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动着脖子,原本想把手里吃到一半的果子扔回地上。
结果才一抬手,就见容镜在看着地上剩余的食物。
游天动作一顿,意识到他可能要责备自己浪费口粮。
如果他不吃完的话,出去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了。
——真麻烦!
脸上的婴儿肥都被饿没了的少年蹲下身,三下五除二就把果子、花、银鱼跟蜂蜜全都塞进了嘴里,然后把托盘留在地上,一抹嘴:“行了行了,我吃完了。”
别再盯着看了。
容镜犹豫了一下,破天荒地问他:“这些不好吃吗?”
听到这个问题,游天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很想回一句:这世上就只有你才会觉得这东西好吃吧?!
他又不是山上的猴子,怎么能吃点果子、吃两条鱼就饱了?
但游天终究没敢说,怕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
只胡乱地嘟囔了两句,就从牢里出来了。
等出了关了他快两个月的地方,游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这辈子还没被关过这么久!
这自由的空气真是格外香甜。
容镜把他放出来以后就不知去了哪里,游天也不管他。
他就像放风的猴子一样,在殿里四处乱窜,压抑不住重获自由的喜悦。
虽然主人不在,但这里每日都有弟子打扫,纤尘不染,干干净净。
游天走到桌案前,发现上面放着一本书和一封信。
他把书拿起来一看,见到是讲符箓的,觉得不感兴趣,又放了回去。
可是看到信封上写的名字,他就一把抓住了。
……自己明明都已经把他引开了,怎么他们还能撞上?
游天急了一下,随即又想到,要是真的把人抓回来了,那应该也是要关到天之极才是。
显然,容镜没有抓她,就是不在意师兄在外面私自收徒授业的事。
他拿着这封信,自言自语道:“既然容镜不抓她,那我主动回来做什么?”
等容镜再回来,殿中已经空无一人,桌上的书信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纸条,上面是小师叔的一手狂草。
【我下山一趟,去给你送信!】
【天阁的绝学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师叔去了!】
翌日清晨,早起打拳的赵山长推开窗就惊奇地发现:“咦,雪停了。”
不光是停了,而且浓密的雪云也已经散去,今天显然是个大晴天。
这对习惯了一下雪就是接连十几天的京城百姓来说,也很是反常。
唯有从昨天夜里就希望雪能停的陈松意欣然接受了这个好天气,准备出门。
她穿着皮裘,蹬着靴子,将一把伞背在了身后,利落轻便。
出门见到赵山长,陈松意同他说了一声自己要出门便走了。
这时候,院中的大多数人还没起床。
等出了会馆来到外面,陈松意就见到街上的雪已经一早被扫干净,扫出了一条路来。
而因为连日大雪,所以都待在家里不怎么出门的城中百姓也都来到了大街上。
大家拢着手,呵气成白。
脸上却带着笑容,享受着难得一见的阳光。
见到这熟悉又遥远的一幕,陈松意紧了紧背后背着的伞,就准备按自己昨天定下的计划,先到南面的寺庙去登高一望。
她并没有打算让会馆替自己安排马车。
毕竟今天她是一个人出行,而不是跟赵山长他们一起。
她打算去东市坐车。
越往东市走就越是热闹,卖早食的、挑货进城的、还有趁晴日出来逛街买东西的。
她走在其中,跟大多数的京城百姓一样,毫不起眼。
阳光照着屋檐跟地上的积雪,反射出明亮的光芒,将这一幅冬日坊市图照得越发清晰。
就在她找到自己的目的地,看到了那一辆辆停在墙下、等待雇佣的马车时,几个高大的人影忽然冒了出来拦下了她。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试图跟她交谈。
这是四个高鼻深目、带着明显西域特征的商人。
陈松意观察了一眼他们的鞋子,再看了看他们车上的货物,才认真地听他们说话。
不多时,她就弄清楚了状况。
原来他们是从关外来,因为听到京城的天气冷,觉得皮草在这里应当十分紧俏。
再加上明年开春又是大齐太后的寿辰,一定会十分热闹,所以他们赶过来想卖掉这批货物,然后再抓住商机好好做两笔生意。
可他们当中会说中原话的那个前两日在大雪中跟他们失散了。
他们今日进城,想去原本约定好的地方找他,但是找不到路,又语言不通。
问了好多人,人家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而且对他们这异域风格的长相还十分畏惧,闪躲不及。
四人实在没办法了,看到这个小姑娘过来,没有要闪躲的意思,才连忙上前来拦她,一边叽里咕噜地说话一边比划,希望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能帮到他们。
“唉,她虽然不怕我们,但好像也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还是回去问问那些卫兵吧。”
说了半天,见被他们拦下来的小姑娘没有反应,其中一个西域商人垂头丧气地按住了头顶的帽子道。
“那些卫兵也听不懂啊,而且他们好凶的,进城的时候多停一下都会被他们瞪,你敢回去问吗?”他的同伴道。
另外两人也停了下来,觉得这次来京城可能真的是来错了。
不光丢了同伴,现在连问路都问不了,实在是不顺利。
就在四人都垂头丧气,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这个被他们拦下的少女开口了,十分令他们惊喜的用了他们的语言说道:“我知道你们要去哪里,有纸和笔吗?我给你们画张图吧。”
尽管这四人耽搁了她的时间,陈松意还是愿意停下来帮忙。
西域的人跟草原王庭的异族不一样,她喜欢跟他们做生意。
边军缺少战马的时候,很大一部分良马就是从西域买来的。
她给他们画了简单的地图,教他们怎么走,还告诉他们在京城语言不通,如果找不到他们的同伴,应该去向什么人求助,这便同他们告别,打算继续走。
最先拦下她的西域商人却叫住了她:“等一等!”
他从货物中翻出了一样东西,然后仗着身高,笑着把它直接戴到了少女头上,“这个送你,朋友!”
那是一顶貂帽,毛茸茸的,跟她今天的衣服正相衬。
几个西域商人看着她,觉得这顶帽子她戴着十分好看,于是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这个好看。”
“暖和。”
没有在他们身上察觉到恶意,所以陈松意刚刚没有躲。
眼下被戴了一顶帽子,她伸手摸了摸边缘,也笑了笑,没有推辞。
见她收下,这四个西域商人才拿着她画的地图,带着他们堆满货物的车,朝着目的地走去。
陈松意把帽子摘下来,将头发随手编成辫子盘了上去。
准备再将貂帽戴上的时候,她忽然在里头摸到一颗光滑的石块。
将石块掏出来一看,少女的眼睛立刻被这颗蓝宝石映亮。
它切割得十分漂亮,在冬日的光芒下晶莹剔透,一看就不便宜。
她屈起手指,将宝石一下握在了手中,转过身想把人叫住。
这一转身,正好见到那个把貂帽送给她的西域汉子也走在车边,转头朝她挥了挥手。
“朋友”。
她读出了他的口型,这显然也是他送的礼物之一。
她低头看了看指缝里露出的光芒。
从出门捡银子到指路得宝石,这气运提升真是太明显了。
她没有追上去,而是记住了他们。
将这颗宝石收下,她重新戴好帽子,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皇宫,太医院。
“院正。”
“院正早。”
一大清早进宫来当值的太医们身上带着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
见到因为昨晚当值、所以一早就在太医院的院正秦太医,都纷纷同他问好。
秦太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点头,一边在翻看手里的医书。
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这本书上,可实际上心思却飞回了昨天晚上。
昨晚他在太医院当值,见太后的人来请,便立刻背着医箱过去。
原以为这个时间召自己是太后不舒服,结果来到太后寝宫,他就见到厉王殿下也在这里。
秦太医一愣,厉王回来,太医院是除了皇上以外最先知道的。
毕竟他一回来就递了牌子进宫,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全都请了去,给他的副将会诊。
那位杨副将是治不好了,不过太医院还是留了一位精通针灸、擅长退热镇痛的太医看顾,让他不那么痛苦地走完最后一程。
至于厉王殿下本人,身上除了有一些小伤以外,身体强健,算得上是秦太医见过最健康的王爷了。
他回想着太后近来的脉案,既然太后康健,厉王殿下也康健,那今夜把自己叫来,就不可能是为看病。
果然,在他行完礼之后,厉王殿下便单刀直入地道:“我借母后的名义请秦太医过来,是为了陛下的身体。太医院负责给陛下请平安脉的向来是秦太医,我就问一句,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了?”
“秦太医只管实话实说。”小儿子先跟大儿子离开,在自己就寝之前又单独回转,提出要向秦太医了解皇兄的身体状况,周太后也悬了心。
幼子这样要求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她也担心长子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却一直没有注意到。
顶着整个大齐除了帝王之外最尊贵的两人的目光,秦太医沉思了片刻,也就实话实说了:“陛下的身体表面上看起来还好,但内里已经本源亏损。”
他没有用那些太医院常用的话来修饰,而是说得十分浅显直白,“原因有二,一是陛下心情郁结,夜不能寐;二是过于沉迷酒色,亏损精元。”
因为焦虑郁结到睡不着,所以景帝会批折子批到很晚。
而当他要推行下去的政策铺展不开、发挥不了效果,反馈回来又会加重他的郁结。
解决不了政事,又睡不着觉,他就选择放纵,跟后宫美人厮混。
直到精力消耗一空,才会疲倦睡去。
“陛下现在还算年富力强,于寿元尚无碍,但长此以往,就会……”
秦太医没有说下去。
他虽不打算在太后跟厉王面前隐瞒,但也知道分寸。
话说到这里,后面他们就明白了。
果然,太后微微变了脸色,脱口而出道:“怎么会这样……”
厉王则表示:“我知道了。”
他就知道,皇兄的身体肯定出了问题。
只不过这个问题母后没有察觉到,也不是光凭太医院就能解决的。
他沉思了片刻,对秦太医说道:“我既在京城,陛下的心病就由我来解决,他的龙体就要请太医院好好调理。至于母后,多为皇兄烦心一下后宫的事,剩下的交给我吧。”
回忆结束。
一直为帝王的情况忧心,却不能解决的秦太医也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有厉王殿下解决陛下的心病,那剩下的对他们来说自然就不是问题了。
只不过厉王殿下刚刚回京,消息都还没完全传出去,就要雷霆出手,今日朝堂之上,诸公的反应怕是会很精彩。
秦太医想着,都觉得有些可惜自己平日不用上朝,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了。
大齐朝冬日的早朝比平时要迟一些。
遇到连续十几天大雪的时候,景帝还会休朝。
于是今日上朝,文武百官都还觉得这场雪下了两三天就停,而且还出太阳了,有些奇妙。
结果等一来到朝堂上,见到那个甲胄齐全、站在最前方的身影,他们就觉得更奇妙了。
“那是……厉王殿下?”
他回来了?!
在获封厉王,被送去封地的时候,这位厉王殿下还只是稚童。
对世人而言,他是先帝的幼子,是当今一母同胞的幼弟,可当他再回来的时候,对大齐上下来说,他存在的意义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大齐战神!
军中神话!
只要有他在边关坐镇,草原蛮夷就休想踏近一步!
他是所有男儿的向往,是大齐的一座无可越过的高山。
而他才二十三岁,是如此的年轻,比他们在场所有人都要年轻。
在这些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那年轻的王者若有所感地转过了身。
一见到他的脸,几位年长的勋贵老臣顿时觉得自己见到了先皇。
他穿着甲胄站在那里,从神情到姿态,都跟先帝一模一样。
——甚至比今上还要像先帝几分!
只不过那双桃花眼遗传了周太后,一压一抬之间,就将他与先帝区分开来。
而见萧应离朝着这边一笑,几位勋贵老臣顿时湿了眼眶,纷纷上前同他见礼。
“殿下。”
“厉王殿下。”
年轻的战神,活生生的传奇,文官自然也好奇向往。
但他们终究不如勋贵武将天然与他亲近,大多还是默默地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很快,天子上朝,朝堂中的声音全都平静下来。
站在下首的文武百官,包括厉王在内,全都向着天子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谢万岁。”
景帝在上方,朝着站在武将勋贵那一列的最前面的弟弟看了一眼。
正好见他也抬头朝自己望来,刚好被抓了个着。
景帝忍不住嘴角一挑,心道:“这才回来几天,也没有什么事,就这么急着上朝?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也不知这小子想做什么。”
文武百官起身后,照每日早朝的流程,先是几人出列,依次上奏了一些事情,弹劾了一些人,在朝堂上小小地吵了几架,然后才来到了近期最大的一件事——
如何迎接草原王庭派来的使团。
鸿胪寺少卿出列,开始老生常谈。
要显示大齐的风范,显示他们对这次议和的重视。
从听他张嘴开始,景帝就有些不耐烦。
往往这个时候,都要等他说完,武将那边就会有人站出来反驳。
然后他们又吵一架,吵到中间休息,下次又再回来。
周而复始,吵不出结果,身为帝王,自己只能在上面听着,再烦也不能开口表态。
这个朝堂上,没有他的人。
从江南的事爆发后,他就把马元清软禁在了大将军府。
眼下还留在这里的,要么是出身世家,凡事都跟自己对着干。
要么就跟他的首辅一样,在中间滑不溜手,倒来倒去。
此刻,站出来说话的鸿胪寺少卿正振振有词道:“……大齐既要跟草原王庭缔结邦交,世代友好,臣认为提升接待的规格就是必要的。”
他说着顿了顿,才要再说下去,一个声音就打断了他:“我不同意。”
鸿胪寺少卿神色一僵,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想看看是哪个莽夫这么无礼,自己还没说完就出声打断,结果却看到了厉王殿下。
萧应离瞥了他一眼才出列,向着坐在上首的景帝行礼道:“要耗费大齐的财力物力去接待草原蛮夷,臣不同意。”
景帝眼中浮现出光芒,然后抬手道:“厉王想说什么,畅所欲言。”
萧应离放下了手臂,一手自然地扶上了腰间的剑。
这个动作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厉王上朝不必解剑,这是超出了规格的优待。
可不管是从他的身份,还是从他立下的战功来说,他都完全当得起这样的优待。
他们被提醒着这一点,听他说道:“臣在边关,年年同草原交手,麾下士兵死伤无数。他们当中立下功劳的,臣还未能向朝廷替他们将功请下来,如今却要先给敌人优待?臣不同意,臣麾下的将士也不同意。”
这样听来,确实是太过不像话了。
为大齐出生入死的没能得到封赏,侵犯他们的敌人倒是先得了高看。
鸿胪寺少卿却梗着脖子道:“草原王庭这次是带着诚意来的。只要两国缔结友好,那边关不就不用再起战端,殿下的将士不就不用再多伤亡了吗?”
他一说,朝中许多主张议和的官员也纷纷出列,向着萧应离道:“大齐与草原议和,实在是边关之福、百姓之福。少了连年征战,国库也就不用一直消耗,还能减免百姓的赋税,还请厉王殿下不要只为自己的人考虑。”
“不错,先前两边都已经停战,厉王殿下还带人突入草原,斩了新任右贤王的头颅送去龙城,实在是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至于险地。两国邦交宜以和为贵,能不打就不要打,我等亦知晓殿下勇武,可就算打到他们的龙城,那又怎么样?”
“草原贫瘠地荒,便是草原人自己在那处都不好活,不适合耕种,我大齐之民便不适合过去,不如就还是让草原人统治,也好作为我们大齐跟西域之间的一道防线。”
“是极是极。”
景帝在上面听着他们的话,心中已然生出了怒火——
当初他就是叫他们这样挡了回来,跟草原停了战。
厉王的声音凝肃,盖过了所有人:“那等打下草原以后,就把我的封地封到那里,再把我的王陵修建在那里!草原贫瘠地荒,诸君怜惜百姓,不愿他们过去,就请你们全族一起过去吧!”
原本在七嘴八舌说话的官员顿时瞠目结舌——
他说什么?
萧应离却不再看他们,只转头向着景帝确认:“以臣弟之功,想要更换封地,不过分吧?”
说完,他又转向这些脸色大变的官员,“我许你们在我死后,世世代代为我守陵,这可是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景帝坐在上首,几乎要憋不住笑,却还要训斥厉王:“胡说什么!”
底下的勋贵武将却不是那么给这些议和派面子,都忍不住嗤笑出声。
厉王殿下果然是厉王殿下。
唯有他能叫这些议和派吃瘪,却不能反驳。
鸿胪寺少卿骑虎难下,他当然不想要这份荣耀,他憋着气道:“我等自然不怀疑,以殿下的勇武能够将草原人都赶出去。可人力终有尽时,殿下就算将我等全族迁移过去,只怕也守不住偌大的草原,要让那群豺狼再次杀回来。”
他说着,还嘲讽,“当然,秦朝修建长城拒敌,殿下或许可以命人效仿。可那需要很多的民力,就连秦朝都这样亡国了……”
厉王打断他:“这位大人没去过本王的封地,也没去过边关?你应该去看一看。若是去过,就会知道在本王的封地有种灰浆,一日就能凝成砖石,三日就能建起三丈城墙。”
朝堂之上响起一片吸气声。
他们知道厉王建城快,但不知道他有如此神器。
这若是用在修建堤坝上,能起到多惊人的作用?!
“而且,谁要修建长城?”震惊之中,他们又听厉王道,“若是不臣服,成我大齐子民,那就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有大臣忍不住道:“厉王殿下这般过于残暴,有失我大朝风范!”
这年轻的王者却反问道:“不然我的封号为什么叫厉?”
大臣一抖,心中浮现出《逸周书·谥法解》里的一段——
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扶邪违正曰厉,长舌阶祸曰厉。
尽管先皇以这个封号加封自己的幼子,是为了断开他跟皇位的联系,不让有心人以他命格动摇国本,可厉王的品行却从来跟这个封号不沾边。
——直到今日。
他眼下就是在告诉他们,他若是想,他也能是一个“厉王”。
议和派不敢再说话。
争吵了很多天的“提升鸿胪寺接待规格”也就不了了之。
景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难得在这个时间,朝堂上的议程就跳过他所厌烦的这一项,进入后面的项目。
帝王心情舒畅,看着大杀四方的弟弟退回了原位。
忠勇侯的位置正在厉王之后,在厉王没有回来之前,在勋贵武将当中站第一位的就是他。
对大齐的勋贵武将来说,厉王今日在朝堂上所言,则完全说出了他们的心情。
这些文官,寒门出身的还好,那些世家出身又官位不高的真是烦透了。
因此,一回队列中,萧应离就见忠勇侯朝自己笑了一笑。
他看着忠勇侯,想起在他府上还有一件礼物等自己去取,于是也回了忠勇侯一个笑容。
周太后听了小儿子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原本在用玉轮滚动脸颊的动作一顿。
前来禀告的宫人见太后脸上露出懊恼神色,听她说道:“这孩子,骂就骂了,为何还要扯到什么封地王陵?”
他是嫌现在封地还离京城不够远吗?
要真的让他把封地换到草原上去,那自己这个当娘的是不是永远不用再见他了?
朝堂上,早朝的议程已经提到了今年天冷,雪下得比往年早,城中消耗的煤炭更多。
要有朝廷确保煤炭的运输,还要控制好价格,才不会天寒炭贵,让百姓因为买不起煤炭而活活冻死。
这件事情也是先前就提过的,如今正式定下了负责人,正是钱忠的义子。
大太监弓着身站在下首,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最终,从早朝开始到结束,时间比往常缩短了一半。
所有人离开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都还有些恍惚。
“厉王殿下这次回来,要在京中待几天?”
“要待到太后寿辰结束。”
“草原使团又还要多久才会抵达京城?”
“就是这两天的事。”
“那这个年,怕是会很精彩了。”
车夫脸上涂着防冻的蜡,看着肤色蜡黄。
他呼出热气,目光在四处扫过,盘算着拉了这一趟客人来,再拉一趟回去,今天干一天就抵过好几天了。
等找到停放车马的位置,他立刻便扬着马鞭驱赶拉车的母马走向了那个空位。
然后,他利落地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向着车厢喊道:“城南到咯——”
车厢里立刻有了动静:“到了,到了,赶紧下去吧。”
“三圣庵的冻疮药,每年冬天都差不多这时候制出来,要是去晚了可就买不上了。”
厚实的帘子被掀起来,一个个穿着棉衣打扮朴素的妇人从车里下来。
她们有人牵着半大的孩子,有人手里挎着篮子,上面用红布盖了,里面装了米和鸡蛋。
这些都是趁着天晴来城南烧香求药的人。
唯有最后那个从车上下来的利落身影与她们不同。
她穿着轻裘,背着伞,头顶戴着一顶貂帽,看身形像个少年,但仔细看脸却会发现这是个姑娘。
平民百姓的姑娘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会在这时候独自出来不奇怪。
先下车的妇人们依次付过车钱离开,最后下车的陈松意在她们都走了之后才来到车夫面前。
她在腰间摸出铜板,递给车夫。
“哟,谢谢姑娘。”
车夫接过,见到两枚铜钱的车资她付多了一枚,脸上笑开了花。
他收到了铜板,对着这个虽然年纪跟穿着都跟那些妇人不一样,但明显也是要上庵堂寺庙去的少女道,“姑娘上了山,还要下来吧?我中午在,下午也在,回去的时候只管找我。”
“好。”
陈松意点头应下,然后仰起头,在帽檐底下看了看高处的塔尖。
其实在南边除了这座塔可以观测到京城,钦天监的天文台也可以。
可惜她上不去,所以还是选择绕远一些到城外来。
确定了印象中的塔还在,她收回目光,背着伞朝前方走去。
京城多寺庙、庵堂跟道观,城南的这几座香火旺盛,常有百姓来。
虽然都不及相国寺那样规模宏大,但这些寺庙禅院中的大师修持也不错,师太也很有智慧。
秋天的时候,山上的菊花开得很好,更吸引了城南的居民之外的人来登高赏菊。
照着自己的记忆,少女随着人群一起往上走。
晴日里虽然有风,但不像雪日的时候那样割人,周围的景致也同她第一世的记忆中一样好。
她今天出门早,没有在会馆用早饭,而在东市买了早食,还买了个梨。
买的饼吃完了,还剩梨,她就拿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往上走。
从山下到山上有两条路,一条是供人行走的石阶,另一条是供车马行走的路。
因为南边最大的马场就在附近,所以开辟了这条捷径,也方便贵人的车马上山。
在上山的人当中,背着伞的少女看起来走得慢,实则快。
她的速度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仿佛不会累一样。
当她手里的冻梨被吸食干净,只剩下一层皮的时候,台阶也就走到了顶。
陈松意略略停了停,看从身前身后走过的妇人大都直奔左前方的庵堂去。
在庵堂门口还停留着几辆从另一个方向上来的马车。
从上面下来的贵妇人带着丫鬟,也准备进去。
她没有过去,而是选择了另一个方向,朝地势更高的禅寺走。
石阶上的雪为了方便上山的人攀爬,都已经早早清扫干净。
山间的积雪却还是这两日降下来的样子,没有消融。
走这个方向去禅寺的人少,山间枝叶茂密,挡住日光,更显冷寂。
陈松意背着伞,在安静的山道上行走着,忽然听到从下方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在雪刚停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出来跑马的,肯定是京中的勋贵子弟。
他们有着祖荫,大多数按部就班等着承袭爵位,既不用修身入学,也不用为前程奔波。
这群人每日的消遣大概就是四处跑马、打球、找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