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心头一紧,倏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姜迈从前好?像跟她提过,宫里的宁妃是老?闻相公?的小女儿。
宁妃是二?皇子?的母亲,皇长子?快到三十岁了?,这么一算,宁妃估计也?该有四?十岁上下了??
她又是小女儿……
乔翎迟疑着问:“他,我?是说老?闻相公?,他如今还在世?”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眯起眼来:“他今年,多大岁数了??”
皇长子?显然跟她想?到了?同一处,瞳孔里隐有惧色跳动:“老?闻相公?历经五朝,已经年近百岁了?……”
一桩十八年前?的离奇怪案,最?终居然牵扯出了一位历经五朝、年近百岁的致仕宰相?。
这是乔翎及她身后一干吏员们事先如何也没能预想到的。
皇长子知道乔翎在查的这案子,也听?小庄和公孙宴他们讨论过几句案情,对此?隐隐有些猜测。
也正是因为这些猜测,此?时他才格外地谨慎,甚至于少见地流露出了几分不安。
“事情还未确定,未必就真的与老闻相?公有关系,赵六指也只是供述收买他的人是前?任京兆纪文英的家奴,并没有提及过老闻相?公的事情……
乔翎以一种探寻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皇长子被她看得心?头发毛,不?自觉停了口,下意识道:“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乔翎轻笑着耸了耸肩:“我可什?么都没说。”
皇长子微松口气。
然而紧接着,乔翎便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锋锐地问了出来:“方才审讯赵六指的时候,他的确只说了纪文英这个名字,也告诉我纪文英是往任的京兆尹——赵六指只说了这些,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不?是你自己主动跟我提及老闻相?公的吗?”
她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温和又犀利地道:“侯大,告诉我,纪文英涉案,为什?么你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老闻相?公?”
皇长子:“……”
皇长子被她问住,神色不?免窘迫,嘴唇张了好半天,终于?无可奈何道:“乔少尹,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不?聪明!”
他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我说了句傻话不?要紧,可你要是因为这句傻话找错了人,判错了案子,因此?生了是非,那可就坏了。”
皇长子头大如斗:“老闻相?公可不?是一般人,他曾经做过先帝的老师,真的闹起来,你未必能讨得了好!”
乔翎却说:“你说的是不?是傻话,我自有评判,你只需要把你方才想到的都告诉我,就足够了。”
皇长子心?下踯躅,也觉无奈,长吁口气之后,终于?左右看看,道:“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乔翎痛快地领着他往自己值舍去:“走!”
到了地方把门一关,皇长子如实告诉她:“我知道你在查的这个案子颇有些妖异,甚至于?还涉及到了夺命借寿这种诡谲法?门,再知道收买赵六指的人居然是纪文英,就顺势想到老闻相?公了——因为他真的活了很久很久了!”
将近一百岁了啊!
这也太能活了点!
虽然北尊也很能活,但那是另一个维度里的人物,跟这种肉体凡胎能一样吗?
“我有记忆开始,他就已经很老了……”
皇长子扒拉着自己的记忆,努力?拼凑一个老闻相?公的形象出来:“他是几朝元老,太后娘娘和我阿耶都很礼遇他,尤其是阿耶亲政那几年,他其实早就到了该致仕的年纪,只是为了稳定局面,一直勉力?支撑着……”
“宁妃是老闻相?公的小女儿,她出生的时候,老闻相?公其实就已经年岁不?小了,对于?这个老来女,爱如掌上明珠,也有心?给她寻个前?程,所以最?后叫她入了宫。”
“二弟出生之后,好像是过满月的时候?我好像还见过他呢。”
皇长子说到这儿,还多?提了一句:“日前?跟你打过官司的那个蔡十三郎,他胞兄蔡大将军的妻室,就是这位老闻相?公的侄孙女。”
乔翎若有所思?:“我入京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却没见过他呢。”
“这也不?足为奇。”
皇长子说:“老闻相?公到了这个岁数,素日里几乎已经不?出门了,也没有什?么人值得他专程登门拜访了不?是?就连我阿耶,有时候想要见他,也会?出宫往闻家去拜访,而不?是令内侍前?去宣召的。”
乔翎听?得蹙一下眉,又问:“那纪文英呢?他跟老闻相?公之间的关系如何?”
皇长子脸色有些古怪:“这就是我迟疑的地方了。”
他说:“事实上,纪文英已经问罪处死?很多?年了。”
乔翎着实吃了一惊!
她推算一下时间:“难道纪文英就是被圣上问斩了的上一任京兆?时间上不?太对吧?”
赵六指与纪文英发生牵扯,是在十八年前?,那时候他就是京兆尹——按照本朝的官制,京兆尹这种要员,不?会?久久让一个人占据着的。
“不?是,”皇长子摇头道:“他任京兆的时间还要靠前?。”
乔翎听?到这儿,不?由得打了个岔:“上任京兆被处斩了,纪文英这个京兆尹也被问罪处死?了——京兆尹这个官位有毒啊,怎么谁来谁死??!”
皇长子也颇唏嘘:“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
后边那句没说出来,我替太叔京兆谢谢你啊!
乔翎有点无语,又问:“纪文英是因何被问罪处死?的?”
皇长子“唉”了一声?:“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毕竟那时候我还没有上朝听?事,只是听?我阿娘在旁边嘀咕了几句……”
德妃那几句话说得不?太好听?。
总而言之,就是觉得老闻相?公太狠心?了,大义灭亲,一点翁婿情谊都不?给。
他要是真的肯伸手去捞,依照老闻相?公在圣上面前?的情面,怎么也不?至于?救不?了这个女婿的。
纪文英的妻室是宁妃的姐姐,皇长子平心?而论,德妃说这话,大概率是在幸灾乐祸……
只是现下再去回想,谁又知道当时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呢!
是老闻相?公大义灭亲?
还是弃车保帅?
乔翎听?完这一节,倒是想通了另外一件事——赵六指不?老实。
起码,他还有话存着没说!
威胁他生死?的纪文英早就死?了,死?了很多?年了,他为什?么还要继续隐姓埋名在外?
就算已经被注销了户籍,无法?回去去家人团聚,起码,也不?必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惶惶不?可终日。
除非他还知道些别的内情。
譬如说,纪文英的死?并不?意味着当年的那件事情宣告结束,远没到能露头的时候!
小庄就在这时候匆忙过来了:“少尹!”
她声?音干脆利落:“那宅子的主人查到了——是闻家一个管事的私宅!”
乔翎微微一笑,转而同皇长子道:“把我们?刚才说的话告诉小庄,你们?俩一起去京兆狱,再审赵六指!”
那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应声?。
值舍门关了又开,这回进来的,却是白应:“那几具尸体我都已经查验过了,都是练家子,服毒自尽。有两个的鞋底发现了一些罕见的红褐色的泥土——他们?应该去过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包,轻轻展开:“我取了一些过来。”
乔翎问:“桃娘呢?”
白应答:“依照你先前?的安排,跟项链在一起。”
乔翎又问:“公孙宴呢?”
白应答:“依照你先前?的安排,跟姜二公子在一起。”
乔翎听?得颔首,继而果断起身,去寻太叔洪:“京兆,我这儿遇上了一桩有点棘手的案子,怕得劳您出具一份手书。”
太叔洪从案牍当中?抬起头来,一边抽文书用纸,一边提起笔来,预备着开始写:“什?么内容?”
乔翎道:“羁押闻家的一个管事到京兆府来问话。”
太叔洪听?得手上一顿。
他没有急着落笔,抬头看她,神色慎重:“如若只是一个寻常管事,只怕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吧?”
乔翎应了一声?,反问他:“若是老闻相?公的心?腹管事,值不?值得动一动干戈呢?”
太叔洪深深看她一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吧,乔少尹?”
乔翎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京兆。”
太叔洪便不?再言语,提笔给她开了条子,同时叮嘱一句:“小心?些。”
乔翎应声?。
出了门,她没有立时使人去拿闻家那管事,而是回到值舍去,静静等待小庄和皇长子的审讯结果。
赵六指先前?既然已经开了口,现下必然也不?会?介怀于?再开一次。
如是过了良久,那二人终于?回来复命。
小庄在前?,神色凝重,皇长子在后,忧心?忡忡。
小庄蹙着眉头,递了赵六指的供状上来:“少尹,赵武的供词里,提到了老闻相?公……”
如他所说,纪文英实际上只是庞大利益链条上的一个小角色,真正的饕餮巨口,还在他的身后。
是老闻相?公,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人?
皇长子同小庄相?较起来,诚然不?够聪明,但出身和教育使然,他又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察觉到小庄决计无法?察觉的事情。
卷宗里,乔少尹着重标注出来的那几个时间……都非常敏感。
一个年近百岁,却仍旧精神矍铄的政坛耆老,其实不?算特别。
特别的是有几个时间对应上了先帝薨逝的那年,而张氏夫妻失子案,也恰恰发生在朱皇后薨逝的那年……
皇长子少见地有点不?安,心?头发冷。
他很害怕最?后挖出来一个令自己绝望又惊恐的真相?。
乔翎接到手里从头到尾翻阅一遍,心?里边就有了底。
她瞟一眼座钟上显示的时间,说的却是:“小庄,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严密保护好赵六指,给他的食物和饮水都要你亲自看过才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触他!”
小庄神色一肃:“是!”
皇长子下意识道:“那我呢?”
乔翎抖了抖先前?太叔洪开具的那份文书,拍到他的手心?里:“你带上人去闻家,把这个人给我提回来!”
皇长子有点打怵:“我要是给办砸了怎么办?”
乔翎真是奇了怪了:“就是带个人回来问话,这有什?么难的?他是房主,他的房子里死?了那么多?人,京兆府叫他来问几句,这不?是很正常?”
皇长子踯躅着道:“老闻相?公……”
单论辈分的话,这可是比韩王更胜一筹的老登啊!
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登,怎么可能登得过百岁老登?
真把老闻相?公搞出个好歹来,他爹虽然是亲爹,但也是会?下狠手收拾他的!
乔翎无奈道:“你是去办正事的,又不?是惹是生非,老闻相?公凭什?么为难你呢?京兆府这边程序合情合理,就算是把官司打到朝堂上去,咱们?也不?怕啊。”
皇长子弱弱地问:“……那你干什?么啊?”
他真正想说的是,你怎么不?去?
乔翎就叫他看了看自己手里边那个纸包:“这是白大夫从那些死?士鞋底下刮下来的泥土,暗地里探查太麻烦了,我去闻家一趟,问问老闻相?公,看他们?家园子里有这种土壤没有?”
皇长子神情木然:“……”
怪不?得你能当我领导呢——你这是贴脸开大啊,领导!
乔翎还问他呢:“不?然我们?俩换换?你去问他也行。”
皇长子敬谢不?敏:“……我还是去把那个管事给拿回来吧。”
说起来,乔翎这还是头一次登闻家的门。
先前?梁氏夫人牵线搭桥,闻夫人倒是往越国公府去做过客呢——哦,论辈分,闻夫人是老闻相?公的孙媳妇。
当时席间觥筹交错,气氛和睦,宾主尽欢,同今日比起来,显然就是另一番场景了。
闻夫人听?人说京兆府的乔少尹来了,心?头便是一突,倒不?是喜欢不?喜欢乔翎的缘故,而是现下这时辰该是上值时间,对方赶在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是有公务在身了。
闻夫人匆忙往前?堂去见客,果然见乔翎身着官服,她见状也就肃穆了神色,宾主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听?对方道出了来意。
“我有些事情不?明,想要拜见老闻相?公,是否可以请夫人代为通传一声??”
这其实是句很冒昧的话。
但乔少尹应该并非冒昧人。
并非冒昧人的人却说了句冒昧话……
闻夫人眉毛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从容一笑,使人去老闻相?公那儿传话:“去问一问,看祖父是否有意会?客?”
乔翎见状,不?由得心?想,闻夫人真是聪明人!
如是静待片刻,终于?有人过来传话:“老令君请乔少尹过去说话。”
闻夫人脸上的笑意便愈发和煦起来,起身亲自领着乔翎过去,同时又心?想:
这是老爷子跟乔少尹之间心?照不?宣……
还是说,这位不?到半年时间就在神都城里闯出了赫赫声?名的乔少尹,的确颇有些不?凡之处?
等乔翎从闻家离开,重新回到京兆府之后,就发现京兆府里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因为知道乔少尹铁面无情,就连老闻相?公的心?腹管事,也硬是一点情面都没给,生生把人给提回来了。
崔少尹到底是个忠厚人,捂着嘴,悄悄去问她:“查到老闻相?公身上了?”
乔翎学?着他的样子,也捂着嘴,悄悄回答他:“是啊,查到老闻相?公身上了!”
崔少尹:“……”
崔少尹被气笑了:“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案件的卷宗他已经看过了,大概上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可就是因为知道,才更不?敢挤这个疮。
天命,寿数,活人炼丹,无极……别忘了,最?早的记述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那是什?么年月?
老闻相?公还远不?能一手遮天呢!
再去想先帝薨逝的时间和一向孱弱的身体,据说,当今年幼时也曾经生过一场大病……
这还怎么往下查啊!
崔少尹神情严肃,劝她:“就到这儿吧,乔少尹!”
乔翎坐在书案前?,两手交叉着支着自己下巴,看着面前?苦口婆心?的崔少尹,无奈一笑,忽然间手臂发力?,掀翻了面前?桌案。
“要查!当然要查!凭什?么不?能查?!”
她铿锵有力?,唯恐外边的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崔少尹,你害怕是你的事,我可不?怕!”
桌案上的文书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崔少尹猝不?及防,怔在当场,回神之后,一时百感交集。
气她不?开窍,怒自己无能为力?,感怀她将自己摘出去,其中?不?免还夹杂了一点茫然……
无言良久,崔少尹拂袖而去。
中?午下值吃饭的时候,脸都是青的。
太叔洪悄悄劝他:“别管那个愣头青了,随她去吧。”
崔少尹张口欲言:“怎么这么……”
半晌过去,才憋出来一句:“待会?儿她要是过来了,跟我说话,我也不?理会?她!”
太叔洪:“……”
太叔洪和稀泥:“啊,好的好的,我们?俩都不?理她,晾着她,孤立她,让她一个人难受去!”
只是最?后叫他们?失望了。
因为这天中?午,乔翎没有在京兆府吃午饭。
她去御史台寻薛中?道去了。
如是等这一日上班结束,回到越国公府之后,将将下马,门房就忙不?迭说了:“太太回来了?太夫人那边早早交待过来,说您要是回来,就往她那儿去一趟。”
乔翎应了声?,将缰绳递给侍从,自己摘下大氅上的兜帽,大步往梁氏夫人处去了。
梁氏夫人打发了所有侍从出去,自己一个人焦灼不?已地在屋子里等她,见人来了,头一句就是:“怎么会?查到闻家呢?”
乔翎从前?面对过许多?敌人,有皇室的亲王和公主,也有勋贵出身的高皇帝功臣,还有作为后族的外戚,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身上最?显赫的那个身份,并不?归属于?朝堂。
说的更加清楚明白一些,就是这些人实际上都有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真的闹出点什?么来,圣上站出来说句话,最?后很容易就不?了了之了。
但老闻相?公不?一样。
他是文官集团的标杆性人物,是一颗活化石,声?望之盛,比肩唐红,甚至于?隐隐地压了后者一头——因为他资历够高,活得也足够久!
如今政事堂里的宰相?们?见到他,都要执晚辈礼,这么说吧,韩王都不?怎么敢在他面前?作妖!
他跟乔翎从前?遇上的所有敌人都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老闻相?公身份特殊,能够与他一起参与这个案子的,甚至于?隐隐驱使他的,又会?是什?么人?
相?较于?走马观花的崔少尹,梁氏夫人更清楚这案子里边隐藏着的危险:“你,你还要再继续查吗?”
乔翎一歪头,看着她,笑眯眯地反问:“为什?么不?呢?”
梁氏夫人定定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乔翎反倒觉得奇怪呢:“婆婆,你怎么不?劝我?”
梁氏夫人轻轻说:“劝的动的话,你就不?是乔霸天了。”
她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重又坐了下去,对着空气里不?固定的某个点看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随你去吧!”
梁氏夫人气呼呼地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才不?管你呢!”
乔翎忍俊不?禁道:“明明就是在担心?我嘛,还不?好意思?讲!”
梁氏夫人勃然大怒:“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乔翎抗议着叫道:“就是,就是!”
梁氏夫人还要再骂,这会?儿外边陪房干咳一声?,过来传话:“芳衣姑娘来了,老太君请太太过去说话呢。”
婆媳俩听?完赶紧正经起来,整了整身上衣冠,往老太君处去了。
过去的路上,芳衣说了找她的缘由:“老太君听?说太太查案,查到了老闻相?公身上,很不?放心?呢……”
等到了之后,老太君果然也问起了此?事:“老闻相?公的那个管事,是怎么回事?”
乔翎便简单地说了事情原委:“房主是他,自然得拿他去问话了。”
老太君神情凝重:“可我听?说,你不?仅仅拿了那个管事,还去见了老闻相?公?”
这话落地,梁氏夫人都不?由得将目光投到了乔翎脸上。
她也不?隐瞒,点点头,坦诚道:“案子牵扯到老闻相?公,他又年事已高,不?好传召,当然就得我登门去讯问了,这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讯问……
老太君为之一默。
梁氏夫人声?音飘忽地问了出来:“……你怎么讯问的?”
乔翎一五一十地说:“我就把从那些个死?士鞋底刮下来的泥土给老闻相?公看了,又简单说了说这案子与他的牵扯,最?后问他,整件事情跟您有关系吗?介意我在您的园子里逛一逛,看看能不?能找到这种土吗?”
梁氏夫人眼前?一黑。
你这算什?么讯问啊,这不?是质问吗……
她木然道:“老闻相?公怎么说?”
乔翎两条眉毛齐齐往上抬了一抬,有点气恼的样子:“他说,不?用出去逛了,那种红褐色的土,是他专门用来种茶花的,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死?士的鞋底,就是京兆府需要查明的事情了,与他没有干系!”
梁氏夫人紧接着问:“那这桩案子呢,他怎么说?”
乔翎回答地很干脆:“他说更跟他没有关系,让我不?要含血喷人,不?过,我觉得他这纯粹是色厉内荏,强撑着没有露怯罢了……”
说到此?处,她冷笑道:“人证已经有了,至于?物证,老闻相?公自己怕就是最?好的物证吧?至于?老闻相?公背后还有没有什?么人——不?管是谁,我查案子,一向都是要查到底的!”
梁氏夫人早已经明了了她的决心?,此?刻再度听?闻,神色不?免有些复杂,竟也不?曾劝说。
老太君则微微摇头,觉得乔翎有点激进了:“老闻相?公历经五朝,拥趸众多?,案件涉及到他,一定要慎之又慎……”
乔翎应了声?,但脸上仍旧是信心?满满:“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翌日朝会?。
各衙门如常奏对结束之后,赶在下朝前?夕,乔翎站了出来。
“陛下,臣京兆府少尹乔翎有事请单独奏对!”
大殿之上短暂地安寂了几个瞬间,继而小小地发生了一点骚动。
有人探头去看京兆尹太叔洪的脸色,有人去观望政事堂相?公们?的神情,更有人不?动声?色地去瞄工部的闻侍郎。
那是老闻相?公的孙儿。
昨日京兆府才提了闻家的管事过去,听?说乔少尹还专程登门去拜会?老闻相?公……
这位向来是个不?安生的主儿,碰见闲事儿就爱管一管,路见不?平说拔刀就拔刀,今次终于?对上了闻家吗?
就是不?知道事后谁输谁赢了。
群臣心?下揣测不?一,御座之上,圣上反倒表现得十分平和,随意地应了一声?,便抬一下手,内侍旋即扬声?,宣布下朝。
宗正少卿眼巴巴地看着乔少尹随从领路的内侍,往偏殿去了。
宗正’寺跟别的衙门不?一样,他们?虽然有主官,但是接近于?无——韩王只是担了那么个名头,吃空饷罢了,一天班都没上过!
这老家伙,真是爽死?他了!
真正主持日常事务的其实是两位少卿。
又因为阮少卿出身宗室,隐隐地占了个先,是以实际上宗正’寺行事,是以他为主的。
既是个散漫部门,也就不?必跟别的衙门一样争分夺秒,宗正少卿甚至于?还晃悠到太叔洪面前?去了,悄悄问他:“出什?么事儿啦?”
太叔洪悄悄告诉他:“反正她说要搞个大新闻……”
宗正少卿瞬间瞪大了眼睛!
大新闻!
乔翎跟圣上究竟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然而圣上很快便下令传召老闻相?公入宫,这却是千真万确,瞒不?了人的。
而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相?当明朗的符号了。
依照圣上一向对闻老相?公的敬重乃至于?后者的年岁,即便想要见他,也会?专程出宫往闻家去,如今时今日这样以君臣之礼传召,态度难道还不?明确吗?
闻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圣上连这份颜面都不?肯为老闻相?公保留?
而京兆府的乔少尹行事虽然张扬了一些,但自从进入官场之后,做事也还算是有据可依,并非无的放矢之人,闻家被她盯上,可见真的是立身不?正了。
一时之间物议如沸,甚嚣尘上,闻家这块顶级文官门楣的招牌,一时之间都显得暗淡了。
而御史大夫薛中?道就在这样微妙的时机,来到了京兆狱,去见闻家案的人证赵六指。
因着乔翎的吩咐,小庄这两日暂且将手里的活计都放下了,亲自在狱里盯着赵六指。
皇长子刚交了连环杀人案的结案文书,此?时也无事可做,便与她一道盯梢,捎带着学?些牢狱里的常识。
这会?儿俩人正在一处吃饭,冷不?防外头差役来叫:“御史台来人了,薛大夫奉圣上之命前?来提审赵六指!”
小庄与皇长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解脱的曙光,三两口吃完了手里的东西,欢天喜地地过去了。
谁家好人想在监狱里住啊!
赶紧把赵六指弄走吧,他们?也能消停一会?儿!
小庄在笑,皇长子也在笑,只是真的见到赵六指之后,他们?笑不?出来了。
当着薛中?道的面,赵六指一把掀起裤腿,露出两膝,但见青紫斑驳,极其可怖。
更有甚者,他大腿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血洞,上边的血迹都已经干涸成两抹乌黑了。
他哀嚎着往薛中?道面前?凑:“这位大人,是他们?逼我这么说的——我不?说,他们?就对我动刑,这是屈打成招啊大人!”
赵六指翻供了。
他涕泪横流:“我一直说的就是纪文英,也只有纪文英,是他们?让我构陷老闻相?公的,跟我没有关系啊大人——”
赵六指声音落地,不只是皇长子?,就连小庄都惊住了!
京兆府前前后后正式审问了赵六指两次,头一次是乔翎审的,赵六指供述出了前?任京兆尹纪文英。
第二次是小庄和皇长子一起审的,他供出了老闻相公。
但是现在御史台的人到了,赵六指居然推翻了自己的供述,指天发誓说他没有招供出老闻相公,只提了纪文英,是京兆府的人屈打成招,蓄意制造冤案,构陷老闻相公!
小?庄猝不及防,失声道:“赵六指,你!”
皇长子?愕然当场,回神之后,勃然大怒:“你胡说八道!”
他急得脸都红了:“我们什么时?候对你用?过刑?老闻相公……老闻相公的事情,明明是你自己招供出来的!”
赵六指并?不看他们,叫御史台的差役押着,一边挣扎,一边不住地向薛中道哀求:“大人救命,救命啊!”
薛中道彬彬有礼地道:“薛迟受天子?之令核查此案,赵六指就此交付于御史台掌管,京兆府的人,还是暂且回避一下吧。”
皇长子?这辈子?都没被这么冤枉过,哪里肯走?
他面红耳赤:“这个?人,这个?人——”
皇长子?指的是赵六指:“他在撒谎!是他在诬陷我们!”
薛中道觑一眼叫冤的赵六指,同御史台的人道:“打晕他。”
御史台的差役并?不手软,一个?手刀砍在赵六指后颈,对方立时?便软倒在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