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心说,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转而跟着内侍一道进去了。
乔翎进京这么久,真正跟圣上面对面的说话,这其实还是头一次。
说是面对面,实际上也算不上。
内侍并没有领着她进崇勋殿,而是往殿后的花圃中去了。
圣上已经换掉了先前上朝时?候的十二章衣,改着常服,这会儿正握着一把花钳,修建院中开败了的月季。
听见?动静,他回头瞧了一眼:“哟,都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乔少尹这个时?候怎么有空过来?”
乔翎先前曾经见?过太后娘娘,即便前者?已经老去,但脸庞的轮廓总归在那儿摆着,可以?想见?年轻时?候的样子。
今次真正的见?了圣上,她心想,看起来,当今相?貌上是更像先帝多些呢。
这会儿再?听他开口打太极,就?知道是不打算心照不宣地把今天这事儿掀过去。
她暗地里皱了皱脸,觉得自己很像是一只苦瓜,不得不把自己跟薛中道编好的谎话娓娓道来。
“臣今日往御史?台去办事,没成想出了点意外,御史?中丞劳子厚忽发恶疾,神志不清,追着臣一路从御史?台跑到了承天门下……”
她说到一半,圣上就?哈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乔翎阴着脸停了下来,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圣上恍若未见?,笑完了之后,又从容道:“后来呢?”
乔翎郁郁道:“亏得薛大夫和王中丞追了出来,仗义解救,拔刀相?助,打倒了劳中丞……”
圣上听到这儿,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乔翎:“……”
乔翎皱起眉来,忍不住道:“您是在取笑臣吗?”
圣上很正经地看着她,摇头说:“并不是,朕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紧接着,也没等乔翎说话,便温和询问道:“再?之后呢?”
乔翎很怀疑他在看自己笑话,但是乔翎没有证据。
她拒绝再?说话了,默不作声地从袖子里取出了劳子厚书就?的那份致仕文书,递了上去。
大监上前去接了,双手呈到圣上面前去。
圣上并没有接,低头扫了一眼,摆一摆手,大监便会意地收了起来。
他转过头去,继续修剪开败了的月季,话却是对乔翎说的:“这是御史?台的事情,怎么要你专程来禀?”
乔翎默然几瞬后道:“此事是因臣而起,当然就?得臣来终结了。”
圣上轻哼了一声,一语双关道:“玩大了吧?”
乔翎心头一跳,低头不语。
圣上剪断了一截乱枝,伸手拈住,放到一边放置枯枝败花的笸箩里边去,继而回头看她:“乔少尹一年的俸禄,换朕的御史?中丞下马,不委屈吧?”
乔翎:“……”
乔翎仰起头来,语气坚强,满不在乎地道:“哦,小事儿。”
乔翎梗着脖子,如同一只骄傲的天鹅一样从殿内出来了。
薛中道在外边瞧着,不由得在心里笑了一笑:这小寡妇肯定是吃亏了啊。
骄傲的天鹅从他面前途经,还顺势叫上了他:“走吧,结束了。圣上说了,叫你也回去。”
薛中道倒也不觉得意外,跟上去,问骄傲的天鹅:“没事儿吧?”
骄傲的天鹅骄傲地说:“我能有什么事?”
薛中道侧过脸去瞧了她一眼,没忍住,坏坏地戳穿了她:“被罚了多久的俸禄啊?”
骄傲的天鹅:“……”
骄傲的天鹅短暂地流露出一点心疼来,紧接着勃然大怒:“薛大夫,少管闲事!”
乔翎跟薛中道一处出了崇勋殿,重又回到了?承天门街上。
先前看热闹的人流尤且没有散去,这会儿还三三两两的站在?街口上,以?一种看似很忙实际上根本不忙的态度,似有似无地打量着过来的两人。
乔翎有点?心累。
算了?,毁灭吧。
两人默不作声地再度回到了第五横街。
到街头那?儿,薛中道礼貌地叫住她:“越国公夫人不再过去坐坐啦?”
乔翎摇摇头,没说话。
今上午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她?得回京兆府去缓缓。
薛中道见?状也没挽留,笑吟吟说了?句:“那?咱们就?明天见?了?。”
乔翎没理?他,径直走了?。
走出去几步,却又被薛中道叫住了?:“越国公夫人!”
乔翎回头看他,又累又无奈:“你又怎么了??”
薛中道向她?示意了?一下第五横街里边:“你们太叔京兆来了?。”
宗正少卿真的没说谎。
他跟太叔洪真的既是少年时候的同窗,又是多年好?友。
这会儿乔翎快走几步,拐进第五横街里边,就?见?那?两人正聚头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眉飞色舞,精神振奋,不时地拍打自己大腿几下。
乔翎见?状更累了?,重重地咳嗽一声,走上前去:“京兆!”
太叔洪被这声音给惊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哦,乔少尹,面圣回来了??”
他起身向乔翎身后的薛中道拱了?拱手:“薛大夫。”
薛中道还礼。
宗正少卿则已经愉快地打开了?话匣子:“太叔京兆不放心你呢,乔少尹。”
太叔洪摆了?摆手:“是崔少尹过去说话,叫我来看看的。”
今□□会结束,京兆府的头头们又在?太叔洪的值舍里开了?个小会,崔少尹知道乔翎今上午要做什?么,也知道她?散会之后就?出发进了?皇城。
但是中间耗费的时间太久了?。
他起初没有发觉,但是小庄觉得不太对劲儿。
先前乔翎出门的时候,她?也当差去了?——有对夫妇来京兆府报案,道是自家儿子走失了?,小庄跟皇长子跑了?一趟帮着立了?案,再回来之后,却仍旧不见?乔翎回来。
她?听乔少尹提过,她?同王中丞也好?,曹侍郎也好?,都没有什?么深交——且正值上班时候,即便是有深交,也不会在?对方衙门里消磨太久的。
两份签名文书?而已,能耗费多少时间?
这么久都没出来,不定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小庄不太放心,迟疑着问皇长子:“是不是得去告诉崔少尹一声?”
皇长子心说这有什?么好?怕的?
他才不信乔翎会在?宫里边出什?么事儿呢!
二娘她?都敢撸起袖子给两个嘴巴子,事后还不了?了?之了?,她?能出什?么事?
小庄见?状,不由得心想,他好?像很确定乔少尹在?宫里不会出事。
是因为乔少尹除了?京兆府的官位和越国公府之外,还有别的倚仗吗?
又想,他好?像也挺了?解宫廷的?
心头浮现出几个猜测,只是都难以?达成定论,她?暂且记下,也没有过多地纠结,思?忖之后,还是去寻了?崔少尹,把这事儿给说了?。
这才有了?崔少尹去寻太叔洪的事情。
真遇上什?么事儿了?,同为少尹的他其实帮不上什?么忙,还得是太叔京兆出马才行。
而实际上,太叔京兆其实不太担心乔翎会在?皇城里出什?么事儿,但是他有点?担心自己不能第一时间吃上瓜!
还是去看看吧!
一路寻到了?御史台,却见?台内官员俱是神色冷凝,王中丞亲自出来接待他,然而除了?一句薛大夫与乔少尹一道面圣去了?之外,剩下的全?都是无可奉告。
太叔洪见?从他这儿掏不出什?么东西来,果断掉头去了?宗正寺。
果!然!吃!到!瓜!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克制着没有说话,等到了?京兆府,再瞧一眼乔翎的脸色,也很有眼力地闭上了?嘴。
如是一直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太叔洪才忍不住问了?出来:“到底是怎么了??我听说你们在?承天门街血战了?一场!”
乔翎:“……”
本来就?很心累了?,再看见?崔少尹也若无其事似的将?目光投过来,她?就?觉得更累了?。
最后,还是把商议好?的谎话搬了?出来:“劳中丞疯了?,一路追击我到了?承天门街,薛大夫跟王中丞见?义?勇为,把我给救下来了?,事后劳中丞清醒过来,大为悔恨,当下决定辞官,致仕归乡。”
她?麻利地拍了?拍手,说:“就?这样。”
太叔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乔翎只当做没看见?,果断扒了?两口饭,回家去了?。
乔翎这边的事情算是暂且告一段路,御史台那?边还有的要忙呢。
劳子厚迫于现状,无奈之下,不得不主动上疏致仕。
薛中道手脚麻利,点?了?几个心腹过来,关上门叫他把工作交接清楚,就?准备直接把人给送出去。
劳子厚就?跟水田里被风推着动的稻子似的,风吹一下,他木然地动一下,等再回过神来,就?已经处于半扫地出门状态了?……
对他来说,今上午这一系列的事情,不啻于是做了?一场极坏极坏的噩梦。
出门前还是好?好?的御史台中丞呢,怎么忽然间就?成了?疯子?!
而那?枚官印……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调换过,也没有让官印离开过自己的视线,一定是一开始的时候,越国公夫人给的就?是假官印!
可恨那?时候他只是简单瞟了?一眼,竟也没有细看,以?至于进了?敌人彀中,稀里糊涂,坏了?下半生?的仕途!
事发突然,劳子厚一整个都打昏了?头,再后来被薛中道连逼带迫,稀里糊涂地写了?致仕书?,这会儿回过神来,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只觉得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了?,黏糊糊地粘在?身上。
虽是深秋时节,却又仿佛是回到了?酷暑的粘腻暑夏。
“子厚,子厚?”
有人在?叫他。
那?声音高而玄妙,好?像是庙宇之内,佛陀在?宝座之上俯视众生?时发出的垂问。
他愕然回过神来,正瞧见?了?薛中道温和之中不乏关切的面容。
薛中道说:“圣上听说了?你的事情,也觉怜惜,特意派遣御医来为你诊脉。”
说完,他极有风度地笑了?笑,给来此?的两位御医让出了?位置。
劳子厚浑浑噩噩地品味着那?句话。
圣上……御医诊脉……
就?好?像是黑暗里陡然发现了?一束光似的,他忽然间振作起来了?。
我没有病,更没有疯!
是有人在?蓄意陷害我!
劳子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低三下四,近乎哀求地伸出了?手:“劳烦两位御医专程来走这一趟了?……”
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点?光,像是黄昏前夕阳的闪烁,又仿佛是篝火燃尽之后的一点?红星。
薛中道淡淡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在?这儿久留,朝两位御医微微颔首,从容走了?出去。
宗正少卿将?今日须得批注的文书?处置完了?,到院子里去活动肩膀的时候,就?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稍显嘈杂的吵嚷声。
起初有人又惊又怒地在?叫喊什?么,只是很快就?淡了?,又发出一种嘴巴被什?么东西堵住之后的闷哼声,最后那?声音也淡了?,终于彻底归于宁寂。
他伸臂的动作短暂顿了?一下,很快又灵活如初。
过了?会儿,外边门吏悄悄来报:“隔壁御史台的劳中丞病了?,圣上亲自派了?御医来瞧,最后也是无计可施,这会儿人已经被薛大夫安排送出去了?。”
“不奇怪,”宗正少卿说:“薛中道做事,怎么可能留下空子给人钻。”
如此?叫圣上派来的人把事情过了?明路,此?后劳子厚便再也翻不了?身了?。
门吏顿了?顿,又有点?物伤其类地说:“御史台的两个门吏因为没能拦住劳中丞,被薛大夫下令杖责二十,这会儿人已经被带出去打了?。”
宗正少卿心道,这就?是因为那?两个傻瓜站错了?队,稀里糊涂掺和进这事儿里头了?。
他反而说:“薛大夫还是手下留情了?。”
门吏听得愣了?一下,觉得纳闷儿,又觉得黯然,只是不敢直说。
你们这些上官,都有点?何不食肉糜……
宗正少卿见?状笑了?,说:“他要是真的狠心,就?该一起撵了?,那?这两个人才是真完蛋了?。满神都那?么多衙门,难道还有人会为了?两个门吏驳御史台主官的面子?这会儿打了?,事情也就?过了?。”
门吏若有所思?。
那?边宗正少卿活动完肩颈,已经开始活动腿了?。
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觉得疼,当下“哎哟”一声之后,果断问:“隔壁那?两个御医走了?没?没走的话赶紧去请过来,我先前不小心摔到腿了?……”
劳子厚的事情,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虽然大多数人都看出这里边存在?着些不为人知的蹊跷,然而御史台关上门把事情办了?,旁人也不好?贸然再去插手。
尤其薛中道与乔翎一道去面过圣,圣上也已经派遣御医来替劳子厚诊脉,御医也亲口说“劳子厚大约的确是疯了?”,这本身就?已经很明确地彰显出圣上的态度了?。
事已至此?,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圣上说他疯了?,那?他就?是疯了?!
倒是也有极少数的人猜到,或许劳子厚这回的事儿,同越国公夫人正在?京兆府经办的案子有关。
只是,这毕竟也只是猜测,先前蔡十三郎那?案子的余响,还没有彻底断绝呢!
蔡家那?边其实没什?么争议,蔡大将?军即便头铁,也不至于硬刚几个强势衙门。
争议出在?柳家那?边。
先前事情刚发之后,柳希贤的祖母汪氏老夫人就?往柳直府上去求救,结果因为话说得太不客气,在?妯娌那?儿碰了?钉子,狼狈归来。
因这不是什?么光彩事,柳老夫人本不欲张扬,偏偏汪老夫人咽不下这口气,对外一点?都没掩饰,一来二去的,就?把事情闹得更大了?。
柳希贤知道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又知道祖母这么做是出于一片垂爱之心,更没法去责备老人家。
当下怅然叹息之后,先亲自往柳直府上去同老夫人赔罪,紧接着,又使人去探听杨大郎的所在?,亡羊补牢,想对他有所弥补。
汪老夫人对此?颇不情愿:“这事儿本来也跟你没关系,何必去掺和?”
杨二郎破了?相,可也不是自己孙儿打的,怎么现在?搞得自己孙儿好?像比罪魁祸首蔡十三郎还要万恶不赦似的?
柳希贤劝她?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又道:“这事儿您就?别管了?,交给我来处置吧。”
汪老夫人勉强应了?,转过头去,又去埋怨孙媳妇:“跟越国公夫人一道去把这事儿捅出来的,可是你正经的堂兄,中山侯府对待姻亲倒也够凉薄的,眼看着希贤掉进坑里,居然也不发一声!”
柳希贤之妻庾娘子出身中山侯府,正是世子庾言的堂妹。
这会儿老祖母责难,庾娘子不免涨红了?脸,且气且羞。
柳希贤的父亲已经故去,他又是家里边唯一的男丁,不止汪老夫人,寡母看他更是看得比命还重,一直念叨着得看他出人头地,有了?大出息,来日到了?地下,才有脸面去见?先夫。
这会儿因为蔡十三郎这案子的缘故,柳希贤的名声骤然间坏了?许多,柳母心中自然不忿,连带着对庾娘子这个儿媳妇,也没了?好?脸色,很是给了?她?一点?颜色瞧。
庾娘子回娘家去找母亲哭诉:“真是飞来横祸!”
小姑太太归宁,难免又要把中山侯夫人和世子夫人牵扯进去。
毛丛丛跟婆婆见?到那?母女俩的时候,心里边就?暗暗地开始祈祷了?:可千万别找我啊,别找我!
怕什?么,来什?么。
庾娘子头一个就?找了?她?,用帕子揩了?揩泪,红着眼眶道:“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真是一点?不错,我才嫁出去没多少年,嫂嫂就?把我当成外人了?……”
中山侯夫人与庾二夫人坐在?上首默然不语。
毛丛丛头皮发麻,只得说:“妹妹,这是朝廷里的事儿,我这个嫂嫂就?是想管,也管不着呀。”
阿翎作为京兆府的少尹,查案是职责之内的事情。
而庾言作为金吾卫中郎将?,巡夜又有什?么错呢?
至于柳希贤——谁能未卜先知,晓得这桩案子居然会把他牵进来啊!
庾娘子听了?,唇边薄薄地露出一点?嘲弄来:“嫂嫂觉得我是回来说这事儿的吗?”
毛丛丛听得一怔,中山侯夫人也不由得流露出一点?诧异来。
不是为了?柳希贤的事儿?
却听庾娘子戚然道:“从前嫂嫂在?家设局宴饮的时候,还惦记着我这个堂妹,现在?已经浑然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毛丛丛心里边“咯噔”一下,后背上瞬间起了?一层细汗。
紧接着就?听庾娘子道:“也是怪了?,要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嫂嫂不想理?会我,也就?罢了?,只是怎么不请我这个正经的夫家堂妹,倒是还惦记着自己娘家的堂妹呢?”
她?说:“我怎么听说广德侯府的毛家妹妹也来了?,就?连越国公夫人的姨表妹妹,嫂嫂都细心地请了?,就?只是不想搭理?我这个正经的堂妹是不是?”
庾二夫人在?旁道:“你嫂嫂素日里事多,许是给忙忘了?……”
庾娘子冷笑了?一声:“是呢,真是贵人多忘事!”
她?要是为柳希贤的事儿回来生?气,自家人,也不好?说什?么,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但是她?不提这事儿,只说娘家嫂嫂设宴,却不请她?,就?是中山侯府这边理?亏了?。
中山侯夫人说自己的儿媳妇:“你也真是糊涂,怎么能疏忽了?自家人呢。”
毛丛丛微红了?脸,无言以?对,不得不站起身来,向庾二夫人请罪:“实在?对不住妹妹,是我疏忽了?……”
庾二夫人微笑道:“自家人,哪来那?么多生?分?心里边记挂着,可比胡乱下帖子请过来走走强多了?。”
这话说完,不只是毛丛丛,就?连中山侯夫人脸上都有点?过不去了?。
庾娘子先声夺人,压住了?中山侯夫人和毛丛丛婆媳俩,这才说:“外边都吵翻天了?,我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哪成想忽然间就?翻出来了??”
又苦笑着说:“嫂嫂是越国公夫人的好?友,哥哥是越国公夫人的帮手,你们贤伉俪唱了?一出大义?灭亲,我们一家子倒是成了?满神都的笑话……”
说完,她?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看向长嫂。
毛丛丛:“……”
毛丛丛有点?烦了?——她?本来就?不擅长,也不喜欢跟人说这种云里雾里的话。
她?索性挑明白?了?:“那?妹妹的意思?是?”
庾娘子见?状,也不拖沓,当下道:“我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本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的,劳嫂嫂做个中人,请越国公夫人和杨家那?位吃个饭,届时我与希贤也来,说说话,吃吃酒,把误会解开了?,不就?是了??”
毛丛丛没有贸然答应,只是说:“我倒是可以?替妹妹去问一问,只是越国公夫人答应与否,就?不是我能够做主的了?。”
庾娘子莞尔一笑,说:“谁不知道越国公夫人与嫂嫂要好??要说办不到,就?是不肯帮我了?。”
庾二夫人在?旁,也蹙眉道:“大嫂,先前大郎帮理?不帮亲,我们可什?么都没说,这会儿只是求着递个话,攒个局,这都不肯帮忙,就?太见?外了?吧?”
中山侯夫人被顶住了?,迟疑着看向儿媳妇:“你们是朋友,你亲自去说,越国公夫人总会给些情面的。”
毛丛丛不乐意了?:“我们是朋友,我也不能自作主张替人家拿主意啊?”
她?本也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又想反正办不成这事儿,一定会得罪庾二夫人和庾娘子的,也不必再硬充什?么和蔼可亲嫂嫂的款儿了?。
想透了?这一节,毛丛丛索性把脸耷拉下去,利落地告诉她?们:“妹妹要是想请客,就?自己请,别打我的主意!”
最后理?所应当地闹了?个不欢而散。
庾娘子含恨走了?,庾二夫人拉着中山侯夫人指桑骂槐地说了?半天,直说的中山侯夫人面红耳赤。
等只剩下婆媳俩在?的时候,中山侯夫人难免要发作出来:“要不是你自己做事不妥当,怎么会叫人逼到鼻子前边,闹个哑口无言?”
她?说:“你请客都请了?,偏不请自家妹妹,算怎么回事?不怪她?们生?气呢!”
毛丛丛索性把话挑明:“母亲,我不是忘记了?,我就?是不想请她?!”
中山侯夫人叫她?这话给惊住了?,愕然道:“她?哪里得罪你了??”
毛丛丛踯躅几瞬,终于还是说了?:“我只想跟朋友们聚在?一起说说开心的事情,吃吃东西,不想听她?没完没了?地说柳希贤,说她?的孩子,也没兴趣听她?嘀咕自己的婆婆和太婆婆!”
她?由衷道:“老实说,我觉得很烦!”
要说庾娘子坏吧,倒也不至于。
但是毛丛丛也好?,嘉平娘子也好?,现在?都不太想再在?小姐妹的聚会上见?到她?了?。
姐妹聚会就?是为了?开心的,谁想听你喋喋不休地说自己男人啊!
而且柳希贤有什?么了?不起的,寻常人眼里那?是个金龟婿,在?她?的社交姐妹圈里,他算什?么啊?
她?自己的丈夫庾言是中山侯世子、金吾卫中郎将?,胞弟是大公主的驸马!
嘉平娘子的丈夫是靖海侯世子,母亲是唐红之女,叔叔还是京兆尹!
珊珊的丈夫同样出身相府,甚至于人家还是柳相公的正经嫡孙呢!
越国公夫人的丈夫就?更加不必说了?。
就?算是包家的真宁娘子,从前的夫婿也是出身英国公府!
这不都比柳希贤强吗?!
先前一场小聚,散场的时候毛丛丛问嘉平娘子,觉得包家的真宁娘子不错吧?
嘉平娘子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可交。
当时就?只有她?们俩在?,无需考虑别的,大可以?畅所欲言,是以?并不存在?为了?情面而作伪的可能。
为什?么毛丛丛和嘉平娘子都觉得包真宁不错?
因为她?不卖弄!
毛丛丛也好?,嘉平娘子也好?,都知道包真宁是今年国子监的入学头名,但是她?们都没开口提,而包真宁自己也没当回事,一声都不提!
如果真的提了?,二人反倒要轻看她?几分。
嘉平娘子能叫大公主做媒,许给靖海侯世子,凭借的可不仅仅是出身,她?曾经是神都被选入宫廷的朝天女!
当着她?的面炫耀才气,岂不是班门弄斧?
可是这样简单的道理?,庾娘子不懂,她?是真的觉得柳希贤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所有人都想听一听他的日常,所有人都想知道她?的儿子一天吃几次奶,拉撒几回,还有头顶上的两重婆婆。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每次都是这样……
毛丛丛不仅不想听,还觉得很烦,她?果断把庾娘子踢出了?姐妹群,换了?乔翎和包真宁来。
果然,上一次聚会就?很轻松愉快~
现下因为柳希贤的事儿,姑嫂俩也算是彻底闹崩了?,毛丛丛在?叹气之余,居然也有种诡异的轻松感。
就?这么断了?,其实也挺好?的。
中山侯夫人还在?生?气:“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没点?烦心事呢,你还不许人家说了??自家人面前都不能讲,叫她?去跟谁讲?”
毛丛丛盯着自己婆婆,若有所思?。
中山侯夫人被她?看得浑身都不自在?:“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毛丛丛就?说:“母亲,你是真的想帮叔母和妹妹的忙,还是觉得这会儿不说我一通,以?后在?她?们面前情面上过不去啊?”
中山侯夫人:“……”
毛丛丛:“直视我,母亲!”
中山侯夫人心想,怪不得你能跟越国公夫人玩到一起去呢!
庾言下值回家,就?见?管事脸色不对,正纳闷儿呢,进屋之后没见?到妻子和孩子们,就?有点?反应过来了?。
他问院子里的侍从:“太太呢?”
侍从怯怯道:“太太……带着小郎君和小娘子,一道回娘家去了?。”
庾言:“啊?”
他心想:“今早晨出门的时候没听丛丛说啊。”
庾言就?问:“为什?么?”
侍从没敢说,只请他去问中山侯夫人。
庾言去了?,就?听他娘没好?气地把今天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说:“她?说刚好?想回娘家了?,顺带着也给我个不再管这事儿的由头,一举两得。”
为了?二房的事儿,当婆婆的跟儿媳妇大吵一架,吵到儿媳妇都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你们还要再纠缠下去的话,那?可就?太不识抬举了?!
庾言:“……”
庾言回想一下今天上午承天门街上发生?的事,心想:“怪不得丛丛能跟乔太太做朋友呢!”
乔翎办起事来,是很认真的。
上午在?承天门街和御史台消磨的太久,午后吃了?饭她?特意多加了?半个下午的班,就?是为了?把上午欠缺的时间补上。
等下值回家之后,刚进院门,就?见?金子晃着尾巴迎了?出来。
她?伸手摸了?摸这小狗的头,进院子一瞧,便见?徐妈妈坐在?廊下,眯着眼睛,给她?织绒线帽子。
乔翎先前有点?爱偷懒,晚上洗完澡之后,头发没有干透就?会睡觉。
徐妈妈强力帮她?把这个坏习惯改了?过来,又觉得现在?天气渐渐冷了?,该做点?防护,得了?空,就?着手给她?织一顶柔软又保暖的睡帽。
张玉映同侍女们围坐在?一起,面前是满满的两筐山楂。
乔翎给惊了?一下:“哪儿来的?”
张玉映笑着说:“太夫人使人送过来的。”
乔翎楞了?一下,很快会意过来,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婆婆这是笑我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