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么说媒人的嘴巴巧呢,心里没几分活泛都干不来这个。
宋尔原先还觉得挺离谱,可这会儿看着有些戏剧性的一幕,又觉出了几分趣味,毕竟热闹不在自己身上,总能咂摸出点意思出来。
他转头望向里侧,就见先前那位婶子似乎是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了,眉心攒了下又很快散开,“说的很对,不过凡事儿都得有个先来后到,既然是我先来的,那就得先听听我这里姑娘的条件。”
“可能不行。”
这回拒绝的是江荀。
“怎么不行了,”中年女人有些急了,“还是你想一块听听?”
“婶子怎么会那样想?”江荀皱着眉似是无可奈何,“不是我要拂了您的好意,而是我的婚事并不由自己做主,部队的长官家中有一掌珠,已经给我们订下了,只等过两年我更进一步后就结婚。”
那两个婶子听到他这番话都傻眼了,“已经定下了?”
“嗯,”江荀眼神清正,语气更是煞有其事,两人想不相信都不行。
要是旁的理由估计还挡不住村子里这群爱给人拉媒的妇女,可人已经定下了、对方还是级别比江荀还高的官员的女儿,这就让两个人都没辙了。
她们对这种身份远远超过自己的存在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的,说的更明白点儿不敢招惹,是以在江荀说出理由之后都熄了声。
只后面来的那个婶子脑子到底更灵活,见江荀没希望了,转而看向了江柏,打量一番后就觉得对方虽然不如江荀出息,性子也木讷,但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兄弟之间总能帮扶帮扶,这么一想倒也是个好人选。
“那你哥呢?”
“我跟你说,我这个姑娘是真漂亮,小学都上完了,也有文化,配你哥……”
她原本想说绰绰有余,可话在脑子过了一遍,赶紧又换了个说法,“正正好呢。”
站在一旁从开始到现在都没说过两句话的江柏:“……”
他实在不明白事情是怎么牵连到他身上的,“我有……”
喜欢的人了。
江柏本是要说这句话的,只没说完就被江荀截住了,“我哥他有隐疾。”
这回无语的人成了两个媒婆。
两人互相看看,交换眼神后快速从江柏家跑了出去。
等人离开后。
江柏危险的眼神霎时间就落在了江荀身上,“故意的?”
“哥,我是帮你以绝后患啊,”江荀觉得自己可太冤枉了,“你想想,要是你说你有喜欢的人,那她们势必得问你是谁啊,你又跟人家八字没一撇,说不来不是让人尴尬吗?”
站的不远的宋尔觉得自己现在就很尴尬,他有些想回自己屋子待着,但这时候走就很显眼,犹豫了下,还是没动。
但江荀那还没停,“再说了,我要不那样说,以后人一波一波的来,哥你能应付的过来吗?”
乍一听好像很有道理,可江柏却没被绕进去,“这都是谁引起的?”
“那我昨晚上当时那样说,也是为了咱们尔尔啊。”
江柏振振有词。
一涉及到宋尔,江柏就哑住了。
他张了张嘴,再说不出话。
只还有一点,“你什么时候在部队把婚事订下了?”
“没,那是我编的。”
宋尔屋子外面的玻璃突然被敲响了。
突如其来的动静叫他的心忽而一惊,身子潜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可随后想想这里应该也不会有旁的人,就披上衣裳下去点了蜡,接着小心翼翼的拉开了帘子。
外面并没有灯,屋内的光明明灭灭的透出去,映出了男人高大的影子。
宋尔见到熟悉的身形,提起的心慢慢落了回去,“怎么没睡?”
江柏凝望着屋子里的宋尔,眼神里存了点儿说不清的光亮,“我……”
他微垂了头,语气也顿了下,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片刻后,又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段勇气注进身体,“我今天是想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隔着玻璃,他的话音有些失真,就那么携着延迟般的冲击力,撞进了宋尔的鼓膜。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有太多波动的。
可迎着那双乌黑的、稠密的几乎要把人包裹起来的爱意时,心好像也被围住了。
他那样真诚,又那样不留余地。
明明寡言,在感情里却又表现的像一团烧灼的烈火。
好像完全不在意有没有从宋尔这里等到回应,而只是不愿意让自己被他有一点点的误解。
宋尔也只是个人,有一颗不算硬却也没那样容易打动的心,面对这样完全把自己摊开的江柏,胸口微潮。
“我知道了。”
他没给出同样的喜欢,只是说知道了。
可这样对江柏来说也已经足够,他轻轻笑了笑,在这样的夜里不太分明,“那……我回去了。”
宋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往前走了走,在玻璃上轻轻呵出口气,然后手指灵巧的走动,不消多久窗上就多出了一个剪影。
同下雪天的那个又不大一样,今天晚上的……嘴巴很明显的在翘着。
“明天画给你。”
宋尔眸光递过去,透出三两分温柔来,像是美丽动人、却又触摸不到的雾色。
江柏睡时、脑海里仍是宋尔的身影,想起他素白的颊、说话时落下的眼角,以及眼睛里若隐若现的笑。
叫他连梦里都不得安生。
只他待宋尔是一个态度,待江荀却又是另外一个态度了。
虽说经了这一遭,那些对江家两兄弟起心思的,都再没了踪影,毕竟一个已经有了婚约,一个甚至都不能算个男人,要是让闺女和这样的人结婚,那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但名声被败坏、还是以这种方式败坏掉的江柏实在很难不对这个弟弟生出想动手的冲动来。
偏偏始作俑者还很没有自知之明的总是提起,“哥,我这主意行吧,这几天咱们家再没人来了。”
江荀在饭桌上咽下最后一口饭菜道。
江柏没答他这句话,只是皱着眉说:“赶紧吃,别耽误了去县上的时间。”
江荀看着对面手里还有大半碗饭没喝完的宋尔,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他哥的针对,他咳了咳,准备转移矛盾,“尔尔,你也喝快点儿,我哥他急着走。”
宋尔挑目看了他一眼,琥珀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之后“嗯”了声后很快就重新低下了头,倒不是故意无视江荀,只是这几天两兄弟之间的气氛实在是有些怪,他不大想参与进去。
江荀见状只能讪讪一摸鼻子。
他见两人都是这个态度,只得是轻轻叹了口气。
“哥,我错了。”
最后江荀耷拉下头,能犯了错的大狗一样道。
男人本身是那种俊眉冷目的长相,做出这样的姿态也并不显得弱气,只会叫人生出难得的差异感。
也是这个时候,宋尔才觉得江柏对江荀是很容忍的,他抬起那双漆黑的眸,看了会儿对方后,才“嗯”了声。
江荀听到他哥对他还有回应,总算是松了口气,这就代表着这事儿过去了。
宋尔看着两兄弟之间的相处,忽然间就觉得很羡慕,因为他能感觉出来,他们之间对彼此包容的阈值很高,这是血脉带来的斩不断的牵绊。
不觉间就想起了宋盈,想起了从前。
两人说起来也是一块长大的,只是因为那一晚的不告而别,相处的时光好似都失了真,以至于他甚至没法总结宋盈这个姐姐在脑海里的印象。
记忆回溯到这里,宋尔就已经没什么胃口了,他放下筷子,轻声道:“我吃好了。”
他从前的饭量也不大,可江柏看着还剩下许多的白粥,声音缓下来道:“今天要去县上,还不知道要多久,多吃点,万一路上再饿了。”
宋尔冲他笑了下,浅红色的唇微软,只眉眼却轻轻的拨出点不知名的意味,带点儿落寞、又像是朦胧云烟一般的伤心,“胃口不大好,实在是吃不下了。”
他说话时也有些懒,不知是不是才起床的缘故,总给人种百无聊赖的调慵。
江柏没再劝了,他拿过宋尔的碗把剩下的粥给喝完了。
江荀之前见的多了,这时候就没多惊讶。
只宋尔仍是会对江柏这个行为生出点儿不适应来,毕竟太亲密了。
同用一只碗喝粥。
宋尔眸子里映着江柏自然的模样,咬了下唇,他的唇并不很丰盈,偏偏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显出了十足的肉感。
“江柏,”想阻止,可之前对方也不是没这样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情绪脆弱,才叫他反常的生出了点儿本不该有的羞赧。
男人很快看过来,一眼就撞进了宋尔那双涌出水色的眸子。
像是春日里泛着晚照的湖,在那样流动的、将落的的黄昏里,也生出了种欲语还休的怯意来。
江柏无法不去回应他,哪怕说不出什么话,“嗯?”
他真的很乖。
宋尔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他用眼睛描摹着对方硬挺的轮廓,松开下唇,说出了句没什么意义的话,“你……怎么总是喝我的粥啊?”
两个人的关系在彼此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因此这话一说出来就多了几分明知故问的味道,宋尔话一出口似乎也意识到了,颊边晕出来两片薄薄的红,随后就趴在桌子上不说话了。
江柏先是被问了一怔,等见到他这个模样后也不知是被感染了还是怎么样,脸上忽的也发了热气,他无措的望着趴在那里引起心潮动荡的少年,过了会儿很笨拙却又认真的道:“我只喝过你的。”
可宋尔听到他这句话却更不敢抬头了,只细细的颈子逐渐蔓起了红粉。
他的皮肤原是极白的,再加上因着今天要出门换上的黑色毛衣,对比之下这种粉也就更加晃眼。
可能当事人也知道自己太过失态,细白的手指蜷了下后,慌忙起了身:“我去穿下衣裳。”
江柏望着他的背影,眸光定定。
只留坐在那的江荀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有多多余,明明这么大一个人,却愣是都把他给忽略过去了。
“哥,你别看了,人都进去了。”
江柏听到他的话,眉皱了下,他转过脸看向江荀,语气带点儿不耐烦,“你怎么还没吃完?”
江荀:“……”
他很想顶一句,你冲我凶什么,但看着他哥的脸色,只敢默默低下头喝粥。
而这会儿进到屋子里的宋尔则是忍不住趴在炕上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有些烫,他轻轻呼出口气,指尖又缓又慢的爬到了枕头一角,几乎要把那点布料给揉皱。
要是可以,他真的想缩在被子里不出去了,可偏偏今天要去县里给家里寄信。
想到这个,他就重新坐了起来。
只思及还在外面等着的江柏,宋尔莫名就生了怯,这怯也不太深,就那样清清浅浅的覆上了面,不觉间眉目就染上了潦潦水色。
他自己却没意识到。
就那样披着军大衣走了出去。
江柏见到门开,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只是这样给宋尔的压迫感和逼近感却更强了。
少年抬目看他一眼,又蜻蜓点水般很快低下了头,带着朦胧的、却又带着将吐未吐的雾里春色。
几乎瞧不分明。
江柏想更近一步去看,可又不敢。
旁边从没有过感情经历的江荀大概是察觉不到这种汹涌的,见两个人站在那半句话不说,也不动弹,把最后一口饭倒嘴里后站起来催促了句:“咱们走吧,再晚回来就不方便了。”
门口的宋尔听到这句插进来的话才恍然回神似的,扶了下门框道:“那……走吧。”
门框应该有很多年了,带着暗涔涔的陈旧感,可也就是这般,才衬得搭在上面的那截手指那样伶仃清瘦。
却又白的腻态。
恍若清水山涧中的玉石,炯然之间破出一段柔情来。
并不是全然的蛊惑,反而是那种交织成的乱。
是温润的骨、也是缱绻的诗。
江柏望着他的手、又顺着那只手捉向他乌黑的发,流转的眉,最后再定格在有些浅薄的唇上,好像自看见宋尔那一刻,眼里就再容不下旁的人了。
可宋尔却经不住这样强烈的、极具烫人意味的目光,他唇动了动,微微侧身后才半抬了眼:“不走吗?”
无论是这句疑惑的话,还是他若无其事中偏避让的姿态,都叫江柏又不得不克制的退了回去,可人的爱意总是藏不住的,他下颌微动,颈侧的青筋也跟着突了起来,像是流淌的、富有生命力的山脉。
“走。”
男人道。
他没再去看宋尔。
走出家门的时候,江荀站在了中间。
这次倒不是他非得搞破坏,而是宋尔很自然的就走到了最外侧。
江柏没说什么,只是交代江荀,“路上的雪还没化完,你看着点儿,别让他摔了。”
莫名其妙就多了个任务的江荀觉得自己可能干不来这活儿,想也没想就说,“哥,我不行。”
他也没等他回答,就直接往他哥旁边一换,瞬间位置就又变了。
江柏猝不及防的挨到宋尔,手臂不觉僵了下,他低声道:“我走远些。”
他不知道宋尔究竟是怎么想的,只以为他是不愿意让自己靠近,所以也这样顺着他的意思做了。
即便难过。
可一个人在很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大约是顾及不到自己的。
宋尔听到他的这句话,不知怎么,心尖儿忽的被刺了下,分不清是心疼还是别的什么,下意识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力道说不上重,却让江柏停下了脚步,他看向宋尔,乌黑的眼眸也跟着沉默了。
过了一阵才有些涩然的道:“不是……想这样吗?”
“不是,”宋尔的声音很轻、也很薄,他的面颊已经不是那样红了,可探出了眼神却残了几分无声的黏,“就在这里,好吗?”
他没解释先前为何没和他走一起,也没解释现在又怎么改了主意,可江柏却没法在这样的眼神里说出拒绝,他只能答“好”,任对方予取予求。
宋尔听到这个回应,手指轻颤。
说实在话,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大概没人肯给他这样的爱,这样的、独一无二却又纵容之极。
他有的,不管他要不要,都给出来。
心有些满,却不敢再往下想。
三个人就这样往县上去。
宋尔是想着自己走的,可村里本就是土路,路上的雪化开之后,更是泥泞,到村口的时候,他已经只有被江柏扶着肩膀的份儿了。
只即便是这样,身上也没剩多少力气。
“要休息会儿吗?”
江柏见他轻轻喘着气,提议道。
宋尔看了下表,轻轻摇了摇头,借着男人的力小声道:“八点半了要,早上本来就耽误了会儿,路上再休息就更晚了,走吧,我还能行,就是得麻烦你扶着我了。”
江柏听到他说麻烦,心往下落了落,不是很喜欢这个字眼,“不麻烦。”
宋尔轻笑了下,眼角往下垂着。
接下来的路,大部分都是江柏揽着他走的,可走到快一半的时候,宋尔还是撑不住了。
他的体力原就没那么好,真要论起来,可能比陈月儿她们还要不如。
江柏看他这样,直接就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
宋尔看着躬在面前的、宽阔的背,胸中一瞬间钻进了许多想法,可最终那些纷乱的情绪又都像风一样都散尽了,他慢慢的趴上去,等江柏站起来的时候,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你背着我。”
他的脸被裹在围巾里,说话就有些瓮。
江柏“嗯”了声,似乎也忆起了什么,身上的气息温软下来。
江荀听到宋尔的话,不由被勾起了点儿好奇心,“尔尔,你跟我哥是怎么认识的啊?”
“我当时在路上哮喘发作,快死了,是江柏路过,救了我,”宋尔偏过头道。
“别说死这个字,”江柏声音微沉。
他听话的道。
说完后抿了下唇,才接着讲:“当时……周围没有人,好大的风,又冷、嘴巴又干,围巾很厚,却挡不住寒气。”
“走着走着、就掉队了,倒在路边……”宋尔说到这里,又是一停,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口,“没人发现我。”
他回忆的时候,口吻很轻。
可江荀却被他这样直白空冷的形容扯抓了下,“然后呢?”
宋尔趴在江柏的背上,嘴唇动了动,“然后他来啦。”
他不说名字,只说他。
可这样子,好像就更亲密了。
是那种即便外人,也能听出的隐约粘稠。
少年呼出的那一点子热气毫无阻隔的打在男人颈后,叫他的步子慢了下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那样的调子、说出那样的一句话,分明没什么含义,可却叫他生出了种连自己也没法捉摸的奇异感。
恍若空中楼阁、摇晃晃没有依托。
偏这时,宋尔叠在身前的腕紧了下。
似是无意识的动作。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动作,引着江柏的心骤起骤落。
“那……你俩这初见,还挺惊险。”
江荀评价道。
宋尔一侧面颊微转,贴在男人肩膀“嗯”了声。
这模样可以称的上依赖了,像是春日里初发的柳芽儿,在向晚的余光里,扶着风、攀在给他养分的树上自在招摇。
江荀望着这一幕,总觉得两个人之间有根他看不见的线,把彼此牵绊住了。
好像也不是他哥一厢情愿。
他笑了下,是真替他哥高兴。
“那就好。”
三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话,大概过了有一个多小时,才到县上。
宋尔从江柏身上慢慢下来,在地上踩了踩后才觉得脚下没那么软了,“咱们是先去谈生意吗?”
“对,”江荀算了下时间道:“这会儿还没到下班的时间,他应该还在店里,现在过去正好。”
“那走吧,”宋尔点点头道。
至于江柏,自来了县上,话比着先前倒是更少了,许是……头一次做既不熟悉也不在掌握中的事。
宋尔走近了些道:“在担心?”
“有些,”江柏并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便怎么同他说,“我……不知道能不能成。”
宋尔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忽的就冒出了点儿心软怜爱,“人都有第一次的,是不是?”
江柏低低“嗯”了声。
宋尔没说什么不用担心、肯定会成功这样的话,他只是轻轻握了下他的手。
并不含什么狎昵,只连着淡淡的情谊。
“要是没做好,咱们就等回去后一起找原因,好吗?”
他的手比起男人的,要小上一圈,只能握住一半,可江柏的手却痉了一下,几乎不由自己控制。
那些未知的、不确定的东西还在心里,只是从最上面往下沉了沉,被一种更温暖的东西压了下去。
半晌后,才终于给出了答案。
“好。”
他感受着手背温热的触感,手掌都不敢再动,没多久掌心就出了汗,有些黏腻。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想,能被多牵会儿。
但这到底是在街上,宋尔没好在众目睽睽下一直这样,等江柏的情绪好些后,就松开了手。
江柏下意识的反握了下,却又不敢真的不顾他的意愿去抓,是以手心只有空空的风。
莫名的、就有些怅然。
江荀却是没注意这些的,他领着两人走到地方后,还没进门,身上的气质就就已经有些不大一样了。
跟在村子里面对外人时的有些像,可又不很相同,锐利的眉峰微挑,和江柏如出一辙的漆黑眼眸泛着光亮。
只是细小的改变,却叫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等进门后。
径自走到柜台同后面坐着的姑娘舒朗一笑:“你好。”
他长的实在是好,这么一笑恍若重重山影扑面而来。
那姑娘年纪并不大,见眼前突然一个眉目英俊的男人走到面前跟她问好,脸上“唰”的一下就红了。
“你……你好。”
她好歹还没忘记自己的工作,因此打过招呼后很磕巴的问:“请问……请问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江荀并没对这姑娘的反应生出什么波动来,他本也不是会轻易生出太多情绪的人,“请问顾念在吗,我是他从前的战友,今天过来,是想找他叙叙旧。”
平常有人找顾念这个主任的一般都是有事请托,大家大多数时候都默认人不在,说出的借口也通常是去开会了,又或者外出采购这种,可江荀给人的第一印象实在太好,并不像是会说谎话的样子,这姑娘没多质疑就红着脸道:“在……在的,我去给你叫。”
她说着已经往楼上跑了。
除开第一眼,从头到尾都只敢半抬头。
江荀就带着他哥和宋尔在楼下等着,姿态舒展大方,不见半点局促。
两三分钟过去,木制楼梯上传来一阵稍显急促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道温温润润的声音,“小荀,真是你啊?”
语调向上扬着,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好心情。
江荀抬目看去,还未见人,眼底就已经挂上了笑,“念哥。”
然后宋尔就见楼梯上的青年下来的步子更急了,大概这人平时是偏内敛的性情,下面的售货员看见他这有些反常的行为后脸上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讶然。
名叫顾念的青年下来后,捶了捶他的肩膀,“怎么到我这来了,什么时候请的假,还有多少天走,那天可得叫我送你。”
江荀无奈一笑,“念哥,你问题这么多,我都不知道先答哪一个了。”
顾念也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太激动了,可故友重逢,总是叫人高兴的,“走,去国营饭店,叫几个菜,咱们好好吃一顿。”
“那就多谢念哥了,正好我们还都没吃饭,”明明在家吃了两大碗的江荀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比自然,“哦,对了,今天你可要好好出一次血了,我可是带着我哥和朋友一块来的。”
顾念经他这样一说,目光也随之落到了江柏和宋尔身上,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后,视线在江柏身上落定,“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你哥吧?”
“是,”江荀笑着说,“我俩长的像。”
他说完又拉过宋尔介绍:“这个是我朋友,南方来的知青。”
顾念看出了江荀言语间对两人的亲近,态度不觉也好上许多,他先后跟两人打了招呼后,回头跟店里的售货员道:“我有些事儿,先出去一趟。”
“知道了,主任。”
代销点距离国营饭店不远,几人走着就去了。
一路上顾念都在跟江荀说话,问他近况如何,以前的兄弟都还在部队没有。
江荀嘴角挂着笑,一一回答,声音夹在暮冬的风里,混着点儿寒意切切的散漫感。
并不似对方那样热切。
可顾念却像是习惯他这作态似的。
倒是宋尔,觉得两人相处还挺有意思。
到了国营饭店后,几人在大堂找了位置坐,因着还没到饭点儿,这会儿人并不算多。
顾念指了指窗口外面挂着的板子,“每天做什么饭菜都会在那里写着,你们瞧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好了我过去报。”
多年的战友,江荀哪里不知道顾念是什么性情,这话也没客气的意思,是以上下扫了眼菜单后道:“红烧肉来一个吧,再添三两米饭。”
听他要的是这个,顾念笑着道:“今天你可是有口福了,这里的大厨是广西来的,做的一手红烧肉最是正宗不过。”
他是个玲珑的心思,刚开始因着见到江荀有些波澜就没怎么顾及到江柏和宋尔,这会儿稍平复下来后,自然也就恢复了平日的做派。
同江荀这里的话音刚落地,就转而看向了对面的两人,褐色的眸子里温和带笑,“小荀点过了,咱们今天谁也不许客气,非得一人点一个菜不可。”
宋尔听到他这话,看了眼江荀,见他点头,遂从善如流的道:“那我要个清炒蔬菜,米饭一两就够了。”
他说完后偏目看向了江柏,因着才教没多久,怕他不能将上面的字认全,小声同他道:“那上面有水煮肉片、玉米烧排骨、麻婆豆腐,面食有饺子、馒头、米饭,旁的就没了。”
这样的体贴大概是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的,江柏眼睑微垂,却不是不高兴,恰是相反,也是这一刻,他才明白,被人在意也是能具象的,你能清清楚楚的感知到,从对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
哪怕这个人再愚笨。
江柏目中不觉轻轻散开点笑,谁也没注意到,“要玉米烧排骨吧,三两米饭。”
他没来过国营饭菜,却也知道水煮肉片一般是会放辣子的,不然出不来味儿。
而宋尔却是一点辣都受不住的。
这么点儿心思在脑子里稍转了圈,就这样自然的出了口。
顾念见大家都点过了,起身去报了菜,只后面也没歇着,又去后厨那里抱了四瓶鲜奶回来。
江荀见状忙上去接着,只语气带了点儿揶揄,“今天可是好好让你破费了回。”
“你好容易来一次,我可不得好好招待着,”奶是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的,就有烫,这么一会儿下来,顾念的手指已经有些红了。
“念哥,”江荀抱着接过来的鲜奶,语气委顿了下。
顾念边走边道:“怎么了?”
“没什么,”江荀走在顾念身边,“就是想问问,你们代销点大概都卖些什么。”
说着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回来了,顾念坐下来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不瞒念哥,也是因着我哥,他想做点生意,但又没什么主意,”江荀江鲜奶放在顾念前面道:“也是我没出息,脑子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