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康承安在去了汝州后,摸清楚大致情形后便回了襄州。
京西北路拢共两府五洲,但由于三监司势大,这些府州的地方官大多沦为附庸,通常是上面说什么就是什么。
包括安抚使司,也受有监察之权的另外三司钳制。
如今京西北路的整体论调是,一切都听朝廷的命令,之前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不得妄动,也因此即使明白当下上京的处境,依旧是不妄动,要等朝廷命令。
“唐秉这老小子还想骗我,被我诈出真话,如今朝廷正通过京兆府和北戎和谈,自然也能通过京兆府往外递信。远处的消息传不了,但附近几路应该都又收到了指令,再次重申不得妄动,以免引起北戎愤怒,致使和谈失败。倒是北路安抚使纪光,和转运使高宏大吵了一架,之后便紧闭官衙大门,不再见客。”
若说这话前半段还正常,后半段却试探之意明显。
元贞心知肚明,却顺着对方的话说:“那照你的话来说,这纪光倒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康承安哂笑道:“这谁知道呢,下官所得到的消息,都是来自于汝州知州,但诈了他几次,他倒也显露了真正的心情。不光担心朝廷安稳,也担心那些人如此处事,偏偏北路离上京太近,怕祸及百姓与自身。”
说简单点,就是听从主和派的官员占多数,但私下未曾不担忧己身安稳。
只是面对如此局面,他们不知该怎么做,或是无能为力,于是千言不如一默,不如就听指令不动。
譬如唐秉和纪光。
两人都是文官,未尝没有忧国忧民之心,只是身单力薄,无能为力。不然纪光不会与同僚争吵,而唐秉作为为官多年之人,怎可能就因康承安诈了几句,便吐露自己的心声。
他的心声未尝不是他人的心声。因为汝州紧邻着南路,他大概也洞悉了南路的变化,故意在试探。
“我倒觉得这唐秉和纪光,倒可以试着拉拢一二。”说着,元贞又道:“罢,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
这话倒是惊得康承安和马贺都抬起头,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元贞笑了笑,意有所指。
“你觉得光你出面,能拿下这二人?”
康承安连连摇头,他再是个转运使,离了北路就屁也不是,可元贞不一样,她是公主,她手里还有陛下的手谕。
若是再次上演当初对付他们那一出,拿下的几率不说十成十,也是十不离八/九。
“你回去准备准备,等会儿随我去一趟颖昌。”.
回到后宅,希筠担忧道:“公主,你真要出门?”
要知道此时距离元贞出月子也不过才一个多月,她诞下孩子才二个月多点,自打她出月子后,就一直处于忙碌之中,而眼下距离年节没几天了。
“熠儿交给奶娘照顾,再说了还有夫人蕙娘绾鸢和你在,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距离颖昌没多远,几日也就到了,我带着人去,把庞振和张猛带上,你还怕我会出什么事?”
希筠红着眼圈:“我倒不怕公主出事,我就是心疼公主,你说谁家夫人跟公主这样,妇人干着男人的事,自打公主出月子后,就忙得没抱过小郎君几次,我就不信您不惦着小郎君。”
自然惦着,可元贞知道自己当下该做的不是去抱着孩子舍不下,而是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心中自然愧疚,可她也很清楚当下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
“什么叫妇人该做的事,男人该做的事?不该是力所能及,能者多劳吗?将军如今在外头为大家舍生忘死,我们在家中也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之前还在说,要帮着我做事,怎么这会儿倒是抱怨上了?”
“我没有抱怨,我就是心疼公主……”
说话间,奶娘已经把熠儿抱来了。
此时的熠儿已经完全没有之前刚出生小丑娃的模样,变成了一个白白嫩嫩胖乎乎的娃娃。
这个月份的孩子,脖子还是软的,还不能直立,因此只能躺在襁褓里。
元贞将孩子接过来,将鼻子抵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又嗅了嗅他的奶香。
这个月份的娃儿是不认人的,但每次见到元贞,他都会抱着娘的手,往自己嘴里塞。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哄元贞开心,奶娘说,熠儿从来不这么抱她们的手。
抱了会儿孩子,跟他玩耍了一会儿,将孩子交给奶娘,又叮嘱了几句,这时元贞已经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去换了身轻便又暖和的外出衣裳。
绾鸢也带着人把元贞的行李准备好了。
“公主你放心,家里交给我就是,让希筠随你一同去。”
元贞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
颖昌又名长社,乃颖昌府治所所在。
就如同京西北路那样,每一路下四司官衙都不在一处,京西北路的安抚使司和转运使司设在颖昌,另两司设在郾城。
当初康承安听到‘颖昌’两个字就觉得不对,既然要拿下唐秉和纪光,不该先去临近的汝州?
谁知元贞却说去颖昌,他以为是口误,谁知她竟就真就带着自己杀到颖昌来了。
而这一次元贞的手腕更是强硬。
先去了安抚使司一趟,按照计划先收服了本就对主和派不满的纪光,而后又带着纪光去了转运使司。
到了后,仗着武力,直接拿下了转运使高宏。
转运使司衙门下属众人,见到圣上手谕,根本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官被拿下。
次日,又去郾城。
同样手段拿下另外两司长官,期间提点刑狱司的薛提点驳斥说,即使是公主即使有手谕,也不能私自拿朝廷命官,可惜被无情镇压。
三司之事扔给了康承安,安抚使司还是纪光管着。
办完这些事后,元贞并没有回襄州,而是就留在颖昌安排人布防,同时也给处于上京附近的杨變送了信。
而此时 杨變并不在上京 而是一路给慕容兴运设局挖坑 缠斗到了汲县附近 慕容兴运也被这持续的撩拨撩出了火气 不顾正在押运的兵器装备要跟杨變大战一场。
对此 杨變祭出了藏了许久未用的大杀器——震天雷。
当几百颗震天雷同时炸响时 是什么场面?
杨變只能说很响 非常响。
为了使波及面更广 杨變不惜一路缠斗伏击 甚至在最后露出真容 勾得慕容兴运带着人踏入这片密林。
再之后 就没有之后的。
进了林子的大多都被炸死了 没被炸死的也活不了多久 至于走在最后半脚踏入林中的人 早已被吓得肝胆俱裂 拼了命驾着受惊的马逃窜四散。
杨變没有多留 这里距离汲县不远 汲县还留守了不少北戎军 所以他连忙就下命带着东西赶紧撤。
为了防止北戎军追来 他还故布迷障走了弯路。
消息传到北戎军营 引起一片哗然。
慕容兴吉震怒 别看那日他讥讽慕容兴运让他别死了 实则他并没有想过要让慕容兴运死。
慕容兴运的母亲身为天佑帝大妃 本身就出自于八大贵族中完颜家 其家族中人才济济 武官武将极多。
慕容兴运没死 他只用拿捏住慕容兴运 就能号令下面那一群人。如今慕容兴运一死 那些人会不会闹且不说 他也极不好掌控这些武官武将。
自然是要闹的!
堂堂大皇子莫名其妙死了 虽说逃回来的兵卒栽赃给了昊国人 可三皇子不是一再说 昊国主和派已给下面下了命令 不准地方驻军妄动 现在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伙儿昊国骑兵 杀死了大皇子?
你说尸体残骸已经找到了?大皇子被炸了个粉碎?
昊国的火器都在军器监 如今军器监已被京兆府拿下 东西都送给了三皇子 谁知道是不是三皇子为了巧计除掉大皇子 动用了火器 又栽赃给别人?
慕容兴吉若早知道拿下昊国军器监 会给自己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他是万万不会贪图这个功劳的。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完颜家的属将聚众来找慕容兴吉问话 慕容兴吉扭头便斥骂威胁负责和谈的京兆府尹。
京兆府把消息转到内城 同样引起一片哗然。
主和派又惊又怒 大骂杨變这是要造反 纷纷涌入宫中。
刘俭就见得圣上一言不发照着主和派那些人的说法 下了诏令斥责杨變 并勒令他即刻回驻地襄州。
等这些人都走了后 宣仁帝又喝了一通酒。
喝完后 又是大笑说当初自己做对了 杨變做得好 就该这么干 又骂主和派那些人 骂完后又哭。
刘俭只觉得这些人都疯了 主和派疯了 圣上也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与此同时,引起巨大风波的杨變,正在田家庄子上修身养息。
也是疲累多日,正好趁机会歇一歇。
因为想往内城递信,受水路的启发,郑武又开发出一条利用京河,通往内城的冰下水路。
因此,前脚主和派大骂杨變要造反并涌去皇宫,后脚消息就传出来了。
杨變才懒得理这些人,有本事就出来抓他,没本事就闭嘴。
“就怕这些人通过京兆府传信去襄州,逼迫公主。”贺虎担忧道。
杨變不以为然:“你嫂子可不在襄州,他们要逼也得去颖昌逼迫,再说你以为你嫂子是什么人,能被一群关在笼子里老废物们逼迫?尽管放心,她自有处置办法。”
言罢,他又道:“不说这些废话,趁着这两日外头尚还平静,把之前抢来的东西都搜罗搜罗运到颖昌去。顺便递句话,让北路那速速统合下兵力,指不定哪日就能用上。对了,把这信也送给你嫂子去。”
杨變起身去里屋拿了一封信出来。
厚厚的一叠,一看就写了很多字。
贺虎想笑,老大这习惯走哪儿都改不掉,之前在汲县时,日日给公主写信。如今没有当初那么方便了,还是不忘给公主写信,只是改为攒够了一次再送走。
想必这一叠,应该是攒了许久。
不禁动了要不要给希筠那丫头也写封信,老大这蛮汉都能让如花似玉的公主对他死心塌地,指不定就有这写信的功劳。
思及此,贺虎又想到一件事。
“老大,那田家小娘子……”
正说着,门外来了一人。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通过人的脚步就能大致辨别是什么人。
这院子里都是一群大男人,下人也都是男人,这女子的脚步,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果然,来人掀起门帘进来,正是田家那位小娘子,田如霜。
她生得小巧玲珑,甚是貌美,穿一身粉色绣海棠的小袄,外面披着白狐毛领子的披风,显得面如芍药,十分动人。
她手里提着个不大食盒,刚走进来便笑盈盈道:“杨将军,霜儿跟侍女一同包了些元宵,特意煮了送来与你尝尝。”
是啊,上元节到了。
这逢上乱世,什么年啊节啊的,早已被人遗忘。
“我不吃甜的,你拿走分给其他人吃。”
似看出杨變的冷漠,田如霜似有些伤心难过,但还是强撑着笑道:“到底是过节,吃了元宵才能团团圆圆,和睦美满。”
本来杨變不想理她,听了这话,不禁皱起眉:“照这么说,吃不到元宵的就不能团团圆圆,不能幸福美满,这是谁说的歪道理?”
田如霜没想到自己不过挽回颜面的一句话,竟惹来杨變如此反感,忙抖着嘴唇道:“小女并非此意,只是……只是……”
说着,已是泫然欲泣起来。
杨變又说:“庄子上再是缺下人,也不该让你一个未婚女子,随意往都是男人的院子里闯,以后这地方你不要再来了,若有事让下人来转话便是。”
这话说得,分外不留情面,哪怕田如霜再有小心思,这会儿也站不住了,捂着面夺门而出。
贺虎啧道:“老大,人家小娘子也是一片好心。”
杨變瞧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等回去后,我会把你这一片好心,告诉希筠那蠢丫头。”
贺虎顿时变了脸色:“老大,你可千万别,那丫头凶得很,知道了还不挠花我的脸!”
“你这大熊脸,那丫头得使多大劲才能挠破?”
杨變站起来道:“行了,别跟我打马虎眼,跟他们都说说,以后再往这院子放女人进来,都给我卸甲回去种田去,反正心思都不在打仗上头。”
这话说得有些严重了,这些个亲兵能陪着杨變这么多年没归家,多是家中已没人了,也打算一辈子就跟着杨變。
杨變当然明白这点,因为格外厚待这些人,如今竟说出让他们卸甲回去的话,显然是动真格了。
贺虎磕磕绊绊解释:“老大,他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见这小娘子有意,正好老大如今在外头,估计也素了许久…反正最后,也不过收个小妾在身边,大丈夫谁身边还没个小妾……”
“你要是真存着这样的想法,我劝你回去后别招惹希筠那蠢丫头了,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
希筠是不聪明,但架不住身后有俩聪明且护短的。
杨變真怀疑,若是以后希筠嫁给贺虎,他敢惹她伤心让她哭,指不定哪天死在外头了,旁人都不知。
“再说,谁说是不是大丈夫,得靠多纳女人才能展现?滚滚滚,都是哪来的破道理?我放着家里娇妻幼子不要,整个黄毛丫头在身边,你是不想让我好过是不是?”
说着,杨變已经扬起脚来。
贺虎忙跳开躲过:“老大真跟我没关系,都是他们!我以后指定对希筠好,你可别当着公主面说我坏话。”
忽然,一阵寒风吹进来,却是有人掀开了门帘。
正是已经哭着跑走的田如霜。
“你怎么又来了?”
看着杨變脸上的不耐烦,田如霜心疼欲死。
爱慕生于那日濒临绝境,却看见了拯救自己的英雄。她知道他有妻,还是高贵的公主,可她没想要当她的妻,只当小小的一个妾便好。
所以她厚着脸皮,一再示好,娘知道后,也惦着想请对方帮忙救爹和两个哥哥出来,听凭她任性。
之前,面对她的示好,他虽是冷漠,到底还给她留了几分颜面。
如今才知道,他心中竟是如此想她。
弃如敝履的黄毛丫头?
田如霜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甘,哭道:“你的妻子竟如此之好?她难道生得比我还美?”
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早年长于福州,七八岁就有人家求娶上门,说要提前定下亲事。
之后来到上京,上京的美人确实多,但田如霜觉得自己并不落那些人下风,哪怕是享誉上京、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元贞公主,她也觉得自己不差对方什么。
“你为何以为女子好不好,要以容貌来论之?”
田如霜听见杨變冷寒如冰的话语,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她怔怔的看着对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凭什么妄图与我妻相比?论起容貌,你还不如她身边侍女,论起才学心性胆识谋略,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不说其他,只说当日换她沦为你的处境,她绝不用等着旁人来救……”
杨變突然笑了一声,笃定道:“她根本不会愚蠢到让自己沦落到这般境地,她有自知之明,也从不小瞧自己的敌人,怀有侥幸之心。若她愿意留在这种险境,只说明一件事,她必是做足了万全准备,恐怕那些北戎人根本进不来,就倒在庄子外面了,而不是让人欺到自己面前……”
越说,杨變越是想念元贞。
再加上看着眼前这张哭得满是眼泪的脸,他更觉得厌烦、索然无味至极,也没有继续想说下去的欲望了。
“念你年幼且糊涂,这次就算了,速速退下吧。”
这次是真跑了,也不惦着拿自己的食盒了。
贺虎看着一言不发的老大,踮着脚往后退了两步。
“老大,我这就去命人送信,还有送兵器去颖昌。”
说完,人也溜了。
杨變失笑地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里屋。.
诏令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到颖昌。
似乎主和派那也清楚,如今京西南路大抵是不中用了,打算把诏令发给京西北路,通过这边再把诏令发到襄州。
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元贞已经先他们一步拿下了颖昌。
康承安把诏令呈给元贞看。
元贞打开后看了看,扔在一旁。
“所以我说朝中有奸细,他们大概已经挟持了父皇,不然父皇何至于置帝王尊严、江山百姓社稷而不顾,一味求和?”
“我昊国的风骨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呢?他们的诗句里描尽了风骨和气节,如今合该是展现气节的时候,而不是明知将军在京郊占了优势,正要围城打狗时,反而勒令其鸣金收兵回驻地。”
书案后的元贞,是面无表情的,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姝丽的容颜,黑亮却有些反光的眸子,让她格外多了种属于上位者的冷漠。
康承安感到有些冷。
公主看似在骂那些主和派,但这其中何尝不也包含着圣上,那可是她的父亲。她在说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时,殊不知该玉碎的人中,也有身为一国之君的宣仁帝。
她怎么敢?怎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纪安抚使,你觉得呢?”元贞突然问。
是的,纪光也在,如今北路这由他和康承安主持着,京中发来诏令,根本瞒不住他。
纪光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一派文人雅士的模样。
此时,他表情甚为痛心、唏嘘。
“公主所言甚是有理,虽是冷漠且罔顾伦常了些,但值此国将大倾之际,一味求和根本无法保全昊国,反而适当表现强势,才能让北戎投鼠忌器。”
“他们如今是打进了外城,但还没攻入内城,一时半会他们也攻不下内城。如此敲山震虎,反而可以让他们知道,如今是我们愿意跟他们谈,才能谈。若不想好好谈,顷刻各路大军压境,反包围上京,到时候就是关门打狗,孰轻孰重,让北戎自己斟酌。”
“纪安抚使说得好!”
元贞大赞,突然又露出怅然之色,“可如今像纪安抚使这样明白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她起身越过书案,走了出来。
“朝廷重文抑武的国策,早已显露出无数弊端,直到近日国之将倾之际,才显露真正的恶果。”
“朝廷压制武将太过,以至于为将者没有做将帅的模样,只会听命行事,不敢妄为,生怕犯错,宁肯少做不做,也不愿多做犯错。”
“我虽不知毗邻几路的主官,到底是何心思,但左不过就是这些。二位心思剔透清明,也愿意助我夫妻二人,实话不怕告诉二位,虞夫人此前来襄州,不光带来了父皇的手谕,其实还带来了一人。”
康承安和纪光都看了过去。
“七皇子萧杞。”立在那的元贞淡淡道。
康承安错愕。
纪光则面色复杂至极,一副想哭却又想笑模样。
“此言当真?”
他微微前倾着身子,一副殷切之态。
元贞看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纪光当即站了起来,道:“公主,老臣这就去京东西路一趟,务必说服当地四司长官听从公主和杨将军号令,有公主和将军的英明决策,我昊国一定不会亡!”
说完,他也不等元贞允许,就匆匆走了,哪还有耳顺之年的老态龙钟。.
元贞回到书案之后。
康承安坐在原处,没动也没说话。
元贞也没催他,而是继续看着自己的札子。
如今由于她身在颖昌,对南路那鞭长莫及,于是便下令给马贺及当地各州县官员,若有事,均可用书札方式言事,把札子递到襄州,再由张猛送到颖昌来。
包括京西北路这,也开始在按这种方式在言事。
当下正逢战时,看似各处没乱,实则下面早就乱了。上层官员无心管下层官员,而底层官员又懒政怠政,自扫门前雪。
经过元贞这一番运作,如今南路与北路两地的军备和粮食,都进行了初步统合。再用这种法子把各州县官员统合起来,不光方便消息传递,更便于命令下发时,能确切落到实处。
很草台班子的做法,但却极其有效率。
“有话就说,你也算是我收归到手下的第一人。”元贞头也不抬道。
康承安局促一笑:“倒没什么话说,只是没想到纪安抚使之前还一副怅然悲痛之态,如今倒顷刻就变了一副模样。”
元贞提笔在墨池里蘸了蘸墨,还是没有抬头。
“那是因为他有了安身立命的寄托。之前他觉得昊国亡定了,不报任何希望,哪怕将军如今在京郊努力着,他也觉得是螳臂挡车,无甚用处。”
“纪安抚使是老臣,他不像主和派那样,对北戎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恰恰他想的非常现实。如此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北戎怎可能会放弃彻底灭亡昊国的想法?所谓和谈不过是又一场阴谋。”
“所以我们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是听之任之,哪怕我这个女子插手两地政务,他也觉得没什么。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可如今不一样了,哪怕整个萧氏皇族都搭在里头,只要外面有个七皇子,就意味着有了另起炉灶的希望。自古以来,还少得了这般事?国君遭人掳掠,臣子另立新君,他大概是想到‘晋人执郑伯’的故事了。”
‘晋人执郑伯’的故事,说的便是春秋战国时期,诸侯讨伐郑国,晋国抓住了郑国的国君郑伯。
郑国的大臣们无计可施,这时一位叫做公孙申的大夫说:“只要我们攻打许国,并表示另立新君,晋国觉得抓了国君无甚用处,自然会放回我们的国君。”
之后郑伯果然被放回来了。
这个故事说明了一个什么道理?
说明国君并非非某一人不可,当这个国家需要他是国君时,他才是国君,若不需要了,敌人即使掳掠了国君,也是无甚作用。
纪光悲怆的是昊国的未来,而如今身在襄州的七皇子,让他又看见了未来,所以他才会一改态度。
所以公主故意透露七皇子的存在?
要知道,此前连他都不知道这件事。
康承安怔怔想着。
他又看了看伏案的元贞,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终究还是没忍住,道:“那公主可认为稚嫩柔弱的七皇子堪当大任?”
元贞抬起头,看了过来。
“那康转运使,又想听何种回答?”
康承安一怔,道:“自然想听公主的心里话。”
元贞突然笑了,扔下手中狼毫,靠进椅背里。
“心里话就是有些人读书读迂了,就认这个所谓的君君臣臣,给他们一些想望,也能提起精神来好好为我办事。”
她坐得久了,也有些累了,姿态并不是那么端庄,却言谈之间挥斥方遒,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冷漠感再度临身。
“真话就是,谁来担这个大任都可,但昊国上下沉疴难治,必须要有一场彻彻底底的清洗,才能焕发出生机。不然,即使今日解了上京被困之危,日后上京还会被困第二次第三次,只要那些人还在,上京之危就不算解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过来:“康转运使可满意这个回答?”
康承安浑身一震,如梦初醒。
他似是长出了一口气,又似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郑重地躬了躬身:“满意。”
元贞点了点头:“既然满意,那就去做事吧。”
“是。”
康承安退了下去,一直退到门外转身离开时,他的脚步突然转为轻快,轻快而有力地往院外走去。
明明还是那个人,那个背影,却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数日后,元贞收到杨變送回来的兵器铠甲以及火器。
同时,也收到他的信。
一月初六,阴,冷。
这震天雷的威力真猛,就是场面着实狼藉了些。
他们都想吐,还在强装。
其实我也想呕吐,但我也要装,毕竟我是将军,不能丢了脸面。
卿卿我妻,想你。
一月初九,小雪。
终于甩掉追兵回去了。
这群愚蠢北戎人,还想追击我?不知我最擅长游击战?
慕容兴吉那孙子定要气得不轻,哈哈哈。
一月十二,阴,冷。
权简让人传信出来,主和派那些老阴货进宫告状了。
慕容兴吉必然会让他们发下诏令,若诏令发到你面前,勿要理会,让他们来我面前说。
一月十五,终于晴了,但还是冷。
有一小娘子妄图与你比美,我斥她脸何其大,竟妄图与我妻比美,不知所谓。
好想你,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要…….
元贞红着脸,暗呸了一口,将信都收拢了,放进一个专门放信的小箱子里。
转头去看,发现希筠手里竟也捏着一封信。
“怎么?贺虎也给你写信了?”
希筠连忙把信往身后藏,可惜藏不住脸上的惊喜和疑惑之色。
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一句嗔怪:“他定是跟将军学坏了!”
“好好好,他都是跟将军学的,那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不跟公主你说了!”
然后跺着脚,人羞跑了。.
所谓的诏令,并未挡住杨變的步伐,相反他索性不装了,直接挑明了就在京郊抢掠北戎的物资。
完颜家的属将召集过人马,给他设伏过几次,人没杀死不说,反而又损失了一些兵力。
同时,京西北路的虎威军作为第一支勤王之军,压境来到了通许和管城两地。
这两地,一个在上京下方,距离上京不过百十余里。一个处于上京西侧,距离上京也不过百十余里。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北戎得知这一消息后,压力而想而知,慕容兴吉几次斥责京兆府尹,多番摆出要扯破脸皮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