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儿臣以为李相言之有理,这秋闱主要还是吏部的事情,添加人手也该是从旁协助,并非抢了权去,不过陆相的担忧也是情理之中,既如此,儿臣觉得不如将两位大人的法子,综合一二。”
他说着,在场人的目光都随之移了过来。
承景帝不大理解,不过还是让他继续说。
“如何综合,你且说来听听。”
裴曜拱了拱手,从容道。
“秋闱主要由吏部文选司主理,官员述职主在考功司负责,除了这两处,剩下稽勋司和验封司两部平素都不繁忙,但同为吏部官员,想必他们多少对吏部中事要更了解些,挪用起来,也更为方便。”
“所以你的意思是,从吏部之中分调人手就足以?”承景帝问道。
裴曜点头,“有这些人从中分担,便可少从内阁调派人手了。”
他说完之后,承景帝就有些为难。
思索片刻,才终于道。
“此事容朕再想一想吧。”
虽说承景帝很想直接用李穆的法子,但是此前的案子实在闹得太大,这回秋闱承景帝不敢再疏忽,生怕又出丑闻,丢了他的脸。
所以也是忧虑重重。
最终没能定下方案来,裴曜算是意料之中,不过大皇子就有点焦虑。
出了宫就跟着李穆上了同一辆马车,想必是去议事了。
陆川也有心与裴曜说几句,不过裴曜让他安心等着,静观其变。
虽说不知道裴曜有什么别的安排,但有他这句话,陆川也就没有多问了。
回府的时候,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辰。
裴曜懒得再折腾,就叫小厨房煮了一碗面,配了两个小菜,就这么用了一顿。
吃完后就去书房看折子了。
坐了约么一个时辰,就收到了太子妃命人送来的点心,便就放下了手里的事,歇了歇。
“今儿是十五,晚上孤去太子妃那里,太子妃喜欢玲珑瓷,你去库房里找几样好的,晚上带过去。”
裴曜淡淡吩咐。
洪正应声,随即又道。
“说起来,这太子妃的生辰还有一个月就到了,今岁的生辰礼,殿下可有安排?”
他一提,裴曜就蹙了蹙眉。
“孤倒是险些把这事儿忘了,一时倒也想不出送什么好,你看着办吧,和往年差不多就行。”
太子妃出身好,各种名贵东西都见的多,裴曜确实不知道送什么好。
更主要的是,他其实并不想在这上面花心思,毕竟只要送的东西足够贵重,也就能彰显他对太子妃的看重了。
至于巧思、心意什么的,就没那个闲工夫琢磨。
得了吩咐后,洪正点点头,也就没再多问了。
用完了太子妃送来的点心,许是坐久了,身子有些僵,裴曜便起来在房里走了走。
便就瞧见了放在书架上的几本棋谱。
这些东西他平素是没闲工夫看的,不过今儿忽然瞧见了,倒是想起方玧来。
就随手抽了两本适合初学者的棋谱,丢给了洪正。
“把这个送去碧落斋。”
“是。”
洪正看看手里的棋谱,默默应声。
心说太子妃的生辰殿下没惦记,倒是记得方良娣在学棋艺。
这大约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吧。
回回殿下去梧桐苑,太子妃都是循规蹈矩的,他看着都觉得无趣。
不过太子妃是嫡妻,端庄持重也正常就是了。
这些不是他一个奴才能操心的事儿,殿下让干什么干好就完了。
而事实上,裴曜此刻的确也是想起方玧的俏皮可爱了,心里琢磨着,过段时间再试试方玧的棋艺水平去。
但他想着方玧,此时方玧想的却是太子妃。
毕竟裴曜能随便拿出太子妃的生辰礼来,她却必须得用心准备才行呐。
碧落斋里,方玧手持绣棚,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同丫鬟们闲话。
“金银财宝,我手里能有的,太子妃必定都有,送这些都不合适,倒不如就从礼轻情意重这几个字下手,彰显心意二字。”
“所以良娣这几个月一直苦练双面绣,便是为这个?”
青容和雁微两个,一左一右凑在旁边看。
如今女子们大多都会针线,并以针线好为傲,所以对方玧的技艺那是佩服又羡慕。
“从前我就想学这个,只能从绣谱上看,自己琢磨和有师傅教,总是不一样的,前些时候去江南,我就特意请了人教一教我,好歹算是摸清了些门路,这几个月练的也有些模样了。”
方玧把手里的完成了七八分的绣品拿出来给她们看。
“双面绣,巴掌大的图案,就得绣上至少半个月,我手艺不精,又是头回正经绣这个,如今几个月了,一方帕子还没绣完呢。”
“良娣学的已经够快了,奴婢和良娣一道学的,至今还摸不清门路呢。”青容赞道。
方玧笑了笑,“我这还不算什么,双面绣有双面异色绣和双面三异绣,我学的时候短,只绣了双面异色,两边是不同颜色的牡丹,要是学会了双面三异绣,那便是两面的针法、图案、色调,都不一样,譬如一面是牡丹,一面是凤凰,那才叫厉害呢。”
听着她的这番科普,两个丫鬟都是惊讶极了。
毕竟她们也只是听说过双面绣这个东西,具体什么样的,怎么绣,还不会操作呢。
所以这会子听方玧讲了,便就缠着她,请她空闲时候教一教。
禁不住两人联手撒娇,主仆几个笑作一团。
正闹着呢,元和在外头叩了叩门。
“良娣,前院儿的福喜公公来了。”
一听是裴曜身边的人,方玧这才理了理衣裳,起身出来。
就见福喜笑眯眯的捧着两本书上前行礼。
“奴才给方良娣请安,奴才奉殿下的命,给良娣送两本棋谱来。”
“棋谱?”方玧有些意外,伸手接过翻了翻,“殿下可还有旁的话?”
福喜摇头,“殿下未曾有别的吩咐。”
不过他没说,方玧心里也猜到裴曜的意思。
这是瞧她在慢慢学棋艺,来监督了吧。
得,这两本棋谱,还得抽空看看,没得下回金贵的太子殿下来抽查功课的时候,她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腹诽了一下后,才又扬起笑脸儿,让青容给福喜塞了个荷包。
“这热天儿的,劳烦公公走一趟了。”
“哎呦,良娣实在客气的紧,这可都是奴才分内之事!”
收了赏赐,福喜也是高兴,走的时候,笑的愈发喜气。
而方玧拿着棋谱回屋后,就无奈打趣。
“从前闺中的时候,日子虽清苦些,倒也没这么忙呢,如今啊,是比尚学堂还累,日日都要学,还得自己学。”
茶艺、插花、调香、棋艺,这些天,她又开始尝试每天练几张大字了,确实很忙。
不过忙也是必要的,技多不压身嘛。
反正也不是每天所有的东西都练,也是换着来,毕竟不是真的上学堂,每天要按部就班。
于是,这会子将棋谱先丢开,继续忙着去绣手帕了。
当然了,给太子妃预备的寿礼肯定不止这个双面绣手帕,不过这个手帕绝对会是点睛之笔,所以得用心。
梧桐苑内,太子妃和裴曜坐在一道用膳,席间,太子妃就将今日周淑人去了何良娣处的事情给说了。
裴曜听罢就蹙眉,“太医不是说叫她身孕满五个月前都要小心么。”
“虽说如此,可也不能拘着她不许出来散步呐。”太子妃平静道,“况且是她主动去了何良娣处小坐,也不是何良娣邀请呢。”
“那就和周氏说说,叫她注意身子,没事儿少出来逛,好好养胎。”裴曜淡淡道。
即便现在不知道周淑人究竟是什么调子,但裴曜太知道何良娣的性情了。
跟何氏走的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而太子妃就是等着要他这句话,所以立即就点了头。
毕竟她可不想以自己的名义去限制周淑人的行动,不一定好使不说,还容易结怨。
这些小心思,裴曜也清楚,不过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举手之劳罢了。
因为这晚裴曜是留宿正院,所以次日的请安倒是十分的和谐。
众人还没胆子大到在太子妃面前含酸拈醋。
请安之后,方玧照样是和杨侧妃一起走了一段儿,到岔路口才分开。
跟在后头的赵良娣,冷眼看着,就很是不屑。
“没福气就是没福气,以为巴结侧妃就能得个孩子不成?一样是南巡,听说人家伺候的还少些,人家倒是怀上了。”
按道理,赵良娣住的绛雪轩和方玧的碧落斋才是一个方向的,过了碧落斋再往前走一段儿就是绛雪轩,所以她俩该顺路一道走才合适。
但从方玧入宫起,俩人就没结善缘,加上方玧有些看不上赵良娣,所以关系就不大好。
眼下赵良娣看见方玧日日和杨侧妃一道,心里就不舒服的很。
她这么一说,跟着她的贴身丫鬟小芸就立即道。
“可不是,不仅没福气,还是个没眼力价,不知道感恩的,上回您帮着她说了何良娣几句,她竟声儿都不吭,害得您一人被太子妃训斥。”
这指的便是何良娣在花园截胡失败后,次日请安的时候,赵良娣故意恶心人的事儿。
要是方玧在这儿,必得好好问一问,赵氏这么做,哪里跟她有半点儿关系,分明是拿她的事儿做筏子,发泄自己的私人怨恨罢了。
可这话此时听在很擅于在别人身上找原因的赵良娣耳朵里,就觉得很对。
“哼,白眼儿狼罢了,日后被杨侧妃一脚踹开的时候有她哭的。”
“就是。”小芸忙不迭点头,又道,“其实奴婢觉得,何良娣的法子您未必不能试一试呢。”
她这么一说,赵氏就狐疑的看了看她。
“我?何氏都不行,我怎么能行。”
“良娣,您想想,您有孩子呀,何良娣再得宠,她可没有子嗣。”小芸压低声音,凑近了几分。
也不知与赵良娣说了些什么,就见赵良娣面色一阵纠结之后,像是被说通了似的,眸中神采奕奕。
这些事情,方玧并不关心,回了碧落斋就继续忙着绣送给太子妃的生辰礼去了。
不过闲坐了约么半个多时辰,院儿里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周淑人身边的大丫鬟,茉莉。
“奴婢见过方良娣。”茉莉规规矩矩的欠身行礼。
方玧心中对她的到来虽有疑惑,但还是维持着面儿上的笑意摆了摆手。
“免礼,你怎么来了,周淑人身边可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时候呢。”
茉莉也是笑着,“奴婢正是奉淑人的命过来请良娣您帮帮忙的呢。”
“帮忙?”方玧疑惑的打量她一眼,“你且说说是什么事儿?”
“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们淑人知道良娣您女红极好,这不,我们淑人想给未出世的小公子做双虎头鞋,可这花样子怎么都绣不好,所以让奴婢拿了来,请良娣指教指教。”
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摆手做解释状。
“良娣别误会,并非是我们淑人端架子不肯亲自来,实在是您也知道,太子殿下刚有吩咐,叫淑人好好养胎,少出门走动,故而才派奴婢来的。”
她这么一说,方玧算是听懂了。
不过周淑人没来更好,省的人来了,在她这里出点什么事,她就脱不开干系了。
所以此刻茉莉解释之后,方玧便十分不在意的笑了笑。
“无妨,我岂会计较这些个,周淑人如今是有身子的,谨慎些是没错的。”
语罢便就让茉莉上前来,把东西拿给她看。
茉莉从小篮子里将绣了一半的布呈上来,而后就站在旁边看方玧绣,并时不时问一些小问题,显得对方玧的手艺十分佩服。
约么一盏茶的功夫,那虎头鞋的图案样式就在方玧手里变的精细许多。
“好了,这样拿回去往后照着绣就是了。”方玧将东西递回去。
茉莉接过来,笑着行礼。
“多谢方良娣,您的手艺当真是精湛极了,奴婢斗胆,能不能叫奴婢瞧一眼您的帕子呀,奴婢也想自己学着绣一绣。”
说着,她的目光就往旁边桌上叠放着的,方玧用的帕子上瞧了瞧。
那眼神倒是诚心的很。
倒也不稀奇,毕竟现在衣裳配饰什么的都是自己动手做,不像后世都买现成的,还能找个同款什么的,所以看见喜欢的,就想瞧一瞧是怎么做的。
手帕这类东西,谁人都能用,倒也没什么阶级分化,偶尔还会赏给丫鬟们,所以不稀奇,故而方玧也就没小气。
直接让青容拿给她看了看。
茉莉仔细瞧了瞧,这才还回来,又谢了恩才离开。
不过待她走后,方玧就立即收起了温和柔善的笑意,正色对青容和雁微吩咐。
“周淑人心思深沉,素来和我又不算亲近,虽说今日的事情瞧着没什么问题,但还是警醒些,别叫旁人有机会借此做文章。”
其实她刚才大可直接赏一条帕子给茉莉的,不过就是想着自己的东西不便拿去周淑人身边,所以就没给。
甚至刚刚给改花样子的时候,她用的都是茉莉带来的东西,连自己的针线都没拿出来,其实若想绣的更好,要换一换线的颜色会更好呢,不过又不是绣给她自己孩子的,没必要那么仔细。
没得还容易出事。
青容和雁微两个也是细心人,这会子都郑重点头,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
安排好这事儿后,方玧便就把裴曜赏的棋谱拿出来看了。
本来是想绣双面绣的,不过折腾了一下周淑人的绣品,这会子不想拿针了。
但这下棋也一样费脑子。
看了一会儿,觉得只看不太行,就叫元和去把棋盘找出来,自己和自己对着下。
竟还琢磨出点趣味来。
这一玩,就把上午的时光打发过去了,用过午膳后觉得疲乏,就去内室里躺下了。
后宅女子没什么娱乐活动,睡睡午觉也算是打发时间的一种办法了。
但没想到这一睡,竟做了梦。
大概是因为白天接触了周淑人相关的事儿吧,神思飘忽了几分,竟梦到了已经过世多年的姨娘宋氏。
还是方府里那个小小的宅院,院子东南角桃树开满了粉色的花瓣,烂漫一片,似乎笼罩住了整个小院,让一切都显得那么梦幻。
宋氏穿一件莲青色的小褂配着同色百褶裙,手上提一只小竹篮,正在摘树上的花瓣。
多少年,自打姨娘过世后,除了头一年还能梦到姨娘以外,之后一直到如今,足有六年了,姨娘再未入梦。
而此时此刻,宋氏的脸就那么清晰的出现在梦境里,笑意温柔,一如从前。
“阿玧,还不快来帮姨娘提篮子,这桃花开的好,姨娘摘了做桃花酥给你吃。”
“姨娘。”
方玧愣愣唤了一声,她能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可这梦境如此真实,又叫她觉得似乎是回到了从前。
“这是怎么了,快来呀,待会儿可不许偷懒,要帮姨娘和面呐!”
宋氏对着她招手,满眼的笑意。
此刻,方玧已经不想理会这究竟是不是梦境了,只想着能触碰到母亲的温度就好,于是立即迈步奔了过去。
可就在她即将触碰到宋氏的那一刻,忽的天色一暗,整片天空失去了明媚之色,阴沉又潮湿。
再看眼前景色,就见宋氏被人死死摁在长条凳上,不得挣扎,而旁边的地上,桃花酥散落一地,沾满了泥泞。
嫡母赵氏冷声指挥着两个家丁将寸厚的木板一下下往宋氏的身上打。
霎时间,宋氏的腰臀上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衣裙,比桃花刺眼百倍。
“姨娘!”方玧惊呼一声。
就要扑上去替宋氏抵挡,可她却直直的穿了过去,根本触碰不到任何人,其他人也像看不见她一般,似乎她只是一个幽魂。
方玧不甘心,疯了一般的嘶喊扑打,却丝毫没有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宋氏被打的像个破烂的布娃娃,逐渐失去生气。
她想抱一抱姨娘,想让姨娘再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触碰。
哪怕她已经泪流满面,这世上唯一真心疼爱她的人,却再也不会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柔声唤一句,阿玧别哭。
眼前的景象被眼泪模糊,人也逐渐变得迷蒙起来,耳边似乎有焦急的呼唤声。
“良娣,良娣,姑娘您醒醒呐,奴婢是青容,姑娘,姑娘!”
紧接着,是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子的声音。
“方玧,醒一醒,方玧!”
大约是男人的声音更有穿透力,又或是她本就已经快醒了,此刻终于是慢慢睁开了双眼,就见榻边站了不少人。
为首是裴曜,青容也贴在前头,雁微、元和、洪正,都在。
方玧有些懵懵的,抬手摸了摸脸,就触及了一大片湿润。
她竟哭的这么厉害么?
青容红着眼眶,满脸的担忧和焦急,凑近了几分。
方玧还有些没缓过神来,眼睛动了动,就见离她最近的裴曜此刻微微蹙着眉头,眼神里有些看不懂的情绪。
“殿下。”方玧唤了一声,而后便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妾身失仪了。”
不过身子此刻有些疲软,动作就显得很吃力。
“无妨。”
裴曜伸手扶了她一把,并将旁边的迎枕拿过来给她垫在了身后。
后头的洪正很有眼力价的立即搬了绣凳来,叫裴曜在床边坐了下来。
“拿孤的牌子,叫太医来看看吧。”裴曜吩咐。
方玧一听,立即就拒绝,“不必这么麻烦了,妾身无碍。”
不过这回青容却是站在了裴曜这边,满脸担忧的劝了一句。
“良娣梦魇的厉害,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
刚刚方玧睡着,她自己不知道,可青容几个丫鬟,包括恰好过来的裴曜都是瞧见了的。
睡梦里的她像是极度的哀痛惊惧,哭得肝肠寸断,嘴里一直喊着姨娘,救命之类的词汇,任凭外头如何呼喊推攘也不醒。
就像是陷入了一场不结束就不会醒来的梦中一般。
这会子虽然醒了,但方玧整个看着状态也不好。
面色发白,嘴唇也干瘪而没有血色,原本灵动的双眸此时透着疲惫和迷蒙,还有几分未曾散去的,由梦中带出来的悲痛和哀怮,人也犹如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衣裳和头发都被冷汗浸湿,面上也还挂着半干的泪水。
俨然就是才从梦魇中挣扎出来的样子。
“去请太医。”裴曜又重复了一遍。
这就是不容拒绝了,于是洪正立即就快步退了出去。
方玧缓了缓神,才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不妥,便请裴曜去外头等,让青容和雁微两个伺候着她简单擦洗了一下,又换了身衣裳才出来。
“好些没有?”裴曜轻声问道,并给她递了杯茶。
方玧欠身行礼后才接过,“好多了,是妾身吓着殿下了,不知为何忽然就梦魇了。”
“人之常情罢了。”
裴曜不太在意的摆摆手,不过眼神在方玧身上停留片刻后,忽又问道。
“梦见你生母了?”
他不太习惯说姨娘这个词,也觉得那么称呼不太好,所以用生母二字。
方玧点点头,唇角不自觉的扯出了一抹苦笑。
“姨娘多年不入梦了,今日入梦,却又是伤心事。”
那场景,是姨娘被生生打死的场景啊。
当年没能护住姨娘,独活下来,是方玧心中一辈子的痛。
更痛的是,姨娘还是被扣以那样莫须有的罪名被行家法至死的。
想到这些往事,方玧的眸中就抑制不住的浮现出哀痛和恨意来。
这些神情落在裴曜的眼中,竟让他忽的有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比起方玧还能清晰的再梦见母亲一回,裴曜则是连自己的生母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都说他的生母位份不高,家世不显,生他的时候又受了罪,故而先帝一过世,没多久就跟着去了。
裴曜其实完全是由先帝留下的一群衷心的奴仆带大的。
年幼时候,承景帝这当叔叔的或许还有几分真心,也曾疼惜怜爱他,可后来承景帝有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淡忘他了。
说来或许旁人不信,裴曜大概和洪正,主仆俩的感情是最深的,毕竟从小一起长大。
所以他也曾无数个日夜里,想象着自己的生母要是还活着有多好。
正因为他从来没有过生母的疼爱,所以他比任何人其实都更渴望,也就更能理解方玧梦中的肝肠寸断。
大约他要是经历一场,也会如此吧。
想到这些,裴曜不由对方玧又多了几分怜惜。
方宏深此人做父亲,不必方玧讲述,他就能想象到又多不靠谱,有还不如没有,所以他自幼没了双亲,方玧也算得上十岁就成了孤儿。
还真是都一样的艰难。
当然了,方玧会更艰难,毕竟他衣食无忧。
“殿下,太医到了。”
洪正从外头进来,低声道。
裴曜这才收回思绪,点点头,示意他带人进来。
不多时,太医就跟着进了屋,先行了礼,而后便给方玧请了脉。
片刻之后,太医才收手道。
“回太子殿下,方良娣的脉象基本无碍,此次梦魇想来是旧时心中郁结所致,不过梦魇发生多由患者体质虚弱、气血虚,疲劳过度所致,良娣或多或少,体质还是有些欠佳。”
大概意思就是,你这次梦魇可能是意外,但也不排除是因为身体有些抱恙,但程度轻,所以看不出个什么。
方玧这会子已经稳定好心神了,所以等太医说完后,便冲着裴曜无奈笑了笑。
“殿下,今日上午周淑人派人来了一趟,让妾身帮忙绣了绣给孩子预备的虎头鞋,想是妾身由此思彼,念起妾身过世的姨娘了,应当无碍。”
她虽这么说,但裴曜依旧不大放心。
所以还是对太医吩咐。
“那就暂且先开些安神药,再那些温补滋养的药材吧。”
“是。”
太医拱手行礼,跟着洪正退了出去。
屋里没了外人后,方玧才笑着伸手扯了扯裴曜的袖子。
“殿下担心妾身了?”
“还有心思玩笑,你是睡着,却不知自己多吓人。”
裴曜故意板脸,却并未甩开她的手。
见状,方玧就委屈巴巴的眨了眨眼睛,软糯糯开口。
“妾身心慌的厉害呢。”
说着还大着胆子牵了裴曜的手,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裴曜看着她故作可怜的样子,又想起她方才梦魇时无助恐惧的模样,实在又是心软。
这古灵精怪的俏皮姑娘的皮囊下,可不知是怎样艰难长大的灵魂。
想到这里,裴曜终是轻叹了口气,反手将方玧的小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还闹,你这身子也是弱,得好好养一养,太医开的温补的药方子,必须得按时吃,气血亏损长期下来也不是小事。”
“妾身记住啦。”方玧勾唇一笑,“那殿下既然来了,就多陪妾身一会儿可好?”
“孤都来了,还会抛下你再走不成。”
裴曜面上也露出浅浅的笑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不过这回话虽已经说了,却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约么到了晚上快就寝的时候,绛雪轩里头,赵良娣的贴身丫鬟小芸就急匆匆的来了。
“洪公公,殿下在里头吗?大公子不知怎么的,哭闹不止,我们良娣吓坏了,着奴婢来请殿下去瞧瞧。”
第六十四章 得意
一听事关孩子,洪正就没敢耽误,加上裴曜和方玧这会子刚刚沐浴完,还没躺下,正在屋里坐着说话呢,所以他立即就进来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哭闹不止,请太医了吗?”裴曜蹙眉。
洪正点头,“小芸说已经着人去请了,不过赵良娣这会子慌得很,所以又来请殿下您去瞧瞧。”
东宫里也是有太医常驻的,不过还是比不上宫里的太医好,赵良娣能请到的太医就是东宫里的太医,若要去皇宫里请,那得有太子妃或是裴曜的腰牌才行。
方玧这会子已经过来伺候裴曜更衣了,一边弄,一边就柔声安抚。
“殿下且先去看看情况如何再说吧,别是赵姐姐也急,您也急,没得关心则乱了,妾身同您一道去。”
住的这么近,裴曜都去了,她不去走一趟不太好。
加上方玧入东宫这么久还没见过大公子这根独苗儿呢,倒也有几分好奇。
裴曜点点头,换好衣裳,两人就一道出了门。
外头候着的小芸没想到方玧也跟着去,但看看裴曜的脸色,她又不敢张嘴拦人,就只好默默领着一道去了。
进了绛雪轩,便听得孩子还断断续续的在啜泣,以及赵良娣轻声细语哄着的声音。
这还是方玧第一次来绛雪轩,四下里瞧了瞧,就发现这里的大小跟碧落斋差不多。
甚至其实还没碧落斋雅致,但一应的用具布置还是更好些,院儿里伺候的奴才也更多。
毕竟赵氏膝下有孩子,跟她们不一样。
这住处一般,是因为赵氏打做淑人的时候就住在这儿,后来生子晋位后,没挪窝罢了。
收回思绪,方玧跟着裴曜进屋,就看见赵良娣抱着一个孩子正在屋里来回踱步,轻拍孩子的后背,柔柔哄着。
孩子伏在她肩头,哭得小脸红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脸上挂着泪珠子,眼睛半眯着,肩膀还在轻微的抽搐,像是苦累了,已经没力气了。
倒是可怜的紧。
“殿下。”赵良娣见着裴曜,立即就十分委屈的唤了一声。
抱着孩子还预备行礼。
裴曜摆手,“免了,孩子怎么回事?”
赵氏站起身,瞟了一眼跟在旁边的方玧,心里不大舒服,但念着裴曜这金疙瘩在,所以还是先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