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珉回来又直接生擒了贼头,因此,对夫君的安危,袁夫人很是放心。
而且这次云山县周边的匪患一去,袁明也就卸掉了心头大石,以后只会更加开朗振奋。
他们一家人以后或许也不用再挤在这个狭小的院子里。
“好,打得真好。”
此刻,袁夫人坐在付夫人身旁,跟她一起有说有笑地看着儿子袁辉。
袁辉刚刚在她们面前打了一套才学会的长拳,年纪虽小,却打得有模有样。
慧姐儿坐在母亲的怀里,看得目不转睛。
打完一套拳,袁辉微微地出了汗,被母亲招手唤到了面前。
他仰着小脸,任母亲给自己擦汗,骄傲地道:“我习武、读书,以后也要跟父亲一样出征,打跑山贼!”
幼童的声音传到风珉的耳朵里,令他看向那个方向,不自觉地笑了笑。
然后,他才收回目光,朝着已经到了房门外的陈松意走去。
明亮的厢房里,小莲本来在里面擦着桌子,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抬头见到陈松意,于是叫了声“小姐”,然后见到她前脚刚进门,风珉后脚就跟了进来,于是又停下动作,叫了一声“公子”。
“放着吧。”陈松意对她轻声道,“去沏壶茶来。”
“是。”
小莲从桌后离开,陈松意跟她擦肩而过,来到了她刚刚擦拭干净的桌子前。
等坐下之后,她才看向停在门口的风珉,落落大方地邀请他过来落座。
风珉大步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一坐下就单刀直入地问:“那几个是什么人?”
陈松意回答道:“是付大人一生该收的五个弟子。”
风珉英挺的眉拧了起来,他英俊的脸在露出严肃的表情时,像极了他的父亲忠勇侯。
他目光锁定了陈松意,语带警戒地道:“你这是在泄露天机。”
“泄露天机?”
少女所在的位置正对着窗,为了打扫通风,小莲将窗推开了,此刻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映成了金色。
风珉见她点了点头,又是那种随意的、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算是吧。”
这样的反应,令他感到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他很想问她到底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不顾后果,却意识到自己没有足够的立场。
表兄妹关系只是他的一番说辞,她并不真的是他的表妹。
从程家出来开始,她的行事就好像没有特定的规律,只是靠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就决定了下一步要去哪里,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恰恰相反,风珉觉得她是将一切都算尽了,心中很明确自己要做什么事。
他沉默地看了陈松意片刻,才道:“我现在甚至怀疑,我会在那个巷口遇到你,是不是也在你的算计中。所以去江南真的是你的目的吗?”
他的话令少女抬起头,脸上露出微微的错愕。
见她露出平静之外的表情,风珉心中竟生出了轻微的快意。
一路过来都是自己被她震惊,被她算在局中,现在自己也能让她感到错愕,看来她还不是什么都能算到的。
“三少怎么会这样想?”
陈松意原本从袖中取出一枚碎银,诧异地反问了风珉之后,她才拂去了碎银上的尘土,然后在风珉的注视下取出钱袋,把这枚约三钱重的碎银放在了里面。
钱袋底部已经有一枚三钱重的碎银了。
新的这枚是方才在书房,她成功把兄长的名字放进付鼎臣的视野之后,一出门脚下踢到的。
跟她逃出程家、遇上风珉的那天一样,因为改变了命运,所以捡到了这三钱银子。
捏着钱袋,陈松意心情有些微妙地想道,程明珠通过夺取自己的气运,不断地捡到东西就是这种感觉?
难道以后都是,自己每将命运修正一分,就会得到一点气运的馈赠?
那数量会一直都是三钱银子吗?如果不是,银子的数量又是根据什么来定的?
她还记得上辈子程明珠夺走自己的气运后,得到的馈赠千奇百怪,不知里面有什么规则。
她想着,将钱袋收回了怀中,见风珉还在等着要一个解释,于是沉思了起来,该怎么回答他。
这张名单是那晚她算出了埋尸地点之后写下的。
有了尸骨跟人证,付大人肯定会把握机会杀回京城,可她却不可能跟着回去。
所以在分道扬镳之前,陈松意必须要想办法让兄长在他面前挂上号。
直接推举不行,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这种特殊手段。
而且她也预料到了,风珉不会因为付、樊二人一问,就将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
他多半会为自己编造出令一个身份,就像他之前宣称自己是他的表妹那样,来对自己加以回护。
想到这里,陈松意开口道:“谢谢。”
“……”
自己问出的问题,在这里好像怎么也不该用一个谢谢来回答。
风珉拧眉:“谢就不必了,你若当我是朋友,日后就少用这些折损自身的方法。你要做什么,尽可以跟我说,只靠你自己一个人,力量终归有限,能帮你的我都会尽量帮。”
想到自己那几个护卫里,还有人排着队想要来找她批命的,风珉心道:“回头得勒令他们不准再这样做。”
看他沉着脸坐在桌旁,犹如一尊英俊的雕像,在为自己的生死而担忧,陈松意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想了想,道:“其实我也没怎么算,这一路上我不过是把我师父交待的事都做了而已,没什么反噬的。”
风珉讶异地抬起了头:“你师父?”
见他如此意外,陈松意笑着摇头,道:“三少不会真以为那些都是我的安排吧?”
她起了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
“我只是一个被养在深闺的女子,就算看过两本兵书,能推演一些事情,可又怎么能知道那么多秘密,定下那么缜密的计划呢?
“不管是从京城离开也好,选择从陆路回江南也好,还有这几日来的一切,都是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安排。因为他身在京城,才能收集到这么多信息,可又不方便离开,才会让我来做——这许多的神机妙算,跟我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风珉心中立刻接受了这个说法,这样一来一切就合理了。
唯有年长者的智慧跟阅历,才能做得出这番布置,唯有在京城深耕,掌握了丰富的信息,才能做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他不由得也跟着起了身:“你师父……真有这么一个人?”
陈松意负着手,眼中浮现出怀念之色:“嗯,真的有。”只不过是在二十多年后,她才会沾了第二世的兄长的光,拜他为师。
现在的师父还不知在哪个乡野,骑着老牛到处逛,跟老夫子下棋,教给顽童自创的游戏。
路上若是遇见有人家办喜事,他还会过去送上几句吉祥话,蹭杯喜酒喝。
她说起自己的师父时,声音里流露出的感情不似作为,风珉顿时便不再忧心。
有年长者在,更年轻的人就能够得到指引,不会胡乱冒险,不加节制使用超出承受范围的能力。
只是在心中的担忧消退后,他又生出了新的疑问。
“你师父他做这些布置是为了什么?”
“我听闻,天将大难时,会有瑞兽降世,选择圣主良臣,平定四海,拯救人间。这位在千里之外,以一手精妙部署就改变了局势的先生,不正像传说中的瑞兽麒麟吗?”
书房里,付鼎臣跟樊骞也在推测这个世外高人的身份跟目的。
樊骞联想到自己听过的传说,说出了自己的第一感受。
“麒麟……”
付鼎臣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睛缓缓地亮了起来。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这位藏在背后的高人究竟是谁,又该如何称呼他,但不妨碍他们作为被他所选中,与他产生了联系的人来给他起一个合适的代号。
“不错,瑞兽麒麟,总是为仁君圣主而出。”付鼎臣微微颔首,“看来眼下朝堂虽乱,大齐却未必不能再出明主。连世外高人都现了身,要挽回这大厦将倾,你我本就身在庙堂,又如何不该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去奋力一搏呢?”
付、樊两人相视,彼此都看明白了对方眼中潜藏的决心。
在圣主未现之前,他们应当聚集在一起,合力守住大齐江山。
“——要天下不再有战乱,让百姓有其食,得其所,不用再千里逃亡,背井离乡。不用再插标卖首,不必再骨肉分离,让错误的命运被修正,让一切都回到该回去的位置去。”
“这就是师父的愿望。”她说着,眼前又再次浮现出了边关的一切。
许多年后,那个从初见开始就已经须发皆白的老人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前往边关重城的。
风珉看到她的眼睛熠熠生辉,里面的光芒比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还要亮。
陈松意顿了顿,轻声说,“现在,这也是我的愿望了。”
沏茶回来的小莲来到门边,正好听到这些话,一时间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进来。
而风珉则想到了自己。
他想要去边关,想要去驱逐蛮夷,跟好友一内一外,也是为了同样的愿望。
他也想让这个国家四海升平,想让黎明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想让所有人都丰衣足食。
“而你说得对,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陈松意上前一步,就在另一边的书房里,付、樊二人为幕后高人定下麒麟之名,结成同盟之时,她的心中也生出了一点灵光。
“所以风珉,”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你要来跟我一起摆脱命运的束缚吗?”
风珉垂下眼眸,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纤细手掌。
这只手有勇气握住沉重的枪,也有勇气握住更加沉重的命运。
他伸手与她相握:“我们早就在一条路上了。”
清晨,县衙门外。
马车已经套好,在云山县停留已久的陈松意、风珉一行人准备今日离开,继续上路。
风珉的踏雪恢复了往日的神骏,正在看着自己的主人在跟付鼎臣及樊骞道别,而陈松意则被付夫人跟袁夫人拉住。
袁夫人依依不舍地道:“真的不再住些时日吗?”
付夫人也拉着她的手,殷切地看着她。
风珉朝这里看了一眼。
她就是有这种能力,让长辈跟夫人们都很容易喜欢上她。
“不了。”陈松意摇了摇头,对两人道,“家中还有事,我该尽快回去。日后夫人们有机会来江南做客,定要告诉我,让我好好款待。”
“好吧。”
见留不住她,袁夫人只好作罢,忍不住用手帕沾了沾眼角。
安抚完她们两人,陈松意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
她低头看去,就见到两个小孩巴巴地望着自己。
“意姐姐不要走……”
袁辉恳求道,慧姐儿更是眼中含着泪,打着滚就要落下来似的,也跟着道:“姐姐不要走,不然跟慧儿一起回去吧。”
陈松意一走,他们就再也没有这么会讲故事的姐姐了。
这个姐姐不仅会给他们讲兵书上的故事,还会告诉他们秋天怎么去打猎,怎么在山里设陷阱。
还有她说的那个叫边关的地方,多么神奇啊,能种出那么好的葡萄,酿出美酒来。
她说的寨子里的庆典,他们也很想去看看。
陈松意弯下腰,给慧姐儿擦干了眼泪,又摸了摸辉哥儿的头,对他们耐心地道:“我已经出来很久了,我的爹娘还有哥哥都要担心了。要是你们两个在外面玩,一直不回家,你们的家人也会担心,也希望你们快点回去的不是吗?”
两个小家伙听了她的话,回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推己及人,确实应该回去。
于是,他们收回了目光,齐齐对她点了点头。
“乖。”陈松意笑了笑,轻声道,“今天姐姐走了,或许明年我们又能在京城见面了呢?”
“真的吗?”听到明年能再见,两个小家伙这才高兴了起来。
另一边,风珉也跟付、樊二人道别完了。
他依旧没有理会樊骞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而是来到了踏雪身边,对陈松意道:“该启程了。”
陈松意点头,跟小莲一起来到了马车旁。
在上马车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天空。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风珉心里一突。
其他人还好,但对见识过她推演能力的护卫们来说,却是让他们立刻紧张起来。
在他们如临大敌的注视下,只见陈松意收回了视线,说道:“是个好天气,适宜出行。”
众人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该上马车的上马车,翻身上马的上马,在县衙门外送行的目光下离开了这里。
行进的马车中,陈松意坐在窗边,听着从外面传进来的声息。
云山县在清晨的阳光中复苏,这里的百姓又要开始新的一天。
很快他们就会看到官府贴出的告示,知道云山一带的匪患已经被剿灭,往后不管是来往行商还是出远门都会更安全,也会有更多的商队经过这里,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更多的繁荣。
马车出了城门,朝着他们本该走的路走去,这里距离江南还有大半个月的路程,路上或许会再遇到什么人,但这一次他们会径直地、顺利地走到底。
州府码头。
往来的大船小船络绎不绝。
太阳逐渐从柔和转为猛烈的时候,一艘吃水极深的大船停靠在了码头上。
一群做着护卫打扮、腰间挎着刀的人登上了甲板,簇拥着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为首的护卫看了周边一眼,才转身对这个年轻人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到了,公子爷。”
“嗯。”那年轻人惫懒地应了一声,他虽然长了一张不错的皮囊,但却脸色苍白、皮肉松弛,一看就是被酒色过度掏空了身子。
他以眼神示意手下去放木板,然后说道,“下去吧。”
码头上来往的人形形色色,像这种一看就不好惹的,在码头上讨生活的人都会主动地避开。
然而,一个扛着重物的民夫却因为肩上扛的米太重,艰难地低头向前迈步,所以没看到这群人。
逐渐毒辣起来的日头下,他眨着眼睛,不让滴落的汗流到眼睛里去。
就是这样一眨眼,他就感到自己好像撞上了什么人,然后从腰间传来一阵大力,被连带着肩上扛的两袋米一起踢飞了出去。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
在剧痛辐射向全身的同时,中年民夫嗡鸣不清的耳边才响起怒骂:“走路不长眼的东西!你不看看你面前是谁,就敢撞上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他连忙忍着剧痛爬起来,模糊的视野中只看到一个身穿锦衣、面色苍白的年轻公子被簇拥在一群护卫当中,正在厌恶地看着自己。
顾不上落在地上破开的米袋,他跪在地上,拼命地朝着这一看就惹不起的人磕头。
“是小人瞎了眼……是小人冒犯了大人……大人饶命!”
中年民夫用力地磕着头,额头磕在石板上,很快就渗出了血。
但他不敢停下,周围的人也不敢出声。
就在这时,一个做着渔家女打扮的少女提着篮子从人群外挤了进来,见到跪在地上的民夫,顿时惊慌失色地朝他扑了过去:“爹!”
原本冷眼看着他磕头的年轻公子在听到少女的声音时来了点兴致。
可是一看这个常年在水边讨生活的丫头,脸跟手都无比粗糙,而且年纪又小,没有半点曲线,于是啐了一口,失去了兴趣。
他向着自己的手下一勾手,在手下凑过来的时候吩咐道:“他撞了本公子,你们去打他一顿就算了,打完了赶紧跟上来。”
这两个月没去连云寨,他还期待着韩当会给他积攒多少财富、劫掠来多少漂亮良家,可没有功夫耗费在这里。
“是!”
他一个命令下去,就有四个人脱离了队伍,朝着那对父女走了过去。
渔家少女惊慌起来:“你们要干什么?不要打我爹——爹!”
将这无趣的痛呼抛在脑后,马承骑上了自己的手下准备好的快马。
他身后带着刀的护卫也都各自翻身上马,然后随着一声令下,跟马承一起在城中驰骋而过,掀翻了沿途无数的摊子。
转眼,一行人就从船靠岸的州城奔腾而出,马蹄踏起一片烟尘。
从这里到连云寨去还有一段距离,他们还想在正午之前赶到,在寨子里享受一番。
马承的骑术不错,他的坐骑也是良驹,有专人喂养,供他每回来骑。
奔跑在烈日底下,他暗骂了一声这鬼天气,但是看到前方山谷,想到即将到来的快乐,他又勉强按捺下了这种不爽。
一行人在官道上飞驰了许久,在进入熟悉的山谷时才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不过这一次,山谷中却安静得出奇,他们警惕起来,放慢了马速,最后在山谷中停了下来。
“吁——”
马承一勒缰绳,停下了胯下骏马,目光在四周围扫过,然后拧起了眉心——
韩当怎么回事?每回过来的时候都应该有人在这里等着的,为什么今天连个鬼影都不见一只?
在韩当将截杀失败的消息飞鸽传书去京城的时候,马承已经带着人从水路上过来了,因此错过了传信,不知道韩当任务失手,更不知道连云寨和其他两个寨子已经被端了。
他于是叫了自己手下的人过来,让他去连云寨看看出了什么事。
马承的这个手下脚程很快,而且还很谨慎,在出了山谷之后就下了马,自己上山去查看。
看到通往连云寨的山路上,所设的哨岗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他的心里就先惊了惊,继续潜行往上走,却发现山上的寨子一个人都没有。
明明是正午,头顶的阳光正猛烈,但他站在这里,却感觉像是置身于鬼寨一样。
他谨慎地四周查探了一番,看到了那些打斗痕迹跟二楼断裂的栏杆,然后又从连云寨退了下来,到其他的寨子去。
让他惊讶的是,其他寨子也一个人都没了!
三日前,在突袭了三个寨子、把这些作恶多端的山匪都一锅端了以后,袁明就带着人亲自上山,一个个走遍了剩下的寨子。
他对他们许诺,在山上落草为寇、犯了错的可以去县衙服役,而清白的则可以重新归入户籍,依然是云山县的百姓,是大齐的子民。
许多寨子里的人听到他的话都心动了。
当初他们上来的时候很多都是青壮年,现在都已经是老人了,他们也想落叶归根,也想回到乡里去。
那天夜里的战斗他们都听见了,袁县令带着他身后这支守备军,轻轻松松就灭了三个大寨,可是现在却没有诉诸武力,而是亲自来寨子里劝说,保证对他们既往不究,希望他们重回故土,这叫他们如何不心动?
除了这一点,最让他们心动的是,袁县令还打算重新修缮乡学、县学,收更多的孩童进去开蒙读书,便是他们寨子里的孩子也是一样,只要下山就能够进学堂。
云山县本来就是大县,出的举子不少,只是因着这些年的混乱所以荒废了。
袁明这两年一直在筹备着,只欠合适的时机。
而对这些走投无路才来到了山上的人来说,后代的出路比起他们自己来有着更重要的意义。
所以,当听到袁明这句话以后,他们就都答应了从山上迁移下来。
有定州守备军帮忙,这场迁移只花了短短几日时间,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顺利。
于是,当马承的人过来探路,把所有的寨子都跑遍,才会发现这里都空了——别说是人,连养的鸡都被带走了!
他心惊无比,不敢在这里久留,立刻下了山,策马回到谷中。
而此时马承在山谷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本以为让手下去查探情况,只是去一下就能回来,没想到却听到了一个这么惊悚的消息——
连云寨被端了!
不止连云寨,云山一带的寨子全都被端了!
马承本就青白的脸一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不过他朝着云山县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却没有选择硬刚,而是直接调转马头就走:“走!”
他就怕韩当那个废物被铲除之前没来得及给京中报信,叔父还不知道这里出了事,得赶紧回去。
云山县令袁明,他记住他了!
青山环绕,半淹没在云雾中的书院外立着一块碑,上书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横渠四句正是书院名字的由来,也是书院的意志。
这间座落在京郊的书院,虽然跟大齐最繁华、最热闹的一座城离得很近,却丝毫不沾染人间的烟火气,院中行走的每一个白衣学子都有着沉静清明的心,不易为外物所扰。
若说大齐的翰林院是储相的培养基地,那么横渠书院就是储相的摇篮。
大齐的相公们基本都出在横渠书院,其他书院出来的学子里,最终能够登阁拜相的很少。
书院里,安静的藏书阁二楼,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从窗台上探出。
小米从那仿佛白玉雕成的指尖落撒下来,簌簌地落在窗台外,底下的鸽子顿时低头啄食,发出“咕咕”的声音。
窗边人乌发白衣,长身玉立,书院制式的白衣穿在他身上也比旁人夺目。
他生得极好看,仿佛连风从他身边经过都会变得慢下来,不想惊扰了这芝兰玉树的俊雅公子。
他正在看着手中的信,手中小米洒落的速度越来越慢。
他修长的眉微微蹙起,让他身上那种散不去的清愁变得更重了几分,也更吸引人了几分。
若此刻京中的女子看到他,只想让自己的指尖替代落在他眉间的竹影,去抚平他的眉心。
这是一封由驿站送来的信,来自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看着纸上清丽的字体,谢长卿眼前浮现出来自己这个未婚妻的身影。
这封信写得很简单,就像是她本人站在自己面前说话一样,不带情绪,将一切娓娓道来。
她自言不是程家女,只是被错换了十六年,如今真正的程家千金归位,她也回了江南认祖归宗。
承蒙谢老夫人的错爱,她跟谢长卿有了一纸婚约,如今两人之间的差距越发的大,这纸婚约是时候该作废了。
“……老夫人送我的镯子是你我定亲的信物,我没有带走,留在了程家。”
看着纸上那点被洇开的墨迹,谢长卿自言自语道:“没有带走……”
是不想带走,还是程家让她不能带走?
“若他们已经将镯子归还给了谢家,还请你代我向老夫人说声谢谢。”
“若是没有,或许你应该早做决定,是否要将这只镯子收回来。”
“最后,祝你明年下场高中。陈松意字。”
暮春的风里,小阁二楼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说实话,在祖母为自己定下这桩亲事后,谢长卿就没有想过事情还会有变数。
他放下这张信纸,回想起了跟陈松意的几次相处。
她是程家二房嫡女,是个端庄闺秀,才情上虽不算拔尖出众,但行事大方,遇事处理很是稳妥,很有大家气度。
本来程家的门第过低,这在自己的母亲眼中是个缺点。
但程卓之领的是个闲职,意味着事情少,牵扯的麻烦少,谢翰林对此很满意。
而最重要的是,祖母很喜欢她。
于是谢长卿答应了这门亲事,跟她以未婚夫妻的身份相处,只等明年高中之后就娶她过门。
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谢长卿虽有遗憾,却没有多少不舍。
合适的妻子人选会再有,能够让祖母满意的孙媳也会再有,现在重要的是取消跟程家的婚约。
“嗯?长卿你家中有事要告假?”
在藏书阁一楼看书的先生看着面前的得意门生,道了一声难得,摆手道,“准了,去吧。”
谢长卿向先生行了一礼,才从小楼离开。
刚出竹园,就遇到了几个同窗。
他们正站在竹园外的一处公告栏下争论不休,而公告栏上张贴的是书院每月一次考核的成绩。
书院教的君子六艺都在考核范围内,因为君子不能只治学,却不强身。
这六科考试,排在最上面的名字都是同一个——谢长卿。
他是书院这一届的第一,每次做的文章都会被贴出来。
而同窗之间有什么问题争辩不明的,只要来找他,都能够得出完美的解答。
对书院的其他学子来说,跟谢长卿做了两年同窗,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怎么人跟人的差距能比人跟狗都大。
公告栏下站着的这几人正在争辩着卷子上的一个问题。
说到最后,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破罐子破摔:“算了,不跟你们吵,找长卿吧。”
其他人没有异议,就想从公告栏前离开,进竹园找谢长卿辨经。
只是没想到刚转过身,他们要找的人就迎面走来了。
“长卿!”那个提议要去找谢长卿的第一个跳了起来,朝他挥手,“正要去找你呢,呃,你这是要去哪里?”
“家中有事,要回去一趟。”
谢长卿在他们面前停住脚步,解释了一句。
他温润的嗓音配上这俊雅容貌,再加上穿在他身上都比旁人仙气的白衣,几个同窗只觉得自己被比成了土狗。
他们看着谢长卿对自己等人解释之后,就对他们略一点头,又继续向着书院外走去。
几人目光不由地追着他的背影,越看越觉得哪怕同为男子,都要被他的姿仪折服。
“这就叫人跟人的区别比人跟狗都大吧。”
“唉,在我们想着明年下场能不能中的时候,人家已经在想是留在翰林院,还是选择外放历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