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枝给她抓来一条干净手巾,她一下下擦,可肌肤上仍有极重的?黏腻感?,她将手巾团起来,眼睑垂落,最后深深压了口气。
……没关系。
王庭还是?天都,哪些?人动的?手,都没关系。
她会?将他们都杀了。
待烟花燃尽, 满城恢复宁静,温禾安单独见了素瑶光。
后者郑重其事地朝她道谢,事到如今, 什?么情势无需多说, 温禾安先问:“明日?正午,风云会?开始,王庭会安排所邀宾客入住灵山高阁,你去吗?”
“去。”
素瑶光咬紧贝齿,艰难说:“我们这种与王庭走得近, 几于明面上?站队的?世家,都得给这个面子。”
温禾安对这里头?的?规矩门清, 她点点头?,直接提要求:“把江无双身边的心腹引出来, 做得到吗。”
素瑶光目光一怔, 继而回?神。
在今夜之前,她和江无双或是王庭之间, 还存在着许多条路可以走, 但今夜之后,这些可能通通粉碎。
她不想跟王庭为敌, 可王庭将她选作三十二人中的?一个,必定不是倏然心血来潮,她身上?有?什?么其他人没有?的?东西……王庭看中了这个, 除非整个计划完全崩盘,否则她处境很是危险。
然而上?了的?船,要下来谈何容易。
素家的?情况很现实, 一目了然,没有?圣者撑腰, 能有?多少?自?保能力呢。靠她自?己?,短时间内想到撼动王庭的?地步,不如叫她直接抹脖子来得痛快,那只能找外援,找谁?天都温流光?而今形势让她接触到温禾安和巫山,也只有?这条路最为稳妥。
这也是她那样着急想和陆屿然扯上?点联系的?关键。
作为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巫山既然查到了禁术,自?然不会?想让王庭得偿所愿,他们?会?破坏所谓的?三十二人阵法,在这点上?,素瑶光和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她需要尽全力配合他们?,帮他们?就是在帮自?己?——巫山破坏不了这个计划,没人会?死,但她就不好说了。
她应该庆幸自?己?还有?同?盟。
“可以。”
素瑶光定定神,冷静地应下了这个无比艰巨的?任务:“江无双身边有?两位心腹,长年帮他做事,一位叫萧粟,一位叫萧凛,萧粟修为在八境,萧凛九境。后者过手的?事情多,几乎不离开江无双,我可以想办法把萧粟引出来。”
温禾安将自?己?的?四方?镜给她,素瑶光注入了自?己?的?灵力。
“我不会?去灵山高阁,那边的?情况随时联系我。”她道:“动手之前和我说。”
素瑶光应下,两人本就不熟,寥寥几句说完就没有?能搭的?话。
她轻手轻脚准备出门,徐远思还在门口等着,行至半途,她犹疑后转身,与身后清雅女子相望,寻了个很聪明的?问法:“今夜我问的?话,是不是冒犯帝嗣和二少?主?了。”
就算没有?亲密直白的?动作,有?的?人之间就是会?有?种难言的?氛围,再说,那几人的?视线,她不是没见到。
温禾安垂于衣侧的?手指慢慢无意识收紧,神情不变。她应该否认,若是认下,方?才在外面就该干脆大胆地应,但最终,她侧首去看花瓶里的?花,没有?说话。
她人生中屈指可数的?逃避姿态。
素瑶光懂了,心中讶异的?同?时也觉得理所应当:“二少?主?放心,我有?数了,以后会?注意。”
她出去后,徐远思立马就进来了,见素瑶光的?背影,问她:“怎么样。你跟她说什?么了,答应了吗。”
“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温禾安将四方?镜拿在掌心中翻弄,一时没有?说第二句话,过了一会?,她垂下眼睑,不知道是问徐远思,还是在问自?己?:“你之前说,三十二根阵线成阵时,需要至少?十五位八境傀阵师操控,王庭会?让他们?分开吗。”
为了保险起见,肯定是会?的?。
说不定王庭已经安排好了傀阵师的?站位,只待那时将他们?一个个安排到位。
“如果?突然发生不曾预料的?紧急情况,傀阵师不立刻蜂拥而上?,这三十二支队伍就可能再也凑不齐,这次禁术前功尽弃。你说,他们?还会?在意傀阵师的?位置吗。”
显而易见,不会?。
但徐远思没吭声,他实在想象不出那是个什?么场面,让王庭觉得“十万紧急”“手足无措”,这不是别的?地方?,这是云封之滨!是王庭的?主?城,三位圣者都在这里。
他察觉到不对,警惕地开口:“你想做什?么。你悠着点,别让圣者出手。”
“现在心静下来了?”
温禾安觑他一眼:“之前不是火急火燎的??”
“急啊,但再急也得以保命为重。我不想人没救到,自?己?栽了。”
温禾安勾勾唇,保命为主?,不着急,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对自?己?说的?。
她独身一人,不能跟百世底蕴的?世家抗衡,她要绞尽脑汁把控中间的?度,小心翼翼算着眼下的?路,不敢太?过火,待她晋升圣者才能真正松一口气,因为身后没有?任何倚仗。
而她还有?着自?己?希冀的?生活,想让琅州城筑起坚实的?地基,以它为中心,拥趸一方?,渐渐发展成安乐之乡,没有?杀戮,战乱,数不尽的
?鲜血和尸骸。妄图以一人之力,改变九州一部分。
这些事情都要慢慢来。
她不是急躁的?性格,相反很有?耐心,她的?人生才起步,如旭日?骄阳,正冉冉升起,拥有?着极高的?起点,什?么事都等得起。
她以为她等得起——巫山已经插手追查妖血,世家对世家,她在一边观望就好,风云会?还有?这么多天,她会?先让素瑶光探查出徐家人的?位置,用点计策,让大家彼此之间通个气,趁乱将人捞出来,叫这道禁术夭折。剩下的?,只需要让月流盯着温流光,自?己?盯着江无双就可以,当务之急是根治身上?的?妖血,以及找出百年前那场禁术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然而现在告诉她,人生极有?可能在短短两个月内被定性,生命随时走到终点。
有?些事,她没法再徐徐图之,没法慢慢等。
她需要加快步伐,必要时候,为求速度,只能以身涉险。
徐远思走后,温禾安去隔壁院子里找了凌枝。
今夜繁星闪烁,弯月如钩,凌枝躺在院中,竹编躺椅摇出一道嘎吱嘎吱的?规律声响,但她为自?己?打扇的?动作已经不规律,越来越慢,最后手腕一垂,蒲扇扇尖险些落地。
温禾安见状弯腰半蹲下来,掌着她的?手腕,带着扇面划动几下,这动静轻而有?力,凌枝睁开眼睛,知道是她,抿抿唇:“你都来做这种事了,我不敢想你接下来要拜托我的?事有?多棘手。”
温禾安笑,只是笑意很浅,弯起的?眉眼比月色更显静默:“你了解我。”
凌枝将扇子抽回?来,撂到一边,慢慢叹息一声:“实在难得见你这模样,你这是有?什?么颠覆九州的?计划,说吧。”
她们?相识于彼此最大权在握之时,相处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几乎不会?有?公事上?的?交涉,温禾安知道她坚持的?原则是什?么,几度风口浪尖,生死关头?都不曾开口向她求救。
真等到她开口的?这天,凌枝这样的?性格都觉得忐忑。
“温家圣者会?对我出手,我原本想用小塔对付,撑过一刻钟,等她自?行退走。”
温禾安望着不远处茵茵绿草,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圣者压着由渡口组成的?中心阵线,只能在自?己?的?辖区内活动,这是她的?保护伞,在自?身实力不够的?情况下,她没想跟圣者硬碰硬。
“但我现在不做这样的?打算了。”
凌枝嘴角抽了抽,很心情气和地回?:“我看出来了。”
“阿枝,我需要你出手,用空间术。”
温禾安将头?挪回?,看着凌枝,她前所未有?的?专注,眼睛里有?一种很深的?,凌枝看不太?透的?情绪,那东西压得人心中沉甸甸。
她问:“几次。”
“两次。”温禾安回?答她:“一次将攻击术法挪到王庭主?城。一次将傀阵师运送出主?城。”
凌枝从躺椅上?坐直了身体,睡意弥消,像是提示危险一样跟她确认:“你想让天都圣者从攻击你,改为攻击王庭主?殿?你——”
她惊疑不定,觉得实在太?大胆。
“是的?。”温禾安低声和她说话,眼眸黑亮,燃着一星火:“阿枝,事情太?多,我没法再等了。”
温家圣者出现在王庭,自?知出手时间有?限,又知道她身上?有?圣器,不论是为立威严,还是为速战速决,力求一击毙命,出手绝对是动真格的?,这样的?攻击力道若是倏然将至毫无防备的?王庭主?殿,那些人连出动圣器的?时机都不会?有?。
此时九州群豪齐至,天下世家来了一半以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呢,王庭能放任主?殿坍塌?塌了之后,里面那么多东西,见得人的?见不得人都要出来,他们?不敢。
因此圣者会?出手。
王庭有?三位圣者,但众所周知,其中两位年龄很大了,因此守着九州西北境偌大地域的?中心阵线的?,是那位年纪稍轻的?,温禾安猜,现在王庭当家做主?,时时关注着禁术进展的?,是那两位老圣者。
这是左右他们?生死的?关键,是重中之重,不容许出任何意外。
所以会?和温家圣者对上?的?,也是这两位圣者。
可若是他们?已经年迈到油井灯枯,任何一次出手对撞,都会?加速生命的?流逝。
在他们?出手的?那一刻,他们?一定要促成这道禁术,世上?爱看热闹之人多,怕死之人更多,两边圣者无缘无故打起来,有?些胆子大的?还能强行镇定,胆子小的?,立马就收拾着回?去了,三十二道傀线至少?缺失十根,难以凑成。
王庭只能立马,当场行动,顾不得多稳妥隐蔽,会?直接将傀阵师推出来。反正场面已经够乱了,再乱一些也无人注意。
凌枝再出手将出面的?傀阵师带走,带到溺海中,摆渡舟上?。
举世之内,想要做成这件事,唯有?凌枝出手。
凌枝一骨碌盘起腿,温禾安身上?有?浅淡的?果?甜香,给人的?感觉从来温雅灵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只是她的?眼睛能看透世间绝大多数端倪,却看不透人心中所想,半晌,凑到她眼下说:“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着急的?人。”
温禾安不知该说些什?么。
凌枝就不问了,她眼睛黑白分明,怕她头?脑发热,十分认真地告知:“你说两次,应该是已经算过了,以我现在的?境界,空间术也就能用两次。但你怎么办,你这样一搅合,天都和王庭三位圣者怒火之下,可能会?同?时对你动手,我空间术一旦用完,没法给你传到溺海。”
是。这就是凶险之处。
也就是温禾安,还能借助圣器和圣者硬碰硬几招,换做别人,连还手的?机会?都不会?有?,但她再如何,年龄摆着,对付不了三位老怪物。
“世间事,实力低些的?人承担的?风险总要多些,这没办法。”按理说,温禾安现在应该撂下这些事,但她不能真当自?己?只有?两月可活了,禁术成了就是成了,破坏它的?机会?瞬息即逝,而且——她对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容忍度。
凌枝想着觉得有?些烦,下意识挑别人的?刺:“怎么这些事要你揽,巫山干嘛去……”
她想了想,住嘴了,跟温禾安透露自?己?作为阴官家家主?得来的?第一手新鲜消息:“其实陆屿然速度还不错,巫山已经在与各大隐世家族接洽,做大战准备了。各地军备,粮食囤积,都在加紧落实。他还是有?魄力。”
巫山在隐世家族中有?很高的?声望,远胜其他两家。
这一战会?重新奠定九州的?局势。
温禾安沉默了会?,这等程度的?大战,死亡不会?在少?数,但行禁术,用妖血,王庭如此肆无忌惮,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怎样的?事。和平从不是用嘴皮子说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他们?连妖血都敢随意动用,就算不打,九州也早晚乱在他们?手中。”温禾安淡淡说了这一句,又道:“还有?一件事,大概要借用一回?阴官家的?名义。”
凌枝诶了声,抓着扇子摇了摇,嘟囔着说:“虽说是王庭先挑的?事情,但你的?要求可都不是简单的?事,按老规矩来,我给你打个折——”
“不用打折。”温禾安笑着唤她,声音轻而笃定:“我为你做两件事,不论时间,不论立场,我站你身边。”
凌枝掂了掂她塞进掌中的?灵戒,对后半段来了兴趣,
歪歪头?试探:“跟陆屿然分开也行?”
温禾安被她说得笑起来,捉住扇柄:“这不行。”
凌枝露出副我看透你了的?神情,说:“那你方?才怎么不认……你要借阴官家的?名义做怎样的?事。”
“阴官家可以遣人和王庭说,如今溺海两道主?支妖气沸腾,疑似被外物催动。阴官家传信各个渡口,要圣者们?严加勘察,为九州安危,暂且不要离开自?家辖域。”
“你不说,我也准备这样做。”
“这样,你见温家圣者出现在王庭之中,才有?‘情急之下’,干预插手的?借口。”
凌枝没想这么多,她做事要什?么借口,没当场撕下王庭那张老脸皮都是因为手里没有?证据:“也警告他们?,已经有?人开始往妖血上?查了,不管他们?手里还有?没有?这种东西,最好都给我小心点。”
别动什?么让妖血流出去的?心思。
温禾安还有?层别的?用意,她确实没办法再拖了,人要救,禁术要打断,王庭究竟知不知道妖血在谁身上?,他们?本来想往谁身上?下,她要在短时间内得到回?答。
两道主?支岔分九州,王庭,天都,巫山都在这两道主?支的?纵横线上?,王庭会?在归墟动手脚是笃定陆屿然会?出手平息,他们?绝不会?往自?家门前放这种东西,他们?没有?控制这东西的?手段。
自?家没做过的?事,却仍发生了纰漏。
这纰漏只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被下妖血的?那个人。
他们?猛的?反应过来,会?第一时间探取被下妖血之人的?情况,怕她真出了岔子。
他们?会?往温流光身边派人。
还是会?往她身边呢。
起身去追陆屿然的?,不是温禾安,而是商淮和罗青山这对难兄难弟。
罗青山在这种场合是半点话也说不了,商淮倒是很好奇,不知道这段时间将春风得意四个字写在脸上?的?人怎么感情还倒退上?了,只是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就收到传信,说城中内部出了点事。
出了个叛徒。
这叛徒是熟人,平时和幕一几个称兄道弟的?,只是不直接在陆屿然手下做事,修为九境,在巫山年轻一辈的?重点培养名单里。巫山和王庭之间如今关系微妙,巫山突然深查王庭,必有?缘由,但王庭不知道理由,他们?想方?设法要知道这个理由,好寻应对之策。
陆屿然以此为饵,肃清整顿巫山。
这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地点不同?。
商淮走到陆屿然身边:“他用迷幻枝迷倒了宿澄,宿澄不对他设防,身上?还有?巫山和一部分世家的?联络书信,他现在带着东西跑了。幕一已经去追了,但……王庭那边有?人接应。”
陆屿然问:“往哪个方?向逃的?。”
“西南。”
“走多久了。”
“半个时辰。用的?空间裂隙。”云封之滨再大,从城郊到主?殿,走空间裂隙,也就一个时辰。
陆屿然撩眼,视线被巷尾树上?挂着的?灯笼占据,漆红色门上?铜环岿然不动,静寂一片。他冷然压了下唇,徒手划开空间裂隙,一步踏入。
两人紧接着跟上?。
半刻钟后。
城中几处经年不见人的?荒宅之中,雷霆从夜色中降落,横击于虚空中,一道空间裂隙被狂暴地扯碎,有?人从中跌落出来,半跪于地,狼狈咳血。他面朝陆屿然,脸上?灰败一片,眼瞳中唯一一点生机,希冀于王庭来救他。
“……公子。”他看着眼前雪白的?衣袍,心中是怕的?,明明同?是九境,却连一丝反抗的?心都生不起来。
王庭的?人确实来了,来了一支队伍,怕也是中途察觉到了不对,冒头?的?都是些七八境。自?打他们?的?脚踏进这片区域,夜空中雷霆骤至,范围陡然间扩得极大,为首的?那个脸上?才挤出个生硬的?笑容,没料到陆屿然竟桀骜到在他们?的?主?城之中,连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杀人。
巫山的?叛徒也没能有?说第二句话的?机会?,商淮原本想押此人回?去受审,可雷霆聚成了银亮汹涌的?海,在夜空中如千万束绽开的?烟火,而此时,叛徒身上?凝出一层淡淡的?冰,惊惶乱动的?睫毛顿住,突兀地挂上?一片雪花。
商淮知道,此时若是伸手一推,他的?身躯会?倒在地上?,如琉璃跌碎般破裂出百千道碎片。
已经没救了。
满地寂然无声,陆屿然雪衣乌发,从始至终没有?回?望身后地狱般的?场景一回?,他只看向王庭主?殿的?方?向,那边静得如潭死水,恍若全然没察觉到这边的?情形,雷电彻底平息之后,他双手虚叠,声线冷漠至极:“下次有?什?么想知道的?,来问我。”
巫山处理叛徒也是这种手段,但没这样果?决。
这是明显撞枪口上?了。
商淮看着他的?背影,嗅着残酷的?冰雪之气,说实话,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战场上?强势得和什?么一样,怎么谈情说爱起来会?那么幼稚,居然会?因为不被当场承认这样的?事,在心里生天大的?闷气。
百里之外,王庭主?殿之中。
江无双和王庭之主?站在高阁之上?,明净窗前,江召平静站在半步之后。父子三人隔空远眺,皆望着这一幕,气氛压抑凝滞,好半晌,王庭之主?才沉着眼开口:“无双。两位老祖撑不过明年了。”
江无双瞳孔收缩,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会?有?这一日?,此时听着,心脏依旧急促又紧张地跳动起来,他深深吸一口气,慎重开口:“可是父亲,我们?做的?准备是后年年底。”
“风云会?上?加快动作。”
王庭之主?转向江召。这段时间,他更瘦了,平时罩在宽大的?衣袍里,像不能见光的?怪物,极偶尔出门时被风一吹,日?光一晒,像白得透明的?一把骷髅骨架。
眼中了无生趣。
江召早就知道,温禾安善良心软,但身处那个位置,不是对谁都善良。王庭质子这个身份,绝不在她的?心软范围之内,所以他以为,至少?初见是美?好的?,至少?她是真心喜欢过他,才会?冒着风险救他,和他在一起,哪怕好感只是因为这张脸。
就像他对陆屿然说的?,那也是他的?真心话。
他犯了错,所以失去了她,他没理由没资格发疯,陆屿然等了几年才等来重修旧好的?机会?,他也可以等。陆屿然和她根本不是一道人,巫山施压下来,阻力得有?多大?他们?迟早分开。
然而他听到了什?么荒唐滑稽的?解释?
哈,因为像故人。
从始至终,江召在她眼中,什?么也不是,一个原本听话,最后却背叛了她的?该杀之人而已。
那就——如她所说,生死对立吧。
“温家圣者六日?后到王庭。”王庭之主?吩咐:“将温禾安解决掉,这场争斗到现在,是该将无关之人清理出局了。”
江召点头?。
江无双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担心一件事:“穆勒如今在温禾安手中,生死未卜,若是巫山用天悬家的?本事对他,百年前我们?在琅州设局收取‘牵挂’的?事,会?不会?败露。”
“败露了也好。”王庭之主?对此并不在意:“正好让自?视清高的?巫山看看,他们?家的?三长老,手中可不干净。当年对禁术心动,并且出了手的?,不止我们?王庭。”
用来混淆视听的?伥鬼,他们?早就安排好了。
“他们?骤然发难,若是就因为这个,倒浅显得让我觉得好笑。”说是如此说,王庭之主?却笑不出来,他见过多少?事情,对另外两家自?诩十分了解,谁家没点阴私肮脏事,巫山不大可能因为一道禁术发疯。
所以是因为什?么。
温流光和天都明明都很稳定。
王庭之主?对江无双说:“温家圣者出手时,也是我们?最佳出手时机,傀阵师那边安排好。”
他们?下了三十二道傀线,只要能收回?二十八道本命灵器,辅以金银粟阵心,是最后连接两位圣者与大阵的?绝佳媒介,本身亦是八道禁术中的?一道,不容有?失。
江召问:“父亲,徐远思还需要再追吗。他知道我们?在无归中给人下了傀线。”
“不用了。”王庭之主?没再看窗外,他淡淡地道:“一个九境傀阵师,空有?天赋,乳臭未干,没了家族支撑,蹦得没有?蚂蚱高。”
陆屿然回?了巫山私宅,商淮在旁边核对巫山近期一系列变故,两人的?四方?镜都时不时亮一下,陆屿然起先不看,他从前处理事务时
也不爱看四方?镜,后来消息亮得快了些,他盯着镜面下的?玉玦看了一会?,到底伸手勾到了掌心中,点开滑了几下,静默片刻,锁着眉将镜子丢回?桌面。
一声脆响。
商淮摁了摁鼻脊。
得,很显然,消息不是自?己?想看到的?,再说得具体一点,不是某个人发的?。
倒是商淮,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四方?镜,发现温禾安给他发消息了,问他事情结束了没有?。他不自?在地换了个位置,一时间感觉跟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回?消息回?得很慢,做贼一样怕被发现。
商淮给她一个字一个字发:【结束了都。】
温禾安问:【他不开心了?】
商淮顿时扯扯唇,一言难尽:【正发天大的?脾气。】
意思是,你说呢。
温禾安沉默了一会?,旋即问他巫山的?长老和不和他们?一个院子,商淮意识到什?么,说:【你要过来?他们?在旁边,隔了几座宅子,陆屿然和活人很难相安无事的?共处一室。】
【好。我知道了。】她发来最后一条消息:【多谢。】
商淮在心中叹息,你们?两最好是平平静静,安安分分的?在一起,偶尔闹一下就闹一下,无伤大雅。但就是,温禾安可千万别半路始乱终弃。
他都想象不了那种惨烈的?局面。
发完消息,商淮从书房中出来,下楼,拐个弯,路过罗青山的?房间,喊上?了他一起在窗前等着看热闹。
陆屿然面无表情靠在深枣色壁柜上?,居高临下瞥着桌面上?的?镜面,眼神冷,气息也冷。他不懂,那阵突然的?沉默总有?起因,他不知道起因是什?么,在吃饭前半个时辰,都是好好的?。
素瑶光都说那样的?话了,她愣是坐得住。
镜面又闪了几下。
过了好一会?,陆屿然走过去,划开,扫了两眼。
这次是她。
【还忙吗?有?时间出来一趟吗?】
陆屿然下颌微敛,将四方?镜抓起来,言简意赅:【忙。】
那边没有?回?音了。
他眉眼恹恹,没有?动作,房间里安静又压抑,直到后一条消息传过来,毫无遮挡地印入眼帘:【那你到窗前看看。】
陆屿然倏的?抬眼,走到窗边,这私宅和萝州城的?格局有?些相似,他单独住在两层楼阁中,推窗一看,是松风滔绿,明月如钩,夜色比水浓。他修为高,看得极远,但没有?感知到有?什?么异常。
也没看到温禾安。
片刻,他皱眉回?:【没有?。】
【你下楼。】
陆屿然在原地站了一会?,最后仍冷着脸下楼去了。
脚踩上?第一阶楼梯时,就察觉到了不对,他垂下眼睑,没管,接着往下走。
涟漪结界悄无声息地包裹住整座私宅,在结界完全铺开的?同?一时间,一道危险至极的?隐秘波动飞速散开,看热闹的?商淮和罗青山刹那间汗毛倒竖,几乎以为这两这是要在今夜倒戈相向。
商淮拉开罗青山的?房门,隔着数十米,恰好能看见陆屿然站在楼阶之上?。
紧接着见到了此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结界中圈圈泛着水纹,像铺着张奢华至极的?湖蓝色绒毯,绒毯上?滢光点点,天上?的?星华恍若悉数汇聚于此,摇曳生香。
香,确实是香,因为水纹中有?无数花蕴生出来,仲夏夜空下,迎春,杏,牡丹,石榴,莲,水仙等十二种花卉迅速从水中绽出,含苞待放,每一枝花的?花苞尖角上?都缀着露珠,那其实更像珍珠,晶莹剔透,欲掉不掉,长开的?花瓣每一片几近透明,薄若蝉翼,被风一吹,似要振翅而飞。
这场景美?得如梦似幻,惊心动魄,其中蕴藏的?力量如瀚海,同?样惊人心魄。
十二种花从院外淌进来,一路顺势而上?,攀爬上?窗子,又攀上?楼阶,朝楼阶上?的?男子簇拥而去。满园花苞颜色都淡,淡紫淡蓝淡黄,唯有?出现在楼阶上?的?花,汲取了雪山之巅最纯粹的?那抹白。
青涩的?枝,枝上?有?细嫩的?刺,花瓣由雪堆塑而成,圣洁纯粹,细嗅下有?甜香。
陆屿然眼皮微微耷拉着,侧首看着这一幕,半晌,接着往下走。
走出院门之后。
商淮就彻底看不见后面的?情形了,罗青山也跑出来了,望着天上?与地上?的?情形,连声赞叹。
“别碰。”
商淮一把拍开他想要与半空水晶彩蝶对触的?手,压低声音,不知道是世界疯了还是自?己?疯了,感觉半个时辰前嘲笑陆屿然的?自?己?才是个纯粹的?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