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户家的大女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到衣着朴素也难掩俊逸的陈寄羽,忙脸红地躲回了自己屋里。
“是寄羽啊。”张屠户的娘子端着一只大海碗从屋里出来,她正在吃饭,见丈夫去割肉,于是从屋里出来招呼陈寄羽,好奇地问道,“今天好像听见有马车去了你家,来客人了?”
“是,婶子。”
初夏的葡萄架下,年轻的士子一笑,眼睛里仿佛盛了一个星辰大海,“我妹妹回来了。”
张屠户的剔骨刀重重地斩在案板上,人也从窗户探出了头:“明珠?不是说被京城她亲生的父母接过去了吗?”
张娘子听到是陈明珠,就在大海碗后撇了撇嘴,没有接话。
这个陈明珠是有点邪性的,虽然看起来清纯无辜,如同柔弱的小白花,可村里但凡谁跟她有过节,触了她霉头的,回头都会各种倒霉。
什么洗衣服的时候摔河里啦,上山砍柴的时候被划破脸啦,还有最惨的那个,就是去镇上外祖家的时候遇上流氓,坏了名声,谈好的亲事都吹了,差点要上吊。
因此,她都让自己的女儿不要跟陈明珠来往。
陈家是好人,秀才郎也很有出息,从不因为读了书就看不起村里的屠夫货郎。
他只是运道不好,次次乡试都出意外,一旦他时来运转,就会一飞冲天,到时候他们陈家村也会出个举人老爷。
但陈明珠好还是孬……这就不好说了。
她甚至都不是老陈家的种呢。
张娘子朴素地想着,看到丈夫切好了肉递出来,接了秀才郎的银子。
陈寄羽提着肉,解释了一句:“不是明珠,是我的亲妹妹。”
“嚯!”张屠户猛地瞪大了眼睛,“就是那个京城大官当成嫡女,给你们家养了十六年的亲妹妹?她回来了?是回来认祖归宗吗?”
见青年点头,张屠户很是唏嘘。
这放着官家小姐不当,千里迢迢回到陈家村来认回父母,小姑娘很有良心啊!
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准备送陈寄羽出去。
这时,他那一向小气的妻子却眼睛一转,放下了碗,冲进厨房里又提了一副猪下水出来。
“这个!寄羽你拿着,婶子下午处理干净了的。”
张娘子急哄哄地跑过来,把处理过准备自家吃的猪下水塞给了陈寄羽,“拿回去让你娘做。”
富贵人家不吃这些,但乡下人家没有这么讲究,何况陈娘子又是出了名的好厨娘,差点都要在镇上开铺子了,绝对能做得好吃。
看着被塞到自己手里的猪下水,陈寄羽还要付钱,张娘子却坚持不肯要。
她亲自送他出了门,一回来就见丈夫一脸稀奇地盯着自己。
“奇了怪了,往日有人来卖肉,你不是一点添头都不肯给人家搭吗?怎么今天转性了。”
张娘子眉毛一竖:“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完了之后,她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你也知道,京城大官的嫡女肯定是不一样的,定然是照着大家宗妇的样子去养,比这周围小门小户的强多了。就算跟京城那边断了,回了陈家村,想求娶她的好人家也有一大把。”
张娘子说着,两手叉腰,拔高了声音,“陈家的运道差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会一直差下去吗?我看他们这个女儿回来,就是要时来运转了,那还不快打好关系?!”
厨房成了女眷的主场,连老胡也被赶了出来。
他在院中站着陪公子爷,听他跟陈家父子——主要是陈寄羽谈天。
灶台边,刚喝完药的陈母原是想亲自掌勺的,奈何身体不允许。
陈松意也不愿她更劳累,于是便自己穿上了围裙,由母亲指导下厨,小莲在旁打下手。
看着火光下亭亭玉立、手持菜刀咄咄地切菜的女儿,陈母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们一家刚刚团聚,女儿从她这里问清楚了当初程家人是怎么上门,又是怎么把明珠带走的。
程家派了人,寻来当年在破庙给她跟程夫人接生的稳婆。
稳婆看过了明珠身上的胎记,欣喜地指出了这才是程夫人的女儿。
而陈家的亲生女儿额角有颗小痣,红色的,她一开始以为是血,擦了却擦不去,因此印象深刻。
如今在京中的那位松意小姐,额角正有那么一颗小痣。
他们说着松意小姐已经在程家被养了十六年,不是亲生的也胜似亲生的了。
夫人是舍不得她回来的。
而且陈家又这样破败,松意小姐在京中还议了亲,如今是官家千金,以后就是翰林家的媳妇,哪里不胜过回到这个家来千倍万倍?
陈母没有忘记这些话,她都记在了心里。
所以在高兴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问女儿,这次回来是不是只为了来看看他们?
程家知不知道她回来?这样会不会影响她的婚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明明是最想这个女儿的,可高兴过后,第一反应却是这个。
她原本也想问问明珠在程家的近况,可松意只淡淡地提了一句“很好”,就没再多说什么,陈母于是也察觉到了,明珠现在跟他们是不同的人了。
——而且她被接回去那么久,要是想回来看他们的话,也早回来了。
就在她有些伤感的时候,女儿又风轻云淡地说:“我跟程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以后就能留在爹娘身边尽孝了。”
陈母不由得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
程家派来的人明明说松意千好万好,程夫人如何不舍,怎么会舍得她离开?
她不是不高兴,也不是想占程家的好处,只是怕女儿因他们而耽误。
陈父则是一直听着妻女说话,此刻才开口:“没有关系便没有关系了,原也不是一路人。”
女儿回来就好,就算家里穷,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切好的肉片下锅,油锅滋滋的声音扯回了陈母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忍不住看向了院中的风珉。
刚才在屋里她没好意思问,这个风公子真是生得又好,人又贵气。
他这样不远千里送女儿回来,松意又说她的婚事作废,那他是不是——
灶台前,陈松意拍了拍手,揭开旁边的锅盖。
大量的水蒸汽立刻冒了出来,露出里面一碗盈盈的蒸蛋。
她的厨艺属于会,但不精通。
第一世养在深闺,还有闲情逸致学做些点心,第二世就是行军埋锅造饭的水平了。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厨艺好,但没想到只是得她指点,都能把一道普通的蒸蛋做得这么香。
小莲在蛋上加了香油,把蛋从锅里拿了出来。
陈松意听见母亲唤自己,于是转过身去。
就见她期期艾艾地道:“松意,那风公子——”
一看到她忍不住往风珉飘去的视线,陈松意就知道自己的母亲在想什么,只摇头道:“娘你别多想,三少他只是为人仗义,而且也不该多想,他的身份比起谢家公子更贵重,常人配不上的。”
比翰林家的公子还贵重?
陈母吃了一惊,无法想象那是有多不俗。
院中,身份尊贵的小侯爷正在静静地听陈寄羽说话。
陈父只是在旁笑呵呵地听着。
他不知风珉的身份,也听不懂他跟儿子说的话,只是看到自己的长子在京中来的贵公子面前也坦然大方,看到风公子眼中不时生出欣赏之意。
而风珉心中何止是欣赏,简直是震惊。
若说先前在路上跟陈寄羽的简单交谈,只是初步了解了这个人,那么现在他就是真切地看到了他的才学、意志跟理念。
原以为出身寒门,即便能去沧麓学院,优秀应该也不会太过优秀,可完全不是。
风珉感到在自己面前的简直就是另一个谢长卿。
无论见地、心志、谋略,陈寄羽都跟好友不相上下。
甚至因为两人成长环境的差异,他更加脚踏实地,更懂得灵活通变。
风珉原以为横渠书院天下第一,自己的好友又是这一届的第一,明年春闱定然没有敌手,可是现在不过是江南沧麓书院的一个寒门学子,都能让他生出好友会被威胁的感觉。
他不由得看向在灶台边做饭的陈松意,正好见到她也从那边看了过来。
风珉收回目光,想起来了,这是她哥哥,那没事了。
陈家或许会缺乏食材,但绝不缺少各种调料。
用兄长带回来的食材,陈松意做出了一道青椒银丝菜炒肉、一碗蒸蛋、一份卤肠、一份青菜,再用猪肝、肉片等加上枸杞叶煮了汤,就吃饭了。
吃饭用的圆桌摆在了院子里,借着灯光与月光,大家一起吃了这顿迟了许多的晚餐。
风珉的舌头金贵,虽然在赶路时他并不挑剔,但能让他给出“好吃”这个评价的美食并不多。
可是面前这桌菜,就算是他也觉得好吃。
他端着碗,看本来在儿女的映衬下显得无比平凡的陈家父母,推翻了原本的想法。
——能生出这样的子女,父母怎么会简单呢?
在灶台边跟小莲一起吃饭的老胡更是两眼放光。
这一手好厨艺,想要养家糊口、过上好日子绝对没有问题啊!
陈家为什么还会这么败落?
唯一的可能就是陈娘子的身体不好吧。
用过晚饭,陈家把房间收拾了出来。
除了厨房以外,这个院子一共有三间房,最好的那间属于程明珠。
她去了京城以后,陈母也依然勤快地打扫,将被褥、床单都拆洗过。
作为他们家的贵客,风珉今夜就宿在这里,老胡打个地铺。
陈松意则住了兄长的房间,带着小莲一起。
陈寄羽把房间让给了妹妹,自己洗漱一番之后,就去了隔壁借宿。
晚上,躺在木板床上,旁边缩着身体侧睡的小莲早早就睡着了。
真气运行了一个周天的陈松意睁开眼睛,看到头顶有着缝隙,正好能看得到一点星辰。
这样的房子,下雨的话一定是会漏雨的。
幸好今日是个晴天。
她又打通了手上的两条经脉,有了更多的底气应对接下来的事。
接下来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家里的话……她想,起码就要先把漏雨的房子修缮一下吧。
还有,先前她在见到兄长时,看到了他原本的命数,这似乎是她的新能力。
但这好像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起码在看自己的父母时,陈松意就没看到什么。
这个能力不错。
虽然对自身的消耗大,让她现在都还感觉到疲惫。
“回头得搞清楚是怎么触发的……”
陈松意想着,在身旁小莲细细的呼吸声中,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日。
晨光才降临在这个村子里,“陈三郎的亲闺女从京城回来了”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陈家村。
屠户家的张娘子嗓门大,又是个快嘴,什么好事她知道了,旁人也就都知道了。
因此,都还没等陈父去找村里的族老,族老们就做好了准备。
跟张屠户的反应一样,陈家村的村民们都觉得陈三郎的这个女儿很好:“那可是京城大官的嫡女,多金贵,说回来就回来了,还认回了亲生父母,真是太孝顺了!”
“对,我听说她还是先去了沧麓书院,才跟着哥哥一起回来的,好像凭自己找不到家在哪呢。”
“咦,他们家的明珠不是被接去了京城吗?在陈家的时候,陈三郎跟陈娘子这么疼她,怎么不见她跟着一起回来?”
“是改了姓就忘了养父母跟穷亲戚,不想被拖累吧。”
“啧啧,真是不孝。”
陈家村人人心里都有杆秤,而且都是沾亲带故,谁都可以评判上几句。
他们凑在一起评价完陈家的亲女跟养女,又听到陈三郎要带女儿去宗祠正式认祖归宗,于是又跟着一起过去了。
在陈家宗祠,他们终于见到了这个从京城回来的官家千金。
她站在父母跟兄长身边,果然一看就是这家的人,而且被养得端庄大气,行礼的动作叫人看着就舒服,挑不出一丝错处。
看陈松意祭拜祖宗灵位,人群中也有人小声问道:“就这么跟京城那边断干净了啊?那荣华富贵全都不要了吗?”
有人似是知道内情,答道:“对,听说就是直接这样出来的,什么都没带。程家接回了亲生的,养女哪会落得好?意姑娘也硬气,把什么都还了回去,一分一毫都没带走。”
“嗯……嗯?”
原本听到知情人开口,所有人都边听边点头,可听着听着就发现这个声音不熟。
众人转头看去,见到说话的是个没见过的精壮汉子。
不过老胡脸皮厚,沉得住气,完全就当自己是陈家村的一份子,理直气壮地回视了所有疑惑的眼神。
直到有个刚好从镇上回来探亲的少妇说起那个程家大官,才把他们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去:“……跟三叔家错换女儿的就是在州府当过经历的程老爷,他是在生了女儿之后调回的京城,然后步步高升,知道的人都夸他这个女儿是有福气的。”
风珉站在人群里,听到关于陈松意的议论,倒是上了两分心,也认真听着。
今日陈家人都要来祠堂,他一个客人单独留在主家不方便,干脆就跟过来了。
那少妇仿佛对程家的事听过不少,又说了些关于陈松意生来就带着福气的佐证。
这种带着点传奇色彩的小道消息,百姓们最爱听了,所有人都听得很是专注。
听完之后,这些看着程明珠长大的陈家村村民就不免拿她跟陈松意比较了起来:“明珠倒像个命中带衰的,不然当年陈娘子明明有机会去镇上接她旧主留下的铺子,怎么就能黄了?”
风珉眸光微闪,没有忍住好奇,侧耳去听。
他看着还跪在祠堂里的少女,心道隔得这么远她也听不到,就当是自己先给她听了。
到底是说人坏话,陈家村的人把声音压得很低。
风珉凝神细听,总算是听明白了那位程家的真千金这些年都给陈家带来了什么。
就说陈娘子有机会接手铺子、让全家都搬到镇上去这件事。
在那个当口,程明珠忽然生了病,陈父冒着雨去山上给她采药,失足摔了下来,摔断了腿。
本来陈娘子是要先独自去镇上打前站的,可丈夫摔断了腿,年幼的陈寄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照顾得了两个伤员病号,于是她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机会。
和她共事的另一个厨娘就捡了漏,从主家那里得了这个好事。
把铺子好好地经营了两年,她就攒够了钱盘了下来,把全家都搬到镇上去了。
而等陈娘子照顾了好家里,要再重新去找工作,主家也已经离开了。
一时间她又没有了着落,只能偶尔去给要摆宴席的富贵人家帮忙,打些零工。
原本可以转到县学去的陈寄羽也一直在村里耽误着。
幸好他是真的聪明,哪怕是在只有一个老童生教授的村塾里,迟了几年去考童生,也考过了。
就这样,长子耽搁了几年才去了县学。
为了供儿子读书,陈娘子又想到去做些小食,挑着担子到镇上去买。
这时候,又是程明珠不肯留在家里,硬要跟着去。
“这祸害精,在市集里把人家的摊子打翻了,赔了好大一笔钱,陈娘子咬着牙起早贪黑地忙了快两年才还清。结果刚好转一点,她又差点被拍花子的拍走,陈三郎跟陈娘子不得不放下刚有起色的生意,找了几个镇才把她找回来。”
“经过这事,陈娘子的身体就不好了。本来她挑担子去卖小食就不容易,起早贪黑的熬坏了身体,这几年就是在家里不出去了,只能靠陈三郎一个人种地。”
“陈家的秀才郎当初是有机会直接到州府去的,就是因为担心家里,才没去。他也是被这个妹妹连累了,原本考上童生后的第二年就是乡试,一鼓作气考出来就好了,结果为了找这个妹妹被马车撞伤,错过了乡试,又要等三年。”
风珉简直大开眼界,谁能想到这么多倒霉的事,能落在一个原本不错的家庭身上?
一旁的老胡也是听得目瞪口呆,这仔细追究……这些破事好像确实都是那个程家千金引发的。
陈寄羽好了以后,才在县学继续待了两年。
他的老师觉得不能埋没了自己这个很优秀、但家里运道不好的学生,于是厚着脸皮给同窗写了信,送了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去沧麓书院。
那里离乡试的地方近,算是做个确保,保他能少些意外。
风珉意识到,这样算起来,陈寄羽等于去沧麓书院才一年,还是个中途转过去的编外学生。
那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学识跟见地就更加难得了。
这样一个人才,如果今年秋天的乡试再有什么意外,那就太可惜了。
若是陈松意跟程明珠没换回来,那不好说,不过现在——
风珉看着完成了仪式、从祖宗灵位前站起身来的少女,她回来了,就不会有变故了。
就算有,她也会提前扼杀在摇篮里。
女儿认祖归宗,陈父满面红光,陈家的族老们也都带着笑容。
其他人也纷纷过来道贺,若不是陈家的环境不好,今天认回女儿,他们定要起哄让陈父摆两桌,大家一起吃顿好的。
陈三郎一家其实不是属于本地的陈家,而是当年大旱的时候逃荒过来的,非常落魄。
他的爹娘都死在了逃难途中,还有一个姐姐跟一个弟弟也走散了。
当年只有六七岁大的陈父一个人抱着骨灰坛过来,找到了陈家村,被族老收留了下来。
他想给父母买一块坟地,却买不起,只能抱着骨灰坛到村子外面去,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他们。
可是他们逃来的地方大旱,逃到这里却是大雨。
他人小,没有力气,天又路滑,一失足就滚了下去,怀里抱着的骨灰坛也掉进了下方的深潭里。
那个大雨天,年幼的陈三郎看着父母的骨灰沉没的深潭,无措地站在岸边大哭。
他没有办法把父母的骨灰坛子找回来,最后只能哭着在这里立了碑。
“你的祖父祖母是因为家乡大旱活不下去,才带着爹跟你的大姑、小叔一起来陈家村,投奔这一支的。他们没能逃离大旱,活着来到这里,死后葬在这个水潭中,也算是弥补了生前所愿。”
带着妻子儿女再来到潭边拜祭,说起往事,陈父依然眼中含泪。
多少年了,他终于也在这里生根,再次有了自己的家人。
陈松意站在这个深潭前,眼中看到的却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口潭水。
水面上倒映着蓝天碧云,陈家祖父母的碑就立在旁边,少女抬头向着四野望去,见到无形的气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汇向这口深潭上空。
潭水之上,已经有似鹿非鹿、似马非马的气成型。
它的脚下踏着散去的岁星,两条长须在唯她所能见的维度里轻轻飘动。
“麒麟……”
陈松意眼中映出瑞兽的形状,心中情绪动荡。
她在风水一道上并没有什么造诣,如果不是在见到兄长后,开启了看破气数的能力,眼前这一片于她不过也就是普通的潭水。
天将乱,麒麟出,择明君圣主。
潭上已生麒麟之形,祖先葬在这里的后人,必出辅佐明君者。
看着这无形之气所组成瑞兽,她终于初步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气运之谜。
辅佐明君、开创盛世的是她的兄长,或许她就是本应在兄长身边,让他顺利成长的人。
风珉怕她先前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是泄露天机。
但陈松意知道,眼前才是真正的天机。
潭边摆上祭品,烧起了黄纸。
陈父口中念念有词,告知泉下的父母,他们陈家的亲生骨肉已经认祖归宗,一家人从此团聚。
风珉跟老胡依旧站在一旁,充当着围观的见证者。
就连小莲都被陈松意唤了过去,让她也在她的祖父母面前见过了礼。
至此,她今日的认祖归宗就算结束了。
陈父把燃烧完的纸钱熄灭,又再次朝父母磕了一个头,然后带着妻子儿女从潭边上来。
才要高兴地回家,准备邀风珉中午喝两盅,陈母就拦住他。
“孩子他爹。”她指了指丈夫的裤腿,“脏了,快去洗洗。”
认祖归宗是大事,陈父穿的这一身是他最好的衣服,要是弄脏了洗不干净,以后再去什么重要场合,这身衣服就不好穿了。
陈父低头看了看自己裤子上沾到的泥土跟烟灰,朝左右看了看,没有再回到潭边去,而是指着前边道:“待会儿到河边去洗吧。”
这条河跟他们屋后那条支流是相连的,只不过更宽也更深。
陈家村的人会在这里打鱼,洗衣服的时候还是会选择更小的那条支流。
陈父同大家说了一声,就先朝河边过去,准备把裤子上沾到的污渍洗干净了。
来到河边,他看了看河岸,选了一个稳妥的位置,谨慎地站了上去,然后弯下腰,准备掬水洗干净裤腿上的烟灰跟泥点。
可是没有想到他才一弯腰,就脚下一滑,整条腿直接向前蹿了下去。
等踩到底下的淤泥,整个人已经剩胸口以上还在空气中,脚掌深深地陷了进去:“救、救命!”
后方众人见状,都连忙朝着河边奔来。
老胡跑得最快,跑到河边一把拉住了陈父的手:“陈老爷,没事吧?”
陈父脚陷在底下,感觉被什么夹住了,而且淤泥又软软的,踩着使不上力,虽然没有危险,但是凭自己也上不来。
他惊魂未定地道:“没事,我就是滑了一跤,不过脚好像被底下什么东西夹住了……”
陈母赶过来,听见他的话,第一反应就是水鬼索命,差点要晕过去。
“没事。”
陈松意忙扶住了母亲,看到哥哥也过去抓住了父亲的一只手,对老胡说:“我数到三,把人拉上来。”
小莲也很害怕,但风珉却觉得如果这边有危险,陈松意不可能不阻止,于是朝她看了一眼。
少女对他摇了摇头,表示确实没有什么危险。
于是,两人调转目光,看着老胡跟陈寄羽合力,一下子把陈父从淤泥里提了起来。
他的衣服都湿透了,脚上还带上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夹着他的脚。
小莲“啊”了一声,躲在陈松意身后颤声道:“那是什么呀小姐……”
老胡已经弯下腰去,从绑腿上摸出了一把匕首,伸手按上这个夹住陈父脚的东西,感觉表面硬硬的,又湿又滑:“这玩意……河蚌?”
他说着把匕首插进了河蚌中,用力地一撬。
这个个头不小的家伙就被撬开了,陈父的脚趾也得救了。
“好了,没事了。”老胡蹲在地上,仰头对陈母道,“不是水鬼,就是个河蚌。”
陈寄羽看着这个河蚌,却蹲下来伸手在蚌肉里摸索了一番,然后向老胡伸手:“胡兄,匕首。”
老胡:“给。”
接到他的匕首,陈寄羽在蚌肉上一划,将一颗浑圆的珍珠挖了出来。
看到这颗大珍珠,陈父傻了眼:“好……”
老胡接口道:“好大一颗珍珠啊!”
它光泽莹莹,近乎浑圆,比鹌鹑蛋小两圈。
陈家村外的这条河不少人都在这里洗过手,还打过渔,可是从来都没有人采到过河蚌。
更别提开出一颗珍珠。
陈家人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骤然得了这么一颗珍珠,他们只觉得价值连城得烫手,哪怕是陈寄羽,一时间都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理。
还好,一行人当中还是有冷静的人。
身为忠勇侯之子,风珉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堪称京城纨绔中的纨绔,他一眼就判断出了它的价值,道:“这个大小,能作价百两。”
陈松意名下有过货行,她伸手从兄长手里取过了这颗珍珠,拿在指尖对着阳光细细端详:“略有瑕疵,在这样的小地方银楼或者当铺出手,打个八折吧。”
两人的冷静,让陈家人都跟着冷静下来。
由儿子扶着从地上站起,陈父身上的衣服仍在往下滴水。
看着十分有条理的在决定午后就去一趟镇上把这珠子卖掉,就近换成真金白银的女儿,他这骤得珍宝的心安定了下来。
如果今日只有他们自家在,哪有这么轻松就能断价,就能处理哦?
要是明珠在现场看见,定会想尽办法也要把珍珠据为己有,然后带出去炫耀。
说不定……又会引来什么祸端。
幸好她也不在。
用过午饭后,本就打算今日去趟镇上的陈松意跟风珉一起说走就走。
他们雇了村里人的马车,应该启程回书院去的陈寄羽也跟着一起去了,毕竟两人对镇上都不熟。
马车很快走了,这一次他们没有雇车夫,直接由老胡驾车。
陈父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还喝了姜汤,在屋里跟妻子小声感慨:“松意回来真好。”
这种话从当爹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但陈父忍不住。
就明明只有十六岁的女儿,肩膀还纤弱,却让他这个大男人都感到有了依靠。
陈母也点着头。
这感觉跟从前是完全不一样的,女儿一回来,她好像心里立刻有了底。
送了丈夫出门下地,陈母站在门边,看到原本应该变得安静无比的家里现在也有了声息。
陈松意去镇上,小莲没有跟去,她留在家里帮忙洗洗刷刷,还用小姐给她的碎银子去村里养鸡的人家买了十几只小鸡仔回来。
毛茸茸的小鸡仔,小莲捧了一路。
回来以后,就在院子的一角围了栅栏,把它们养在里头。
眼下,小姑娘正在喂它们。
看着这一幕,陈母只感到笼罩在全家头顶的阴霾尽数退去,好日子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