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回福运后我赢麻了by纳兰十七
纳兰十七  发于:2024年0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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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书院石碑依然是清气冲霄,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她跟游天驾着马车回来的时候,留守书院的胡宜等几人正在清点书册的缺失。
昨夜地动,书院正好在一道裂缝上,建筑崩塌不少,还着了火。
书院里的藏书太多,因为人手不够,转移不及,所以有一部分被毁掉了。
尽管被毁的有很大一部分是孤本,毁了非常可惜,可对书院众人来说,没有来得及转移出来的书籍跟他们及时转移出来的百姓相比,不值一提。
“书院共有十一万七千余卷藏书,这一次损耗了过万卷。”
胡宜的脸上沾着灰,因为一夜没睡显得有些疲惫,却无损她的美丽。
她执着笔,抬起头,对站在面前的、负责掌管藏书楼的先生道,“其中有三分之一或许可以重新默写出来。”
书院的先生跟学子中博览群书、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的不止一个。
复原三分之一,并不是做不到。
先生叹息道:“也只能这样了。”
胡宜再去看清点出来的那部分书目,其中有数千册是她爹带回来的孤本。
她可以默出其中的四百余本,但剩下的就无能为力了。
“果然,天灾便是如此不讲理……”
正在她低叹时,陈松意回来了。
刚刚一到门口,见到外面有那么多伤者,其中又有沧麓书院的熟人在帮忙照顾,游天于是一下马车就直接开始帮忙救治了,没有跟着进来。
“松意。”
胡宜一见少女归来,便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你终于回来了,你去了哪里?”
昨日,陈松意是跟沧麓书院的其他人一起出去帮忙疏散民众的。
不过她中途离开,回了京城,所以当其他人都在地动之后回来,唯独不见了她。
哪怕知她身手了得,胡宜也忍不住担心。
陈松意解释道:“走得远了一些,救了些人,没什么事。”
她说着,来到了胡宜面前,看着她清点出来的书籍名册,又见到了旁边堆放的一些被烧成残册的书,便问起了书院这回的损失。
“旁的倒是没什么,就是损了些书。”胡宜向她解释了一番,然后开始冥思苦想,之后怎么尽可能把残缺的书籍补回来。
陈松意看着她蹙起的眉头。
美人忧心自然也是赏心悦目的,不过胡宜还是如初见那样恬淡、不必忧心更好。
为此,她开口道:“不必太过忧心,书院缺失的这些书籍应该很快就可以补回来。”
等余震一过,景帝的下一步就是对那几个世家进行清算了。
像沂州王氏那样的千世之家,该有多少古籍孤本。
财入国库,书籍就可归横渠书院。
胡宜有些疑惑,陈松意却没有多做解释。
反正过几日她就能看到了。
她走过去,翻了翻那些被火烧得极其脆弱、轻轻一碰就化成灰烬的书籍,然后对胡宜道:“普通的应该没有问题,若是胡绩先生带回来的传承孤本没了,便告诉我,我去给师兄写信。”
师兄下山来收集这些,就是为了让它们传承下去,横渠书院里的传承孤本,她猜天阁里都有。
而这个时候,正好就需要天阁帮助了。
尽管胡宜不知她的师兄是何方神圣,但她既然这么说,她便应道:“好。”
“我帮你一起清点吧。”见没有别处要帮忙,陈松意留下了,“这样快一些。”
横渠书院附近的小镇上。
烈日下,一群书院学子在残垣断壁中翻找,陈寄羽跟纪东流等几人也赫然在列。
他们满身尘土,手也被磨破了,却没有一刻停下。
哪怕是年纪尚小的林詹,都在帮着将废墟上的石头移开,去找底下被埋住的人。
他们如此,谢长卿如此,书院的其他学子也如此。
本来用来提笔写字、拉弓射箭的手被磨出了血,白衣满尘土,不见风仪。
远处还有马车过来,将重伤者拉去设在京郊义诊的医棚。
那群勋贵子弟在天亮之后,也投入到了救援中。
他们当中没有人喊累,也没有人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流民在帮忙做什么,他们也在做什么。
一开始,那些前来横渠书院挑战,然后留在了这里的世家子弟还袖手旁观。
可是当见到他们视为废物的勋贵子弟都下场之后,他们就再也站不住了。
最后,都放下了身段。
无论门阀,无论阵营,年轻人汇聚到了一起。
时间转眼过去了七日。
京城内外又再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几次余震。
直到第八日上,地动才真正停息了。
从京畿各地发来的伤亡损失统计也如雪花一般飞到了景帝的桌案上。
尽管朝堂已经提前应对,可伤亡损失还是触目惊心。
有很多的人活了下来,也有许多人死去,还有更多人失去了家园。
京城西南边有两个县地貌永久改变。
它们从此承载不了县的功能,只能撤销。
余震结束后的第三日。
在校场上吹了快十日冷风的囚犯们终于迎来了审判。
灾劫过去,景帝开始真正秋后算账了。
京城百姓刚从地动的余悸中缓过神来,就见证了朝野颠覆。
三部尚书被判斩首,夷三族。
负责修缮皇陵的大小官吏,除却主官陆云,全部斩首、夷族。
看着甲士在墙上张贴出的告示,京城百姓倒吸一口凉气,议论纷纷:“按大齐律,唯有‘重罪十条’中的‘谋大逆’才有这样重的刑罚啊……”
“什么是‘谋大逆’?”
“‘谋’就是危社稷,‘大逆’就是毁宗庙、山陵及宫阙。担共谋者,不分从首,皆斩首。”
“犯下这样的重罪,父族、母族、妻族,男满年十六以上者,斩;十五以下及女眷,没入奴籍;知情故纵隐瞒者,斩。”*
“天子这次一口气将朝中过半官员都下了狱,要让人彻查,看来是非常严重啊……”
很快,他们就知道天子何以盛怒至此。
半月前,景帝前往东郊皇陵准备封陵的时候,就发现皇陵被人修改,更擅动了先帝的骸骨。
这些谋逆者所谋甚大,当日朝中过半官员就被抓进了狱中,包括那四部之首。
通过审查,发现此事背后涉及到了以沂州王氏为首的数个世家。
他们意图谋反,改动皇陵,毁坏龙脉,意图窃取国运!
一旦成功,大齐历经三代帝王努力,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盛世就会毁于一旦!
江山将如前朝一样,再度陷入战火之中,而边关也再无法阻挡草原人的铁蹄。
他们会趁着中原虚弱,大举进犯,试图统治中原。
甚至在地动之夜,城中军队就抓住了想要去炸毁护国神木、书院石碑跟西南角火药库的草原人。
“——京师会地动,正是因为龙脉被破坏,引来了地龙翻身!”
“这些世家大族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给京城带来了巨大的劫难!”
这样的声音在城中响起,再看到地动过后的满目疮痍,百姓的怒火都在瞬间就被点燃了。
他们涌向了正在重建的菜市口,数着日子,看着进度,迫不及待要看那些王八蛋被斩首。
户部很忙,作为六部之中硕果仅存的二部之一,他们既要抄家,又要赈灾。
这一次京师地动虽然伤亡少,陛下的预判跟决断,足以让他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亟待重建的地方是真的多。
原本以国库之力,要来重建京城跟受灾的几个县都难以承受,可现在有了从这些罪臣府中、别院中抄来的财物,顿时就解了燃眉之急。
而且,陛下还在这个时候拿出了厉王殿下所提过的灰浆。
这样的灰浆,在战时尚能够三日建城,在地动后用来恢复重建更是不在话下。
纪东流第一眼见到这灰浆之能,人就差点欢喜得疯了。
旁人或许想不到这种灰浆在非战时的用途,可对世代治水的他来说,这是他做梦都想要得到的宝物!
当这种灰浆在京城的工坊里被制造出来,运送到横渠书院外的这座小镇上时,纪东流第一时间就冲到了最前面。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工匠搅拌,记下了每一个步骤,甚至找了机会进去自己上手。
他比在厉王府的花园里亲自修建了一堵墙的景帝更痴迷。
他不光自己上手去筑造,而且还一刻也不肯离开。
他要亲眼见着这灰浆一点一点变硬,在三日内就建出一间牢固的房子。
他对着粗糙的墙壁不住抚摸,爱不释手,甚至忍不住在墙硬化之后伸手去抠一点下来,要放嘴里亲自尝一尝灰浆的硬度。
“我去,老纪你疯了!”
跟他一起的人都怕他吃这玩意儿吃坏了,连忙把他拉回书院,要让游天给他治。
纪东流却挣扎道:“我没疯!放开我!”
那灰浆干了以后是真的硬,真的啃不动啊,哈哈哈!
在地动后帮忙重建这几日,他的脸晒得更黑了,磨损的手因为这几日搅拌灰浆结了厚厚一层灰。
游天给他看过,把人赶开:“没病,走开。”
纪东流立刻跳了起来,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好友陈寄羽,拉着他的手激动地道:“寄羽兄,有了这灰浆,先祖留下来的治水之法我就完全可以在所有水患的地方都用上了!”
他说完,不等陈寄羽回答就放开了他,在原地兴奋地转了两圈,高声道,“我恨不得现在马上就到春闱!恨不得立刻就通过会试、殿试去做官!”

没有人嘲笑他,因为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这样的朝堂让他们心生向往,天子期待的中兴正在这一刻萌芽。
一群即将照亮青史、闪耀朝堂的年轻士子正在向他聚拢。
冬日的阳光下,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蓬勃的、向上的光芒。
陈松意置身其中,与有荣焉。
在成功挫败了世家的阴谋、预警了地动、阻止了狐鹿炸毁京城以后,她终于能够停下来,短暂地享受这人间的暖阳,不用再奔跑了。
这种性质出众的灰浆很快也被送到了书院,来供书院重建。
她上辈子没有机会见识这种来自厉王封地的特殊灰浆,这一次也终于见到了。
书院的修补重建热火朝天,得到过书院帮助的普通百姓都纷纷来帮忙。
置身其中,打扮得像个少年一样,去修补、重建各处的陈松意毫不起眼。
在切实地见证它的神奇之后,陈松意一下子想到了很多用途。
这些大概也是它被制造出来以后,厉王跟军师想到过的。
只可惜,上一世随着他们两人先后身死,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从天罡卫身上穿的盔甲到武器,再到这种可以三日造城的灰浆。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溘然长逝,让这些制造方法特殊、不能外传的配方遗失,又或者是道人设计将之夺走,没有遗留给后来的边军——
但这一次,都不会了。
算算时间,厉王现在应该已经带着人抵达沂州了。
比他更早出发的裴云升顺利的话,也应该跟付大人会合了。
等到西市的菜市口修建好,他们在三个方向就能同时出击,一举铲除沂州王氏及其同党,一下就能收回无数书籍、土地跟财富。
“到时候,不光是重建受灾的京师,安置失去土地的流民,甚至能够支撑大齐军队向草原王庭发动一场彻底的战争……”
“啪”的一声,硬透的灰浆石块在她手中被不自觉地捏碎成了齑粉。
而这个时候,到处转了一圈才找到这里的游天看着她手里簌簌落下的粉末,停住了脚步。
等她放下手,显然从这种不知又在想要对付谁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小师叔才走上前来。
“小师叔?”陈松意看到了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有。”游天点了点头,“我有话跟你说,跟我来。”
见他说完转身就走,陈松意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了上去。
游天走在前面,越走越快。
很快就用上了轻功,几个起跃,先消失在了密林中。
他消失的方向,是那日胡宜跟她去找到了地动前征兆的湖泊。
陈松意真气运转,脚下一蹬,追上了他。
横渠书院的后山经过地动,一片狼藉,山上的树木折断了很多。
她追来的时候,就见到小师叔站在一棵断掉的松树前。
因为那树桩截面断裂得平整,所以他转身在上面坐下。
陈松意落在了地面上,踩着厚厚的松针走上前。
他们现在置身的环境跟两人在陈家村的后山第一次见的时候很相似。
只不过游天的眉头蹙着,看起来满怀心事。
他从地动那天杀死狐鹿以后就是这样了,只不过后面要治的伤者太多——在把景帝给的那一车药材用完之后,他一个人就又再消耗了风珉调来的几车。
忙起来的时候,游天会短暂忘记,等一空下来,他又会开始纠结、踌躇。
陈松意抓到他这样好几回了。
今天,他显然终于做出了决定,准备开诚布公。
游天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树桩:“坐。”
他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
陈松意顺从了。
这时,风将重新回到山林中的动物的动静捎了过来,两人都见到了不远处窜过的兔子。
一片安静中,游天的肚子叫了一声。
“……”
刚刚营造出来的气氛瞬间被打破,陈松意立刻道:“你去打,我捡柴,我来烤。”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游天直接站了起来,抓兔子去了。
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生起了火。
剥好了皮、清洗干净的兔子撒上了香料,在火上烤得油脂滴落。
陈松意转动着架在树枝上的兔子,这香气像是安抚了游天,令他平静下来。
望着逐渐散发出香气的兔子,他开口道:“我总是很饿。我有没有说过我是怎么拜进门中的?”
“没说过。”陈松意将烤兔拿下来,靠近了火焰,让它尽快地被烤透。
她将目光从舔舐着兔子的火焰上移到小师叔身上,见他的眼睛里映着火光。
游天回忆了起来:“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是被师兄带回去,在山上长大的。在师兄找到我之前,我住在一个荒漠上的小镇,镇上只有几户人家。”
陈松意没有开口打断问他问题,游天便顺着这个头说了下去,“一开始养大我的人,我管他叫师父。他教我武功、教我医术,虽然我学得很快,武功进境也很快,但他永远都不会夸我。”
尽管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但游天现在再说起,脸上还是会露出同样的困惑。
仿佛当年那个期待被师父夸赞的小男孩还在他身体里,没有长大。
陈松意这才问道:“后来呢?”
游天:“后来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出门,就再也没回来过。”
一开始,他还留在那个家里,等着师父回来。
后来家里的粮食快吃光了,而每个月都要路过小镇的商队也没有来。
沙暴又要来袭,周围的另外几户人家也打算结伴离开。
走的时候,他们来找他,要带上这个被留在这里的孩子。
然而游天不愿意走。
毕竟在年幼的他的世界里,除了医术跟练武,剩下最亲近的人就是师父。
他还怀有希望,觉得师父还会再回来接自己。
他不愿走,那些居民也只好自己离开。
很快,家里的粮食就没有了。
游天靠着抓沙鼠又支撑了一段时间,再到最后沙暴到来,什么也抓不到,就饿着肚子等。
“一开始很饿,饿得受不了,我就忍不住开始吃能抓到的任何东西,沙子、土——”他说着,看了一眼师侄手中的烤兔子,像是又回忆起了那种连自己的内脏都在被消化的感觉,忍不住问道,“可以吃了吗?”
陈松意看着短短几天忙着给人治病,还减少了进食、把口粮让给别人,脸上的婴儿肥又消下去的小师叔,仿佛看到了那个年幼的他。
她马上撕了个兔子腿给他:“剩下的再烤一烤。”
游天接过,一点也不怕烫吃了起来。
几口把兔子腿吃完,他这才找回了一点跟那种饥饿切割的底气,继续道:“我后悔了,觉得应该出去找他才对,可那时候我已经没力气了。就在我以为自己要饿死在那里的时候,师兄来了。”
游天到现在都不知道师兄当时是怎么找到那里来的。
反正他没死,师兄把他救了回去,还把他带回了山上。
一直对自己持有怀疑,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够好、资质不够优秀,所以才会被师父这样轻易放弃的他到了山上才发现,比自己不行的人多了去。
像救他回去的师兄林玄,他的武道修为就很一般。
六岁的游天吃饱了饭以后,发现自己轻轻松松就能打败他。
山上比他笨的人还有很多,他们叫他“小师叔”,无比的崇拜他。
他破境了,医术进步了,都会引来他们的惊叹,哪怕在游天这并没有什么。
而这些笨笨的师侄们一个两个都很得他们师长的疼爱。
哪怕只得到小小的进步,也会被好好地夸赞。
游天渐渐意识到,不是自己有问题,是他的师父有问题。
不过那到底是他的师父,是养大他的人,又教会了他医术跟武功,游天还是没有怨恨的。
他对山上的生活很适应,除了有个他永远也赢不了的容镜在,还有对食物的渴望永远不能彻底满足以外,其他都挺好的。
“师兄难道还是不给你饭吃吗?”陈松意听着,都忍不住对小师叔生出了怜爱,手上的兔子一烤好,她就立刻整只递了过去。
游天接过,然后一脸的一言难尽:“容镜他也不是不给吃,唉,就是他那人……”
游天不想说他坏话,但又不知该怎么描述。
他于是叹了一口气,咬了一口拿到手的烤兔子,含糊地道,“反正不要跟他一起吃饭。”
陈松意烤起了第二只兔子。
游天刚刚一口气抓了四只,把人家一窝端了。
游天埋头把兔子吃光了,感觉在回忆起悲惨往事之后吃陈松意烤的兔子,比平常更好吃了。
但也有可能是他这几天都没吃饱。
啃完一只,他就盯着第二只:“我说到哪了?哦,说到我打不赢容镜。这很正常,毕竟他是少阁主,上任阁主就是他爹,我从回天阁以后就没有见过他几次。
“据说他一直待在天之极——那鬼地方冷死了,我说过吗?那里本来是用来关押弟子的。”
“他没活太久。我被师兄接回去之后,大概又过了八年,他就不行了,换了容镜继任。”
那年游天十四岁。
他进入正题了:“我上回不是说过,关于师兄下山的任务是我偷听来的吗?”
陈松意点了点头,游天道,“就是这时候偷听到的。”
上任阁主传位,要把天阁所有的秘密一起传下来,于是游天便听到了自己的身世,听到了他那个抛弃他的师父是什么人。
“他是天阁的叛徒,天阁追捕他已经很久了。师兄会找到镇上,就是因为在那时候找到了他的行踪,只不过来到的时候,他早已经走了,只剩我在。”
“我也不是什么孤儿,我是被他从家里偷出来的。他养了我几年,后来发现我对他没用,就又抛弃了我。”
游天抿了抿唇,“我本来不恨他的,但从那天起,我就开始恨他了。”
所以他才偷学了火药术,在武功大成以后,才想要下山来找这个身为叛徒的师父。
“我本来就不是被正规收入门中的,甚至对天阁来说,我应该还是叛徒的弟子,谁知道我会不会跟我那师父一样是个坏胚?
“可是师兄把我带了回去,大家都接受了我……我感觉自己不配。那老不死的太会藏了,我起码还跟他生活过一段时间,或许比师兄更了解他。
“他是师兄下山的任务,也是我要杀的人,师兄有他的方法,我也有我自己的。
“我没有为宗门做过什么,也没有为师兄做过什么,起码在这件事上,我希望自己可以帮得上忙,别让他白养我一回。
“你让我帮你一起对付草原来的那小子的时候,我就猜到了,那个草原王庭的国师就是我师父,他在抛弃我之后,果然找了一个更好的徒弟。”
陈松意手里的兔子已经停下转动好久了。
如果不是离火焰足够远,现在已经烤糊了。
解惑了,她的拼图缺失的最后一块也拼上了。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小师叔上一世会死得这么早,会让师父那么心痛。
在意识到他会早亡以后,陈松意也想过要推演他的命数,但一切都很模糊,只能看到朦胧的一点信息,很多都被干扰了。
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可如果是那个道人所为,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是道人布下的疑子,那道人遮蔽了天机,把他抛弃在那个小镇上。
师父怎么推演,找到的都只会是小师叔,而他则会再次抹去自己的行踪。
一旦线索断裂,师父就再不能找到他。
因为他不可测算,不管是谁都别想算到他。
游天看到她顿住,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兔子。
他从听到自己的身世之后,这些年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说。
在容镜面前他也没有提到过,就是不想这层窗户纸被捅穿以后,得到这样的反应。
他这几天一直纠结犹豫,也是因为这一点。
可是他答应过她,不再做天涯孤客,独自去复仇。
等机会到来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她,然后和她一起去。
既然现在她要帮厉王对付草原人,而自己要杀草原人的国师,那他们的目标可以说是一致的,彼此不应该隐瞒。
他垂下了眼睛,低声道:“我知道,你听完之后可能会不再认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师叔,但我答应过你,当我找到仇人的时候,不会自己行动,要等你一起。”
听见他的话,陈松意才回过神来,看到了小师叔紧绷的表情跟用力握住树枝的手指。
“你可以反悔——”游天手里的兔子开始散发出糊味,他像是一点都没闻到,“这没有关系。”
因为身世,游天对自己有着极大的不认同。
在他看来,只有亲手杀死这个师门的叛徒,自己才能真正地、毫不亏心地成为天阁弟子。
所以,她如果在知道真相后不认他,游天觉得合情合理。
他一个人去就好了,本来他也是打算一个人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要论来历不明,这天下有谁会比陈松意更来历不明?
“糊了,小师叔。”她把兔子从游天手中拿了回来,“原来你会答应帮忙,是因为想确认狐鹿是不是你师弟。”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匕首割去了兔子身上烤糊的部分。
游天盯着她:“你不反悔?”
“反什么悔?”
割掉了烤糊的部分,陈松意又撒了一层调料,才把烤好的兔子还给了他。
她对着他认真地道,“师父承认你是他的师弟,天阁承认你是它的弟子,你就是,这跟教会你天阁医术跟武艺的人是谁没有关系。”
游天脸上紧绷的线条松弛了下来,林中有一阵风吹来,陈松意轻声道:“他是你的目标,也是我的目标,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杀了他。”
沂州城。
京城地动的消息刚刚传到这里,对沂州王氏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消息。
正逢家主王瑜公大寿,各个分支在各地的高塔也已经建成。
寿宴上,高朋满座,宾客如云。
他们沂州王氏欣欣向荣,萧家却因为地动焦头烂额。
对王瑜公来说,这简直是最好的寿礼。
作为寿星,他满面红光地接待着前来贺寿的客人,对分支的兴盛感到十分满意。
在见到共同谋划建造了斗转星移大阵、窃取分薄萧家龙气的盟友时,脸上的笑容又变得更有深意了几分。
一个王家家主的寿宴,就让整个沂州城都张灯结彩,让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集在了这里。
这样大的排场,让带着军队停在城外的山上、隔着那么远距离看沂州城的萧应离都感觉到了他们的得意与狂欢。
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不只是一场寿宴。
更是沂州王氏从千世之家升格,变成下一任中原之主的起点。
骑在战马上的人抬头看了看天色。
因为下雪,所以哪怕还没过申时,天色就已经显得极暗了。
雪花落在他的肩上,他抬起了右手,对着身后整齐静穆的军队道:“不必等了,这就入城——出发!”
身穿绯红色官袍的付大人也正了正官帽,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看着院中顶着疏落的江南冬雪静立的几位将领,还有穿着一身轻裘、头戴貂帽的裴云升,他同样沉声下令:“出发!”
沂州与江南的冬夜,世家的门被同时叩开。
所有的喜庆、热闹瞬间被打破,欢声笑语变成了急切的怒骂跟尖叫。
这一日,血流成河。
停滞许久没有寸进的江南案在这一日之后,调查推进势如破竹,一日千里。
几大世家涉及谋逆,被连根拔起,两江总督桓瑾与马元清勾结的证据终于浮上了水面。
铁面无私的付大人带着军队,将江南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一推到底,在新晋门生带来的线索跟鼎力相助下,彻底查清了江南漕帮案。
被清查的世家之多、财富之巨、牵连的案件之广,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一件一件查到底。
但是抄家清点出来的东西跟被抓捕归案的罪犯,却可以在新年之前先一步被送往京城了。
厉王在北亦是如此,唯独这些被抓的人口中提到的道人早早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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