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的突然,走得也突然,尤其中间说的话,也格外的冒昧。
郑国公原地驻足,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下值回府之后,他问夫人:“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裴夫人送走那对丧门星似的婆媳,心里边憋了一肚子火,先把孙儿陈续赶到祠堂里去跪着,然后又叫人把他身边的侍从拉出去打。
这会儿见丈夫问起,也算是打开了话匣子,倒是没有夸张,一五一十的将今日之事说了。
郑国公马上就明白了老太君的意思了。
鲁王可以因为圣上不对他寄予厚望而心存怨恨,他可以做一个嚣张跋扈的亲王。
那是亲生儿子,只要不谋逆弑父,圣上会宽待他的,来日的新君为了彰显仁德,也会宽待他的。
可是对圣上来说,郑国公府是他的臣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们怎么敢附从鲁王,由着他为非作歹?!
圣上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让国公府的女儿入宫,却不给她后位,我太对不起郑国公府了”这种想法。
郑国公府心存怨囿,他只会觉得“你们算老几,想按着朕的脖子,让朕立你们想要的未来储君?你们真该死!”。
郑国公坐在厅中,室外一派初夏气象,他却觉得如坠冰窟。
好半晌过去,才问妻子:“是续哥儿惹出的祸事,他想这么干,他的侍从难道拦得住?怎么叫续哥儿去跪祠堂,反倒把那群小厮给打了?”
裴夫人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会这么说。
她面有愠色:“续哥儿还是个孩子啊,他懂什么?肯定是身边的侍从不上心,没把他带好,才会出这种事的!”
郑国公定定的看了妻子一会儿,绷直了的脊背一松,忽然间笑了起来:“还真是一点都不错啊,哈哈哈哈哈……”
裴夫人不明所以,甚至因而有些恼怒:“这有什么好笑的?!”
郑国公已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疾言厉色道:“把那个小畜生给我拉出去打,打他二十棍子长长记性!”
裴夫人急了:“二十棍子?那续哥儿还怎么去国子监?!”
郑国公马上道:“使人去国子监告假,就说因为今日之事受了家法,去不了了!”
又叫了心腹过来:“备份厚礼,去越国公府走一趟。”
今日老太君同郑国公言语的时候,心腹也在,此时自然明白主人的意思:“是否要额外往老太君处致意?”
郑国公轻轻摇头:“不必多生枝节。”
老太君回到府里,就见芳衣满脸含笑,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迎上前来:“老太君!您猜猜看,刚才发生了什么!”
老太君笑眯眯的看着她:“不会是那边婆媳俩和好了吧?”
“您怎么知道的?”
芳衣诧异极了,很快又理所当然道:“您这么富有智慧,知道也不奇怪!”
她一边帮老太君宽衣,一边讲了今日府上的变故:“先前夫人跟乔娘子一道离开的时候,我还提心吊胆的呢,知道两人好生回来,才算安心。哪知道呀,没过多久,夫人就使人送了好多东西过去,看起来呀,是前嫌尽弃了!”
老太君听她用这种清脆又活泼的声音说话,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是真喜欢跟你们年轻人说话啊,听着就叫人觉得有精神!”
芳衣受宠若惊道:“您不嫌弃我吵就好。”
又说:“乔娘子方才出门去了,八成是要去给夫人选件像样的礼物!”
乔翎进了首饰铺子,力求能够选一件能够不让梁氏夫人嫌弃的太厉害的体面东西。
张玉映对此只能暗叹口气,以自家娘子那点积蓄,想选件梁氏夫人看得上的东西……最好是买双好点的袜子……
乔翎进了铺子,张玉映则牵着金子,在外边等候。
首饰铺子旁边是个茶楼,说书先生刚刚离去,茶楼里的客人们唾沫横飞的议论着刚才听到的内容。
“听说从前,皇帝能有三千个妃子!”
“三千个?一晚上睡一个都得小十年!”
“毕竟皇帝是上天之子,怎么能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呢!”
不知道是谁问了小声又难以按捺住好奇的一句:“你们说,当今天子宫里边有多少个女人啊?!”
没人说得出来。
只咂摸着说:“一千个总该有吧?!”
众人都啧啧起来。
只有坐在最边上的那个年轻人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一千个?那他可真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啊!”
众人:“……”
张玉映:“……”
原先还算热闹的茶楼霎时间人去鸟飞。
张玉映都不由得拉着金子,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那年轻人浑然不觉自己说了多么大不敬的话,甚至于觉得茶楼里的人散的太快过于奇怪。
这时候他看见了张玉映,不由得双眼一亮:“这位姐姐~小生有礼了!”
张玉映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关注这边,不至于叫人觉得自己和他有所牵连,这才极为勉强还了个礼。
那年轻人走得近了。
张玉映诧异的发现,这居然是个生的极明俊的男子。
那人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在下公孙宴,是到神都来投亲的,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家居何处?”
张玉映见他仿佛要缠上来似的,赶忙拉着金子走开了。
投亲的……
也不知道他要投的是哪一家。
她心想,真可怜啊。
有这样肆无忌惮的亲戚,何愁不被满门抄斩……
“你又吓走了我的客人。”
那体态臃肿的老板艰难的从楼梯上挪下来:“好容易有个美人儿在外边等人,也被你给吓走了。”
“唉,”公孙宴叹口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娘子有桩差事交付给我做,有道是上边动动嘴,下边跑断腿,不把他们给吓走了,我怎么办我的差事?”
那胖老板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了然道:“鲁王?”
公孙宴两手抄在袖子里,点?点?头:“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张玉映牵着金子换了个地方继续等,原以?为要等很?久,没成想约莫过了半刻钟,就见乔翎抄着手,悻悻的出来了。
张玉映有些诧异:“里边那些首饰,难道没有娘子喜欢的款式?”
“哈哈,”乔翎开朗的笑:“没有我喜欢的价钱!”
张玉映:“……”
然后乔翎苦着脸接过了金子的狗绳,苦着脸跟张玉映一处回府。
正盘算着该从哪儿弄一样合适又体面的回礼时,却有梁氏夫人处的侍从来传她:“夫人请娘子过去呢。”
乔翎顿觉芒刺在背,倒是没有迟疑,把金子交付给侍女,自己带着张玉映往梁氏夫人处去了。
梁氏夫人平日?里很?少出门,这并不意味着她个性沉闷,只?能说,她的住所足够宽阔也足够精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甚至于?还挖了一片人工湖出来,无需离开自己的院子,就能享受到一切。
乔翎先前来的时候没有细看,夏日?里本也少风,今日?还没进门,便?听见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下意识抬头去看,便?见屋檐下悬挂了数串金铃铛,因风途经而泠泠作?响。
乡下人乔翎看得呆住。
张玉映见状,便?低声告诉她:“娘子,那是惊鸟铃。”
乔翎满脸惊叹的“哇哦”了一声。
张玉映见状,又失笑道:“府上的牡丹园在神?都都享有盛誉,梁氏夫人是爱花惜花之?人,每到牡丹盛放的时节,花杆上也会悬挂金铃,用以?驱赶鸟兽,同样也是风雅又别致的。”
乔翎于?是不由得又“哇哦”了一声,觉得自己生活在越国公府上,好像也连带着沾染了些风雅之?气。
然而进门之?后,梁氏夫人只?用了一句话,就把她从幻想之?中惊醒了。
“我听说你专门去了首饰铺子,仿佛是要给我挑一件回礼?这很?好,但没必要。”
梁氏夫人居高临下道:“你送的垃圾我不会用,直接扔出去倒显得我倨傲,留下来却会专门浪费我一只?宝盒,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从今以?后也不要给我送什么垃圾东西。听明白了吗?”
乔翎:“……”
乔翎瑟缩道:“嗳,听明白了。”
梁氏夫人见她如此老实,看起?来还算是满意,又告诉她:“淮安侯府上新添了个孩子,广发请柬,过两天你随我一起?去赴宴。”
乔翎想着寻常添个孩子不会这样隆重,回想起?姜二夫人给自己看过的那本册子,若有所思:“淮安侯府上终于?有了世子吗?”
梁氏夫人脸上的神?情很?微妙,像是嘲弄,也像是不屑:“算是吧,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以?后的世子了。”
乔翎见状,就知?道这里边必然有些自己不清楚的首尾,有心?再问,梁氏夫人却不愿多说了,摆摆手撵她走:“回去吧,到时候好生妆扮起?来,不要丢我的脸。”
乔翎乖乖的点?头。
梁氏夫人见状,便?要端茶送客,手伸到一半,忽的想起?一事,便?又放下了:“近来神?都多事,外边不太安泰,你只?管安生待着,不要出去东游西逛,惹出事来,可没人管你!”
乔翎怔了一下,才道:“婆婆,其实这几句话也可以?用‘外边不安全,最好不要出门,不然我会担心?’这种说辞来讲的。”
梁氏夫人柳眉倒竖:“你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也配叫我如此关切?!”
“哎?”乔翎一歪头,笑眯眯的看着她。
梁氏夫人见状,自己先不自在了起?来,不耐烦的摆摆手,很?梁霸天的撵她走:“滚吧,我就是那么一说,信不信在你!”
乔翎就抄着手,说一句“婆婆再见”,然后笑眯眯的离开了。
出了门,又问张玉映:“淮安侯府的这个孩子,有什么古怪吗?”
张玉映也是一头雾水:“大抵是淮安侯夫人新得了儿子?我先前一直在押,倒是不知?内情,他们府上一贯是人丁单薄,只?晓得淮安侯夫人先前有个女儿,约莫也该有十来岁大了……”
说完又笑了起?来:“梁氏夫人肯带您出去见见人,可见是真的接受您了,这倒真是个好消息呢!”
乔翎也这样想。
又问:“婆婆说外边近来不大安泰,又是怎么回事?”
张玉映也是不知?:“我一直同娘子一处,您不知?道,我又到哪儿去打听呢。”
俩人对此都觉有些茫然,回到院子里试着问了问侍女们,不曾想却有了答案。
“娘子不知?道吗?先前神?都有恶鬼杀人,闹的可凶呢,一连数日?,人心?惶惶的!”
乔翎微露讶异:“哎?!”
张玉映会意错了,以?为她忘记了此事,遂低声提醒道:“当?日?娘子与?我一处进城时,我曾经同您提过的,圣人为此还专程调了苍鹰回京……”
乔翎摸着自己的额头道:“我记得,我没忘。我就是奇怪。”
她有些迷糊道:“这事儿原来还没有解决啊……”
张玉映有些无奈:“看起?来不仅没有,还愈演愈烈了呢。”
乔翎蹙起?眉来。
侍女们常日?无聊,见乔翎好像对这个感兴趣,便?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没有解决,还闹得更凶了!”
“听说近来还新出了个红衣恶鬼!”
“什么呀,不是红衣恶鬼,是个撑着红伞的恶鬼!”
乔翎不由得“啊?!”了一声:“撑着红伞的恶鬼?!”
“是呢!”说出这个消息的侍女言之?凿凿:“有好多人看见了,每到深夜的时候,那个撑着红伞的女鬼就会在神?都游荡!”
乔翎嘴角抽搐一下:“啊?原来还是个女鬼?!”
“是呢!”又有人说:“听说,她的伞都是被人血染红的!被她抓住的人,都会被喝干血,变成一张人干!”
几个小姑娘想象着那副画面,乔翎也想象着那副画面。
终于?,她们齐齐摸着手臂,打起?冷战来。
众人异口同声道:“真是太可怕了!”
临近傍晚,残霞凄艳。
乔翎活动一下筋骨,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从窗户那儿往外一瞧,就见张玉映执着水壶正在浇花,金子摇着尾巴,盘桓在芳衣脚边。
芳衣手里边还提着一只?两层的食盒,看乔翎探头出来,便?笑道:“有承蒙老太君恩惠的南边学子送了荔枝到府上来,老太君想着娘子是打南边来的,怕会惦念故乡味道,叫我来给娘子送些。”
乔翎颇为动容:“老太君实在是过分疼爱我了。”又留芳衣进屋喝茶。
芳衣摇头:“改天吧,今日?有些晚了。”
乔翎示意两个侍女送她,将食盒的盖子打开,那冰气就先一步涌出来了。
食盒中间的笼屉被取掉了,底下铺一层冰,鲜红可爱的荔枝覆盖于?其上。
乔翎抓了一把在手里,便?将食盒递给张玉映:“你们拿去分了吧,大家?都尝一尝。”
张玉映道:“这是老太君专程给娘子的呀。”
其余人也说:“不成,不成。”
乔翎笑道:“我一个人吃完,怎么受得了?这东西坏的快,不赶紧吃,香味眼见着就散了。”
张玉映知?道她的性情,也就不再推辞,挨着同那群侍女分了,却见乔翎已经牵起?了金子的狗绳,竟像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她赶忙跟上去:“娘子,马上天就黑了……”
乔翎把那狗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叫它不要太长:“你不用跟着,我不到别处去,就是到先前那间当?铺里去问问。”
她有点?不好意思:“好好商量一下,说不定能赎回来呢!”
张玉映有些迟疑:“可是时辰有些晚了……”
“不妨事的,”乔翎认真的回答她:“宵禁是在坊市之?间的道路上,坊内又没有这回事,那当?铺的位置又繁华,怎么会有事?”
她抬头看了看天:“最多一个时辰,我必然回来,那时候路上还热闹着呢。”
张玉映见她说的坚决,只?得从命:“那咱们说好了,就一个时辰,您要是没回来,我就去找您。”
乔翎笑着应了:“好!”
继而又抖一下狗绳,好像自己牵着的是一匹骏马似的:“金子,我们走!”
金子开心?的“汪”了一声,摇着尾巴走在前边。
一人一狗出了门,转头就往当?铺所在的东边去了,只?是越走越偏,最后终于?走进了一片杨树林里。
金子倒是不觉得这里偏僻,它反倒觉得高兴呢。
因为这里没人,所以?主人把它脖子上的狗绳解开了,它可以?自由自在的跑。
夜色渐起?,天际只?剩下一线幽邃的暗黄,树林里残存的影子斑驳摇动,远处传来几声鸦鸣。
金子体会不到人可能会有的害怕。
它只?觉得快乐。
呀,有朵小花!
哇,有只?兔子跑过去了!
没追到……
哎,主人呢?!
金子急了,循着来时的路飞奔回去,就见那曾经救它于?水火之?中的主人仍旧跟它离开时一样,坐在一团老树根上,脚下放着一只?木呆呆的人,又用一根硬硬的长东西在一根木头上抠呀抠。
金子忽然间发现,主人从那根木头里救出来一只?小狗!
一只?小狗!
金子惊奇极了!
它想,你怎么知?道它藏在木头里的呀?!
果然我的主人是最厉害的!
乔翎雕出来的梨花栩栩如生,雕出来的木雕当?然也不会逊色,最后摇晃两下,叫覆盖其上的木屑纷飞向?地,便?是大功告成了。
雕刻结束,她轻轻从金子身上揪下来一撮毛,捻在指尖,朝那只?木雕的小狗吹去。
继而乔翎站起?身,重新给金子套上了狗绳:“我们走吧。”
乔翎牵着她的小狗,行走在神?都的夜色之?中。
只?是没有去人声鼎沸的东西两市,而是专门行走在偏僻之?处。
“奇怪,”又一次途径一片密林时,她不由得低语出声:“都城之?内,为什么要留有这么多的树林呢。且这密林之?内,仿佛又有些很?古怪的气息……”
乔翎摇摇头,将这疑惑记下,继续前行。
离开了繁华的权贵聚集之?地,属于?底层百姓的神?都向?她打开了那扇大门。
坊市里夜晚的市集同样热闹,做生意的小夫妻一个挑着扁担,一个背着竹筐,一前一后前去奔赴生计。
有少女折了一箩筐的荷花苞到街上来叫卖。
摆摊儿的老翁肩膀上套着皮具,拉着大车,满头汗珠,急匆匆的向?前上坡。
乔翎顺手在后边推了一把。
桥下有老妇就着河水浣衣,捶打有声。
过了桥,有妇人在卖刚出锅的蒸饼。
还有个着玄衣的年轻人,神?色彷徨的站在白头算师的卦摊前,踯躅着,在面前纸面上写了什么。
途径河边,一片灯火明亮的画舫里,有个衣着不俗的女孩儿神?色阴沉的在打水漂,几个侍从垂着头,毕恭毕敬的守在边上。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围着演傀儡戏的傀儡师,叫他多拿几个人偶出来。
再往前走,又见到一个身着布衣、两鬓微白的中年人坐在桥头,同农夫装扮的老翁言语。
她目不斜视的过了桥,眼见着周遭环境变得荒凉,人也渐渐的少了。
天色终于?彻底黑了。
田三姓田,却不是耕地的,而是个渔夫。
一年有半数时间漂泊在河上,间或上岸拉船,天长日?久的劳累下来,左边膀子都比右边低了一拳,人看起?来也有些歪歪扭扭。
大半年没回家?,他想着父母妻儿,脚步都格外快了三分,只?是越走就越觉得奇怪,这时辰虽晚,可也不至于?一个人都不见啊!
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月亮隐在乌云后边,别说是人,连狗叫都不闻一声。
田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间听见了一阵奇异的、金属摩擦在地面上的声响……
后边发生了什么,田三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几乎被吓了个半死。
等到羽林卫的人来问,他神?智失常,语无伦次。
“是个提着长刀的恶鬼!”
“还有个穿红衣的好鬼!”
羽林卫的校尉成穆有些无奈:“是个撑红伞的好鬼吧?”
“不,”田三瑟瑟发抖的说:“没有撑伞,是个穿红衣的好鬼!”
成穆说:“你看错了,是撑红伞的!”
田三坚持自己的说辞——事后回想一下,要不是吓傻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这样的大官顶嘴:“真是个穿红衣的鬼,还牵着一头极为威武的猛兽,一口就把那个黑衣鬼给咬死了!”
成穆微微一怔:“你说穿红衣的鬼还带了一头猛兽?你确定?”
田三用力的点?头:“真的!那只?猛兽比人还要高,嘴巴有缸那么大,一口就把那只?黑衣鬼给吃了!”
成穆心?说你刚才不还说是咬死的吗。
只?是细节可能有些疏漏,但大概情节上,想来是不会有错的。
今夜救下他的,大抵并不是那个撑红伞的人,而是一个穿红衣,又牵着猛兽的人。
成穆由衷的叹了口气,心?头因此生出浓浓的不安来。
近来,神?都发生的怪事越来越多了。
不只?是羽林卫,金吾卫、左右威卫等卫戍部队悉数下场,但也总是抓不尽。
那些黑衣人好像根本不怕暴露身份,甚至于?也没想过隐藏,出现之?后就只?有一个目的——杀人!
可是如此行事,总也该有个目的吧?
然而至今为止,官署都不曾收到任何炫耀亦或者勒索的相关文书。
纯粹只?是为了营造恐慌吗?
还是说,背后其实有更大的阴谋?
成穆若有所思,马蹄声就在这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
他忙站起?身:“中郎将。”
于?朴坐在马上,语气平静的告诉他:“走吧,这件事情现在不归我们管了。”
成穆愣住了,继而心?下微寒:“难道是别的卫戍部队全权接管了此事?”
“不,”于?朴摇头,视线平移,望向?远处的皇城:“中朝的某位紫衣学士正式接管了此事。”
紫衣学士……
成穆心?头一凛,随即默然起?来。
月亮初挂柳梢,天际一片朦胧。
张玉映打外边回去,就见金子已经趴在了它的小窝里。
她微微一怔:“娘子这就回来了?”
几个在院子里玩笑的侍女轻声回答她:“回来有一会儿了呢。”
又说:“娘子带了糖炒栗子回来,张小娘子也来吃!”
张玉映笑着谢过了她,放轻脚步进了屋,果然见纱帐放下,乔翎躺着睡得正安宁。
她放下心?来,忍不住嘀咕一句:“这一来一回,倒真是够快的呢……”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先前与?梁氏夫人约定,往淮安侯府去吃席的日?子。
先前越国公府给的那些聘礼乔翎都没动,但这会儿不一样了啊。
作?为未来的越国公夫人随从梁氏夫人出门,她代表的是越国公府的体面,不能失礼,自然也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取用聘礼里的东西了。
院里的侍女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替乔翎搭配了好几身衣裳出来,首饰也选了好几套,务必要叫未来的越国公夫人光彩照人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才好。
最后乔翎自己都怕了:“这也太夸张啦!”
选了一套色泽明丽的衣裙,发间珠玉也不算多,只?是在脖子上多佩了一枚玉璎珞,给添几分贵气罢了。
第二日?梁氏夫人见了,竟也有些满意:“总算没花哨成耍杂戏的。”
婆媳俩一前一后的上了车——姜二夫人的咳嗽还没好,近来早就停了出门的打算。
到了地方之?后乔翎才知?道,昨日?梁氏夫人那句“广发请柬”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放眼去看,乌压压全都是人!
男宾女客自是不必多说,各自身后也都带了侍从若干,再加上淮安侯府自家?的侍从和打外边请的厨子戏班等等,岂止是热闹二字所能形容的!
神?都有九国公、十二侯爵,尽管不可能悉数列席,但婆婆儿媳妇未出阁的小姐们加在一起?,也足够叫乔翎喝一壶了——这还没加上非勋贵门庭的官家?家?眷呢!
亏得姜二夫人提前给她做过功课,又有张玉映在旁提点?,否则她哪儿知?道谁是谁啊!
梁氏夫人显然也不耐交际,同遇见的几位宾客寒暄几句,便?在主家?侍从带领下去探望淮安侯夫人,乔翎跟条尾巴似的,紧随其后。
大抵是为了照应新生的孩子,屋子里没有用冰,夏日?里不免有些闷热,气味也有些难闻,然而淮安侯夫人面带红光、眉眼之?间洋溢着十成的欢喜与?慈爱,显然早就将区区暑热置之?度外了。
“多好的孩子啊,姜夫人,你来看——”
说着,又解开襁褓,露出下边那小小的一团,示意梁氏夫人近前去看。
梁氏夫人只?觉眼前一黑。
乔翎:“……”
乔翎在后边看得忍不住挠头。
梁氏夫人微笑道:“真是个好孩子啊,一看就很?健壮。”
这话真是说到了淮安侯夫人的心?坎上。
她马上道:“是呢!生出来的时候足有八斤多,我原先就只?找了两个奶妈子,看这小东西能吃,赶紧又叫人再多找了两个来!”
八斤多?!
乔翎心?想,那做母亲的,还真是受苦了呀!
梁氏夫人跟淮安侯夫人大抵也不算熟悉,嗯嗯啊啊的寒暄了几句,但是架不住淮安侯夫人高兴啊。
乔翎猜度着,今日?她无论是见到了谁,大概都是这一套说辞。
正这么想着呢,那边儿淮安侯夫人已经说到了她,同梁氏夫人问:“这就是……”
梁氏夫人矜持的往脸上带了点?笑,道:“这是我还没过门的儿媳妇。”
淮安侯夫人的神?色也随之?微妙了一些,招招手叫乔翎过去,叫人取了一对宝石耳环给她,面带怜悯,叹息道:“也是个可怜人。我有了儿子,也算是有了倚靠,你有什么呢?”
说着,又叫乔翎去抱一抱那小儿用过的襁褓:“来沾一沾福气,但愿上天庇佑,叫你也有幸得个男嗣,要不然啊,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
乔翎:啊???
你在说什么啊这位夫人?
宝石耳环递到面前,她没去拿,而是去看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心?里也不痛快——我儿媳妇怎么就可怜了?
不就是嫁进越国公府冲喜吗,这有什么可怜的?!
从一个低阶小官之?女,一跃成为正一品诰命夫人,成婚之?后你见到她还要行礼呢,这有什么可怜的?
我们又不是买媳妇回去殉葬的那种人家?!
心?里不痛快,梁霸天脸上就表露了出来:“两家?本也没有什么深交,怎么好平白拿这么贵的东西?董夫人,你还是收回去,把这东西留给你未来的儿媳妇吧。”
淮安侯夫人当?然也是会看人脸色的,知?道自己的话惹了这对婆媳不快,只?是心?里难免觉得委屈——她的确没什么恶意呀!
你们越国公府都能找人嫁给一个快要不久于?人世的病秧子,我还不能说吗?
再说,没儿子也就没有倚靠,苦日?子还在后边呢!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淮安侯夫人想到此处,语气里也带了三分的不痛快:“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倒是乔娘子与?越国公婚期在即,这东西兴许能给两位新人添添喜气呢。”
她握住那小儿的一只?手,斜睨着乔翎:“说不定沾了这喜气,来日?乔娘子也能有幸给越国公留给后,叫自己过得别太凄惨。”
乔霸天:???
大姐你别太过火噢!
乔霸天正要发作?,没成想梁霸天已经先一步发作?了,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要沾喜气,总也得找正主来沾,这儿子又不是淮安侯夫人你生的,跟你沾得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