皇叔若不信,大可派人北上查证。”
待他说完,未等承景帝发话,李穆就坐不住了,厉声反问。
“太子向户部要粮要钱,为何不统一调度,反而要分开送往灾区,如此行径,未免叫人心生疑窦,况且赈灾一事由皇上下令,大皇子负责,太子这是越权了吧!”
“若孤没有如此行事,恐怕此刻南下逃难,流落京城的难民之数,更要多上两倍!”
此刻裴曜也一改温润之态,目光锐利的对上李穆,不怒自威。
不知怎的,两朝为官的李穆,此刻竟隐约在裴曜身上感受到了几分先帝的威势,莫名对这个年岁能做他孙辈的年轻太子,从心底生出了一丝畏惧。
裴曜却并不管他心中如何做想,只继续沉声对着承景帝道。
“此次分批拨发钱粮,的确是儿臣私自做下的决定,却是因为思及大皇子北上一路边走边查看灾情,所需时日太长,故而使人先送去了一部分钱粮,解当地燃眉之急,儿臣本以为皇叔将后勤拨发钱粮之事交予儿臣,儿臣可以如此调度,不成想竟然引来居心叵测之人,这般污蔑栽赃,还请皇叔为儿臣做主!”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场的每个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上首的承景帝更是如此。
此刻陆川也紧跟着开口。
“皇上,今日自打这个人跳出来污蔑太子贪污后,李丞相便是步步紧逼,处处针锋相对,唯恐不能把这贪污的罪名扣在太子的身上,且臣观之,这位秦大人不过六品,何处得来这两本账簿,发现异样并不是第一时间上报户部尚书,反到是当朝揭露,越级上奏,谁给他的胆子,亦或是,谁人指使!”
随着两人接连开口,李穆的脸色就逐渐变得黑沉铁青,一张老脸僵硬发颤,胡子都跟着有些抖动。
承景帝此刻也没好多少,看一眼李穆,眉头拧的麻花似的。
最后只得道一句,事关重大,待得派人查证后再议此事。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上这还是偏向李丞相,偏向大皇子的,可这回的确是牵强,恐怕李丞相多少还得吃点苦了。
事情一耽搁,早朝散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李穆等人走的有多狼狈,裴曜这边就多畅快。
恰好有事商议,裴曜便叫上陆丞相等人,一道去东宫议事。
然而刚一回来就见福喜面色难看的急急冲上前来,哭丧着脸,跪下道。
“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听闻您在朝中受人诬陷一事,急火攻心,吐血昏过去了,这会儿还没醒呢!”
“什么?!”
陆川听闻女儿吐血昏迷,情绪比裴曜还要激动,这会儿快步冲到了福喜的面前,双目圆睁。
“月华她不是染病静养之中么,为何这等消息会传入她的耳中!”
情急之下,陆川甚至直接呼出了女儿的闺名。
这也能够理解。
本来女儿染上鼠疫,身为父亲就担心的寝食难安,如今又被告知吐血昏迷,这是在当爹的心上扎刀子呀。
裴曜也没好多少,这会子亦是面色铁青,但比陆川还是冷静些许。
“岳父,您先同几位大人入书房稍坐片刻,待孤亲去查问一番,此事若是有人故意为之,孤一定给您和太子妃一个交代。”
“可是殿下,月华,不,太子妃她身染鼠疫,您不可前去啊,若您染病,那是陆家的罪过啊!”
虽然担心女儿,但陆川还是拦了一下。
毕竟裴曜要是出了事,那上头承景帝恐怕等着机会要给陆家治罪呢。
不过这时候裴曜心中何尝不是看重陆家的重要性呢。
所以最后还是令福喜先安顿好几位大臣,自己带着洪正往梧桐苑去了。
有洪正以及太子妃身边的添墨和敏思拦着,他还是没能进去太子妃的正屋,但他这一来,也是实实在在的告诉后院,他对太子妃有多重视。
杨侧妃这边听闻太子回来了,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说太子去了梧桐苑,顿时心又沉了下来。
扶着小腹,心中默默。
虽说太子妃不得宠,但占着嫡妻的名分,和太子又是年少夫妻,果然还是情分不一样的。
不过她也不怕,如今她有了孩子,日后总会有好前程的。
至于太子妃,本就体弱,染了鼠疫还急火攻心吐了血,不知这回能不能醒过来呢。
其实不止是她,后院中的女子们心中其实也对太子妃的病情不大看好。
碧落斋这边,方玧得知裴曜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去了梧桐苑,便立即叫了青容进来。
“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我要为太子妃抄经祈福。”
“现在?”
青容有些疑惑。
方玧却正色,“殿下看重太子妃,如今太子妃忽然病重,我不能去侍疾,总该在别的地方尽一尽心。”
虽说多半就是做给裴曜看的,但也还算是有几分真心吧。
毕竟若不是太子妃处事公允,又出手让她养了个孩子在膝下,恐怕她的日子没有现在这么好过。
青容点点头,立即就去了。
等她拿了东西进来后,方玧又拉过她,压低了声音。
“先前太子妃染病,说是那膳房的管事嬷嬷传染的,如今那人已死,死无对证,众人不会再追究,可这回太子妃得知殿下的险情,急火攻心,实在巧合,我怀疑是有人故意想让太子妃知道这消息的。”
“谁会这般险恶用心,太子妃出事,对咱们也没好处啊!”青容蹙眉。
方玧却微微眯起眸子,“我们与太子妃之位无缘,所以对咱们没有好处,可若是有人觊觎太子妃之位呢,太子妃没了,这位置,可就空出来了。”
她这边一说,青容顿时变了脸色。
半晌后,才缓缓说出三个字,“杨侧妃?”
“嗯。”方玧点头,“我可从未觉得南宁候府养出来的嫡女,会是个心性单纯之人。”
如果真的是杨氏在背后动手,那她以后要加倍提防起来了。
梧桐苑这边,不知发生了什么。
裴曜来看过之后,便命人入宫又请来了两位艺术精湛的太医给太子妃诊治,且命洪正处置了梧桐苑内,乱嚼舌根的几个奴才。
这段时间,太子妃一病,杨侧妃又有孕。
梧桐苑里少不得有那么几个粗使奴才心就不安了。
原本他们就和主子根本见不上面儿,捞不着多少好,要是太子妃没了,他们还得重新再谋出路,这不是怕么。
便就浮躁起来,嘴巴不严实了。
添墨和敏思两个忙于照顾太子妃,这几日也松懈了对下头人的约束,竟是叫两个扫洒的小太监在窗根儿底下嚼舌根,被太子妃听去了消息。
至于这两个小太监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旁人不知,只知道俩人都被洪正带去处置了。
对外头说的是杖毙。
但洪正清楚,人是杖毙了,可杖毙之前还吃了点儿别的苦头。
裴曜不傻,怎么瞧不出这其中或有问题呢。
这不,暗里一用刑,就全招了,是有人给了银子,命他们故意说给太子妃听的。
顺藤摸瓜往上一找,就和未央阁这边有了丝丝缕缕的牵连。
虽然不够直接,但大致也能表明消息是从杨侧妃这里传出来,传到了太子妃耳朵里的。
至于杨侧妃给徽州娘家传信的事儿,自然也是没能瞒过去。
议事结束,送走了大臣后,听完洪正的汇报,裴曜的眸色就微不可查的暗了两分。
沉默片刻后,低声道。
“杨氏有孕了,静心养胎为宜,宫外的事儿,未央阁以外的事儿,少让她知道,操心太多,怕于胎儿不利。”
“奴才遵命。”
洪正拱了拱手,默默退下。
走到书房外,就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也是唏嘘。
心说杨侧妃闹什么呢?有孕,有家室,还有几分宠爱,安安分分的待着不好么,非得弄这些有的没的。
这东宫里头,除非太子没查,或是默许,能有几件事儿瞒的过殿下去?
如今可好,要被切去不少耳目了。
不过倒也有件叫人送了一口气的事儿,几位太医联手,总算是让太子妃醒过来了,虽说情况不大好,但也暂时性命无忧。
裴曜又亲自去了一趟梧桐苑,隔着窗户同太子妃说了几句话,也算是安慰了。
而接下来的几天,东宫里头就接连少了不少奴才。
外人瞧着他们是染病的染病,犯事儿的犯事儿,或死了或罚出宫了,但杨侧妃心里清楚,这是太子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在警告敲打她了。
当即心中也是一阵后怕,后悔用了这种小聪明。
太子妃没有扳倒,反而惹了太子不悦。
所以紧跟着一段时间她也是老老实实的,十分低调。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老实了的缘故,太子妃的病情倒是见了好转。
东宫的事儿处理完了,宫外的事儿这几天也是基本收尾。
因为污蔑太子贪污,那个当朝跳出来的秦大人丢了脑袋,而李穆则是被迫当朝向裴曜道歉,手底下的权力,也被迫瓜分了一些出去。
不过李穆心中不服,他也是想着忍了这一时失手,等着大皇子回来了,就会有转机。
北方的灾情如今已经稳定下来了,大皇子已经在预备启程返京了。
裴曜不理会李穆这些人的心思,他如今只想着,总算是能歇一歇了。
没多久就要过年了呢。
于是这日,在去看过了太子妃之后,裴曜就来了碧落斋。
离上回过来也是有段时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又多,方玧见着他,一时都还有些不自在。
“妾身给殿下请安。”方玧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这会儿乳母余氏抱着二姑娘站在她身后,也是跟着其他丫鬟们一道行礼。
裴曜摆手,“免了,起来吧。”
旋即目光在方玧身上扫了一圈。
就见面前女子穿着一件银边白底,绣淡粉梅花纹的小袄,下头是同色同花的半身长裙,领口、袖口、裙摆处都镶了一圈白色的兔毛,显得暖绒可爱。
头发今儿也是梳了个花苞髻,头上戴了一对珍珠蝴蝶短钗,并几朵绒花,耳朵上也是一对儿珍珠坠子,未施粉黛的小脸儿干净透亮,不知是不是叫屋外寒风吹的,那眼角鼻尖都微微泛红,像衣服上绣的梅花似的。
“冷不冷?”裴曜眉眼软和下来,伸手道。
这会子方玧已经调整好心绪,便也顺着他将自己的小手递了过去。
“外头有些凉,屋里烧了炉子就不冷。”方玧莞尔,轻轻捏了捏裴曜,“殿下的手真暖和。”
这话说的像撒娇的小女儿家一般,裴曜听着,唇边就有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旋即握紧了她的手,就拉着人进屋了。
待得坐下后,裴曜才看向乳母。
“把孩子抱过来给孤瞧瞧。”
“是。”
余嬷嬷应声,恭敬的将二姑娘抱了上来。
半岁多的孩子已经很活泼了,虽说是穿了一身厚衣裳折腾不动,但见了人也是挥动着小手,咯咯的笑。
“殿下不知,这孩子如今顽皮呢,妾身抱着她,叫她扯了几件儿头饰去,倒不怕东西玩儿坏了,只怕划伤了她的手。”方玧在一旁笑着道。
相处的时间长了,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现在也是很得碧落斋上下的人喜欢。
裴曜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语气温和,“姑娘家调皮些也好,日后长大成婚了,多的是规矩束缚,做孩子的时候叫她们轻松些好。”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方玧心里有些惊讶。
其实在她心里,裴曜是个及其看重规矩的礼仪的人,应当会对子女要求严格才是,说出这种体谅女子的话,方玧心里少不得对他的看法又改变了几分。
殊不知裴曜说出这话,概是因为瞧见了太子妃的辛苦。
因为陆川是裴曜的太傅,所以裴曜和太子妃算得上是年幼相识的。
虽见的不多,但也依稀记得太子妃年幼时候是个爱笑爱动的姑娘,扑蝶喂鱼,放风筝踏青,鲜活灵动。
可后来年岁稍大些了,知晓了先帝留下的旨意,知道了自己是未来的太子妃,那份少女的活泼就逐渐消失了。
一言一行都是标尺一般的端庄规矩。
和他成婚后,更是如此。
裴曜承认,陆氏作为太子妃是很合格的,但作为妻子,其实与他想要的有些偏差。
但世事难两全,这道理裴曜也明白,更知道是因为要嫁给他,太子妃才会被陆家教养成这样。
所以裴曜敬重且维护太子妃,这是规矩,更是他应该做的。
当然,也正是如此,他才说出了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要这么被束缚的话。
方玧虽然此时不知裴曜心中所想,但还是柔声接话道。
“有殿下疼爱,二姑娘日后定然是无忧无虑的。”
好话怎么说都不会错。
果然,裴曜也是面色温和的点了点头,随即摆手,叫乳母把孩子抱下去了。
这会子雁微端了热茶上来,方玧亲自接过,递给了裴曜。
“殿下是打梧桐苑过来的吧,也不知太子妃的病情如何了,不能前去侍疾,妾身也是一直挂念着呢。”
今儿就是因为知道裴曜去了梧桐苑,所以才没想到他会忘碧落斋来。
裴曜抿了口茶,“如今也好了六成了,鼠疫过去就有,宫中本就存了药方,太医们改进之后,倒是很对症,现下宫外的情况也都抑制住了。”
“那可太好了,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太子妃的病好了,咱们一道过年才是团圆呢。”方玧浅笑着道。
她的语气轻快真诚,面上也不见丝毫做伪之色,裴曜瞧着,倒也觉得她是真心。
于是眸中也带了笑意。
“是啊,快要过年了,北方的灾情也都差不多了,大皇子不日就要回朝领功了啊。”
“要说功劳,殿下可不比他少。”方玧蹙了蹙眉,有些愤愤的,“前不久李丞相等人还污蔑您贪污赈灾钱粮呢,其心可诛,大皇子未必不知。”
提起这件事,裴曜眸底便闪过一丝锐光,旋即轻笑一声。
“他当然知道了,若不是他和李穆那老东西对了账,又怎么会发现这其中漏缺呢。”
不过以大皇子的性格,做事可没那么仔细,兵部派人送来多少,他肯定就收多少,才不会管裴曜究竟跟户部要了多少。
这还得是二皇子在旁边提醒,才会有这般效果。
当然了,这些话裴曜就不会同方玧说了,这都是朝政上的争斗。
而方玧此刻也很自觉的不在继续关于前朝的话题,只做嫉恶如仇的模样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作恶太多,总会自食恶果的。”
“说的对。”裴曜挑眉一笑,像是哄孩子般夸了一句,旋即便道,“这些时候闷在院儿里都做什么呢?”
他岔开话题了,方玧也是很乖巧的接上答话。
眉眼弯弯,细数道,“学了界线织补的手艺,临摹了殿下的字帖,画了几副画,破了棋谱上的几个残局,如今看诗集呢,妾身想着做了画儿,总得题诗吧,总题旁人的诗也差点儿意思,自己的画儿配自己的诗才好呢。”
其实裴曜也就是随口一问的,没想到方玧还是和以前一样,真的细细作答。
而且这一答,还跟她从前的风格一样呢,就没闲下来过,又学了不少新东西,从前会的还更进益了。
裴曜心想,方玧要是扔去给陆太傅教,这爱学肯学的性子,怕是很得陆太傅喜欢的。
思及此处,便不由轻笑了一声。
这便引得方玧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殿下?”
“啊,没什么。”裴曜抬手抵唇轻咳两声,“不是说临摹了孤的字帖么,走,带孤去瞧瞧你的字进益了没有。”
“是。”方玧柔柔欠身。
虽说总觉得裴曜心里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但又不好问,只得抛开不想了。
两人起身,刚走到书案旁边,还没等方玧把东西拿出来呢。
这时候洪正打外头进来,低声道。
“殿下,杨侧妃身边的云柔过来了,说是未央阁的小厨房里做了些新鲜点心,杨侧妃吃着不错,想着方良娣或许喜欢,殿下又恰好在方良娣这儿,所以命她送来一份。”
心说杨侧妃这是坐不住了?
打上回太子妃病中被裴曜遇险的消息激的吐血后,方玧就发现未央阁那边就不对劲了。
时至今日,裴曜都没去看过杨侧妃。
而且据方玧暗里命青容和雁微查得的些许消息来看,裴曜似乎还动手除掉了杨氏在东宫的一些人脉。
这说明裴曜定然是知道了上回太子妃得知宫外的消息,是杨侧妃所为,并且给出了警告。
啧啧,看来是瞧着裴曜如今从政务里闲下来了,想试探一下裴曜的态度?
想到这里,方玧便默默打量了一下裴曜的神色。
毕竟杨侧妃还怀着孕呢,家世又好,冷落一段时日是警告,恐怕不会太久吧。
果然,方玧便捕捉到了裴曜面上一闪而过的暗色,旋即却听得裴曜开口道。
“拿进来吧,告诉杨侧妃,她有了身孕,好好养着身体,不必多费心了,孤有空自会去看她。”
“奴才遵命。”
洪正拱了拱手,安静退下,片刻后,又拎进来了一个精致的食盒。
裴曜让他将东西搁在了远处的圆桌上,便命他退下了。
瞧了瞧那食盒,方玧小声道,“殿下不尝尝吗?”
“宫里的东西,做来做去都大同小异,孤不饿,待会儿再吃吧。”裴曜淡淡道,旋即又看她一眼,“你想吃?”
一听这话,方玧忙摇了摇头,“杨侧妃派人送给殿下吃的呢,殿下都不吃,妾身也不吃。”
“胡说,分明是拿来给你的,孤只是碰巧在而已。”裴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方玧轻哼一声,“殿下也拿妾身做筏子。”
这话颇有些内涵了,反正裴曜也听得懂。
紧跟着便是笑着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
“好了,不是要给孤瞧你临摹的字帖么,还不拿出来?”
方玧也是跟着一笑,转身拉开了书案的抽屉。
拿起一本字帖后,却被裴曜瞧见了下头压着一沓厚厚的纸,上头密密麻麻的抄写着佛经。
未等方玧关上抽屉,他便问了一句。
“怎么抄了这么些佛经,拿这个练字?”
“这个呀,不是呢。”方玧摇了摇头,将字帖放好后,将那一沓佛经也拿了出来,“太子妃病着,妾身不能分忧侍疾,想着抄经一来是为太子妃祈福,二来这短时日不太平,也能叫妾身心里少些浮躁,所以日日都写上一些。”
她不说是全为了祈福所用,还提到了对自己的效用。
虽然也还是做戏吧,但人听着就显得不那么假了。
她说完,裴曜便伸手拿起一叠略略翻看了一下,就发现这些佛经的确是方玧每日亲手抄写的。
那每页经文的末尾,都标注了日期,还写上了,愿太子妃早日病愈的话。
裴曜看罢,便低声道,“太子妃常常与孤说你懂事贴心,如今看来,你也是没有辜负太子妃对你的心了。”
不管方玧抄经是真心还是假意,这功夫是实实在在的花了,这就比后院其他人要强。
至少能表明方玧对太子妃的敬重和守规矩。
比某些心大的人要好多了。
思及此处,裴曜的目光便往桌上放着的点心盒子上扫了扫。
方玧将他的这一点细微动作收在眼底,只叹一句,杨氏啊,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原本方玧寻机会把抄写的佛经给裴曜看见,只是为了表现她的乖巧懂事,没想到今儿杨侧妃恰好凑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