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大吃一惊:“啊?原来不是你生的?!”
救命啊!
她看着此时歪歪的躺在塌上,额头还勒着抹额的淮安侯夫人,瞠目结舌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一种很?新的月子吗?!”
不是装的,是真的震惊。
淮安侯夫人显然被这句话刺痛了,立时坐直身体,满面怒色的反击道:“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母亲,既然如此,是不是我生的,又有什么要紧?!”
“倒是姜夫人你们婆媳俩,对着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只?怕是太多管闲事了吧?!”
“难怪呢,”淮安侯夫人眼底露出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嘲弄道:“就是因为自家?有婆媳不和、妯娌不睦的丑事,所以?才格外爱搬弄别人家?的口舌呀!”
乔翎倒抽一口凉气,指着她道:“噫——急了!”
淮安侯夫人当?场破防:“你在胡说什么?我有什么好急的?!族谱上我是他的母亲,打小就养在我身边,怎么不是我的儿子?!”
乔翎又抽一口凉气:“说这么多,看起?来是真急了!”
淮安侯夫人气急败坏:“你!真是不识好歹,一个穷门小户出来的娘子,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我好心?给你送如此重礼,你却这样……”
乔翎甚至于?还没有开始反击,梁霸天就先一步勃然大怒——我是这穷酸娘子的婆婆,说她几句也就罢了,你算老几,也敢当?着我的面说她?!
你兜里那仨瓜俩枣,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她冷笑一声,斜睨着淮安侯夫人道:“您这么重的礼,我们家?媳妇哪儿拿得住?您还是好生揣着,小心?藏着,当?心?别叫猫叼走了,以?后留着当?传家?宝用吧!”
又转头告诉陪房:“去把我库里找两匣子宝石给她玩儿,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何必小心?守着,不知?道的,当?我是要饭的呢!”
淮安侯夫人摸着自己的腰包,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乔翎倒是没想到还有飞来横财,受宠若惊,眼睛锃亮,无声的问:“真给我呀?!”
梁氏夫人嫌她丢人,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乔翎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感动的不得了,依依的拉着梁氏夫人的袖子舍不得松开:“婆婆,你对我这么好,真的叫我无地自容。”
她惭愧不已:“我虽然看起?来忠厚老实,可实际上,之?前背地里没少说你坏话……”
梁氏夫人:“……”
正待说些什么,这时候却打外边来了个女孩儿,约莫十岁出头,眉眼精致,进门之?后先加重语气道:“母亲,今日?可是弟弟的满月礼啊!”
淮安侯夫人猛然从暗色的情绪之?中惊醒,嘴唇嗫嚅几下,怜爱的看一眼襁褓中的小儿,垂下眼去。
那女孩儿又向?梁氏夫人与?乔翎道:“委实是对不住,府上宴客,居然同客人生了龃龉,实在不该……”
说完,竟向?二人行了大礼。
梁氏夫人没有搭腔,只?递了个眼神?过去。
乔翎赶忙将她搀起?:“这怎么承受得起??”
那女孩顺势站起?身来,感念不已:“娘子宽宏大度,越国公府也是忠厚人家?,怪道说是天作?之?合呢!”
乔翎心?想,这女孩子的心?智和口齿,当?真是强过她母亲太多了。
这样出了门,她跟梁氏夫人怎么好意思说淮安侯夫人的是非?
如此你来我往的推拉几句,外边也另有别的宾客要来,婆媳俩便?顺势退出门去。
乔翎迈过门槛,又回头去看屋内。
淮安侯夫人对于?方才之?事显然还有些气不过,面朝床内,并不做声。
那女孩儿立在一边,脸孔有一半隐没在光线之?外,神?情晦暗的看着她的弟弟。
走出去一段距离,四下里无人,乔翎才低声问梁氏夫人:“婆婆,那孩子真不是她生的呀?!”
梁氏夫人语气轻快道:“当?然不是,我难道会撒谎吗?”
乔翎听她声音,就知?道她其实也在为呛住了淮安侯夫人而快意,遂趁热打铁,又问道:“那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
梁氏夫人不屑道:“她自己脑子有病,不立亲生的女儿,却去立别人生的儿子做世子,还发了癫似的这么高兴!”
又冷笑道:“你且等着看吧,这淮安侯府的爵位,日?后不定会花落谁家?呢!我不信那女孩儿会乐意将偌大的家?业拱手给异母的弟弟,可偏又摊上了个糊涂的娘,以?后骨肉相残都不奇怪!”
乔翎不奇怪梁氏夫人看出了这一点?,只?是多问一句:“那女孩儿就是淮安侯夫妇的长女?”
梁氏夫人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仿佛是叫令慈?应该是这个名字。”
婆媳俩被引着去了宴客之?处,却不是惯常的前厅,而是府中高台。
夏日?里天气炎热,来客又多,倘若全都闷在屋子里,气味难闻之?外,冰瓮也难以?发挥作?用。
是以?这回淮安侯府上设宴,便?将地点?设置在了高台之?上,不仅可以?享用一下半空中幽微的凉风,也可以?远眺神?都城中的风景。
此外,另有人在高台四角设置了冰瓮,侍从们转动风扇,将那凉气送出。
乔翎和梁氏夫人婆媳俩到的时候,彼处已经有了许多女客,乔翎跟在梁氏夫人身后进去,略一打眼瞧见上首处一人,居然有种直视太阳一般的明亮感。
因为那实在是个她见所未见的美人。
张玉映是美丽的,然而较之?此人,却也逊色了三分岁月的醇厚。
梁氏夫人也是美的,然而较之?此人,却仿佛凭空少了三分高华。
年纪大抵也不轻了,只?是该怎么说呢,那种与?生俱来的神?韵与?绝丽,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倒愈发彰显风华。
乔翎恍惚间猜到了此人是谁,也终于?能够明了先前梁氏夫人口中对于?朱皇后的推崇。
果不其然,张玉映一见她神?色,便?会意的在她耳边道:“那一位,便?是如今的定国公夫人,也就是朱皇后的母亲。”
乔翎心?说:果然如此!
继而便?不由得想,定国公朱氏戍守的便?是东方呢。
《博物志》有言,东方少阳,日?月所出,山谷清,其人佼好。
大抵正是如此了。
梁氏夫人倨傲,朱氏夫人似乎也不遑多让,双方简短而淡漠的交换了几句寒暄,便?就此缄默起?来。
乔翎忍不住偷偷地看朱氏夫人一眼,再看一眼,最后梁氏夫人大抵是觉得她丢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乔翎这才悻悻的收敛了。
转而拉着张玉映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
“她好漂亮!!!”
张玉映跪坐在她身后,双目平视,神?色自若的在乔翎掌心?写字。
“定国公府朱家?出美人,为本朝之?最,神?都才子佳人的评选是有年岁限制的,婚嫁之?后也不再参选其中,我只?是捡了朱家?没有适龄娘子的便?宜罢了。”
又写:“梁氏夫人时代,神?都第一美人是朱皇后,朱皇后入宫之?后,第一美人是朱皇后的妹妹,朱三娘子。”
乔翎心?下暗暗赞叹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不对,于?是又拉着张玉映的手,很?认真的回复:“那朱夫人的娘家?呢?”
能生出朱夫人这样的美人,很?难说是撞大运的结果,起?码朱夫人的父母应该生的好看才对。
且朱夫人又能做国公夫人,想来家?世应该不坏,没道理除了她之?外,再没出过一个蜚声神?都的美人啊!
没成想,张玉映却告诉她:“朱氏夫人并非高门出身,而是来自江湖,定国公年少游历天下,与?她相遇,继而有了感情,于?是将她带回神?都,结为夫妻。”
乔翎大吃一惊:啊?!
张玉映又告诉她:“历代朱家?的家?主都是这么做的。他们更倾向?于?做纯臣,也不会让无能之?人继位国公。继承爵位的人,无论男女,都不会在高门之?中拣选另一半,反而喜欢叫他们去行走天下,增长见闻的同时,得一一心?人。”
乔翎深为诧异,复又有些感慨:“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张玉映同样有些羡慕:“朱家?的家?主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夫妇之?间从无异生之?子,选取的妻子或者丈夫又都是美貌之?人,也难怪一代代下来,全都是美人儿了。”
乔翎心?里边感慨不已:“原来还有这种人家?呢!”
正思忖着,那边已经有人同梁氏夫人说起?话来了,提的还是先前越国公府的绯闻,只?是话里并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倒像是在替梁氏夫人开解。
乔翎偷眼瞧着婆婆的神?情,便?知?道她同这位夫人是相熟的,略微往后一偏身子,果然听张玉映小声告诉自己:“那是成安县主——县主的夫婿,便?是京兆尹太叔洪。”
乔翎瞬间明白了。
县主,宗室女嘛。
论辈分,该是梁氏夫人的表姐妹。
是以?她在接到梁氏夫人的眼色之?后,很?识相的接了下去:“这件事情吗?其实是误会呀。先前往郑国公府上去的时候,我已经请裴夫人代为解释了呀,怎么,她没说吗?”
乔翎眉头紧皱:“真没想到,裴夫人居然是这种人!”
裴夫人刚进来,就听乔翎在说自己的坏话。
她脸一下子黑了,窝着火,面无表情的进了厅中,继而重重的咳嗽一声。
侍女们端着冰镇了的果子鱼贯而入,另有人送了银叉子和果茶过来,没敢掺和这些贵客们之?间的交锋,放下东西,行个礼,便?忙不迭遁走了。
乔翎于?是就起?身给裴夫人递了个橘子,还满脸不解的问:“您怎么没跟别人说清楚呀?我婆婆待我一向?是很?好的,众所周知?,她也是个和善体贴的性子,没成想那天气呼呼的回去,我一问,才知?道是外边有些鲁王谣传我们家?婆媳不睦,哎呀,这可真是……”
裴夫人听完,倒是有些拿不准这个乔翎到底是不是真蠢,还是真就是这么灵光了。
只?是惦念着丈夫同自己说的话,她便?也就接过那个橘子,顺坡下了:“唉,鲁王殿下……”
不做过多的评价,只?是叹一口气。
其实这就够了。
乔翎也跟着叹了口气:“唉,鲁王啊……”
成安县主也叹了口气:“唉,鲁王啊……”
梁氏夫人捡起?银叉子来,插了一颗金黄的杏子来吃,咽下去之?后,也叹息一声:“唉,鲁王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鲁王英年早逝了,惹得大家?伙这么唏嘘。
就在这时候,却听远处传来一声轰鸣,真如地动山摇,紧接着,众人便?觉自己身下有些细微的摇晃。
正茫然无措间,忽然有人惊呼一声:“看那边——”
众人顺着其人指的方向?去看,却见彼处浓烟滚滚,不是着火升腾起?的白烟,而是建筑倒塌之?后的滚滚烟尘。
众人为之?惊愕不已。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不甚确定的道:“仿,仿佛,是鲁王府上?”
裴夫人霍然起?身。
场中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啊?鲁王府?!”
“这么高的楼塌了,鲁王是否安然无恙?”
“他不会正在楼上吧?!”
这时候就听“当?啷”一声轻响传入耳中,而众人正是敏感之?时,不由得齐齐望向?声音来援。
却是梁氏夫人手里的银叉子落到了地上。
她脸色略有些苍白,捂住心?口,作?惊吓状:“这么大的动静,实在是……”
再仔细一看,地上却掉了两个银叉子。
另一个银叉子的主人、先前正在喂乔翎吃果子的张玉映同样脸色微白,捂着心?口:“小女胆小,叫诸位见笑了……”
众人见状,倒也不觉得奇怪。
这么大的动静,谁没被吓一跳?
更别说,张小娘子同鲁王的关系几乎是人尽皆知?,而鲁王同越国公府的龃龉,也已经被翻到了台面上。
倒是有些人暗地里对梁氏夫人有些不屑。
平日?里看起?来那么张狂,没想到却是个经不了大事的,区区一声震响,都能被吓成这样!
没有人知?道梁氏夫人这会儿在想什么。
正如同没有人知?道张玉映这会儿在想什么。
但此时此刻,她们二人心?里澎湃着的那种情绪,的确是可以?共鸣的。
确定众人的目光重新挪到远处那片废墟上之?后,梁氏夫人和张玉映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疑似法外狂徒的乔翎。
乔霸天原本还在随大流张望,察觉到投来的两道目光之?后才茫然回头,继而有所会意,洋洋得意的朝她们挤了下眼。
靠近两人一点?,她压低声音道:“我就说要找人弄他!”
梁氏夫人:“……”
张玉映:“……”
汗流浃背了朋友们!
狂徒竟在我身边!!!
梁氏夫人也好,张玉映也好,内心情绪皆如大河滔滔,奔涌澎湃。
我们说以后走着瞧多半是气话,你是说弄他就弄他,半点不打折扣啊?!
要知?道,那可是一位皇室亲王,当今圣上的亲儿子啊!
梁氏夫人口?焦舌燥,心绪几转,终于还是拉住狂徒的衣袖,将她扯得靠近自?己一点,然后握住她的手,声音压了又压,问她:“办事的人靠得住吗?不行就离京一段时间,去避避风头。”
乔翎稍显诧异的看着她。
梁霸天被她的眼神激怒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以为我会?被吓住,忙不迭跟你厘清关系吗?!”
那我成什么人了!
“那倒不是,”乔翎低头看着梁氏夫人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小声说:“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的姿势有点过?于暧昧了婆婆。”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只觉得嘴里好像被塞了只苍蝇似的,马上甩开了她的手,恢复成最开始的端坐姿势。
乔翎笑?了两声,并没有接“出京去避避风头”这一茬,反倒小声又难掩兴致勃勃的开了口?:“婆婆,咱们来商量点正事吧!我也要去吃席,到时候你得带我去!玉映也去!多吃点,爱吃!嘿嘿嘿!!!”
梁氏夫人:“……”
张玉映:“……”
梁氏夫人这会?儿心里边还乱糟糟的。
一边想,这个乔翎看起?来不简单呢,说是南边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可是言谈做派,好像都颇有蹊跷。
又提心吊胆的想,这件事她到底是找谁做的?
靠得住吗?
等等——靠不靠得住好像并不是重点啊——到底是谁敢在?神都接干掉一位亲王这样的单啊?!!!
要是这人被抓了……
还是趁早安排这个狂徒出去避避风头吧!
因为这桩变故,淮安侯府大?肆操办的未来世子满月宴迅速落下了帷幕,来客们甚至于连饭都没吃上,便各自?匆匆归家去了。
鲁王府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甚至于鲁王极有可能罹难,皇帝没了个儿子,你们还在?那儿大?肆吃喝庆贺,这像话吗?
相较于其余宾客们内心中的七上八下,梁氏夫人心里的小鼓敲得格外紧密一些,几乎是刚离开淮安侯府,就赶忙使人去打探鲁王府的消息了。
这倒是不扎眼,别的人家也是这么做的。
富贵人家住的地方多半是挨着的,因着鲁王府上的变故,如今坊内已经戒严,马车行进的速度也慢。
等婆媳俩慢悠悠的回到越国公府,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乔翎没急着回自?己院子,而是跟梁氏夫人一起?去了她的住所。
到地方之后,梁氏夫人心事重重的坐下,她倒跟个没事人似的,指挥人上茶,又催着摆饭:“饿死了,随便来点什么先垫垫肚子吧!”
梁氏夫人还在?思?忖今日?这事儿,连白?她一眼的功夫都懒得费,侍从见状,便从了她的命令,迅速下去置办了。
不多时,就有人送了几样冷热吃食过?来,火腿炖鸡,野猪肉炙,凉拌水芹,鲫鱼切脍,还有热气腾腾的羊肉胡饼并一壶桑落酒和几样果子。
侍女端了水盆过?来,乔翎起?身麻利的洗了手,回身劝道:“婆婆,再高?兴也得吃饭呀!”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终于腾出气力来白?了她一眼。
乔翎就笑?了起?来:“这白?眼儿真叫一个地道!”
又坐到餐桌前,催促道:“来吧来吧,好歹吃一点。”
梁氏夫人长出了口?气,终于起?身去洗手,这会?儿外边有人来了,却是先前被支使出去打探消息的。
梁氏夫人用帕子擦了手,继而遣散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独留下她,问:“如何?”
那心腹道:“事发之时,鲁王正孤身一人在?楼上,因此身受重伤,性命倒是无忧。”
乔翎不由?得站起?身来,眉毛一竖:“什么,性命无忧?”
梁氏夫人清晰地在?她眼睛里看出来一行字:真是废物,怎么办事的!
她忍耐住扶额的冲动,询问其中的古怪之处:“鲁王向来都是喜欢讲求排场的人,事发之时,何以会?孤身一人在?楼上?”
那心腹摇头道:“这便有所不知?了。”
梁氏夫人又问:“即便鲁王身受重伤,府上长史总也不是吃干饭的,怎么消息这么快就传了出来?”
心腹听?罢,神色同样有些疑惑:“事发之后,金吾卫和神都的巡防卫队几乎是同一时间赶了过?去,却被鲁王府的人拦下了,长史说,是府中楼阁年久失修才出了事……”
梁氏夫人听?得默然,沉吟良久之后,方才道:“鲁王好像不想把事情闹大?。”
心腹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梁氏夫人再没有别的要问,便行个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梁氏夫人神色古怪的看着乔翎。
乔翎百思?不得其解,又带着点愠怒。
张玉映暗中观察。
终于,梁氏夫人小声问了出来:“怎么回事?”
乔霸天先前把话说的那么满,最后结果却不美满,以为可以去吃席,没成想鲁王却没有死。
想到这里,她终于面露愧疚,垂头丧气起?来:“可,可能是关系没我想的那么硬吧……”
梁氏夫人:“……”
这句话的槽点实在?太多太多了!
梁氏夫人嘴唇动了又动,反复几次,终于无力的从嘴巴里吐出来四个字:“吃,吃饭吧……”
乔翎有生之年,这还是头一次吃鱼脍。
梁氏夫人握着筷子,心事重重的坐在?上首,她则用筷子夹起?一片鱼肉,神情好奇的端详着。
继而惊奇道:“这是生的!”
梁氏夫人瞥了一眼,懒得同乡巴佬说什么。
张玉映侍立在?侧,见状便低声告诉她:“鱼脍就是这样的,选取刚打上来的鱼切成薄片,取其鲜美之味,可以直接吃,也可以蘸着佐料吃。”
乔翎“噢”了一声,试着送进嘴里嚼了嚼,眼眸微亮:“口?感有点怪,还有一点点甜……”
梁氏夫人奇怪道:“你身边的这个婢女,就切得一手好脍,薄如蝉翼,一口?气就能吹动,闻名神都,难道你不知?道?”
乔翎马上转头,稍显气愤的看张玉映。
后者?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娘子会?对这个感兴趣呀。”
乔翎眼睛又瞪得像猫一样了:“回去切给我吃!”
张玉映笑?着说:“好好好。”
梁氏夫人注视着乔翎,却又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去了:“乔翎。”
她很郑重的叫了乔翎的名字,斟酌再三,还是不吐不快:“你这个人,心里没有‘敬畏’这两个字……”
你知?道张玉映是鲁王想要的人,买下她一定会?得罪鲁王,但你还是那么做了,因为你对于鲁王没有敬畏之心。
我这个婆婆非难你,你知?道忍气吞声可以暂且缓解矛盾,但是你没有那么做,因为你对我这个婆婆没有敬畏之心。
同样,正常人被一位皇室亲王为难,要么是想方设法求和,缓解矛盾,要么是寻求外援,弹压鲁王,但你想的是,这条贱狗几次三番找我麻烦没完没了,我要弄死他!
鲁王不仅仅是鲁王,他是圣上的亲子,是皇室的一员,你对于皇室甚至于圣上本身,都没有敬畏之心。
乔翎下意识道:“我为什么要‘敬畏’?”
梁氏夫人欲言又止,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唉,你看,这就是问题的症结了。”
乔翎又夹了一片鱼脍进嘴,嚼嚼嚼。
梁氏夫人神色无奈的劝她:“做人呢,还是不要太锋芒毕露,为人处世太过?于犀利,难免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乔翎惊奇不已:“真没想到,这种话还会?从婆婆你嘴里说出来!”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为数不多的好声好气都给呛没了:“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就是了!我从前锋芒毕露,针对的是什么人,你现在?锋芒毕露,针对的又是什么人?那能同日?而语吗?”
乔翎再夹了一片鱼脍,嚼嚼嚼。
梁氏夫人更气了:“别吃了!知?道这事儿要是被翻出来,是多大?的罪吗?!”
乔翎觑着她的神色,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嚼。
梁氏夫人都给气笑?了:“要不是离得远,我真想去乔家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乔翎把最后一片鱼脍送进嘴里:“说出来婆婆你可能不信,我是我们家最老实的……”
梁氏夫人冷笑?一声,并不相信她这话:“吃完了吗?没事儿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烦我了!”
知?道鲁王只是身受重伤,却没有殒命之后,乔翎在?忧伤于关系不够硬,公孙宴原本咧着的嘴也合上了。
“怎么可能?他没死?!”
他暗说不妙:“我表妹知?道了可是要骂我的!她骂起?人来可凶了!!!”
那体态臃肿的茶楼老板心平气和的摇着蒲扇:“没死就是没死啊,这世间多的是匪夷所思?之事。”
公孙宴奇道:“有没有可能是人死了,但是为了不造成慌乱,所以对外放出了假消息?”
茶楼老板笑?呵呵的一摊手:“我怎么知?道?”
“不过?,”他沉吟着道:“鲁王之于神都,并不算是什么极为要紧的人物,想来即便真的亡故,也无需这样故布疑云吧。”
公孙宴道:“这么说,他是真的没有死。”
茶楼老板道:“我猜是的。”
公孙宴道:“这件事实在?古怪。”
茶楼老板道:“是很古怪。”
公孙宴道:“他没理?由?能活下来的。”
茶楼老板道:“的确没有理?由?。”
公孙宴道:“那一定是有些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茶楼老板道:“除此之外,实在?无法解释这件事情。”
“所以说,”公孙宴为难的挠了挠头:“你说我要不要设法叫神都这边知?道此事内有古怪,叫京兆府,亦或者?禁卫之类的衙门去查一查啊?”
茶楼老板:“……”
茶楼老板:“你原本应该杀死鲁王,结果他却没有死,此事内有古怪,所以你想叫神都的衙门来替你查一查?”
公孙宴理?所应当道:“神都的怪事归神都的衙门管,这不合理?吗?”
茶楼老板狂笑?起?来:“哈哈哈哈住口?吧你这狂徒!”
自?梁氏夫人处回去,张玉映再回房时,就见自?家娘子正执着一封书信,眉头紧锁。
她没有到乔翎身后去看信上的内容,先去给倒了杯水递过?去,这才关切道:“娘子,好端端的,皱什么眉呀?”
乔翎抖了抖手里的信纸:“一个亲戚给我寄的信,这会?儿人就在?门外呢,说是没地方住,问能不能到府上来。”
对张玉映来说,这其实不算是什么大?事。
但凡是高?门大?户,谁家里边还不收容几个八竿子才能打一打的亲戚?
只是看自?家娘子的神情,她说:“您要是不喜欢这个亲戚,那就别理?他……”
乔翎有点为难,说:“倒也不至于不喜欢,就是他这个人稍微有点癫,我怕惹得府上的人不高?兴。”
张玉映心想,能有多癫?
她满口?应下:“我去应付便是了,保管给安顿好!”
乔翎感动极了:“玉映,你真好!”
张玉映笑?吟吟的转身去了,将将迈出门槛儿,脚步却忽然间顿住了。
自?家娘子的亲戚……
有点癫……
“哎?”
她冷汗涔涔,惊恐不已:“不会?是——先等等!!!”
第19章
高楼倒塌的那个瞬间所掀起的狂澜,不仅叫鲁王府的上空升腾起一片黄云,连带着好像整个神都城内的大地也震了三震。
旁人好歹还要遮掩一二,等离开了淮安侯府的大门再使人去?打探消息,裴夫人却是当时就把人差出去?了。
那是嫡亲的外?孙,于情于理,郑国公府作为外家都该第一时间?表态的。
宫里闻讯之后,也派出了中官前去探望。
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向来行事张狂的鲁王对于今日的意外?,却表现的异常低调。
强撑着见了宫中来使,将事故缘由推到楼阁年久失修上头之后,便闭门谢客,专心静养了。
这却是叫许多人暗暗吃惊。
鲁王不像是会吃闷亏的人啊?
他不该把这件事闹的人尽皆知,叫整个神都都不得安宁吗?
还是说真的就像鲁王府说的那样,只是个意外??
可要是如此?的话,他非得把建楼的工匠找到,吊起来打死不可,这会儿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实在是奇怪。
鲁王府。
鲁王此?时正在卧床静养,脸上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唯有?一双眼睛阴鸷如初。
“当日尊师见到我,便知道?会有?今日之祸吗?”
他看着端坐在床榻前座椅上的中年道?人,如是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