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清宫里的太监都是人精,上一个在荣王府里见过了傅真的太监如是,如今这个又如是。
傅真应付这种场面话游刃有余,不卑不亢称了谢,打了招呼,就跪地接旨。
圣旨里头只是说召见,没有名言说是要奖赏,但是地点却选在干清宫,这就不言而喻了。
裴夫人听得拉起她的手来:“你这打扮太素净了,怎可这般去见皇上娘娘?快随我来!”
说着拉了她退出正堂,也不入内,就在无人处指点了她一些入宫的礼仪,以傅真前世的经验听来,这个只怕是把裴夫人毕生与宫里贵人打交道的经验都和盘掏出来了。
末了裴夫人才捧着傅真的脸左看右看,赞道:“顶着这样一张脸,就是再素净也谈不上不体面了。”
但她还是把浑身上下今日最贵重的一枝凤钗拔下来插在了傅真的头上:“来不及进屋了,去吧,娘娘问什么就答什么,稍微出点差错,娘娘也不会计较的。”
傅真深深点头,别了他们,上了轿子。
进宫的这条路也是熟悉的紧,入了宫门之后,下了大轿,竟然早已经有小软轿在宫门内迎接,一看还真是皇后宫里的配置。
傅真向着后宫方向遥遥拜了拜,乘轿朝着干清宫方向而去。
昨日裴瞻说过,那日从大理寺见过荣王父子出来之后,他就去干清宫探望皇帝,虽然没有进入宫中,但凭状况判断,皇帝的状况也不算特别好。
那么按理说,仅仅两三日过去,他的身子也不会恢复的那么快。却不知为何要这般急着照见自己?
傅真一面在心里揣摩,一面打量着沿途光景,不多时到了干清宫外,隔着一整重殿宇,她竟然已经闻到了隐隐的草药味道。
门下太监入内禀报,很快就转出来恭请傅真入内。
傅真跨了门坎,殿里头的咳嗽声传了出来,紧接着又有略显沙哑的女声轻轻的响起来:“早上的御神丸吃了吗?”
“吃了。哪敢不吃啊?”
这般对话,自然除了帝后之外再无二人。
傅真眼望着脚下,跨门三尺之后就提起袍角跪了下来:“臣妇傅真,叩见皇上、娘娘。”
先前的对话声消了下去,没多会儿便有环佩叮当的声音传来,傅真识得这股淡雅香气,乃是宫女们用的玉兰香。
而在玉兰香之后,是渐渐转浓了的草药,同时与之响起的,是平稳的轻微的脚步声。
“抬起头来吧。”皇后的声音此时就清晰地在面前,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满含疲惫,即便如此,从前这位开国皇后让人熟悉的温和柔婉,还是蕴藏在其中。
傅真抬起了头,唤了一身“娘娘”,目光平视过去,正好与凤座上的皇后目光对了个正着。
“果然是个招人疼的丫头,”皇后微笑,朝她伸出来一只手,“起来坐吧。”
傅真谢恩,挨着她下首的一张锦凳坐上了边角。
她虽不能随意与皇后对视,可是这个视线,眼神余光还是能把皇后打量清楚。
六年过去,年近六旬的皇后比当年又憔悴了许多,她仍然穿着简朴的衣裳,头发已经快全白了,用一根玉簪绾着,一只赤金八宝的凤钗勉强可以衬得上她皇后的尊贵。
她顺势交迭在膝上的双手,完全袒露在傅真的视野里,这是一双青筋暴突的手,枯瘦而且有一些深刻的纹路。
“喝口茶吧,”皇后这时又温和地开口了,散发着清香的两杯春茗经由宫女正好递到了彼此的手上,“我早就听说你,也跟敏之说过多次,要传你进宫来说说话。未曾想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些事情,便直到今日,才腾出空来。”
“娘娘辅佐皇上,日理万机,凤体劳累,臣妇焉能不知?未曾早日请旨入宫向娘娘请安,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笑道:“你这样小心翼翼,倒不像裴家人了。像你婆婆在我这儿,可没守过什么规矩。”
“怪不得母亲常念叨着,说她能有如今这般闲适,全赖娘娘宠着呢。”
“小妮子嘴还挺甜!”皇后哈哈笑道,吃了一口茶,她又说道,“你也不必这般恭维我。不要怕,你捉拿朝廷钦犯有功,我是传你进攻来奖赏你的,本还要与你唠唠嗑再告诉你,如今看来还是先说出来让你早些放心的好。”
说到这里,她看向了站在左手的女史,从厚着捧着的托盘上先取出来了一幅黄帛:
“这是给你母亲的。你外祖父宁泊迟,原先就有功于朝廷,大周能够最终把大月打下来,他积极为朝廷筹措军饷功不可没。
“再者,他曾经暗中护送皇长子入京,虽然最终结果不如人意,这当中却也有他护送的功劳。
“所以皇上经过再三斟酌,特追封宁泊池为忠显郡侯,享正三品的祭祀。
“这爵位原该降等袭爵,官袭三代,无奈你却无舅父,只能赐予与你弟弟宁嘉袭正五品县侯。
“你母亲宁氏,赐从三品‘纯仪夫人’,享从三品俸仪。
“这是赐奉圣旨。回头会有传旨命官前去送达。”
皇后把黄帛展开给傅真看了看。
傅真连忙跪地:“臣代家主家母叩谢皇恩!愿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皇后颔首,将圣旨卷起来放在旁侧,又取过来一份盖了朱印的文书:“这是给你的赏赐。不多,无非是些金银绸缎。如今大周百废待兴,国库并不丰盈,望你知悉。”
傅真又叩首:“臣妇不敢居功。朝中逆贼人人得而诛之,臣妇不过是侥幸将其拿下。能得娘娘亲自召见,已是臣妇万分荣幸,岂敢再向娘娘讨要赏赐?臣妇愧不敢受!”
皇后微笑:“拿着吧。我还有后话。”
傅真只能先收了。
皇后便又取过来一把长剑:“早前我问过敏之,我该赏赐你一点什么好?他跟我说,你会武功,还会一些用兵之术,如果能让你有用武之地,那就是最好的赏赐。
“这把玉泉剑,便是皇上钦赐予你。我们大周平定天下之时就有过好几位女将,比如梁家的曹夫人,原先便是我大周的曹将军。
“我大周已经内外安定,大营将士已到了放马南山之时。但无论何时,我也都望你能巾帼不让须眉,成为一名让后人所仰望的女子。”
皇后双手拿着这把剑,送到了傅真的面前。
傅真接剑的手在微抖,她眼眶酸涩,随后逐渐湿润。
她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皇后赐赏她什么,她唯一的期待着进宫,是为了见到皇后。
她从前在娘家当大小姐时就已经什么都不缺,成为了宁夫人的女儿后,身家更是雄厚。
所以皇后赐上她的钱财,不管多少,她都是在真心推辞。
可是这把剑,以及这把剑后的皇后这番话语,却瞬间抵过了万金!
梁宁的梦想就是成为女将军,成为一个像梁家所有男儿一样英勇驰骋在战场的护国卫士。
可是长久以来从来没有人正视她的梦想,她的两双哥哥嫂嫂虽然把她带在身边,教她用兵之术,也会让她下战场,可是永远都是看紧她,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
他们不愿意让她冒险。
而梁郴这个大侄儿,则觉得梁家有他们这些男儿在,根本用不着让她去杀敌破阵。
梁郅虽然是她的拥趸,却也看不得她受半点伤害。
她在西北几年,真正冲上战场的次数屈指可数,反而是打扫战场的次数多得数也数不清。
她从来没有跟裴瞻说到过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可是他却精准的猜到了,而且还替她转述给了皇后!
裴瞻对他如此之用心,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想到这两日的风波,她双手又更抖起来。
“臣妇誓将铭记娘娘的教训,绝不辜负这番嘱托!”
傅真伏地叩首。
宫女将她搀起来。
待重新落座,皇后也渐渐收去了面上的笑容,转为凝重:“宁先生大义,他的后人当然也是忠义之士。
“今日我传你进宫,却还有几句话想要问问。”
“娘娘请说。”
皇后深深看了一眼帘栊那一头皇帝的坐处,然后道:“当年宁先生筹集完了粮饷之后,我与皇上曾经见过他一面。
“后来他回了湖州,也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前些日子我听说宁先生是因病过世,而且后来他还被你母亲接到了京城医治。”
第333章 她中邪了吧?(求月票)
“正是如此,”傅真一点也没有避讳的点头,“家祖是因为曾经遭遇了一场意外,落水之后染上了病症,由此而不治离世。”
“他遭遇了什么意外?”
“某天夜里的湖州码头上,他查看完货船,被突然打斗起来的两帮人马误伤落水。”
皇后点点头,稍后再问道:“打斗的双方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傅真摇头:“臣妇与母亲都不知道,家祖也未曾口述此事。”
皇后轻抿起了双唇,不再说话。
她交迭着的双手,缓慢地握了起来,这一幕堪堪又落入了傅真的双眼。
皇后会找傅真询问宁老爷子的事,这是在傅真意料之中的。
而这个,也正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期待进宫的主要原因。
当日裴瞻和梁郴将从荣王府得到的那些证据摆在帝后面前,以及太子和荣王父子讲述完在白玉胡同杀害皇长子的经过之后,盼望了失踪的儿子这么多年的皇帝与皇后必然会情绪崩溃,但过后他们一定会冷静下来。
皇长子当年年仅十岁,就已跟随皇帝参与暂时讨论,在敌军突袭之时,他又能够英勇的留下来保护皇后,足见心智过人,也是具备一定应急经验的。
杨蘸在荣王府里被裴瞻傅真连番殴打,他的本事如何已经摆在那里。
就算他当时人手众多,情急之下拿凶器对皇长子下手,皇长子竟然会让他在不惊动两畔民居的情况下得手,这一点并不合理。
而目前为止,各方证据中所显露出来的,曾经与皇长子有过密切接触的只有宁家,这个时候已经成为裴瞻的妻子的傅真就必然会被问上一遭了。
“宁先生是商道奇才,他的仙逝,可真是让人痛心。”
一会儿之后皇后如此说道。
此时她的脸上又已经浮上了和缓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并不存在。
帘栊那一端的榻上传来咳嗽声。
皇后站起身来:“你第一次进宫,我送送你。”
傅真何德何能,敢得皇后亲自相送?
只是皇后已经抬步往门坎下走去,她便也不再作声,转身随她走向宫门。
转身那一剎那,她往帘栊那边投去一眼,只见皇帝斜躺在锦榻之上,手捧着一本奏折,只露出隐隐绰绰的身影,看不清楚面容。
出了宫门之后,皇后脚步放慢,路上也温和的唠了几句家常,问了问宁夫人,也问了问如今宁家的买卖。
将要到大周门时,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傅真:
“我就不送你了,改日再传你进宫说话。”
傅真退后两步行礼:“叩谢娘娘恩赏。”
皇后扬唇,然后朝已经停在了旁侧的软轿望了一眼:“回去吧。”
傅真再谢,然后才上了轿子。
皇后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沿着来路往回走。
只是回去的脚步仿佛有千斤重,坠得她步伐又沉又缓慢。
轿子里的傅真也是直到再也看不清人影才收回目光。
出了宫门之后,换上了自己的轿子,她眉头越皱越紧。半路上向郭颂问明了裴瞻在哪里?打发人去请他回来,结果刚到家门口,裴瞻就已经快马到府了。
原来他听说宫里传了傅真进去,把大营里的事交代下去后,就迅速赶了回来。
“娘娘跟你说什么了?”
裴瞻第一句话就问。
傅真这会子倒不急了:“我先回房换了衣服再告诉你。”
裴瞻跟着她进屋:“那你先告诉我这一趟入宫感受如何?娘娘没把你当外人吧?”
傅真闻言在门坎内停下来:“你在担心什么?”
裴瞻赧然,嘴上不承认:“我怎么会担心?不过就是随便问问。”
傅真扯了扯他汗湿了的衣领:“不担心,那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裴瞻斜睨她一眼,把领口扯回来:“昨夜里马儿吃的太饱,蹄子有劲。”
说完他也不等傅真回话,扭头就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傅真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长剑,眉头一挑之后,轻快地入了门坎。
换了衣裳出来,裴瞻也已经换过衣裳,在院子里等她了。
这家伙现在为了避嫌,连傅真的房间都不肯再入。
傅真朝着他住的耳房走过去:“去你房间说。”
裴瞻跟上来,嘴巴张了张,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没来得及,因为傅真的腿脚挺快,眨眼就已经进了他的屋。
非但如此,她还轻车熟路地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并且一手提起了桌上的茶壶,另一手翻开了桌上的杯子,沏了一杯茶之后,自顾自的喝了半杯,然后才放下来,望着他说道:
“娘娘传我进宫,是为了赏赐我。”
说着她把赏赐的那些东西一一道来。
裴瞻对这些自然有谱。只是在听到皇后赏赐了她一把剑时,明显顿了一下。
傅真往下说:“娘娘后来就问了我外祖父的事情。”
“她问了哪些?”
“外祖父的死。死之前遭遇过的意外,娘娘也提到了。”
傅真沉气说,“早前我们提及过的关于皇长子的疑点,看来娘娘果然也注意到了。但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
“这话从何说起?”
“她问了我几句话之后,就主动提出送我出来。我本以为她是想与我说什么,结果那一路上她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了一句,日后还会传我入宫说话。”
作为皇后,就算是要表示恩宠,起身相送最多送出干清宫,已经是莫大的体面,可是她不但送出干清宫,还走出了好长一段路——她可不是每日闲来无事的后妃,一直以来她都有替皇帝分担政事的,再恩宠裴家,又何必恩宠到这个地步呢?
以傅真对皇后的了解,她那样一番举动就是欲言又止。
“这却也奇怪,有什么话非得走出干清宫来说呢?”裴瞻疑惑,“既然都把你传进宫了,又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出来?”
“谁说不是?”傅真面色深深,“所以我刚才又回想了一下杨蘸在天牢里对你交代的话,他说宫里先后派出了两批人寻找皇长子,一批是来自皇上,另一批来自皇后,而皇上派出的人却不知道皇后也派了人出去。
“如果杨蘸的确没有胡说八道,那只能说明,皇后对皇上似乎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心思。”
在出宫回府这一路上,傅真已经把这些反复捋过几遍,故而她直接就张嘴说了出来。
也因为她这般直接,裴瞻不由自主把腰身挺了挺——满朝文武最不可能相信的事情,也许就是帝后之间也藏有私心,傅真的话来的太直白,以至于有些犀利。
裴瞻沉思了一会儿,却没法反驳:“如此说来,的确是需要个解释。”
皇长子杨奕是皇帝与皇后的亲生子,本来在太子这个凶手露出水面之后,一切就应该有个定论。
如果白玉胡同死的真的是杨奕,那他就不应该在杨蘸的手下没有还手之力;如果死者不是杨奕,那么案发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杨奕怎么着也该出来了。
而最重要的是,杨奕这么多年为何不出现?
明明患难与共一路走来,情比金坚的皇帝与皇后,在朝堂后宫大大小小的事情上都配合的无懈可击,反而在皇长子一事上,却露出了不寻常?
“所以还是得像之前一样,所有解释不通的事情,就想办法去把这个解释找出来。”傅真没有半点含糊,“这个任务我如今出不了力,只能交给你了。”
裴瞻态度上也不示弱,他直接端起了桌上的茶壶,对嘴喝了两口:“兵部最新接到了几封军报,不出意外的话,这两日皇上会传我入宫。届时我见机行事。”
傅真往下瞄到他执着茶壶的手上,说道:“紫嫣,把我那一套烟雨青滴翠双盅取过来。”
紫嫣笑道:“是。”
裴瞻睨着她们:“干什么?”
傅真按下他手里的茶壶:“既然咱俩还是得被一纸婚书绑在一起,瞻儿又何必拘泥?为了早日能把所有的疑点查清楚,你这屋子我指不定得日日进来,你连杯子都不给我预备一个,实非待客之道。”
裴瞻的脸上绷住了:“要说话的地方多的是,何必非得上我屋里来?”
原先那么久,连他这屋子一根脚趾头都没伸进来过,如今她说来就来,还这么霸道,中什么邪了?
“你要是不要在这里,那就去我屋里也可以。”傅真笑了下,“不过你就得随叫随到。”
她姿态懒散,笑得更懒散,真是邪恶。
裴瞻自打打定主意和离,就做好了断情割爱的准备,她这两日一反常态,屡屡的撩拨,简直像个横在他修行道上的妖魔。
他板起了脸,想一本正经请她“自重”,想起当初也曾经这么着,结果在她手上吃了亏,便觉得如此再来气势输了些,遂睨过去,说道:“傅小姐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孰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傅真道:“那你是领会了我的暗示?”
裴瞻脸色更黑了黑。
他堂堂七尺男儿,若是承认,岂非成了她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杯子来了。”
紫嫣回来了。
傅真让她把成套的两只杯子放到桌上,然后站了起来:“睦哥儿明日到京,我先去厨下为他准备接风宴。你这个当哥哥的也别缺席,趁早把明日吃饭的时间腾出来。”
裴瞻难掩惊色地望着走到门口的她,只觉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在此之前的这几个月里,她虽然也执掌着府里中馈,几乎也就是看看账,发发令牌而已。
府里的管事都还算精明能干,倒也没多少事需要她亲力亲为。
像迎接出远差回府的裴睦这样的事情,她就算不当回事儿,府里人自会安排,也不算她失职。
可是她眼下竟然还要亲自去厨下准备接风宴——
为什么?
她又不是裴睦真的嫂子!
“对了,”堪堪走出了门口的傅真这时候又回头,“娘娘赏赐的那把剑,是我这趟进宫最大的收获。多谢你让我知道在这个世上,还有人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在乎我。”
裴瞻又自怔忡,恍惚之间她已经走远了也没发觉。
傅真比起来的时候脚步更为轻盈。
在宫里接旨的时候来不及多思多想,但那把沉甸甸的长剑背后,皇后的一席话岂能让人忽视过去。
以往是她错了,总还把裴瞻当成过去那个孩子漫不经心地看待,实则孩子的心,才是最赤诚的。
在劝和了傅真和裴瞻之后,接下来的时间所有人都没有前来打扰,包括老是嚷嚷着要回到裴家来住的梁瑄,都被他娘按回了屋里。
直到暗中观察了一日一夜,听到耳目前来回报说,他们俩照常过起了日子,而且还坐在一起有商有量的,大家才把心放回了肚里。
于是翌日一大早,苏幸儿就对梁瑄耳提面命一番,打发人把他送到了裴家来。
傅真才上园子里练完腿脚回来,就在院门口遇到了挎着包袱,哼哧哼哧爬门坎的他。
“你怎么又来了?!”傅真着实拿这个牛皮糖没办法。
梁瑄理直气壮:“我睦叔今儿回家,我特地来给他接风洗尘。”
傅真瞥着他的包袱:“你是来接风洗尘,不过就吃顿饭而已,挎着个包袱做啥?”
“那我顺道住几天啊!上次我本来还要住下去的,结果没住完,这次得补上!”
傅真翻了个白眼。这当口她哪有功夫带小孩?她招手把郭颂换过来:“你送他回去!”
梁瑄哪肯呢?
挎着包袱他拔腿就往院子里跑,跑到半路恰与走出来的裴瞻撞了个满怀,他连忙跳起来抱住了裴瞻的胳膊,压低声急急的说道:“五叔,我是送子观音派来的!你赶紧把我五婶拿下,让我住下来!”
裴瞻伸手就要来扒拉他,可巧傅真到了跟前,他舌头不听使唤,就说道:“他想住就让他住吧。”
说完把梁瑄往屋里一推:“自己去找地儿!”
然后在面不改色心不跳看向傅真:“宫里传口谕来了,皇上让我进宫,我先走了。”
然后他四平八稳地迈出了门坎。
兵部收到的军报是西北来的,这个消息当然瞒不过裴瞻这个平西将军。
到了干清宫时,兵部尚书,梁郴,都已经到了。皇帝屈腿坐在榻上,穿着一件宽松常服,面容又瘦了些,但是精神却恢复了几分,至少今日已经不用再卧床了。
皇帝手畔的炕桌上摆着几分军报,看起来他们已经议论过一阵。
“驻守西北的将领日前在关外巡视的时候听说了一场冲突,大月国的官兵与另一拨人开战,另一方没打旗号,来历不明,但是十分骁勇,这军报上说,凭他们的武器装束来看,有些像是东兹国之人。
“这东兹国历年来不是挺安分守己吗?怎么又跟大月对上了?”
皇帝沉着气,把军报递了过来。
东兹国也与大周交界,并不骚扰他国。就在大月与大周交战那些年,东兹几次被大月妄图用计激出来参战,他们也不曾中招。
所以战局扭转之后,大周也未曾伤害东兹分毫。
等于说,东兹这些年在两国的战争之中没有什么存在感。
这个时候他们为什么会在大月境内跟如今官府的人交战呢?
大周刚刚平定下来,再受不起任何动荡,对这种情况自然也要关注。
裴瞻接了军报仔细看过,然后抬头:“东兹皇室与大月曾有联姻,东兹王金旭的姐姐宜兰公主,嫁给了翼王。宜兰公主是翼王的原配王妃,但是婚后不到一年她就死了。”
“哦?”皇帝疑惑道,“那她可曾留下儿女?”
“不曾。翼王的所有儿女都是续弦所生,包括被送出来的段绵。”
皇帝点头,示意兵部:“传令给西北戍边的将领,多加关注东兹与大月的关系。”
兵部尚书接旨,告退出宫。
店里还留下梁郴和裴瞻,看皇帝下了地,二人上前左右搀扶。皇帝把他们拂开了:“还没到那地步。我大周皇储都尚未册立,朕怎么能倒下?”
裴瞻二人顿时俯首退下。
“前往潭州押解余犯的人不日便要抵京,届时审讯完毕之后,太子弑兄一案便要尘埃落定。你们对这个案子,可还有什么想法?”
裴梁二人对视了一眼,而后裴瞻向前走了一步:“徐胤其罪当诛,证据确凿,臣等已无异议。”
“那对于太子指使荣王父子杀害皇长子一事呢?”
皇帝缓慢地踱着步,尽管他衣着整齐,行动无碍,可是这缓慢的动作还是显露出了他的孱弱。
裴瞻说道:“太子所犯之罪也已经得他亲口招认,再无错处。倘若没有新的证据出现,那此案应该也不会再有转折。”
皇后既然找到傅真,当着皇帝的面打听起了宁泊池,那么关于白玉胡同死者的疑点,帝后之间肯定已经通过气,并且已经有了共识。
可这话不是那么好接,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杨蘸杀错了人的情况下,说出死者不像是皇长子类似的推测,站不住脚。
况且,帝后之间若还有各自的心思,那事关皇长子,就更加不能乱说了。
“是啊。”皇帝深吸气,自语般地说道:“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可能呢?”
裴瞻二人皆不便接话,便眼观鼻鼻观心的望着地下。
皇帝这时候又说道:“听说徐胤身边那个姓连的心腹钻空子逃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朕总觉得大月那边还没有真正的太平下来。
“尤其如今又卷进了一个东兹国。
“你们两个是接力踏破大月的主帅,对西北和大约的情况,没有人比你们掌握的更全面,从现在开始,你们先分出些精力来关注关注。把翼王府与连旸这一支的大月皇室恩怨查清楚。”
“臣遵命。”
二人接了旨,皇帝便打算让他们退下。
裴瞻昨夜里在傅真面前接了任务,要弄清楚帝后之间是不是真的各存了心思,见状便抢在皇帝发话之前说道:“早前因曾听皇上说过,这么多年一直都派了人在大江南北寻找皇长子的踪迹,白玉胡同学案真相大白后,不知派出去的这些人可曾回来了?
“如果已经抵京,关于给徐胤定罪,臣还有些事情想要了解清楚,请皇上允准臣找到他们见上一面。”
皇帝望着他:“你去禁卫署找侍卫统领张源,此事是他负责。”
“多谢皇上!”
裴瞻谢了恩,这才告退出来。
出了干清宫之后,梁郴就忍不住把他拉住了:“你还要去找侍卫了解什么?徐胤的事儿不是都已经查清楚了吗?”
裴瞻看到他就想起了前日带着一帮人过来给他添堵,他冷着脸:“说了你也不懂。”
梁郴哼着把他的去路拦住了:“你该不是心里还在吃徐胤的醋吧?你是不是老爷们儿?就这么点心眼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前和小姑姑有过婚约,你到这会儿了才来介意,不晚了吗?你早干什么去了?就因为一个徐胤,你就跟小姑姑赌气要和离,亏你做得出来!”
裴瞻睨他:“谁告诉你我在吃他的醋?”
“这还用说吗?”梁郴鼻子里哼哼,目光斜着投出来,“咱俩在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你竟然都没有让我看出来你这么多年不成亲,竟然是因为惦记着我姑姑,可见你有多执着?
“别的人和事还真膈应不到你,唯独徐胤,跟姑姑在一起的时间那么长,小姑姑一心为了复仇,对你没那个心思,这还不得你胡思乱想?你难道敢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