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去:“你们在干嘛?”
知道的人眼里他们是在喝茶,在不知道的看来还以为他们在打坐呢。
梁郴率先第一个站起来:“……傅,傅小姐。”
那天知道真相后,扇上脸的四个巴掌,在他再次亲眼看到瘦巴巴的傅真时,好像又回到了脸上来!
这就是他鬼门关里待了六年又回来了的亲姑姑啊!是他一手带大的亲姑姑啊!
小时候梁郴给她喂饭,带她学走路,教她学武功,处处小心,就怕她磕着绊着,没想到最后却让姓徐的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杀了她!
梁郴只有紧紧攥着袖子里的双拳,才能勉强忍住不在此时潸然泪下。
傅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裴瞻一眼,站在了小桌子空出来的这一方,执起茶壶,礼节性地先给他们都添了点水,然后给自己斟上:“让几位将军久等了。大将军快请坐吧,大家都已经这么熟了,而且近日要谈正事,我提议大家就随意一些,不要拘束,将军们看可好?”
“我同意!”
梁郅当下拍桌,“咱们几个都是粗人,傅小姐也是豪爽洒脱之人,文绉绉的别扭死了,倒不如从今往后,怎么自在怎么来!
“老五,你说呢?”
裴瞻面上淡漠,平静得跟平日一般无二:“我又没要你们拘礼。”
说完他又看向傅真:“她看见我,也从来没有守过什么礼。”
“……”
梁郅看向傅真。
这倒搞得傅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她咳嗽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吧。我听说裴将军已经探听到那把匕首是大月国翼王府的贡品,而且还从顾太傅那里得到了两个史官的下落。不知道这二人现于何处供职?”
裴瞻道:“一个叫孙洛,在国子监任典簿。一个叫刘容,在翰林院任待诏。
“翰林院这边,我去找吧。正好我下晌要去办点事。”
梁郴点头:“那就我去国子监,那日我看宁公子文采不错,正好年岁也到了,我看看有没有办法找点门路,送他进去求学。”
找点门路这个当然是场面话了,他堂堂大将军,不可能在翰林院,连这点面子都没有。
傅真喜出望外:“那太好了!多谢大将军!”
裴瞻正准备喝茶,听到他们这么说,便看了他们一眼。
倒会演戏。
梁郴从小到大只得傅真纠缠,几时见她这般正儿八经道过谢?当下抿紧双唇,生怕忍不住漏了马脚,连忙端起茶来假装喝。
只是那端茶的手又不稳,因心里万般思绪难以压制,手上便抖抖瑟瑟的。
裴瞻站起来:“我去吩咐郭颂几句话。”
说完走出门口。
梁郴等到他把门带上,当下就走出桌子跪下来:“姑姑!”
裴瞻站在门外,听到屋里紧接着就传来的扑通声,他抿住双唇,走出屋檐,一脚接一脚地踢动着脚前的石子。
傅真拉梁郴起来:“不都说了不拘礼了吗?怎么还来这套?”
梁郴起身,擦了把红通通的眼睛:“我就是觉得对不住您……”
“得了吧!”傅真坐下,“如今还能见面,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你已经是梁家的顶梁柱了,少跟我这婆婆妈妈的!”
梁郴深吸气,边擦干眼坐回原处:“我着实不曾想到姓徐的贼子竟如此心狠手辣,他应该没有这个本事,做得如此周全才对!
“就算他脑子够用,心肠够阴险,他也需要那么多的人手实施,可他当时仅仅是翰林院的一个编修而已!”
“这件事我也是琢磨了很久,”傅真凝眉,“由于姓徐的是因为那把匕首才动的杀念,我总觉得这案子背后应该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一些东西。
“所以我回来之后,没有直接开杀。”
梁郴点头:“你是梁家人,而梁家又是五大将军府之一,是朝廷的股肱,偏偏是你出事,再结合白月胡同的血案,此事的确该慎重。
“姓徐的只是露面行凶的凶手而已,没有露面的凶手是谁?我们还不知道。
“这些恶贼,都该一个个地找出来,逐一算账!”
“对!”梁郅拍桌,“那天夜里帮着徐胤倒灯油的人,至少就是幕后凶手的人!
“姓徐的有同伙!这个同伙一定就是血案的凶手!是他们连手起来杀死了姑姑!
“既然要报此仇,那这当中所有参与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两个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之战的男儿此刻浑身被愤怒包围,身为武者,嫉恶如仇四个字已然刻在他们骨子里。
第151章 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二更求票)
傅真看着他们兄弟半晌,吸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对徐贼和永平成亲的始末不太清楚。郅儿你了解吗?”
梁郴一直在西北,显然是不知道的。
梁郅挠头:“这个事我也没怎么关注。”
傅真道:“在我出事之前,我已经听到过不少关于永平和徐贼频频接触的传闻。”
梁郅怒起:“他们两个早就勾搭上了?……是永平干的?!”
傅真斜眼:“你太高估她了。”
梁郴道:“那样的手腕,不会是一个内宅女子可以做到的。不过,荣王府的确值得关注。
“徐贼行凶之后就成了荣王府的女婿,不管他做了多少假惺惺的事情掩饰,都盖不住他是获益者的事实。
“何况,荣王的确有能力提携他。
“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姓徐的的确也有几分本事。
“但从这点上说,荣王的确值得怀疑。荣王府也够资格让徐胤下那样的手。”
傅真凝思片刻道:“可是如果凶手是荣王,徐胤只是帮凶,那徐胤何来的胆子如此明目张胆地与梁家来往?还假惺惺的给我诵经祈福?……”
“对了,”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上回瑄哥儿那臭小子在白鹤寺里支使我去给他打人,打的就是永平的下人。那下人还是徐胤差遣过去送经文的。
“这都不能算是大胆了,简直可以说是狂妄了!如果荣王是主使,那他应该能完全掌控得了徐胤才是——”
“等等!”梁郴听到中途伸手阻止,“你说瑄哥儿支使你打人?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拿到匕首之前的那个晚上啊。”
傅真眨巴眨巴眼,“我从那堆废土里把匕首刨出来,让他看到了,然后他要挟我给他当打手。”
“这小兔崽子……”
梁郴气得挺直了腰,瞪圆了眼,“他竟然……皮的没边儿了他都!难怪他第二天还闹着说去徐家,合着是要去验收的?回去看我不把他屁股抽肿!”
傅真道:“打之前记得把他裤子里的棉垫子抽出来。”
梁郴瞅他,又小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傅真长吐一口气:“他把他娘能气成那样,挨打也无所谓,我难道猜不到他会想些什么鬼主意?”
都是她玩剩下的!
当年伺候过她的那些人,还全部都在梁家好好的呆着呢,这些优良传统哪愁没人口耳相传下去!
梁郴无语了。
梁郅也没说话,只以拳掩口,咳嗽了两下以表敬意。
裴瞻脚步声再在门外响起来时,屋里已经叙起了家常。
他推门入内,只见他们姑侄仨已经喝完了一轮茶。
裴瞻坐回原处,脸上依旧平静淡漠:“你们说到哪儿了?”
梁郅道:“说到上回徐胤要给我接风,让我给推了,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打算登门去做个客。老五,你要不要同去?”
裴瞻瞄他一眼,没吭声。
傅真知道他这个人跟谁都不能热络,怎么可能纾尊降贵去拜见一个侍郎?
见状清嗓子说:“说到吃饭,也到饭点了,我特地让人备了酒菜,我们边吃边聊。”
说完她拍拍手掌,没多会儿,张成杨彤就把酒菜端了上来。
傅真给他们斟酒,一面道:“这是千泉山庄的白玉酿,配置炙羊肉好吃。你们在西北想必吃牛羊肉吃惯了,看看合不合胃口。”
说完拿了干净的牙箸给他们夹炙羊肉。因为梁郴不吃胡椒,便挑了没胡椒的给他。梁郅不爱吃肥,又拣了瘦的给他。
到裴瞻这儿,傅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口味,手便顿住了,端出一脸笑:“裴将军请随意。”
裴瞻没说什么,自行进食。
席间交流了一些京城八卦,又从史官切入,说了说前朝旧事,一顿饭也很快吃完了。
张成又上了茶。
茶当然是好茶,是杭州的掌柜才送进京来的雨前龙井。
裴瞻闻了一闻,便不由得挑了挑眉。随后轻抿了两口。
傅真因坐他下首,便把他这点小表情给收在了眼里。
她想到自己这案子,跟裴瞻一点关系都没有,却让他卷了进来,平日斗嘴归斗嘴,终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便吩咐张成再取了两罐茶叶过来,给裴瞻道:“给裴将军带回去解个口渴。”
裴瞻瞅了一眼,道:“是只有我有,还是大家都有?”
梁郴梁郅正喝茶呢,闻言看了过来。
傅真也愣了下,看了眼那两兄弟,好像明白点什么了,她当下道:“是单单给将军的!”
裴瞻斜眼瞅过去:“这又是为何?”
傅真道:“裴将军给民女帮了不少忙,给家父升礼部郎中,是您给办的;调家父去端州,也是您让人办的;再调家父去福建当县令,还是您让人办的。
“我还从来都没有好好谢过将军,这两罐茶叶,就当聊表心意。”
真没看出来呢,小子还挺爱计较!
不就没给他布菜吗?
膈应成这样!
但凡他小时候懂事点儿,多出来玩玩儿,她也不至于对他啥都不了解啊!
“不用客气。”
裴瞻面上无波,慢吞吞把茶叶拨到自己跟前。
“其实以后还有什么事要办,都可以找我的。”
他这么一说,傅真竟生出了几分“受宠若惊”……
这小子平日心思密不透风,哪有这么好说话?她就请吃了一顿饭而已,这顿饭就这么好使?
“对了,”裴瞻好像心情还不错,又说起来,“以后咱们见面的日子多的很,老这么偷偷摸摸的不是办法。
“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法子解决?”
听到这里,傅真和梁郴梁郅身躯同时一震,这特么不是把话说到了他们心里吗?
正愁呢!
只可惜没办法直接向他倒出来!
傅真小心试探:“不知将军你有什么好办法?”
裴瞻道:“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
“说来听听!”
“傅小姐找个夫婿吧,我在朝中给你物色个合适的子弟。”裴瞻真诚地望着她,“你有了夫婿,咱们与你往来就不必顾忌。你的夫婿是官户子弟,那你跟我们几家相处起来又顺理成章。”
傅真听完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他娘的就是他平西将军想出来的绝妙主意啊?!
还真是颗机灵的小脑袋瓜呢!
合着她好不容易才摆脱杜家那桩婚事,转头又得给自己上个套?
她深吸气:“裴将军,我倒觉得你可以先考虑考虑你自己,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都二十的人了!
梁郴在他这个年纪,瑄哥儿都满地爬了!
他倒有心思给人家做媒!
边疆战事平了就没别的事儿干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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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郴话都懒得说,丢给他一个大白眼。
他姑姑才被个男人害死后活回来,他还没捂热呢,这小子就想着把她给嫁出去?
还物色个“合适子弟”呢,哪有合适的?
满朝子弟他谁不认识?文官子弟他是看不上了,他娘的那些读书人十个有九个一肚子坏水!
武官子弟,现有排得上号的都是小姑姑的侄儿辈——首先,他们当中功绩高的,那些当了三四品将军的,几乎都成家了。
然后,没成家的,便是年岁小的,年岁小的自然身份低。别跟他抬家世,说什么家里父辈位高权重的,那些吃祖荫的他梁郴看不上的,因为那样的子弟上有长辈,在家里没啥话语权,小姑姑嫁过去还得跟着丈夫伏低做小。
他姑姑当了那么多年的长辈,如今为了报仇,却要屈嫁给小辈相夫教子,不憋屈吗?
姑姑前世已经那么惨了,她难道这辈子为了报仇还要去给人家当贤媳?那不还是憋屈吗?
她是那种性子的人吗?
就算她是,他梁郴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六年前是梁家没守护她,她好容易回来了,他做为梁家的当家人,不得让她这一世活得更加风光荣耀,才抚平得了他心中的那份愧疚?才对得起她所受的那番苦?以及才能平下被渣男斩断的一世人生的那股子窝囊气?
姑姑的婚事将来他是会考虑,但这关系着梁宁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的终生幸福!
他不得慎重?
不得好好考察?
考察得时间啊!
人徐胤在他们身边六年都没暴露出来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说就他脑袋一拍想出的这个主意,让人能赞成么?
还“绝妙”呢!
得亏他是不知傅真身份,要是知道,兄弟不兄弟的,梁郴今儿也得骂上几句!
裴瞻便又看向梁郅:“你呢?”
梁郅也木着脸:“傅小姐要是有了婚约,咱们几个再跟她接触,不就更不方便了?我听说,她跟杜家还没退婚那会儿,还让老五你当面批评过要自重?怎么,你做人还有两套标准呢?”
如今的梁郅,看不得小姑姑受一点委屈。
裴瞻顿一下,再看回傅真:“那你,是为什么不同意?”
傅真一路看下来十分欣慰。
果然还是亲侄儿靠谱!
她看裴瞻一眼,说道:“裴将军,我知道这件事跟你是没有关系的,要说有责任查它,只有我和梁将军们有那么些许责任。你之所以想出这个主意,也是为了帮助我们,我很感谢。
“但是既然我们都知道凶手来头大,又为何要多拖一个人下水呢?
“再说了,我并不认为用订亲的方式寻求掩护,是个好主意。
“其一,既然只是权宜之计,那就是利用,这对男方不公平,这种损人利己之事,我是决然不会做的。
“其二,我已经历过一次退婚,知道退起婚来并没有那么容易,不会给自己招麻烦。”
当时还是杜家有理亏之处,她退婚都尚且经历了诸多波折,要换成再来一个出于相助而结成的对象,将来岂不是更棘手?
再说了,她当下目的是复仇,哪有心思跟男人周旋?
裴瞻把茶放回桌上,说道:“我知道了。是我考虑不周。”
梁郴打圆场:“老五你也是好意,也不怪你。”毕竟这家伙还什么都不知道!
梁郴接着道:“那此事就容后再议吧,当下还是先办正事。我去国子监找孙洛,老五你要不要一同走?”
裴瞻起身:“走吧。”
说着他拿起那两罐茶叶,率先出了门。
郭颂在车下等候,瞅了眼尚在傅真相送之下慢吞吞走来的梁家兄弟,凑上来问裴瞻:“将军探得了么?结果如何?”
裴瞻微微挺胸稳如泰山:“得手。”
郭颂忙道:“那是如何情形?”
说着他伸手来接茶叶。
裴瞻却没给他,自己抱着上了车,进马车坐下。他伸出一根手指挑开车帘,再看了眼一门心思跟梁家兄弟说话的某人:“前方有一大堆拦路虎。她又担心有后患。”
郭颂闻言愣了下,也回头看了眼:“果如将军所料。”
“先回府,再去探沈学士在何处?递个帖子去我要拜访他。”
裴瞻说完放下帘子,而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叶,打开一罐茶来深嗅了一口,直到茶叶的清香直冲心怀,他才心满意足地将它举高,对着光细看。
茶叶罐是白玉瓷,瓷面浮游着莹润的光泽。
这光泽也染到了裴瞻的眼眸里,无人可见的车厢之中,他一贯冷凝的双眼像晨星一样闪亮。
马车进了护国大将军府,裴瞻下地还没站稳就问:“老爷太太呢?”
“……老爷陪太太在花园里赏花!”
自打裴瞻凯旋,这个家的家主简直就成了裴瞻。
他们曾经威名赫赫伴随周皇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裴昱立刻当上了甩手掌柜,不但趁病把京畿营的事务交给了裴瞻,连将军府的事一概不理会,问就是去找二爷。
每日里大将军阁下就只管陪着夫人看戏赏花,花式马屁吹得一个月下来不带重样。
你要问他那病是怎么回事?
裴瞻回府第二个月的某日早上,大将军阁下忽然说扭脖子,急需休养。
可如今四个月都过去了他还在休养!
催他回营他就说脖子没好,但转眼你就能在府里头的花园,抱厦,琴台,剑台,以及府外的戏社,酒肆,茶楼……等等地方不定时地看到他。
总之除了“老迈病弱”不能理正事,其余啥都能!
这病是咋回事儿,大伙就自个儿琢磨呗!
家里下人都看着裴瞻真忙啊!
可他将来是大将军府的继承人哎,去年冬皇上大行封赏,是要加封裴瞻位列一等武将,成为开国以来第六位大将军的。
后来是裴瞻万般推辞才没封成。
总之,除了他自身的荣耀和职务,将来这将军府也本来就是他的,他不揽上肩又有什么办法?
裴瞻跨进花园门,一眼就看到他爹正在往他娘头上簪花,口里话不停:“娘子花容月貌,这石榴花哪及娘子一半之美?真是平白便宜了它!让它有这等福份落在夫人发间,蹭得了一些荣光。”
裴瞻听不下去,侧转身待裴昱把这波马屁拍完,才让人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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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瞻在听到裴夫人欣喜爱惜的呼声,方转身走过去。
裴夫人出身湖州贵族,打小就是娇娇小姐,裴昱当年在金陵为将,跟着周皇起义后打到了湖州,对裴夫人一见钟情,最后各种波折,还是成了夫妻。
裴昱对娇妻呵护备至,当年死活不让裴夫人随军,让她留娘家避祸,谁知她大半夜包袱款款就追上来了!
裴昱感动得眼泪哗哗,当场就发誓这辈子绝不辜负夫人。
这不,同样是经历过了多少年的动乱,有的人早已憔悴沧桑,而裴夫人直到如今,都快四旬有余的人了,还肤白貌美,保养得比同龄人年轻了至少十岁。
裴瞻坐在裴夫人让他坐的椅子上,目光轮流地看着他俩,然后缓缓地沉下一口气。
夫妻俩面面相觑,然后裴夫人道:“瞻儿你这是怎么了?遇上什么难事了?”
裴瞻凝眉:“儿子只是觉得好累。”
裴夫人一愣,看着丈夫,裴昱忙道:“你累你就休息啊!营中事务不是还有礼哥儿谦哥儿他们那帮子弟么?你干嘛凡事亲历亲为?”
“身子累倒好说,可要是心累,又该如何是好呢?”裴瞻左肘支在膝上,上身微倾地看着他们,“我每次看到父亲母亲如此恩爱,心中就感到无比的孤独。”
裴夫人心一提:“儿啊,这是为何?!”
裴瞻目光深深:“我小时候,父亲为怕我养不活,成天让仆人们围着我,致使我连一个玩伴都没有。
“长大了,我又去了西北,代父从军,代兄从军,征战的途中,大家都顾虑着第二天还能不能活下去,哪有什么心思相伴消遣。
“因而在西北除了打仗,我只能与黄沙与星河为伴。无一双为我补战衣的手,病中也喝不上一口温热的汤。
“算一算,我竟然孤苦零仃都二十年整了,在边疆度过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来又还要代父履职,掌管这偌大的将军府。
“一众战友大都成家立业,而我功成名就,却依旧夜夜衾寒枕冷。
“——父亲,我真羡慕您啊,您可真有福气,有母亲这般温柔体贴一心一意相伴左右的伴侣。
“儿子从来都不敢奢望这种福份,不敢想将来也会有人像母亲陪在父亲身边这样,也跟儿子相濡以沫,荣辱与共。”
说完他端起手边的茶,悠悠地喝了一口。
裴昱与裴夫人针扎似的坐不住了!
裴夫人红着眼眶:“我儿好苦!”
这还是她那个一看到他们夫妻腻在一起就翻白眼的儿子吗?
原来他心中是这么的缺爱!
裴昱张嘴愣片刻,蓦地拍起了大腿:“你想娶媳妇你倒是直说啊!绕这么大个圈子你不嫌罗嗦?
“当初你刚回京,你娘不就跟你提过了么?是你说不要啊!
“你看你都这岁数了,合婚龄的小姐嫁的嫁,订亲的订亲!
“原本暗暗等着你回来好跟你凑一对的那些个小姐,见着你这儿没希望,也都转头另找人家了!
“现有的官户里,没成婚的怕只有那些十来岁的小丫头了,人家还是小孩儿,谁肯嫁给你这一大把年纪的?过门后磕头叫你叔么?!”
裴昱挺来气的,贱不贱吶?
当初排着队的媒人登门他不搭理,如今没人搭理他了,他倒又怨上了!
他跟媳妇儿恩爱情深那是他知道该出手时就出手,哪像他这个闷葫芦?
长这么大没见跟哪个姑娘亲近过!
如今找不到媳妇了,怪谁呢?
“没关系,”裴瞻转动着杯子,“父亲批评的对,我也知道自己不配。
“我只是欣慰,由衷地欣慰!儿子孤苦零仃二十年,算得什么?替父亲担下所有差事,劳心劳力,让您腾出时间来风花雪月,又算得什么?
“只要能换来父亲母亲安享太平,能日日看着你们这般恩爱甜蜜,儿子就是把光棍两个字熬出浆来也值。”
裴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掩面一声哭:“我儿太惨了!”说完又捶丈夫:“都怪你!他都这么可怜了,你还批评他!”
她的幸福生活都是靠儿子熬光棍换来的耶!
裴昱好无语啊!
他胸脯起伏得老高,继而拍桌:“臭小子!你少在这儿含沙射影的,你想找啥样的,你说!
“你老子我就是绑也给你绑一个来,这总行了吧?!”
“父亲言重。我这老大不小的了,哪有什么要求?”
裴瞻边说边望着裴夫人:“我既不敢要求人长得像母亲这般美貌,又不敢要求人像当初母亲义无反顾跟随父亲出征那样胆大。
“我一身的责任,也没什么时间精力来思考这些。还不是由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男儿志在天下,要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有违孝道,不然压根就不想被婚姻所捆绑。
“所以您二位实在要逼着我说亲,那迫于无奈,我也只能勉为其难顺从。”
裴夫人听闻,立刻激动地梆梆拍起了裴昱胳膊:“听到没?要长得好看的!还要有胆识的!”
太长了,不耐烦听!
她捡重点就行!
裴昱深吸气:“你小子可以啊!”
他去西北那么多年,孤苦伶仃地对着黄沙和星河的时候,不是顾影自怜,是在修炼将来怎么跟他爹玩心术吧?
“多谢父亲鼓励。”
裴瞻把茶放下,站起来:“儿子还有一堆的事,实在忙不过来,就不多陪父亲母亲说话了,祝愿父亲母亲恩爱万年,儿子告退。
“对了,”走出两步他又回头,“夜里睡着太冷了,还要劳驾母亲吩咐人给我换床厚点儿的被子。”
裴夫人与丈夫目送他离去,随后对视一眼,同时拍了桌:“来人!……”
他奶奶的,光棍男惹不起!
这夹枪带棒的要是隔三差五就来上一通,谁受得了?!
大四月的天了,他居然说加被子?
十年的陈茶也没他这口茶来得浓啊!
这要不赶紧把招媳的风声放出去,岂不是晚一步都有被怨男逼到吐血的风险?
裴瞻心满意足出得门庭,郭颂正好来了。
“沈学士正在翰林院,他说恭候将军您前往。”
裴瞻点头,接了马缰上马:“梁大将军他去国子监情形如何了?”
“大将军先去寻了孙洛,还不知情形如何。”
裴瞻便又道:“留点神,大将军那边但凡有消息,即刻来告诉我。另外,老爷太太这边一旦有动静出来,便把这风声扬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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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金珠笑着福身:“正好奉太太的命过来取些料子,就替姑娘看了会儿门。”
傅真闻言看了看外头,这才发现,整个后院干干净净的,从头至尾也没有个伙计来打扰过。
虽然她早就跟铺子掌柜打了招呼,也张成他们看好了,可是她过去毕竟没来过家中铺子,好多人都不认得她,她出面,又岂有金珠这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出面来得好使?
傅真不免有些愧意。
自己的事情,倒老是要劳驾宁夫人替她操心了。
她问:“母亲何在?”
“在万宾楼呢。”
新铺子的名字已拟好了,叫万宾楼,也快开张了,可傅真却直到如今都没去正经帮过忙。
听到这儿傅真便就往万宾楼去。
酒楼里几乎都准备妥当了,掌柜的正在指挥伙计调整细节。宁夫人则由苏掌柜等几个掌柜伴着巡视四处。
“四月十二就要开张,开张前一日,多放些赏钱,招引些人气。对了,邀请的那些贵宾的请柬,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
苏掌柜说着,顺手取了张请柬过来呈上。
宁夫人刚接到手上,门口就有二掌柜拿着一封信快步的走过来:“大当家的,这里有封都察院送过来的信件,请大当家过目。”
听到“都察院”宁夫人立刻看得过来,接到手上一看,果然是都察院的文书封皮,连忙打开!
旁边苏掌柜瞧着也不由的提起了心,平民百姓最害怕的就是官府,而且此番来的还是都察院,怎能不让人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