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by青铜穗
青铜穗  发于:2024年0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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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瑄一点也不害怕凶巴巴的她,手指头还指着她的鬓角,一脸的笃定。
傅真不自觉摸上脸庞,心底下道了声“糟”,当时对这张脸的熟悉程度还不够,所以并没有防备到这颗痣会成为把柄,竟然被这小子给拿住了!
她眉毛一竖,又瞪过去:“就算我这里有颗痣,那也不见得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姐姐,你不要瞎说!你要是再瞎说,我就让你娘回去抽你!”
梁瑄无所谓:“我娘来来去去不过就那几下子,我早就摸透了。”
傅真愣住:“你皮成这样?”
怪不得苏幸儿变得这么暴躁。换谁谁不疯?
打量他两眼,傅真又道:“那天夜里的事情,我已经跟你了结了,你怎么不守信用,又把见过我的事儿嚷出来呢?你这小子办事不行啊。”
“我那是一时激动,没控制住!”
“那就是你修为不行。”
傅真环胸,又道:“你把我骗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梁瑄正因被她质疑人品而焦躁,闻言睁大眼:“你怎么知道我在骗你?”
傅真环胸冷笑:“你说呢?”
虽然他刚才那招的确来得猛,使她不得不上当,但还是没能掩盖住他的小心思!
梁瑄垂下肩膀:“好吧,又让你看穿了!其实,是五叔让我来的。”
傅真眯眼:“真是他?”
“你猜到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
梁瑄重重点头:“五叔怀疑二叔喜欢姐姐你,他让我哄你到这儿来试探试探,姐姐,我可是向着你的哦。”
傅真皱眉:“这家伙一天到晚想些啥呢?”
梁瑄望着她:“你是不是也觉得应该教训他一下?”
傅真睨他:“你又想什么馊主意?”
梁瑄道:“五叔肯定会跟过来的,要不我们在这下个绊子,绊他一跤吧。”
傅真眯眼:“他得罪过你吧?”
“你就说你干不干吧!”
傅真不想干。
太幼稚了!
但是她想看梁瑄干。
这么幼稚的事情,熊孩子来做最合适了。她这个当姑奶奶的又不动手,只是从旁看个热闹,不过分吧?
再说这小子铁定失败。
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呀!怎么可能会被个小屁孩给算计到?
她倒要看看,等这小家伙落到裴瞻手里,屁股要怎么个开花法?
两全其美。
反正谁倒霉她都乐意!
梁郴追到园子,四处不见傅真他们的人影。
见裴瞻已赶上来,他问道:“这傅小姐人生地不熟的,能带着瑄哥儿去哪儿?”
裴瞻环视四处,碰巧前方传来了鸟叫声,他声色不动直指前方:“这声音不对,你去那边看看。”
说完后,他也回了一声猫叫。
梁郴担心儿子,拔腿就冲上了林荫道。
傅真老神在在站在梁瑄后方的树丛下,看着他一顿忙活,先牵了个绳子拦住了林荫道,然后又学起了鸟叫。
很快园门口就有猫叫声响应,这都是他们小时候常用的暗号,看来裴瞻已经来了。
果然不多会儿,小路上就传来了脚步声。
傅真挑开树枝望着,很快一道高大身影就出现在视野里,再一看,她立刻用力扒开了树枝!
——不是裴瞻,是梁郴!
眼看着他着急忙活的,马上就要到达绳子跟前,傅真脸色一变,口里大喊:“你快站住!”然后身子就已经冲了出去!
梁郴才刚重伤初愈,被这一绊搞不好要摔到旧伤!
大哥只有这个儿子,哪怕他身经百战,作为傅真,也绝不能够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而无动于衷!
梁郴是应敌经验丰富的大将,听到鸟叫声,怎么可能不知道是梁瑄在捣鬼?何况裴瞻还提醒了他鸟叫声不对。
之所以还是这么急切,一是因为傅真至今意图不明,总归有些防备。二是刚才她突然抓走了梁瑄,他必须确保儿子的安全!
纵然如此急切,他也没忘记留神周围,所以那个绳子他是看到了的,并不会算计到他。
可谁能想到当他到了绳子跟前,却有一道身影突然自旁侧冲了出来!
多年应敌的本能使梁郴立刻出招应对!
傅真只想阻止梁郴中了熊孩子的招,压根没有防备他会向自己出手!不得已之下她也只有本能出招躲避。
当她原地一个回旋稳稳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掌风,身后却陡然传来了梁郴的惊呼:“梁家拳!……”
傅真心下大震,旋即扭头!
只见梁郴停在原地,还保持着出招的姿势,却是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
梁瑄见此状,一蹦一跳地冲到园门口,扑进正在树后凝望着这一幕的裴瞻怀里:“五叔——”
没等他把话说出来,裴瞻已蓦地捂住他的嘴,屏息望起了林荫道上的两人!
他的眼里有噌噌火光,这火光不但使他一双眼睛亮得灼人,更烧得他铁塔一般的身躯也轻轻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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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真只等着用完接下来的一顿饭,就全身而退。
回不回梁家,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她知道,不管她在哪儿,爱她的人仍然会爱她,她爱的人也仍然会爱下去。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梁家绝对不能再被徐胤蒙蔽利用。
往小了说,这对梁家不利。
往大了说,梁郴是功勋卓著的大将军,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凡徐胤利用梁家做点什么,那牵一发动全身,影响的很可能是大周好不容易稳下来的朝局!
如果徐胤已经远离梁家,那傅真的确等得起,等到梁郴他们借着胡同血案,一步步抽丝剥茧去发现真相。
可徐胤仍与梁家往来密切,梁郅回京第一时间,他就安排了接风宴。
姓徐的已经织下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意图将重新拥有强大势力的梁家套在其中,而他就如同一只吸血虫,随时等着吸梁家的血。
那傅真便等不起了,死去的梁宁直接现身说法,无疑是比等破案更直接更有效的路子。
当然这么做是有风险的,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出意外。
可是权衡再三,她依然决定这么做。
一来,再有风险,也不会比梁家的安全更为重要。
前世就是因为梁宁错把贼子当君子,才会使得她两个哥哥也对白眼狼付出了那么多,才会引来那场火。她即使豁出去再死上一遍,也不能让梁家再度将真心喂狗。
二来,对于她的死,梁家上下依旧沉浸在悲痛中。从梁郅的口中也得知,他们甚至至今都在愧疚自责。梁宁明明已回到了人世,那她如何能一面看着他们怀着对自己枉死的愧疚,一面却隐藏身份而心安理得呢?
于情,她无法不相认。
三来,她需要梁家来庇佑她和宁夫人母子。
身份的下跌,是很现实的问题。傅真自保当然没有问题,但如何来保证宁夫人母子的安全?
傅筠上门闹事,自还有黎江黎淮在,又碰巧有谢彰路见不平,可黎江黎淮不是傅真的人,很快他们就得回到裴瞻身边。宁夫人也不会时时有那样的好运气,可以每次都有贵人相助。
于理,她也没办法放着梁家的力量不用。
思考清楚了这些,那么这风险不冒也得冒。
只要梁家不公然认她是梁宁,她也不会傻到跑去每个人面前证明自己。
所以在拿下苏幸儿和程持礼后,梁郅会负责余下的事情,酌情应对。
可谁能想到,眼看着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中时,梁郴会突然闯进这个局?
她定定地看着梁郴,梁郴却瞪大眼睛地看她。
“你怎么会梁家拳?!”
傅真飞快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环视四面,很好,连瑄哥儿那小兔崽子也不见了!
就是这一剎那的动作,梁郴堂堂大将,面对此时双目如电的她,惊愕到连气息都忘了吐……
天已交四月了。
吹过脸畔的风已经很暖和。
阳光照着园子,夹杂在一众绿树中的几棵石榴树,冒出了红艳而鲜亮的花骨朵。
柳丝垂在湖畔,远远看去如云似雾,跟天边柔软的团团浮云相映成趣。
裴瞻直到林荫道下已然空无一人,才把梁瑄放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气血翻腾得太厉害,五指好像还有些发麻。
或许不止是手,连双脚都有些僵硬了。
来之前为了防止再有人打扰他的计划,他已经着郭颂看住四面,如今这周围静得跟空山一样,傅真和梁郴早就走了,只有梁瑄在哼哧哼哧呼气:“五叔,你都快捂死我了!”
裴瞻没有理会,他抬起双眼,目光又投向林荫道。
他没有信心躲过梁郴的眼耳,为防让他发现这是个坑,裴瞻距离的位置稍远。
他看到了傅真的挺身而出,也听到了梁郴脱口而出的“梁家拳”三字。
有耳闻目睹的这一切,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自从白鹤寺回来,他悬吊了几日的心终于落下。
看着眼前景色,他忽然回想起六年前,他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请旨回到京城,于某一天夜里在白鹤寺的废墟上枯坐的景象。
那是萧瑟的隆冬,山下只有如野兽蛰伏一样的寺庙,和不时飞过的乌鸦。
他生为贵胄,养尊处优,经历过战场厮杀的艰难,也经历过跨上鬼门关的艰险,那是他第一次经历失去在乎的人,第一次知道“永远不再见”五个字意味着什么。
他自幼老成寡言,却也曾因为那个热情活泼的少女,悄悄练习过释放少年郎特有的活力。很多次离开她的视线后,他在郊外高山上高声地畅笑,在西北无垠的黄沙里纵马横行,举杯高歌,昂首横行。
于是也有不少人赞他少年飞扬。
但她当然不知道。
她已经有了徐胤,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他也羞于被人窥见。
但他总希望,未来有一日她能够看到他的变化,她的双眼能因为他而露出一些欣喜。
可她死了。
他找不到了榜样,他的少年气,再也不知该展现给谁看。
因为那个晚上,他后来是那么地厌憎冬天。以至于他去年也赶在了隆冬来临之前,平息了战事。
谁也没有算到,在隆冬过去之后,他迎来了这样明媚的暖春,同时也等到了她的回归。
清风撩起他的衣袂,他再低首看了看蜷曲的手指,而后转眸望向身旁的梁瑄:“你刚才,说什么?”
梁瑄道:“我说你都快捂死我了呀!”
说完他又好奇:“五叔,你干嘛让我设那个绊子绊父亲?这跟你和二叔争傅姐姐也没关系啊!
“而且这要是让我娘知道了,全家都得上阵打我一顿!回头事发了,你必须得帮我说情!”
裴瞻哦了一声,转身遥望着远处的水榭:“刚才我们的契约里,可没有包括事后说情这一条。”
梁瑄急了:“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那是你傻。”裴瞻瞥他一眼,踱上了来路:“谁让你不问是非闷头就干?今日我能支使你干坏事,来日他人也能指使你干坏事。
“而且我就算答应你会让你当先锋小将,也只是嘴上一说,你连个证明都没要,白给人当枪使,你说你该不该打?”

梁瑄睁大眼,哇地一声哭起来:“五叔你太坏了!”
裴瞻遥望了一眼远处的水榭,停步道:“人间险恶,你醒悟得太迟了。”
说完他又瞥向下方:“犯错不要紧,要紧的是吸取教训。还有,危机来临,要学会把损失降到最低。
“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赶紧收声。你动静越大,提前露馅挨打的可能性就越大。
“敌人都杀过来了你还只顾着哭,要换在两军对阵之时,你会被虐得连渣都不剩,还要连累你的战友一道赴死。”
梁瑄立刻不哭了。
裴瞻又道:“这回我且饶了你,权当给你个教训。你若不想后果不可收拾,方才之事你便须守口如瓶。
“自然,你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此地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包括你父亲母亲你二叔,尤其还有,你的傅姐姐。”
梁瑄听到后半截他又好奇:“为什么呀?”
“因为你要是说了,后果就是打你的人里还要加上一个我。”
梁瑄:“……”
他没死心:“那我还能当你的先锋将吗?”
“鉴于你的表现,先当斥候吧。从现在起你帮我留意你七叔,他何时去见你傅姐姐,你立刻遣人来告诉我。”
“……不是防二叔吗?你怎么连七叔那样的都防备上了?”
“你就说干不干?”
“可这也不是斥候,这是细作啊!”
裴瞻睨他:“先当细作,再当斥候。”
“……”
梁瑄道:“五叔,你说你费这劲!你就直捣黄龙,直接上傅家提亲不好吗?”
裴瞻深深望着湖心水榭:“在你是轻飘飘一句不用费劲,在我,这却很可能是最不好攻下的一场仗了。”
隔墙有耳,傅真什么也没有跟梁郴说,她只是抬出了苏幸儿。
梁郴早前已知道她和苏幸儿在一起呆过,他便也未曾追问。
活到这年岁,有了那些阅历,他什么没见过?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
即使脑子里滑过了很多个画面,有关于她的,有关于梁郅的,还有关于梁宁的,以及那把匕首。他想不出来这些本不应该有关系的人和物,为什么偏会串联在一起?
可他知道,苏幸儿会给他答案,梁郅也是。
回到水榭后,正好一曲已终,程家已经相邀前去入席。
傅真恢复了镇定,并且接受了事实,忙着闷头暗思接下来会有哪些事情发生。
打从傅真和梁郴一道回来,宁夫人目光就凝聚在她身上。
程家给足了他们一家人体面,程夫人作为堂堂大将军夫人,对自己礼遇有加,一直陪伴着看戏叙话。这样的贵胄相处起来,是让人极度舒适的。
可是在看到和梁郴同归的傅真时,宁夫人的神色还是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梁家当然也是急不可耐地想早些结束这顿饭回家。
就连程持礼也是吃得心不在焉。
唯一镇定的反而成了裴瞻,他如常举箸言谈,连眼角余光都没朝傅真溜过去一丢丢,令原本还防备着梁瑄那番举动当真是他在背后指使的傅真,看到这里都减去了几分疑心。
傅真且也管不着他了,这里按程序吃完饭又喝完一轮茶,便就与宁夫人起身告辞。
程夫人和贺氏还留一留,程持礼这里却已立刻弹起来:“我送恩人出府!”
梁郴在程家没找到机会与苏幸儿说话,路上他骑马,而苏幸儿带着梁瑄乘车,索性双方都赶着找对方交换消息,便一路滔滔地到了家。
进了家门后苏幸儿看到刚下马的梁郅,朝梁郴使了使眼色。
梁郴立刻眼到心到手到,当苏幸儿一把将身后的梁瑄挡在院门外,梁郴这边已扯着梁郅入了房!
夫妻俩其速度之快,把个哇哇叫着爹娘的梁瑄鼻子都快碰歪了……
梁家这日便大门紧闭,再飞不进去哪怕一只鸟。
宁家的马车到府后,傅真先打发人带宁嘉回房,而后寻了杨彤过来:“你去前院候着,若有人寻我,不用问谁,直接带他来见我便是。”
杨彤走后,她端起桌上的茶,灌了两口,又对着窗外一树繁花静默片刻,跨门去往了宁夫人所居的正院。
宁夫人褪下了钗环,正素衣坐在窗前出神。
即使已三旬出头,如此妆扮的她依然看起来美得惊人,摆脱了傅家负累后,她气色更好了些,也更添了几分雍容。
傅真隔着炕桌与她相对坐下,目光扫一眼桌上几本账目,当中还有几张宁嘉的功课,便笑笑道:“说起来嘉哥儿都改了姓氏了,我还姓着傅呢,母亲何时有空?带我去府衙里将文书给弄了吧。”
宁夫人却把目光垂下,给自己斟了杯茶,浅抿起来:“何苦换来换去呢?将来再改,也挺麻烦。”
傅真顿住。
一会儿她又笑了下:“母亲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还改?我是宁真,往后这辈子自然都是宁真了。”
“‘这辈子’?”宁夫人望着她,“傻孩子,你才十五岁,剩下的路太长太长了,不要轻易就说一辈子。”
她语声像怕惊碎了什么一样轻柔,傅真别开了目光。
最锥心莫过温柔刀,傅真来之前鼓起勇气想说的话,皆被拦在了肚肠里。
门外丫鬟来禀报:“姑娘,杨护卫说程府的小将军着急求见!”
傅真蓦地看向对面。
宁夫人目如深湖:“去吧。不要怠慢了将军。”
傅真艰难地把腿放下地,起身时又回看了她一眼,随后深吸气才步出门坎。
宁嘉迎面走过来,手里抱着好几本书,脸上有少见的兴奋:“姐姐!方才梁家小将军送了我整整两箱书!他还特地让人把书送到家里来了!
“这里头还有几本兵器谱,我看姐姐有时候会跟黎江黎淮学武功,也许你用得着!”
傅真深吸气,压住心头翻涌:“多谢。”
“姐——”
宁嘉不赞成地拖长了尾音。这些日子,这少年也渐渐活泛了,不像过去那么隐忍沉默。
傅真接了书,摸摸他的头,快步出去了。
瞧瞧,她是那样倒霉,死在白眼狼手下,却又是如此幸运,醒过来还多了两个血脉相连的家人。
向梁家袒露身份是复仇的第一步,此时她走在去见程持礼的路上,恍惚间像掀开了一场风雨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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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持礼在宁家前厅里站着,打量这座宅子。
这宅院一看就有些年头,虽然很气派,收拾得也很整洁,可终究是民宅。
他想到梁家那门庭,虽然主宅的门庭跟这宅子也差不多大小,但是朱漆大门,府墙高耸,五间九架,阶高二尺,处处皆显露富贵威武之气。
宁家这房子,除去占地与装潢,谈不上任何规制,不及梁家十成之一。
想不到当初在梁家住着满府最精致院落的梁宁,在家享用着最讲究的用具,在外虽非朝廷正式武官,却也是为国立过功劳,得过帝后嘉奖的一代人物,鲜衣怒马纵横山河,总归有她一份,而她如今竟蜗居在这等寓所。
程持礼禁不住一阵鼻酸,不由替梁宁委屈起来。
又想到自己少时父兄在外征战,母亲良善,却是个粗枝大叶之人,育儿上十分狂放,梁宁身为长辈,自认有责任处处照拂,又因年岁相差不大,又少了长辈的架子,少时梁宁言行中带给他的影响,少说占了一半。
如今他与其余一干曾受她诸多关照的子弟皆小有成就,行走在外无不受人敬称一句“小将军”,而本该依旧位居他们之上,受他们所有人恭恭敬敬道一声“姑姑”的梁宁,反倒却成了身份卑微的商户女。
上番在酒楼里重逢,还要承受酒兴上来的大家伙玩笑调侃,心中更是发酸,忍不住伏在桌上哭了。
傅真跨入门,将一干人全皆挥退,只余杨彤张成远远地守住门口。
她道:“礼儿。”
程持礼当下立身,退后两步,扑通跪下磕了个响头:“姑姑请受侄儿一拜!”
傅真虽是与他见过多次,见他这般也是忍不住心绪涌动。
双手扶他直身,沉息道:“今非昔比,如今我是宁家的傅真,你何必执着于过去的礼数?”
程持礼泪眼望她:“在西北时,我在沙丘中迷路,是你半夜纵马来寻我,才使我免于被狼群围攻。我跟随父亲出阵,伤了手脚,又是你日夜在榻前替我喂药上药。
“你若真是意外故去,我便也只得惋惜一句与您姑侄缘浅。
“偏生你是受奸人所害,想我受姑姑那么多恩泽,却未曾替姑姑承受分毫,这一拜,又如何能免得?”
梁宁少时仗着家世显赫,立志跟着哥哥们兼济天下,但凡能帮的忙她绝不曾吝啬,真心以待之人又何止徐胤?
程持礼与梁郅同岁,两家大人原是让他们俩成为玩伴,相互帮扶,不料梁郅那时只跟着梁宁走,程持礼便也跟在了身后。故而傅真知他天生一副实心肠,也待他如亲侄无二。
同样受过她恩泽的程持礼如今已有成就、却仍将过往情谊铭记于心,而她施过恩泽的那么多人里,只有一个徐胤下得了狠手杀她,可见她并非错在以诚待人。
她说道:“你来这么快?可有留意后头?”
“您放心,礼儿断不敢疏忽,我围着这胡同绕了几个圈,才进来的。”
傅真点头,这才仔细将他打量,而后笑说道:“早前几次人多,也不敢将你多看,如今才发现你又高又壮,越发英武了。想必今后再遇狼群,定不必等姑姑率人相救脱困。”
程持礼赧然:“哪里,侄儿不过痴长了一副个头,脑子还是不灵光,哪有姑姑从旁指引来得可靠?
“姑姑,日后你可不能再离开了,待逮住凶手,我定要净水泼街,亲自率队和老二恭迎你回梁家!”
傅真道:“郅儿都跟你说了?”
程持礼点头:“他跟我讲,白鹤寺里那场火,是奸人蓄意为之。姑姑你好容易才躲过此劫,但仇人是谁却尚无证据。因此暂且不能将姑姑身份泄露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姑姑,能够把事情办得那样严密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且姑姑身手本就不错,对方却能够使姑姑中招,一定也不会是陌生人!”
傅真望着他:“你这些年在营中,果然没有白待。”
程持礼在意的却不是她的肯定,他腾地站起来:“他是谁?求姑姑告之!”
傅真抬首凝视于他:“你若是如此沉不住气,我便一个字也说不得。”
程持礼攥紧双拳瞪眼而立,片刻之后他心气到底渐渐平息,咬牙垂下肩膀:“好,那就先不说。
“我虽然自认绝不会泄密,但姑姑的安危却容不得丁点差池。我纵然无用,至少替姑姑把安危风险先断在自己这儿,是务必要做到的!”
傅真看他片刻,笑着道:“我听说你这几年在北边建功立业,很是英勇。试想胸中若无几分丘壑,建功立业哪有那么容易?你回头若是猜到了,也无妨来向我求证。”
向梁家和盘托出是必须,程家却不曾入局,程持礼若是留心,日后多半能猜出个一二。若是猜不出,那么告知他也无益。
她端起茶来:“你我多年不见,我对朝中营中之事也生疏了许多,你今日便留下来晚饭,好好跟我叙一叙。我若料得不错,只怕迟些郅儿也要过来的。
“我记得你是喜欢吃蜀中菜的,我早上还特意吩咐人去铺子里请了个蜀中厨子来。”
程持礼听她转口说及家常,心下顿感亲切,不免也关心起她:“姑姑在这儿住的可惯?有什么可以让小侄效劳的?礼儿我定当赴汤蹈火办到!”
傅真闻言噗哧笑了:“还没有到蹈火的时候。不过眼下我倒真有个事发愁。”
程持礼挺胸:“您直管吩咐!”
“我日日暗中调息,外加食补锻炼,体力与体质都恢复了不少,少不得会有动用武力的时候。
“却因为原来的傅小姐体弱又不会武功,我总归得寻个由头使我这身武功有个来处。
“你若有合适的教头,替我找个来,一来我让他带我切磋切磋,二来将来外人问起,也有说辞。”
“这没问题!”程持礼道,“这我自己来不就行了么?本来二哥更合适,但他得对外避嫌,而我正好有你送参救母这事摆着,外人问起我就说是报恩!”
傅真想了下:“也行。”
有堂堂京畿大营的将军当教官,她武功长得快点儿,对用兵之术和军营了解那么些,也很说得过去了。
程持礼有了用武之地,当下恢复了劲头:“那我明儿晌午就过来!反正五哥他最近也走得早,日日急匆匆地也不知去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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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她需要我们(二更求票)
梁瑄被他爹他娘关在外头,嚎了半天也不见开门,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便想去寻裴瞻,又想起他还交代自己盯着程持礼呢,便立刻着人去跟踪。
倒是晚了一步,去的人说程持礼早就出门了。
但是裴瞻曾提醒过他,说程持礼会去寻傅真,于是便又让人去傅家外头盯着。
有了确切目标,这就容易多了。
很快程持礼快马闪入宁家的消息就飞到了梁瑄手上。
当梁瑄刚把消息送去给裴瞻,暮色渐渐笼罩下来的正院里,依旧紧闭着门的屋里头,梁郅终于被拷问完了。
“真相就是这么个真相,过程就是这么个过程,还有什么想问的,放马过来吧。”
梁郅说得口干舌燥,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
梁郴站在帘栊下,如同被雷劈过了一般,半天没能挪窝。
他愣愣地望着前方,突然间,只听啪啪两声,他扬手扇了自己两个巴掌!
同样愣神中的苏幸儿被他吓了一跳!
下意识来捉他的手,却听他道:“我胡涂啊!早先在河边看到那把匕首的时候,就该对‘傅小姐’的来历多探究几句的!
“我如何就那样错过了与小姑姑重逢的第一面?偏我只想着老五是兄弟不会骗我,而提防着她是对梁家有什么目的!却不想想我为何会对她感到亲切?我的亲姑姑她如何会害我?!
“我真该死!”
随着这句话,他又扇了自己两巴掌。
这下苏幸儿倒是手都没伸了。
自己耳朵根子软,怪谁呢?
还魂这种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可如果对象是自己的至亲,那谁又不会情愿它是真的?谁又不会宁可信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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