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夫人征询地看向陈松意。
裴云升轻声道:“让她上来,我们走,等马车去到我说的地方就停下。”
比起她独自潜入,他显然有更好的计划。
陈松意思忖之后,点了点头。
钱夫人立刻道:“没什么要买的了,我们走吧。”
丫鬟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是”,拿着买回来的胭脂水粉重新坐回了车辕上。
忠厚老实的车夫再次驱赶起了马车。
这一次,从车厢里传出的是夫人的声音:“照我说的走。”
裴云升通过钱夫人指使着马车离开了胭脂铺,越过了两条巷子,来到了离这里不远的一座民宅的后门,便让马车把他们放下。
陈松意跟在他身后下了车,钱夫人在车厢里对她谨慎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按她的话做,随后叫丫鬟上了马车,从这里离开。
裴云升站在这宅子的后门前,等钱家的马车离去之后,才抬手敲了敲门。
陈松意收回目光,看向四周。
这一带的宅子都不大,价位也不算太高。
初到京城,家中人口不多、手中又有余钱的人,都会选择在这里置办宅子。
现在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听得到从隔壁院子里传出的声音,闻得到饭菜的香味。
裴云升敲了门之后就站在门边等着,里面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陈松意看着这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露出一张老仆的面孔。
他的年纪看起来跟纪东流身边的老仆相仿,开门的时候仿佛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眼神中有着期待。
等一看清裴云升的脸,老仆立刻喜出望外地道:“少爷!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陈松意看着飞快地把门打开、要迎他们进去的老仆,又看向潇洒地跨进门的裴云升。
后者道:“进来吧,这是我的宅子。”
听到他的话,那老仆看了自家少爷带回来的客人一眼,见是个姑娘,也高兴地道:“姑娘请。”
他看起来很久没有见裴云升了,一个人住在这个宅子里,大概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同他说话,于是显得很兴奋。
陈松意回过神来,跟着跨进了这里。
然后,她便意识到裴云升这个人,他在京城有宅子,可他不住,偏要住在相国寺。
回到自己家,裴云升就跟在相国寺的禅房里一样随意。
陈松意跟进来,见到他的这座宅子比相国寺的禅房大,但同样堆满了他的东西。
“随便坐。”裴云升道,“我去找两身衣服,你扮我的小厮,我跟你一起去。”
他说着,开始去堆放衣服的角落翻找。
显然受人委托去调查这些案子、寻找失物也经常要伪装。
陈松意看了一圈,他这里的东西比起精通易容的元六来只多不少。
老仆端上了热茶,然后退了出去。
陈松意问:“你在京城明明有宅子,为什么还要住在相国寺?”
“方便。”
裴云升头也不抬地道。
很快,他翻出了适合她身量的衣服,朝着她抛来,“还有,我怎么说也是出身世家。虽说我上次考的名次不好,打算重考,但要让家里在京城买个这种大小的宅子,也还是可以的。”
旁人的科举失利等于没考中,他的科举失利等于名次不好。
再联想到裴植,他是觉得朝堂不是自己施展的地方,所以拒官去了边关。
可见裴家人骨子里就有这样的潇洒恣意。
裴云升还道:“你既然是那位的人,应当见过他的军师吧?我跟他是一家的。”
陈松意:“见过,知道。”
她接住了裴云升抛来的衣服,见他直起了身,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对自己道:“去那个房间换。”
说完,他自己也拿了一身衣服,显然也准备换。
陈松意于是照他的话进了那个房间。
她摘掉了帽子,脱下外衣,将这件小厮的衣服换上,居然挺合身。
她整理着袖口,想了想自己跟裴云升之间的体型差距。
如果这衣服不是给他自己准备的,难道是他先前的小厮的?
等换好衣服再出来,陈松意就见到裴云升也已经把他那半旧不新的长袍薄裘换掉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他本就生得出色,换上锦衣之后,就像是个久居京城的世家子弟了。
他看了陈松意一眼,点了点头:“合适。”
再看了看她的脸,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带个面若好女的小厮在身边也符合人设。
他于是说道,“我这里很安全,你的东西就先放在这里,回头再来拿。”
陈松意道:“好,再等我一等。”
说完,裴云升便见到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瓶子,然后将里面的药水往掌心一倒。
药水上脸涂抹了两下,就让她从肤白如雪的模样变得脸色蜡黄。
她放下了手,眼中的神光再一敛,看起来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厮了。
裴云升心道,不愧是厉王麾下的人,能够拿着他的金牌出来,果然有两下子。
这下伪装没什么缺憾了,他再次把那些随身带的工具塞回了怀中,对陈松意道:“走吧。”
然后,刚进来没多久的两人便打算离开。
正在厨房里想要做两道菜的老仆见自家少爷带着客人回来又要走,连忙问道:“少爷!你跟客人回来,不吃个饭再走吗?”
“不吃了。”
裴云升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外面吃,今晚不用给我等门。”
随即,他便像一个潇洒的纨绔子弟一样,带着自家小厮从正门出来,又绕了一个方向,朝着他们刚刚离开的酒居走去。
开在深巷里的酒居虽然难找,但是往来的客人并不少。
因为京城的官员不能进出风月场所,所以像这种开在暗处、带有服务性质的酒居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那些人把陆云带到这里来,也是取了这一重隐蔽。
哪怕有人在这里看到了他们,也只会以为是几个官员来这里找找乐子。
跟义子一起来的马元清就是他们唯一的破绽了。
这个时间正是酒居里热闹的时候,陈松意跟在裴云升身后一进来,目光就盯上了二楼的厢房。
裴云升换的这一身行头确实不俗,带着陈松意一进来,大堂里迎客的小二便立刻迎了上来,问道:“公子几位?”
“就我一位。”裴云升一边扫过这酒居里的装潢跟在一楼奏乐的歌伎,还有随处可见的漂亮侍女,然后抛了一锭银子给小二,“其他人还没来。”
见这是个阔绰的主,小二立刻更加殷勤了。
看到这个眼生的公子轻车熟路地往里走,眼看着就要上楼,小二连忙拦道:“公子——”
两人叫他拦下,听他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楼上的雅间今天都让客人定下了。楼下的厢房也不错,而且能更清楚地看舞乐,不如——”
“楼上都满了?”
裴云升停下脚步,在楼梯上转头看他,很有些不满的样子。
小二赔着笑,见这位公子看向他身后跟来的小厮,说道,“大师怎么说的?说我这个月出门必须得坐在高处,否则运势不旺。算了,不吃了,换个地方。”
他的小厮点了点头。
于是,裴云升转身下来就要走人。
眼看这位阔绰的客人就要走,小二心道“别呀”,就听那个看着脸色蜡黄、很不起眼的小厮迟疑地道:“大师好像还说……东南利公子。”
东南……东南……
见有转机,小二立刻分辨哪个方向是东南。
找到以后,他马上堆起了笑脸,指着那个方向道:“巧了,一楼东南方向正有个上好的厢房,我领公子去?”
裴公子一脸勉为其难。
他又看了自己的小厮一眼,这才说道:“好吧,带路。”
“好嘞!”
小二立刻引着贵客朝那间厢房去。
等进了厢房,他又殷勤地报上了店里的招牌菜,然后问了这位公子的喜好,问他要怎样的侍女进来陪伴。
裴公子却是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都不用,不在高处,少爷我没这兴致,快把我点的酒菜都端上来,下去吧。”
“是是。”
小二连忙退了出去,不忘把门关上。
一旁垂着头站立的陈松意这才直起了身,打量了这个厢房一番。
裴云升同她一样,看着四周,尤其看了看天花板,然后抬手指了指上面:“这里?”
陈松意点了头。
刚刚一踏进来,她便算了陆大人他们在哪一处,顺便算了那块令牌的下落,都在这个厢房的楼上。
裴云升看着这个高度,如果房间是在隔壁还好,还可以听到他们在讲什么。
但是这样上下两层,想要听到他们的交谈就难了。
不过陈松意显然在意的重点并不是这里。
她打开了窗,探出了半个身子去,朝着外面看了看。
陆大人在上面,并不用她去听他们讲了什么。
她想做的是别的事。
楼上雅间。
陆云坐在桌前。
在初见完自己的上官跟另外几位大员的威严面孔以后,他刚刚消化完这件事六部牵涉之广,坐下来没多久,他就再次被走进来的人震撼了一番。
作着寻常富家翁打扮的马元清带着他的义子一从外面进来,桌前正在交谈的三位尚书跟刑部侍郎就抬起了头,然后起了身。
以吏部尚书为首,几人向着进门的马元清拱手行了一礼,笑着同他打招呼:“马公来了。”
“马公请坐,呵呵。”
马元清走了进来,对他们点了点头:“诸公来得早。”
哪怕他没有穿惯穿的官服,身上也带着久居高位的威势。
陆云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此荒谬。
马元清竟然跟屋里的这几位当朝大员同席而坐,这颠覆了他的认知。
宦党跟文官的立场对立,私下里从来没有坐在同一张桌的时候。
哪怕是士人出身的卫午,又或者名声不错的钱忠,在文官——尤其是世家出身的文官看来,都不是一路人。
可当陆云看到马元清的时候,又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自己回京之后受到的威胁,还有一家十三口离奇葬身火海的同僚,能把一切做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也就只有他了。
他心中荒凉,在马元清入座之后,忍不住嘲讽道:“下官今天真是开了眼了,没想到身为陛下手中的利刃,一直打压文官、打压世家的马大将军,竟然会跟几位大人结盟。”
他说的话没有让桌旁的人变脸。
就连马元清的义子都只是立在他义父身后,抱着剑朝他看了一眼。
陆云目光再次扫过自己的上官礼部尚书,还有工部尚书跟刑部侍郎,再到身为六部之首、地位最高的吏部尚书,只摇了摇头。
“下官何德何能,能让几位大人如此不计前嫌,就为了下官一人,愿意跟对付过几位的马大将军合作。”
礼部尚书笑着开口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且世界上又哪有永远的敌人呢?马公你说对吧?”
他的前半句是跟陆云说的,后半句却是对马元清说的。
“不错。”马元清沉声道,“当诸公与我有了共同的利益,自然就可以合作了。”
礼部尚书点了点头,对着自己的下属道:“你瞧,你现在不也是跟我们坐在一起了吗?”
陆云像是泄了气,觉得自己的发难没有意义,颓然道:“不错……”
大齐撤了三省,六部的地位在历朝历代中前所未有的高。
当六部之中只剩下兵部跟户部没有沦陷,可想而知朝中的黑暗已经到了怎样的地步。
在场这些人当中,官职与他相同的就只有刑部侍郎。
陆云也是没有想到,刑部尚书唐大人一生忠君,尽忠职守,快要致仕时选中的继任者,却站在了陛下的对面。
此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三位相爷,自己没有在这里看到哪怕一位。
而在他们之外,还有付大人,他也是忠君正直的。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诸位花费了那么多的功夫,用了那么大的代价,把修缮皇陵的人都收为己用,又花了那么大价钱收买下官,大费周章把我带到这里——”
众人看他说着,把袖子里的银票放在了桌上,然后看向他们。
“——到底要我做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坐在主位的吏部尚书胡须都白透了,他缓缓地道:“陆侍郎不必那么抗拒,也不是要你做什么大事。你也是看着的,你的下属做的不过也就是带些东西进皇陵,你要做的事情也一样。”
工部尚书接口道:“具体要放什么,陆侍郎不用问,只要在封陵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把东西送进去就好了。”
工部尚书说着,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银票,向明显还抗拒的陆云笑了笑,说道,“你看,陆侍郎,你为官多年才得了多少俸禄?这次只是答应来就得到了这么多,事成之后,还有更多呢。”
“没错,我们绝不会亏待你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陆侍郎前途无量。”
陆云抿了抿唇。
这些人还是很防着他,不到最后不肯说,自己今日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等到在席上推杯换盏几次之后,他们才再次开始交谈。
吏部尚书先道:“皇陵之士能够这么顺利,多亏了马公,老夫敬你一杯。”
“崔尚书客气了。”马元清回敬了他,“请。”
礼部尚书接着笑道:“我们答应马公的事,也很快会做到,只要马公再耐心等几日。”
“好。”马元清沉稳地斟了酒,向他举了举杯,不怕他们不完成约定。
陆云坐在席上,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协议交换,也不知道接下来又是谁要中招。
“陆大人。”刑部侍郎唤他,慢条斯理地朝他举杯,“以后我们便算真正共事了,来,我也敬你一杯。”
陆云看着他肃正的面孔,心中并不愿意,但依然迫不得已举起了杯。
马元清在酒杯后看着这一幕。
朝堂上再忠君、再肃正的人,在世家拧成的这股势力面前,也只能像陆云一样,不得不低头。
虽然桓瑾在江南那边一直没有松口,把付鼎臣拖在了那里。
但调查没有进展,并不是他一人之能,而是身在江南的那些世家都在暗中使劲。
是他们隐去了他在江南的基业,隐去了他跟桓瑾的联系,让付鼎臣查不到实证。
他这段时间还能安稳,都是拜他们所赐。
不过,付鼎臣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哪怕饱受阻碍也没有回京。
而是让钱忠回来,自己留在江南。
他一日不回来,自己就一直陷在这个漩涡之中,不能从府中出来,也不能像上次一样再被起复。
这对掌控惯了权势的人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所以,当这些人找上门来,要借他在京中的余威、借他的手来拉拢一些人,处理一些事的时候,马元清答应了。
威逼、恐吓、迷晕、杀人……一切都是交由他在京中的暗子去做的。
也就只有做惯了这一切的他们,才能把事情完成得这么天衣无缝,又有刑部配合,当然什么也查不出来。
至于用财帛打动人心,去收买负责修缮皇陵的官员,则是世家的事。
经此一役,马元清算是再次看清了这些世家大族的底蕴。
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么多的钱,只为了收买几个人。
尤其是在陆云身上,他们砸下的钱,车载斗量。
换了其他出身微末的官员,只怕早就软倒了,根本不用再威逼。
而这些对世家大族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他们付出这些财帛,眼睛都不用眨。
“千世之家啊……”马元清在心中冷然地想道,掌握着这么多的资源,垄断了那么多的财富,难怪陛下做梦都想要压制他们,宁愿从身边的宦官提拔心腹,也不用世家臣。
放在从前,马元清会因为这些世家大族展现出来的实力而忌惮,因为这是他要对付的人。
但现在他们是他的盟友了,他不再觉得他们可恶了。
一楼,他们的位置正下方,裴云升跟陈松意所在的厢房里,菜也刚刚上齐。
“公子慢用。”小二给裴云升了一杯酒之后,退了出去,把门再次关上了。
裴云升喝着酒,对陈松意一点头。
陈松意就从刚刚她查看过的那扇窗翻了出去。
那扇窗在一楼,出去就是一条狭窄的巷子,只能容纳像她这样的身形从里面侧身而过。
她是厉王麾下的人,本身调查的似乎并不是这件事。
楼上那些大臣当中,显然有一个是她真正的盯梢对象。
而厉王安排了人跟在他身边,所以她现在要先出去接头。
她不在这里,裴云升就要为她打掩护。
等她见了人回来,再进行下一步的安排。
酒居里很热闹,巷子里却很安静。
这样冷的天气,连老鼠都不出没,陈松意就从这样狭窄的缝隙间钻了出来。
只是一巷之隔,空气瞬间就变得清冷无比。
她拍了拍身上沾到了墙灰。
陆大人在上面,他接受贿赂成为那一边的人,可以作为人证指正他们,但他想要拿到证据,可能就要等到皇陵真正被改动。
虽然不管世家动再多的手脚,被他们夺走的王朝气运最终都会归到她身上。
但她现在还不知道,如果一国气运都归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且,她也还不知道在换命术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完整的气运完璧归赵。
皇陵选得很好,这是集合了像陆大人这样顶尖的风水大师的智慧,所定下的大齐皇室之陵。
如果不被破坏,就可以一直存续下去。
陈松意还是希望能够提前拿到证据。
这样在他们动手之前,就可以配合陆大人的指证,把他们一网打尽。
她算过了,今晚只要找到机会上去,看一看上面聚集的那些朝廷官员,就能够用自己的能力,找到她跟厉王想要的证据。
因为这些人都跟沂州王氏深度捆绑,身在局中,每个人都跟国运相关。
她一下子接收那么庞杂的信息,可能会像在济州城外那样超过负荷,但是没有关系。
她等待着,终于听到了细不可查的脚步声。
然后,在那两个被安排在陆大人身边的天罡卫出现的时候,她就赶在他们警戒前现出了金牌,出声道:“是我。”
常家兄弟:“……陈姑娘?”
厉王身边的人不多,他安排去跟着陆云的就是常家兄弟。
负责修缮皇陵的官吏都被收买、渗透得差不多了,想要往里面安插人手,不引起注意很难。
所以,常衡跟常衍都是在跟出去以后就一直藏身在山上,盯着那座宅邸。
陆大人被蒙上眼睛、请上马车的时候,两人在山上看得一清二楚。
跟上的时候,怕跟得太近被发现,所以两人都是远远地缀着,因此才会在这片巷子里转到现在才堪堪接近地方。
陈松意在这里,令两人既意外又惊喜:“姑娘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跟着陆大人来的……”
“陆大人在里面。”陈松意反手一指巷子里面的酒居,然后对两人说道,“现在的情况是这样……”
她迅速地把里面的情况跟自己的安排都说了一遍,让常家兄弟现在回一个去厉王府。
“回去一人告诉殿下,让他来做决定,是不是今晚就来个人赃并获,另一人就进去,跟裴云升配合,引开马元清那个义子的注意力。”
楼上那些人里,唯一一个五感敏锐、可能发现她的,就是那个抱着剑的年轻人。
只要把他引开,想要在不惊动那几人的情况下得到她要的信息,完全没问题。
常衡听完立刻道:“我跟陈姑娘去,常衍你回去禀告殿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了自己的刀,抛给了弟弟,然后脱下了外袍。
他的外袍本来是灰色的,不起眼,在山上趴了一天,上面还沾了草叶。
可是当他脱下来一抖、反过来穿上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件锦衣。
陈松意暗赞一声,果然是天罡卫。
难怪卦里让她来这里等着,等到帮手,成功的几率会更大。
常衍把兄长的刀也挂在了腰上。
在常衡脱下外袍的时候,他就对陈松意一点头,转身迅速地离开。
陈松意对常衡描述了裴云升的衣着跟外貌,道:“照计划行事。”
“是。”
随后,她便从原路回去。
而常衡跟她兵分两路,从正门进入酒居。
一楼的厢房里,裴云升随意地吃着满桌的菜。
没动几筷,就听到从身后的窗上传来了三下敲击的声音。
这是陈松意跟他约定好的暗号。
他从桌后起了身,让身下的凳子曳地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拿起酒壶痛饮了两口,接着便拿着酒壶,顶着微醺的醉颜朝门外走去。
厢房的门一开,外面的声息瞬间就大了起来。
谈笑声、舞乐声,不绝于耳。
不是人人都喜欢独立的房间里,外面的大堂中也有很多前来消遣的人。
夜一深,就比起他们先前进来的时候更热闹了。
尤其是富家子弟,看着台上献艺的舞姬,会将十两银子一朵的花往台上扔去。
裴云升的目光就落在台上的花上。
寒冬里的花比起银钱更珍贵。
十两银子,在城外的流民区能供一家人一年吃穿,在这里却只够他们抛掷一次。
“……不就是一个姑娘吗?这里多得是,你见不到她,就不要再想着她了。”
“就是,不如跟我们一起来找点乐子!听说这里新来了西域舞姬,跳的舞很是勾魂。”
“哈哈哈!那一定要看看!”
门外来了一群人,还未露面,声音就已经先一步传了进来。
这般张扬、这般肆意,显然是京中的勋贵子弟,裴云升不用见到他们的脸都能确定。
果然,等到这群人一现身,就展现出了京城第一等的纨绔气势。
只不过被围在中间的那个显得兴致缺缺,显然刚才那几个人说的“为见不到一个女子而闷闷不乐”的人就是他。
徐二去了江南会馆没能见到陈松意,今天也没有等到她上门归还他母亲送的那些贵重礼物,因此很是烦闷。
正好平日混在一起的这群人听说了这里来了新的西域舞姬,要拉着他一起来看,他也就半推半就地跟着一起来了。
但他警告道:“来看跳舞就看跳舞,别扯上她,这里的女子能跟她比吗?”
“是是是,不能——”他的同伴说道,“小二!给我们两张大堂的位置,要离舞台最近!”
裴云升目光一转。
大堂的桌子就剩下两张,他毫不犹豫,转身就朝其中一张走去,把手中的酒壶往桌上一放,坐下了。
刚刚接待过裴云升的小二这才从另一边出来,迎上前就要给徐二郎他们带路:“几位公子,这边有——”
等来到原本空着的桌子前,看到坐在那里的裴云升,小二顿时卡了壳。
这位公子不是在厢房里,而且还不要人陪吗?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喂。”他身后的勋贵子弟不满地道,“不是说这里有两张桌吗?怎么有人在?”
“呃……”小二还没说话就被一把推开,以徐二为首的这群勋贵子弟走上前来,把只有一个人的裴云升围住。
然后,其中一人重重地一掌拍在桌上。
裴云升挑起眼尾看他们。
“这桌子我们要了。”自从上一次在西郊那群世家子弟挑事,拿次辅王遮的侄子当枪、差点害了徐二以后,他们对这些世家子弟就没有任何好感。
而眼前这个从头到脚都写着“世家子”三个字。
虽然没怎么见过,但一看就不是个好人,因此他们表现得一点也不客气。
裴云升坐在原地没动,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道:“是我先来的……”
他说着还打了个酒嗝,一副醉鬼的样子。
想着让徐二来这里能开心一点的勋贵子弟们怎么可能让他在这里占了位置,影响他们的心情?
当即便有人拍出了一百两银票,放在桌上,不耐烦地道:“给你一百两,快走。”
一开始想劝的小二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半点也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
但他觉得这位出手阔绰的裴公子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一百两就让位。
果然,只见裴云升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桌上的一百两,然后便起了身。
他看着这些挡了自己看舞姬的勋贵子弟,道:“给你们二百两,别挡着爷看美人,滚!”
说着,便一副喝醉了的样子,直接把手里的酒壶砸了出去。
“砰”的一声,酒壶摔在地上,摔成了碎片,里面的酒也流淌了出来。
这一声动静不小,在高声说笑与舞乐充盈的大堂中也吸引了一众客人的注意。
他们停下了说话,朝着这个方向看来,就见到被围在中间的世家公子像是喝醉,砸完之后摇晃了一下,手撑住了桌子。
一开始还打算给他钱、叫他让开的勋贵子弟看着脚边砸碎的酒壶,火气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他霍地抬手,推了裴云升一把:“王八蛋,敬酒不吃吃罚酒!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这么放肆!”
裴云升被推得一个踉跄,没有站住,退了几步之后,朝着旁边的另一桌倒去。
那一桌上坐着的也是来京城赶考的世家子弟,原先看到这群京中纨绔就已经非常不喜了。
见裴云升被推过来,他们也放下了酒杯,起身扶住了他,神色不善地朝这群勋贵子弟道:“怎么,倒是说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许旁人坐,就许你们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