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惊诧不已:“你让他开不了口……”
薛中道很平静地看着他,说:“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会离开,然后去想一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在这里大闹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皇长子?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还欲开口。
薛中道见状微微摇头,转而同小?庄道:“你们该庆幸我让人及时?地打晕了他,至少?在他出口指证京兆府作假,京兆府把人交付给我之后,他还是活着的——要是你们继续在这里与我纠缠,他再死了,那?这件事就永远都说不清楚了。”
小?庄听得眼波一闪,果断地拉住了皇长子?,继而同薛中道行礼道:“受教了。”
她说:“薛大夫,您请吧——是否需要京兆府去请大理寺亦或者神都巡查部队协同您带赵六指离开?”
薛中道不无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却说:“我会让人去做的,这件案子?,京兆府现在不适合继续参与了。”
直到走出京兆狱,皇长子?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
他知道人心险恶,但是他从没有如此直观地感受过如此的人心险恶!
明明是赵六指自己招供的,显然居然成了他们逼供,屈打成招?!
怎么能这样呢!
小?庄反应地很快,知道赵六指翻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马上就同薛中道开口:“京兆府经办此案的时?候,绝对没有屈打成招,我们连一根手指都没动过他,他身上的伤,看疤口还比较新,多半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请您留几个?御史台的人在此为证,我想彻底搜查他所在的牢房及牢房四周!”
薛中道微微颔首,摆一下头,御史台便留了几个?人下来。
小?庄见他要走,赶忙又道:“薛大夫,我看赵六指腿上的伤口,很像是筷子?造成的,那?两根筷子?有可?能在牢房附近,也有可?能被他自己折断,吞进肚子?里了……”
皇长子?听得呆了一下。
薛中道轻轻“哦”了一声,瞟了昏迷不醒的赵六指一眼,叹息道:“他最好?别。”
御史台那?边的差役已经汗流浃背了。
京兆府这边的差役也是胆战心惊。
如果赵六指真的这么销毁证据了……
那?两家衙门里的差役,总得有人去掏粪,或者等待掏粪……
值得庆幸的是,赵六指还没有那?么豁得出去,小?庄协同御史台的人对他居住的牢房进行了地毯式搜索,终于在墙砖缝隙里掏出了两根被血染过的筷子?。
皇长子?暗松口气?,隐含期待地问?小?庄:“这是不是就能够证明,我们没有对他用?刑?”
小?庄轻叹口气?,并?没有对此持有很积极地态度:“这只能证明对他用?刑这个?说法?并?不是很站得住脚,但是并?不能证明我们就没有对他用?刑。”
这么说着,她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心想:赵六指为什么会忽然翻供?
他这么做的目的,大概率是要把乔少?尹拉下水,可?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当初这桩案子?,是由谁牵扯出来的来着?
她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皇长子?在短暂地怔楞之后,很快有了答案:“是周七娘子?啊!”
小?庄不认识这个?人:“谁?”
皇长子?不假思索道:“就是老三,呸……”
他强忍着一点心虚,继续说了下去:“就是德庆侯府的小?娘子?,要嫁给鲁王的那?个?,先前?因为张小?娘子?的缘故,跟乔少?尹生过很大的龃龉!”
皇长子?面有愤愤,盘算着想法?子?给那?晦气?的夫妻俩一点颜色瞧瞧,小?庄极为浅淡地笑了一笑,心里疑惑未消。
这事儿真是周七娘子?做的吗?
如若说她抽丝剥茧,寻到了当年之事的一丝踪迹,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要说她先于乔少?尹证实了赵六指当年的假死,再先于乔少?尹寻到了赵六指如今的踪迹,抢先一步控制了他,让他将生死置之度外,参与设局去构陷乔少?尹……
这就太说不过去了!
勘破赵六指的假死也好?,神都城地下世界寻人也罢,都是需要奇异且巨大的能量的,仅凭周七娘子?,真的能做到这么多吗?
还是说,周七娘子?其实自己也懵懂无知,不知不觉当中,做了别人手里的刀子??
小?庄只觉得身在迷雾之中,白?茫茫一片,不见前?路。
在值舍枯坐许久,她终于得到了一个?绝对算不上好?消息的消息。
乔少?尹被停职了。
很难形容前?来知会他们的差役脸上的神情,只是此时?此刻,小?庄也好?,皇长子?也罢,都没有闲心去在乎这些了。
小?庄还未言语,皇长子?已经霍然起身,怒道:“这才?是真正的构陷!太叔京兆怎么说?!”
差役还是有点怵他的,横的也怕愣的不是?
即便乔少?尹已经停职,待他也颇客气?:“这,这话就是太叔京兆让我来告诉你们的啊……”
外边有脚步声响起,他瞧了一眼,毕恭毕敬道:“崔少?尹。”
皇长子?与小?庄目露希冀,齐齐看了过去。
崔少?尹摆摆手,先打发了传话的差役,继而又温和同他们道:“放宽心,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前?段时?间你们也够忙的了,这几天就歇歇脚,喘口气?,回去陪陪家人,俸禄还是照发的……”
小?庄心头一沉,下意识道:“那?乔少?尹呢?”
崔少?尹顿了顿,继而强笑着道:“也只是暂时?停职,至于此后究竟如何,也得看圣上的意思,政事堂那?边也还在商议……”
小?庄抿紧了嘴唇,默然不语。
皇长子?板着脸,硬邦邦道:“我回家一趟!”
说完,也不看小?庄和崔少?尹的表情,哽着一口气?走了。
崔少?尹有些无奈:“这个?侯大,气?性可?真不小?……”
小?庄望着皇长子?大步远去的背景,心里边暗叹口气?,这下子?,说不得真得指望他了。
皇长子?梗着脖子?进了宫,梗着脖子?到了崇勋殿,又在外边梗着脖子?求见圣上。
大监出来好?声好?气?地劝他先走:“圣上现下不得空,殿下不妨先回府歇着,等圣上得闲了再过来?”
皇长子?急道:“我有话想跟阿耶说,就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大监也是无奈:“殿下,圣上现在——”
皇长子?瞟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拔腿就往殿里边跑。
大监着实吃了一惊:“啊?!殿下——”
皇长子?没有智慧的头脑,但是有强壮的四肢,大监不让他过去,但是碍不住他身强体健,可?以自行挪动。
近侍们虽也拦他,但未曾得到圣命,也不敢真的豁出命去拦他,到了还是叫他冲到了内殿里边去。
较之殿外的嘈杂,内殿就要安寂多了,皇长子?梗着脖子?进去,却也没敢继续胡闹,隔着帷幔老老实实地行礼求见:“阿耶,儿有要事求见,失礼之处,还望阿耶海涵。”
圣上的声音平和地从帷幔后边传出来:“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失礼?刚有点长进的样子?,马上就露出愚钝的马脚了。”
继而便是“啪”的一声轻响。
是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
皇长子?被敲得心头一动,紧接着,却听到了一声苍老的轻笑:“非也,非也,楚王殿下并?非愚钝,而是耿介鲁直。”
圣上哼了一声,淡淡道:“进来吧。”
皇长子?应了声“是”,侍立两侧的宫人掀开帷幔,他举步走了进去。
有一人苍髯皓首,衣着简朴,在与圣上举棋对弈。
正是老闻相公。
越国公府。
接到停职的命令之后,乔翎便被太叔洪劝回去了,她也没有抗议或者反对,神色平和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折返回府。
越国公府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芳衣早早地在门外等她,见到人之后,便笑着迎上去:“太太回来啦?老太君设了家宴,请您过去说说话,一家子?聚一聚,太夫人和二夫人都已经过去了。”
末了,觑着她的神色,又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来:“区区一个?四品官,在咱们家面前?,本也不算什么的,您别太放在心上。”
等到了老太君那?儿,老太君也叫她放宽心:“也没真的闹出什么事来不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姜二夫人也说:“看你前?段时?间忙的,都要脚不沾地了,回家来透透气?,也不坏。”
梁氏夫人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在跟张玉映一起核对日前?成安县主送过去那?份名单,二人闻讯皆是大惊,复又忐忑不已,而后又一起到了老太君这儿。
现下听婆母和妯娌言语宽慰,她反倒不知道该讲什么了,只忧心忡忡地看着乔翎,没有说话。
乔翎眼睫低垂着,神色稍有落寞,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芳衣眼见席间气?氛不佳,悄悄来替她斟了酒。
乔翎笑着谢了她,再呼出一口郁气?,取了两根筷子?在手,敲着杯盏,曼声吟道:“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梁氏夫人听得莫名,不知道她此时?吟诵这首诗是作何想法?,姜二夫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太君静静听着,神情当中难掩感伤:“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功名利禄本就是人世虚无,为此伤怀,就是大大地不值当了。”
乔翎微微垂首,应了声:“是。”
老太君又劝她饮酒:“在家歇息一段时?间,舍了官职,捎带着避避风头也好?,你也不必过于忧虑,我同老闻相公从前?有过几分交际,也略有些薄面,去居中说和,想来他也不会真的跟小?辈计较的。”
乔翎强打起精神来,又应了声:“好?。”
这时?候外边帘子?一掀,管事急匆匆过来,瞧着火烧火燎的,然而瞧见内里主人们的脸色之后,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刹住了。
姜二夫人不由得道:“人都进了门了,又做这般姿态给谁看?到底是怎么了?”
管事低着头,将手上持着的那?份文书双手呈上:“方才?,政事堂的郎官奉诸位宰相之令,送了裁决公文往咱们家里来。”
厅中众人尽皆变色。
姜二夫人嘴唇嗫嚅几下,终是低头不语,老太君眉头紧锁,亦是默默。
侍从们见状,更?是垂手侍立,噤若寒蝉。
只有那?管事弓着身体,捧着那?份出自于政事堂的文书,微微颤抖着,仿佛手捧山岳一般沉重。
梁氏夫人眼见无人做声,不得不站起身来,接了那?份文书到手,徐徐展开。
视线落到纸面上,她起初一怔,神情震动,仔细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她霎时?间变了脸色,面露悚然!
姜二夫人看她神情不对,不由得迟疑着叫了声:“嫂嫂?”
她说:“上边写了什么?”
梁氏夫人脸色隐隐发白?,手指不可?遏制地颤抖着,目光古怪地环顾了厅中众人一圈儿,终于犹疑着念出了纸面上的文字:“……在我停职归家之后,主动站出来替我收拾残局、平稳局面的那?个?人,就是制造这一切阴谋的幕后黑手!”
落款,乔翎。
第148章
在我停职归家之后,主动站出来替我收拾残局、平稳局面的那个人,就是制造这一切阴谋的?幕后黑手!
别说是听的?人,就连梁氏夫人这个第一时间见到,并且亲口念出来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又说出了什么!
主动收拾残局,稳定局面的人……不就是老太君吗?
这岂不就是说,老太君才是制造出所有阴谋的幕后黑手?!
虽然与这位婆母没有十分深厚的?感情,虽然的?确与乔霸天?情意相投,但是梁氏夫人却也?不太能够接受这个结果,甚至于从本?心来说,她会觉得?……
这是个很荒谬的?结论。
方才那一句话落地,原本?就寂静的?厅中更是消失了所有声音。
姜家的?人也?好,侍从们也?好,俱都愕然当场,瞠目结舌,难以?言语!
梁氏夫人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这……是不是哪里?误会了?”
她内心焦灼不已地看着乔翎,一个劲儿地给后者?使眼色。
“啊?误会了吗?”
乔翎的?神色反倒很平静。
她神色从容,看着厅中除去她之外,唯一的?,也?是另一个神色如?常的?人:“可是我看老太君镇定自若,好像并不觉得?这里?边有什么误会呢。”
梁氏夫人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老太君面容慈祥,眉眼安宁,连辩驳都是温和的?:“你的?论断真是一个比一个离奇了,先前误会了老闻相公,现在难道也?要来误会我吗?”
她语气不解,脸上带着一点匪夷所思的?笑:“我有什么必要,要设下这么多的?阴谋,去置你于死地呢?”
乔翎微微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老太君,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置我于死地,从头到尾,你想?要的?其实都很简单——你要得?到越国公府的?那份权柄,不是中馈之权,是代?替越国公上朝参政的?那份权柄!”
一个不喜欢佛经道法,得?到象征着官禄的?物件便觉称心,真心实意高兴的?人。
一个上了年纪、完全可以?颐养天?年,却如?同年轻人一样兢兢业业、奔走在朝堂之上,的?的?确确做出了许多功绩的?人。
坚持上朝,从不缺席,如?果不是真的?挚爱这份美妙的?事业,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老太君,你应该很庆幸吧?婆婆是个很懒散的?人,她没有太多的?权欲,在公公辞世?之后,她没想?过以?越国公夫人的?身份执掌姜氏在朝堂上的?那份权力……”
“但是你也?很烦恼。因为婆婆这个越国公太夫人不争,但是新来的?越国公夫人却有可能会争。”
“可是,如?若太夫人和越国公夫人不和,针锋相对,那来日一旦就爵位的?权柄起了争端,你无论拉拢哪一个,都能轻而易举地凭借自己的?身份压制另一方,轻松获胜。所以?——”
厅里?的?香炉静静地,袅袅地升着青烟。
乔翎看着那一点烟雾腾空而起,恍惚间回忆起了从前:“在我进入越国公府,因为见面礼的?事情跟婆婆生了龃龉之后,鲁王以?最快的?速度知道了这件事,然后操弄舆论,让我跟婆婆真正地站到了对立面!”
梁氏夫人听到此处,再?回想?往事,不由变色,她脸孔发白?,看看乔翎,再?看看老太君,一时竟有些惶然了。
老太君不动声色。
乔翎则继续道:“从我跟鲁王结仇,到我进越国公府,其实都是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从前鲁王与越国公府又没什么交集,难道他还会在府上安插眼线不成?”
“当日亲眼见到,知道我与婆婆就见面礼的?事情生了口角的?人,其实就是婆婆跟我院子里?的?人,婆婆那儿的?人没道理?专程把这事儿往外嚼,但是我身边的?人——老太君,可都是你安排过来的?!”
老太君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所以?呢?”
乔翎接了下去:“所以?,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鲁王得?到消息,而后煽风点火的?速度,好像有点太快了。”
老太君哼笑一声:“这就一定是我做的?了?”
“不一定。”
乔翎说:“也?有可能是二叔母做的?。”
梁氏夫人下意识看向了自己妯娌。
姜二夫人吓了一跳,赶忙摇头:“不是我,我……”
乔翎没有看她们俩,正如?同老太君从始至终也?只看着她一样。
乔翎说:“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如?我所想?,老太君坚定地站在了我这边,或许安国公府和武安大长公主的?确让您有点忌惮。”
同时她也?笑了:“不过我觉得?,您那时候纵横捭阖的?可能性小一些,主持公道的?可能性更大——毕竟我婆婆真是有点跋扈在身上的?。”
梁氏夫人听得?黑了脸,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喂,乔霸天?你不要给我趁机夹带私货!”
老太君如?同所有寻常老人一样,稍显疲惫地动了动肩膀,无奈笑道:“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些的?话,我不觉得?有什么证据指向我……”
乔翎莞尔道:“当然不只是这些啦——事实上,到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您的?庐山真面目,觉得?您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呢!”
“真正让我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是姜迈。”
是姜迈。
这三个字落到空气里?,乔翎也?好,老太君也?罢,脸上的?笑意都如?同夜雨入海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老太君神情微有恍惚。
乔翎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冰冷的?,夹杂了痛惜与愤怒的?东西:“我发现姜迈中了毒。”
她注视着老太君,继续道:“姜迈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中了毒。”
“那是无可解的?奇毒。”
“但是他居然不肯让我追查这件事。”
“越国公府里?,有谁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赴死呢?”
他辞世?的?那个夜晚,她一个人坐在灵堂里?,默念他的?名字。
每念一遍,她的?心就会痛一下。
重逢那天?的?晚上,她赌气出城,要去挖坟,其实并不只是在气姜迈,也?是在气自己。
气自己没有为他付出什么,却把他逼到绝境,让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个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爱的?可怜人。
谁想?去修无情道啊!
谁生来无情呢?
可是姜迈,那么好的?姜迈……
母亲生下他不久,就撒手人寰。
父亲的?身体也?不算太好,父子感情微薄,不几年老越国公续娶之后,他就搬到祖母处去住,见的?就更少?了。
外家远在千里?之外,小罗氏虽然爱他,但老越国公已经续娶,她也?不好时时过来的?。
陪伴他最久,唯一给予了他关爱和温暖的?,大概就是老太君这个祖母了。
可到最后,也?是这位陪伴他最久的?祖母,给他下了永远不可能拔除的?奇毒。
前半生仅有的?,为数不多的?一点温暖,居然要用?他的?命去偿还!
可是那个傻子,他居然真的?愿意!
即便知道是谁害他,也?不肯戳穿,临死之前,还让她把所有的?脉案和药方,一切可以?去指证对方的?东西烧掉!
“我答应了他,不会再?去追查这件事了,可是……”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乔翎为之哽咽,难以?为继:“你为什么不肯收手啊?”
她哭道:“姜迈已经死了啊!他死了啊!这都不足以?警醒你吗?!”
她眼睛里?有晶莹的?泪花,大朵大朵地绽放,又轰轰烈烈地凋谢。
那光芒晃花了老太君的?眼睛。
她不由得?别开了视线。
乔翎声泪俱下,愤然击案道:“姜迈已经死了,但你还不肯收手!”
“他临死之前分派遗产,留给我,留给徐妈妈,留给姜裕,留给隔房的?堂弟,留给正院里?的?侍从们,留给金子,但是什么都没有留给抚养他长大的?祖母,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他临死之前,当着太常寺官员和紫衣学士的?面,安排好越国公府爵位的?传袭,姜裕成年之前,让我代?为执掌姜氏的?参政权柄,却略过了你,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乔翎眼眶通红,言辞不由得?激烈了起来:“姜迈才刚咽气,你就找我过去商议爵位的?事情,你把他当什么啊?他临死之前说的?话,你也?一点都没有往心里?去吗?”
“找姜氏的?族老来试探我,是其一!”
“族老行事不成,又用?御史弹劾,意图用?几本?银书使我无地自容于朝堂,这是其二!”
“同样的?书籍,京兆府库房里?堆积的?像山一样高,经手的?差役都未必知道我到底拿了哪几本?,那个弹劾我的?御史,怎么能说得?头头是道?”
“因为有越国公府的?人,有我正院里?的?人看见,专程把消息捅给他的?!”
“鼓动马司业掀起国子学舞弊案,意图让我自相矛盾,主动下马,这是其三!”
“老太君,你之前可是在礼部做得?风生水起,揭一揭马司业的?老底,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你没想?到吧,”乔翎发红的?眼睛里?透出了几分嘲弄,嗤笑道:“马司业也?有私心,他想?拉包家妹妹下水,阴差阳错地替我挡了灾!”
一席话锋锐如?刀,又汹涌如?浪,堂中众人已经听得?呆住,木然当场。
乔翎将积压在心头的?愤慨与不平倾吐出去,情绪反倒眼见着平和下去了:“一不成,二不成,三也?不成,终于来到四了。这一回,您动了真格了啊。”
老太君看着她,默然良久,倏然间笑了一下:“但你仍旧没有入彀,不是吗?”
梁氏夫人原本?还浑浑噩噩,听到此处,满心骇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她这是……承认了吗?
乔翎也?有些讶异。
略一思忖,又觉得?可悲。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叫自己再?哭出来:“你承认了。在我说完姜迈之后,你承认了。原来你心里?,还是有一点在乎姜迈的?啊。”
乔翎紧盯着她,摇头的?同时,甩出去两滴泪。
她觉得?滑稽:“真可笑啊!”
老太君感觉到一股热意正在循着眼眶翻涌,她暗吸口气,压下那股冲动的?同时,扭头看向窗外。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有想?过要害死弘度。”
那是她亲自带大的?孩子。
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太好,很容易生病,一发烧就要烧一整夜,她整晚整晚地陪着他。
那个小小的?孩子,也?慰藉了她的?晚年。
这份感情,是什么时候变质了的??
好像是在她的?长子去世?之后。
弘度成了越国公,因为年少?病弱,无力担负起这份权责。
梁氏要照顾她年幼的?独子姜裕,也?无心权柄,无意与她相争。
老太君登上朝堂,以?姜氏女主人的?身份崭露头角,继而大放光彩。
那真是一段美妙的?回忆,她从没有这么快活过!
在闺中做颇有令名的?甘家娘子的?时候没有这么快活过,做越国公夫人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快活过,生下儿子,有了孙儿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快活过!
可是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她不可能永远这么快活下去。
有一日,大夫来给弘度诊脉之后,很高兴地告诉她:“国公的?脉象比从前有力多了,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恢复如?常,可见是您照顾得?精细啊!”
高兴吗?
是高兴的?。
可是又没那么高兴。
仿佛是一记钟声,轰然敲响在她的?心头。
弘度的?身体好了。
你该把属于他的?东西交付给他了。
可是……
真的?要给他吗?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条隐形了的?毒蛇在她心头危险地吐着信子,剧毒的?雾气徐徐弥漫开来。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鬼使神差地想?:怎么就要痊愈了呢?
要是他能永远这么病下去就好了……
“你相信我吗?”
相识以来,这好像是老太君第一次流露出稍显瑟缩的样子来,精气神儿衰减之后,她满头的银发好像都不如先前那么光亮了。
她固执地看着乔翎,又一次问:“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弘度……”
乔翎注视着她,良久之后,神色戚然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她说:“姜迈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姜迈在的时候,老太君作为抚育他长大的祖母,可以代?行越国公府的权柄——因为梁氏夫人既是继母,又是下一任越国公的生母。
若是叫梁氏夫人来代?行越国公府的权柄,颇有瓜田李下、欺凌姜迈这个原配嫡长子的意?味在。
但老太君不一样,她既是姜迈和姜裕的祖母,又是越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大长辈,姜氏的权柄由?她来掌握,谁都说不了二话。
可一旦姜迈病逝,姜裕袭爵,那越国公府里,老太君的话语权怕就要一落千丈了!
并不是说梁氏夫人和姜裕会如何欺凌这位婆母亦或者说祖母,只?是县官不如现管,谁都知?道,跟祖母比起来,终究还是母亲更加亲近一些。
更不必说梁氏夫人母家强势,安国公府是四柱之一,武安大长公主又是宗室长辈,较之老太君这个年老的先国公夫人,她具备的优势太多了。
出于个人的利益,老太君没有必要害死姜迈。
而出于个人的,作为祖母对待孙儿的情感,她就更加没有必要要害死姜迈了。
“但是很多事情,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要生出了邪念,哪怕只?有一丝,叫人钻了空子,也足以酿成让人悔恨终生的恶果。”
乔翎目光悲哀:“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
老太君眼神微微一颤,失神道:“你知?道?”
“我猜出来了一些。”
乔翎恻然道:“你不想姜迈死,但是你也不想让他痊愈。对你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让他活着,但是病弱无力?。”
“姜迈可以充当你执掌姜氏权柄的那枚虎符,但是他自己又必须不具备支撑起那份权柄的气力?……”
“你很苦恼。”
“越国公府是高皇帝所赐的爵位,是本?朝排名第五的公府,有皇室和中朝盯着,甚至于姜氏自己的姻亲,也多有显贵,你很难找到?一个让姜迈继续病重,但是又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办法。”
“下毒?除非你能够让所有的太医闭嘴。”
“意?外?怎么操控意?外的程度呢?”
“谶纬?一旦中朝入场,那事情只?怕就真?的不受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