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屿:【哪句话?什么意思?】
黎想没有急着回复。坦白说,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短短几分钟的相处,竟能牵扯出一系列让人倍感治愈的陈芝麻烂谷子。那些暖意如春日开满高速路边的野花,不足为奇,却会在某个不经意间撞入眼中,直达心底。
此刻她晕乎乎的,盯着对话框的名字,再看着那三个字跳转成“正在输入中…”
陆安屿:【人呢?】
黎想懒得打字,发了一条语音:“我发现啊,但凡欺瞒过父母,不管事情翻篇多久都还是会心虚。”
陆安屿:【我真是没事闲的,尽给自己找不痛快。】
黎想反应迟钝了些,“怎么了?我说什么了?嗯?”她最后一个字咬得格外重,配合着浓浓的鼻音,以及生病人的慵懒,倒有了点撒娇的意味。
陆安屿:【快休息吧,别烧傻了。】
黎想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之中:“嗯?你会心虚吗?”
陆安屿发来一段语音:“我这个人做事光明磊落,从、不、心、虚。”
还一字一顿的,黎想皱皱鼻子:这人有毛病。
一觉醒来,黎想的流感病毒全面爆发。
此刻她戴着口罩坐在会议室,强忍住咽喉的痒意,没一会儿,眼眶便蓄满了泪水。终在一刻,她不得不起身,一路憋气冲进洗手间,咳了个痛快。
忙季生病是大忌,谁都不肯在关键时刻当一个惹人嫌的病毒源。她用力擤擤鼻子,又翻出来一粒泰诺,连灌大半杯水后,缓过来一些。
她拍拍面颊,重新回到密不透风的会议室,尽力保持头脑清醒。
【你还好吗?】Martin 一面和客户唇枪舌战,一面敲了条信息。
明知故问,黎想斜睨他一眼:【我还撑得住。】
Martin:【撑不住也得撑,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
黎想:【坏的吧。】
Martin:【你组里的小朋友们辞职了,两个 A1,商量好一般,同时提交了离职申请,last working day 是一个月之后。】
黎想赫然抬头,望向对面一脸轻松的 A1,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俩人一夜之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Martin:【我也是刚从 partner 那边听说,人家直接找 HR director 提的。】
黎想发了几个鼓掌祝贺和放烟花的表情包,【好消息呢?】
Martin:【人家急着走,越快越好。如果你用不顺手,我们可以提前放人,RM 那边已经在帮忙协调了。】
黎想苦笑一声,将口罩拉开一点距离,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并无恼怒,反而有点羡慕,是的,羡慕。
她笃定此刻病毒上脑,加重了内心对辞职的渴望;她无端想和这两位小朋友们聊一聊,看看究竟是哪个瞬间促使二人下定决心逃离。
她顶着公鸭嗓,无需在会上发言;索性拉了个群聊,问题很简单:【怎么好好的突然下定决心辞职啦?】生怕被误会阴阳怪调,她连加了好几个笑脸,缓解语气。
小朋友们此刻无事一身轻,不再藏着掖着,给出的理由五花八门,独有一条直戳黎想的眼睛:【工作一年,我变冷漠了很多,也失去了对周边的感知能力。每天头一抬,天黑了;再一睁眼,天亮了。】
她呆怔住,快速回顾过往几年,好像唯二的收获就是加班和乳腺结节。
她一年到头都在几个大客户之间来回倒腾:年审、季审,控制测试...一环接一环,像磨磨子的驴一样,日复一日,看不到奔头。
而 AIC 又是整个项目组最吃力不讨好的职位:一面要指导督促小朋友们干活,一面要应付上面人的意见;每天都有收拾不完的烂摊子和背不完的锅。
对工作的怨气来得猝不及防,大有倾泻而出之势,黎想三叉神经突突乱跳,每跳一下都将心底的话往喉咙口多送了几寸。
备用机并不好用:卡顿、键盘磨损严重,空格、enter 和 delete 键更是塌陷了大半;以致她不得不加重力度。
到了一刻,对座的 Martin 按下静音,歪着脑袋:“你在忙什么?”
黎想垂下眼睑,缩回手,“没忙什么。”
十分钟之后,Martin 应付完客户,单独留下黎想:“聊聊吧,看看接下来的项目安排。”他已然焦头烂额,不时揉着太阳穴,咬紧后牙槽:“忙季辞职真的太败人品了!”
他絮絮叨叨,不忘嘱咐黎想快点康复,免得周四挂着一张病怏怏的脸到客户那惹人吐槽。
黎想不声不响,药效发作,所有的话都变成了不痛不痒的风划过耳廓。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对了,周四早上我得去趟医院,好不容易约到的专家号。”
Martin 一脸困惑:“我们不是和客户管理层约好了要开会吗?”
“我尽量赶,但不保证一定能赶上。”
“黎想,现在组里就剩你一个人,你也打算撂挑子了吗?下周还要出差去见另一个客户。”
黎想挪了挪口罩的位置,声音闷闷的:“Martin,我真的有急症。”
“行吧。”
晚上十一点,六楼依旧灯火通明。
黎想眼球酸胀,加上感冒的原因,总泪嘘嘘的。她自问快要熬到极限,心里不断倒计时关机时间,无奈「合并沟通群」里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压根顾不过来。
完成合并报告的最后期限是周五,按道理不算太急的活。无奈她将涉及新准则的披露表改了无数遍,却还是有层出不穷的@提醒新的变动。
她打着哈欠,视线在表格之间飘忽,最后不得不靠食指人工划行确保不会出差错。送质控的邮件还没来得及发,无形资产表格还没填,一个个任务堆在那,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瞥向窗外的霓虹灯,联想起组里小朋友的那句话,心绪晃了晃。她拿起手机,快速翻阅家族群里的信息:爸妈总会雷打不动,在一日三餐和睡觉的节点冒个泡,有时两个人还会拌几句嘴,讨论一下生意经。
黎想一条条往上翻,目光落在薛文倩发来的工作餐时,眼眶无端一热:腊肠,青椒牛肉丝,干锅花菜;隔着屏幕都能嗅到饭菜的香气。
她心率加快一瞬,砰砰乱跳后顿时有了饥肠辘辘之感。她没多犹豫,刚收拾好东西就迎面撞上从洗手间出来的 Martin。
“今天这么早下班?”
“不太舒服,想回家办公。”黎想摆摆手,“明早见。”
深夜街头透着白日难得一见的萧肃。
她放慢脚步,看昏黄路灯下一排排树影慢慢倒退,再看影子落到红砖墙上,轮廓朦胧,不断拉长又缩短。
凛冽寒风吹散了一整日的浑浑噩噩。
她路过一家小酒馆,恰逢里面的人三三两两结伴出来。大家红着脸,眼神迷离,嘴里呢喃着在阳光下说不出口的烦闷;他们落后黎想几步,音量不大,谈话内容却丝毫不差随风吹到了黎想耳中。
“傻逼同事!这破班谁爱上谁上!”
“我想家了,快过年吧!”
“是不是一到冬天就容易缺爱啊,我好想找个人抱抱。”
“人没有,回家抱狗吧。”
黎想低着头,用围巾将脖颈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有冷风肆意灌进来,激得人直打哆嗦。
陈知临:【我刚落地,没什么意外的话后天回来。你感冒好点了吗?】
黎想停住脚步,哈了几口气,缓慢打出这几个字:【你觉得我辞职怎么样?】她觑一眼时间,联想到他可能会有的回应…又将手机揣回到口袋。
屋子如冰窖一般,冻得人瑟瑟发抖。
黎想率先钻进厨房,淘了半盏米,又切了小半根香肠;心满意足地按下快煮键。她站在淋浴头下冲了个透彻,从内到外都蒸得热乎乎的,连带鼻孔都通畅了些。
她裹着厚厚的家居服,感受原本冰凉的空气逐渐被热气裹挟,再一嗅,周遭隐隐散着腊肠的香气。
腊肠肥瘦比例适中,蒸出来的油一点点渗入米饭,在灯光下亮晶晶。黎想迫不及待尝了一小勺,咸口的腊肠和甘甜的米饭一同在口腔叠加出暖到心尖的美味。她甚至拍了一张照片,先发到群里给爸妈汇报;再加了个滤镜,发到朋友圈,配文:【冬季治愈系】。
大家回复的多是“祝贺失踪人口回归”这样的字眼,黎想咬着筷子,逐条回复,享受重回社交圈的快乐。她不经意瞟见最新一条点赞提醒,再下划刷新,赞又消失了。
神经病,黎想小声吐槽,纯当对方是一时手滑。
沈确:【???你和陆安屿旧情复燃了?】
黎想:【?何出此言。】
沈确发来一张陆安屿点赞提醒的截屏:【我以为眼花,正要问你呢。】
黎想:【你就当我加了个改行卖保险的老同学吧。】
沈确连发几个看好戏的表情:【行,你是审计,说什么就是什么。】
黎想笑笑,懒得再搭理。
暖意从胃一直蔓延至指尖,消弭了些积攒多时的怨气。黎想得到了极大的味蕾满足,自认为心理调节得差不多,却在重新面对 excel 表格的瞬间感到铺天盖地的压力。
她深呼好几口气,强压住不耐烦,逐条核对报告数据。十几个文档争相霸占屏幕,让人应接不暇。
她挨个更新、保存、关闭;终在一刻眼瞧表格变成一片朦胧白色;再冒出一条孜孜不倦的进度条提示:「未响应」。
很好,黎想被气笑了。
沈确发来一条链接:【感兴趣吗?冲浪团。】
海岛、阳光、沙滩、浪花,所有的元素堆积在一起,传递着久违的愉悦。黎想破天荒逐字逐句从头看到尾,眼神在图片上绕了又绕,却在看到最下方的报名截止日期时叹了口气。
黎想:【你怎么还不睡?一月底的团??你是在逗我吗?】
沈确:【千年一遇的失眠。这个团就是我十二月份去的那个,我和团长很熟,刚找她要来一个名额,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冲。】
黎想:【我感兴趣,但工作不允许。】
她正要锁屏,扫见工作群里更多的艾特信息,以及 Martin 发来的下周出差安排和需要提前准备的会议材料。与此同时,邮件正实时提醒 Martin 新添加的批注和审阅意见。
这一刻,苦守的防线终于塌了。
黎想陡然厌倦了过去几年「工作至上」的思维模式,亦不想再被埋没进没完没了的任务清单里。她只觉气血上涌:【跟那个团长说,我去。】
沈确:【抽风了?你确定?要交定金的。】
黎想:【我确定,这破班我不上了。】
决定做得很突然,突然到黎想压根没空梳理接下来的安排。
她只觉心中那团火蹭蹭燃起,烧得她体温又飙升了一两度。她趁热打铁,在网上找到合适的模版,认真编辑了一封辞职邮件。
她只觉指尖从未如此轻盈过,敲打每个字的时候都激发出难以形容的畅快和舒适。她甚至完全共情了组里小朋友们的心境:谁要管那些没完没了的群消息?客户邮件和 to do list?
天就算塌下来了,还有合伙人在,轮不到她顶着。
她找到 Martin 的头像,【Martin,非常非常对不起,但我决定辞职。】毫不犹豫按下 enter 键。
Martin 秒回:【黎想,劝你快撤回。我现在见不得这几个字,我怕也跟风辞职。】
两个被工作逼疯的成年人在深夜终于站到了同一战线,他们在电话里痛斥着今年尤为糟糕严苛的审计大环境和天天鼻孔看人的甲方,又不约而同长叹出声。
“真决定了?”Martin 惋惜地试探:“忙季辞职真的...”
“败人品。”黎想抢着补齐后半句,“Martin,我真的扛不住了。”
自入职场以来,她越活越胆小甚微,生怕说错话惹客户生气,抑或招致组员的不满。她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陷在一条条怎么都清不完的批注和审核意见之中,担心一不留意便会招来差评,影响绩效评分。
她原希冀能趁着外派换些新鲜血液,重燃对待工作的热情;也曾认真考虑过职业规划 - 争取在事务所熬到经理,再跳到甲方“安享晚年”。
“不夸张的说,手表天天都担心我要挂了。”
Martin 听上去亦疲惫不堪:“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进公司再说吧。邮件先别发,人在缺觉和极度疲惫的时候,容易冲动。”
黎想嘴上应着,心里却笃定这不是一时兴起:“行,你也早点休息,快两点了。”
“准备通宵咯,组里转眼就剩我一个光杆司令。”
“哈哈,你悠着点。”
她卸下肩膀,松懈腰板的瞬间,酸胀和麻意来得后知后觉。
她揉了揉后脖颈凸起的富贵包,迫不及待躺倒在软塌塌的被褥之中。她长吁几口气,环抱着抱枕和玩偶,再用脚将鸭绒被压得严严实实,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梦里她侧躺着,怀搂了只毛茸茸热乎乎的团子;小家伙正打着呼噜,偶尔还会呜咽几声,吧唧嘴,似是在啃什么骨头。
她额头蹭了蹭查理的脑袋:“贪吃鬼。”
身旁的人听见动静,从身后搂住她的腰,掌心慢慢游离到胸前柔软的位置捏了捏,模糊不清地问:“你在说什么呢?”
她翻了个身,钻到对方怀里,“查理啊,做梦都在啃骨头。”
对方闭着眼,半梦半醒地吐槽:“傻狗。”
“陆安屿,我们会一直这么好吗?”
他下巴抵住她头顶,长腿架在她腰间,紧了紧力度:“不然呢?你还想和谁好?”
“不知道,万一又来了个大帅哥?”
“反了你了。”对方倾身压住她,玩闹般挠起她的腰腹。
黎想咯咯咯笑个没完,笑意从梦境反映到现实,提前开启了新一天的境遇。
她恍惚几秒,从光怪陆离中剥离出来。一夜好眠后,她神思更清楚了些,也愈发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她第一时间打开电脑,按下发送键,顾不上吃早饭便急吼吼出了门。
今日气温稍有回升,阳光晒在人头顶,暖洋洋的。
弄堂里热雾缭绕,新出锅的锅贴和生煎香味四溢。黎想买了杯热的甜豆浆,连嗦几口,不忘提醒沈确:【记得帮我报名。】
沈确:【昨晚就报好了,姐妹送你的离职大礼。祝玩得开心!】
紧接又来一条:【周四去看妇产科的时候,别忘了查一下心脏。挂号信息待会一并发你。】
黎想心头一暖,咽下感谢的话:【爱你。】
她朝着公司的方向走,目光坚毅,并不像一个丢弃铠甲的战士,更像是凯旋而归的将军。
她刚进电梯便和 Martin 撞见,对方觑见她的神情,心已了然:“理解但不支持,甚至还有点恨你。”
黎想笑笑:“我会遵守公司的规定,一个月后 last working day,还会认真完成所有任务。”
Martin 摆摆手,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的:“都是打工人,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了。公司不是我的,我现在只关心 RM 能不能尽快安排得心应手的下属。”
黎想拼命压制内心的兴奋,耸耸肩:“我去干活,但明早还是得去趟医院。”
Martin 摆了个“请”的手势:“尽快给你办交接。”
她不敢表现得过于兴高采烈,却压不住一直上扬的唇角,忍得很煎熬。她喜上眉梢,不自觉哼起小曲;她环顾四周在心中默默告别,恰好和组里两个小朋友的视线交汇,同时捕捉到彼此脸上即将「刑满释放」的兴奋。
这一日她效率极高,一口气完成四份底稿,还顺势清光了 Martin 的所有批注。天色渐晚,窗玻璃倒映着她的轮廓 - 精神奕奕,和前一日的「行尸走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晚饭的间隙,她不断翻看冲浪团的宣传图片,想象她身穿比基尼在海水里翻腾的场面,不由得乐出声。
“别笑得太猖狂,我会嫉妒。”Martin 端着盒饭,坐到她身旁,“这是…打算休长假?”
“Martin,如果我和你说,昨天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会辞职,你信吗?”
Martin 不予置评:“我是结果论者,过程不重要。怎么?辞职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黎想蹙着眉思考,“没想好,先休息休息。”
从记事以来,她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强烈的负罪感淹没了她所有的渴望,鞭打着她一股脑儿朝前奔:学习 - 毕业 - 工作,目标明确且单一,无缝衔接地过渡到人生每个阶段。
“Gap 太久影响找工作。”
“我知道。”黎想食欲大开,大口啃着红烧大排,“可是真的累,我明天还得去看看心脏。”
“心脏真有毛病?”
“真有。”黎想锤锤胸口,“心悸。”
十分钟后,两个人又重新回到作战状态。
黎想还没来得及和家人、陈知临分享这一重磅消息,再等等,等她想到合适的措辞去应对他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这样的问题。
她现下不想做任何计划,甚至想回江城躺两个月,做一个无所事事、只需要吃喝玩乐的全职女儿。
周四早上七点,医院走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大家盯着大屏幕上的叫号,呆滞地面无表情;偶有几个人探头探脑,见缝插针钻进诊室找医生看片子,转眼又被怒吼了出来。
黎想今日特意没有穿秋裤,板凳的凉意渗到身上,激起一股莫名的紧张。
“卫生棉条留在里面了?”
“嗯,我当天去林城的医院了。一家医生说在宫腔,取不出来;另一家医生说压根没有。”
老医生扶了扶眼镜,“脱裤子,我看看。”对方拿着窥阴器,操作半天:“什么都没有啊,你确定有医生说在宫腔?”
“嗯,确定。”
老医生面露狐疑,“奇怪。”她大笔一挥,“去二楼排队做个 b 超。”
又是一次漫长的排队。
末了,B 超结果显示什么都没有, 医生玩笑道:“工作压力太大,忙忘记了吧?”
“是吧...”,黎想彻底摸不着头脑,“真没有?”
“真没有。”医生滑动着鼠标,“回声均匀,无异常血流信号,无明显占位性病变。”
黎想彻底舒出一口气,放心了。
她攥着 b 超结果单,马不停蹄,又直奔心脏内科。她调出手机里的心电图记录,和医生详细描述症状:过去一个多月,她每天都会不定时心慌,心跳会飙至 120 甚至更高。每每心慌的时候,她需要找地方坐下停止一切活动,才能慢慢缓解。
医生抛来不经意的一瞥:“如果没有家族病史的话,大概率是压力反映到躯干;要么就是窦性心律不齐,做一个心跳监护。”
“行。”
“便携式的,做七天,方便我们收集完整数据。一旦有心慌的感觉就按一下中间按钮,不会影响你正常活动和性生活。唯一麻烦的是有可能皮肤会过敏...不太舒服,做吗?”
“做。”
待从医院出来,已近正午,黎想像是完成一项人生大事般轻松愉悦。
她一鼓作气,打了通电话给爸妈通报消息;意料之外的,二老无比赞成:“辞职是好事,那个破工作,我的天,忙得昏天暗地的。”
“我短期也许…不想找工作。”
“急着工作干什么?回家休息。”薛文倩敦促着,“我都快忘了还有个女儿了!”
黎想噘起嘴:“我爸呢?会不会怪我?”
“不会,他开心啊,正咧着大嘴笑。”
黎想此刻倾诉欲爆棚,一时半会舍不得挂电话。她感恩仍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无所顾忌地和父母抱怨那些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烦恼,且每句话都能有最真心的回应。
“工作肯定能找到,时间问题。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家里这几年经济条件好了,不指望你累死累活养家。”
“可我爸还在拉货呢。”
薛文倩“切”一声:“他那是闲的。从年轻到现在,这几十年他跑农户家收果子都收出感情了。每年都要和这些人见见面,打麻将,叙叙旧。你以为他真的是为生计奔忙吗?”
黎想没有反驳,心里却门儿清:村里规矩多,黎康明没少受委屈。等好不容易采购到心仪的水果,他还要跟货主开回江城,昼夜兼程,得时刻提防地头蛇抢货或高速路上的小偷强盗。如果不是为了生活,他又何至于此。
“不聊了,店里马上上生意了。”薛文倩急匆匆挂了电话。
黎想耸耸鼻子,心中估算着存款能够她“挥霍”多久,以及下一步可能会有的打算。
宛如心灵感应般的,薛文倩转来两万块:【买点喜欢的,当今年的生日礼物。】
黎想:【妈,我不要...】
薛文倩:【那我瞎买了啊!金项链?金手镯?还是金戒指?】薛文倩接连发来好几张图片,金光闪闪,土味十足。
黎想乐不可支:【服了,我收。】
她心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甚至明显感知到心率逐渐变缓。她昂起下巴,狠狠嗅了嗅空气,原本堵塞的鼻孔陡然通了一侧,舒爽。
陈知临:【你辞职了?!】
黎想:【昂~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陈知临:【我马上登机,晚上见面再聊吧。】
第八章 没什么比睡觉更重要
黎想有忙季人的自觉,哪怕已经正式递交了辞职申请,依然兢兢业业在客户那干到七点,再和 Martin 一同赶回公司加班。
“怎么?确定要回公司?”
“昂~我说了,会站好最后一班岗。”
Martin 冷笑,眸光犀利:“我真不知该感激你还是恨你。”
高峰时期的地铁车厢挤满了人,大家扯着吊环,随着车身晃晃悠悠,一脸疲惫往家赶。黎想环顾周遭的死气沉沉,手肘拐了拐 Martin,玩笑道:“你知道一天什么时候最漫长吗?”
Martin 斜睨她:“什么?”
“就是上班一整天,一看时间:哇!晚上七点了。再一算,哦,还有六个小时才能关电脑。”
Martin 无力地扯唇:“不好笑,要不你还是回家吧…我看你戴的这玩意,有点吓人。”
车厢内闷热,黎想敞开了羽绒服。心跳监护器的乳白色胶贴从领口露出来一些,颇有点「生化人」的意味。她低头扫一眼,“没事,看着吓人而已。”
“到了。”Martin 强打起精神:“继续干活。”
两个人拖着步子并肩而行,望着将暗未暗的天空,打趣今晚的月亮不如上周的圆。他们穿过空旷的办公楼大堂,无心再调侃,默默揿下“6”键。
电梯上行,门一开,专属六楼的嘈杂扑鼻而来:键盘敲击声、teams 提示音、邮件提示,还有会议室传来的怒骂声;“生气”十足。
黎想刚坐定没多久,就有几个同事前来“问候” - 敲定她辞职的真实性、探寻背后的原因以及好奇之后的打算。
黎想将围巾当披肩用,巧妙遮住领口。她面上堆满笑,嘴里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她应付了一茬接一茬人群,重复了无数遍同一套话术,最后端起电脑,逃离八卦现场:“有个临时会议,先去忙了。”
小格子间的玻璃门隔绝了外界的聒噪,她终于得以静下心来,倒腾下午刚做到一半的底稿。
咚咚咚。
黎想撇过头,立马眉开眼笑:“等我一会,马上好。”再一瞥时间,竟然都快十一点了,“你怎么也这么晚?”
“等你啊。”
陈知临穿着黑色呢子大衣,衬得整个人愈发挺拔。他眉眼难掩疲态,视线在她领口绕了又绕,浓眉一拧:“胸口贴的是什么?”
“心跳监护器。”
“你怎么了?”
黎想抬起下巴,眼神示意:“待会再说。”
她和陈知临一前一后,快速穿越办公区,以免充当了加班人的深夜谈资。
上了车,陈知临一手转动方向盘,一手捏住她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虎口,“手怎么这么凉?你确定心脏没事?我妈认识几个医生...”
“没事。”黎想勾起食指,挠挠他掌心:“医生说了不影响性生活。”
陈知临抿紧唇,嗓音多了丝暗哑:“明白。”
“你…明白什么了?”黎想侧过身子,头枕着椅背,“我临时决定辞职的,不想打扰你出差,所以没提前和你说。”
“嗯。”
“我觉得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你说呢?”
“先不说这个。”
车在空旷的马路上一路奔驰,碾碎了月光和星辰。黎想有些累,索性闭目养神,再睁开眼时,车已经停了。
陈知临解开安全带,探着身子,迫不及待捕捉她的舌。好几日没亲热,黏着的湿津拉扯出迫不及待纠缠在一起的欲望,难分难舍。
黎想陡然想起什么,作势推开他:“我发烧了,还没好。”
陈知临吐出的气息炙热又急促:“没事。”
进了屋,合上门,之前的铺陈成了此时此刻的星火燎原。
陈知临将她抱坐到中岛台面上,担心太凉,便用大衣垫着。他习惯性覆上她胸前的柔软,又慌得缩回手:“是不是不能碰?”
“没事,别按按钮就行。”
她胸口那块小小的芯片正伴随胸腔微微起伏,乳胶贴捂出的汗珠细细密密,闷出难以忽视的、挠不到的痒意。
他重新覆着上去,连带唇舌一起搅弄风云。陈知临向来对前戏不太重视,今日却改了路数,不急不躁。
“你快点。”
“急了?”
“我还有一个底稿没做完...不想拖到明天。”
陈知临低着头,眸光幽深,朦胧月色模糊了他的神色。他没再说话,用行动取悦她,有节奏的一下又一下,“医生说棉条也没事吧?你怎么在林城出差的时候没和我说。”
黎想微微娇喘:“忙忘了。”
他不满意这个答案,连撞好几下,发了狠,“以后有事,无论大小,第一时间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