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在袖中插起, 说?:“你别真将自己玩进去了。”
越是大事当头,温禾安越能静得下心,闻言摇摇头, 说?:“就这?样用,想不?到能两全其美的办法。”
想在王庭主城将他们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的储备“禁术”偷出来, 难度本就高得超乎想象,能有这?样的机会?,已经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
想毫发无损就得偿所愿,没可能。
“我?在想。”她将最后一根藤蔓绕手弯折,折出弧度,环绕着白净瓷瓶,又擦干净手,直起身看窗外:“他们会?用怎样的理由引我?出去。”
第二天,温禾安得到了回?答。
亥时初,月流倏的进书?房,对温禾安道:“女郎,巫山来人了。”
温禾安和凌枝对视一眼,后者满脸“他们真是无药可救了”的神情。
她初听觉得好?笑,细想又觉在情理之中,两人默契地往外走,穿过?正厅,来到院门前,凌枝突然抓了下温禾安的手,又慢吞吞地放了,苹果脸上不?难看出纠结,朝她分外直白地确认:“你不?会?死,是吧?”
她要求也不?高,不?死就成?。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只要还剩口?气,就算在床上躺个三五年,也有恢复过?来的一日。
凌枝接着道:“没法跟陆屿然交代就算了,我?可只有你一个朋友。”
“是的。”
温禾安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她说?:“我?不?会?死的。 ”
凌枝挑起的眉放下来,嘟囔了句什?么后勉强放心,说?那就按照原计划来,说?完就消失了身影。
门口?果真站着一人。
脸普通,衣着也很普通,没有任何能
让人留下印象的地方?,若说?有,便是他衣角袍边和腰封上压着一道凶兽纹路,那是巫山的图腾之一。
温禾安眼神落在那图腾上好?一会?,伸手,抵了抵脸上的面具,态度不?冷不?热:“谁让你来的?这?次又有什?么事?”
送信的人心中一凛,有些没摸准她的意思。他是天都?的人,披了层巫山的衣服,听圣者的吩咐,又按照王庭给出的地址找上门来。
温禾安之前在天都?很是出名,现?在也依旧出名。
谁都?知道她现?在背靠巫山,和陆屿然之间的关系很是扑朔迷离,有人说?她和帝嗣是旧情复燃,送信人现?在否定这?个说?法了。因为她的语气,明显就不?是那么回?事。
他定定神,垂眉敛目,一板一眼道:“族内几位长老想请您往城外单独一叙。”
温禾安将他这?句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有些计较,目光微微闪烁,语气冷飕飕:“意思是,现?在陆屿然不?在,我?还得听巫山长老吩咐?你们是不?是太没分寸了。”
“不?敢。”那人彻底确定温禾安和陆屿然或许有关系,但绝不?是那种关系了。他牢记自己的命令,怕说?多错多,当即唯一颔首,不?卑不?亢道:“某只是奉长老之命前来传话。”
温禾安抿了下唇。
心中微妙的预感被?证实?了。
这?人能替温家圣者来传话,地位不?低。显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和陆屿然的关系,但他说?的是长老要见自己,没有扯陆屿然出来,自己说?那句“陆屿然不?在”时一点儿异常反应都?没有。
他知道陆屿然不?在。
另外两家绝不?会?让陆屿然得到传承,圣者如今不?会?出面,那……江无双和温流光,他们好?几天没有出面了。
巫山这?次来的三位长老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不?出意外,他们能顶住压力。
温禾安不?再分心。
她最终摁了下眉心,作妥协状:“在哪见。”
那人压抑住声音中的喜意:“城外西?山岭,望月楼。”
温禾安说?:“我?等会?到。”
那人彬彬有礼地插手做礼告辞,并不?担心温禾安不?来,陆屿然进了传承,他身边人现?在是焦头烂额,她要去跟谁求证?得不?到求证,她又没法真对巫山视而不?见。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就算是温禾安,也只能对世家低头妥协。
从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待他出院门,温禾安视线冷下来,她看向月流,轻描淡写道:“才晋入九境没多久,去解决掉他。”
月流即刻追出去。
凌枝出现?,她回?隔壁宅子拿了副纯黑凉丝手套,现?在正往手上戴,眼也不?抬地嗤笑:“怎么想的。他们难不?成?真以为在巫山,谁都?敢越过?陆屿然,私下跟他身边的人接触?”
一群蠢东西?。
“世家的人多少有些这?样的毛病,见久了就习惯了。”
温禾安不?觉得奇怪,她想起温家圣者那张慈和伪善的脸,心中竟毫无波动,她垂睫,半晌又偏头问凌枝:“准备好?了吗?”
“当然。”凌枝觉得奇怪,这?话是她对她说?还差不?多吧:“我?有什?么好?准备的,又不?是我?要出手同?时面对几个圣者……反正,你准备好?了就能出发。”
温禾安看向浩渺无垠的夜空,没过?多久,道:“走吧。”
前往西?山岭的空间裂隙中,温禾安拿出四方?镜,下意识划开。她之前没这?个习惯,很多事都?是由身边人直接告知,一天下来也就看个两三回?,和陆屿然在一起后看得多。
现?在没有他的消息。
她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摁着镜面背部?圆滑的弧度,将它收回?来,随着时间流逝,夜色和空气中的湿气越来越重,心不?免一点点往下沉。
大战前的些微紧张,对她来说?不?是第一次,在杀温白榆,囚穆勒,毁掉温流光第八感时,她就知道会?有和温家圣者对上的一日,在王庭下妖血,谋禁术的事败露后,她也知道自己又有了强敌。
只是没想到都?凑到一起了。
她和圣者之间差的不?是天赋,不?是机缘,是亘长的时间沉淀,但现?在让她觉得尤为紧迫的,同?样是时间。这?场局,她将所有能算的东西?都?算到了,依旧不?能保证不?出意外。
有小塔扛着,最坏的结果不?至于会?死,她不?可能空怀揣着一腔勇气面对圣者,十二花神像不?是只有好?看一个作用……但她还在等罗青山两个月期限的最终审判,这?种前提下,她不?想自己太被?动。
若是出现?转机,有解决办法,她可以等,慢慢来。总有一日,她会?站在九州之巅,将昔日恩怨一一料理干净。
若是没有——
夏夜的风带着热气,灌进鼻腔却渐渐散开冷意,温禾安一步踏出空间裂隙,踩在一座山头上,目光沉静:这?世上不?择手段的歹毒蠹虫那样多,就算是死,也绝不?可能是她一个人死。
还没到西?山岭,观月楼呢,温禾安才走了十几步,就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劲领域锁定。方?圆百里皆是崎岖山道,这?地方?本就偏僻荒凉,王庭提前六七天就得知了消息,悄无声息将人都?清走了,今夜山里唯有野兽。
四周有莫名的光亮起来,温禾安抬眼,发现?是悬浮的水珠,水珠晶莹剔透,龙眼大小,散发着月明珠般皎洁纯白的光,照得百米之内纤毫毕现?。
天都?圣者以水为道,第八感是鼎鼎有名的“水链”。
数十米外,天都?圣者不?知何时出现?了。她精神矍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根不?起眼的木簪子固定着,脸上皱褶因为严肃的表情而往下坠着,掌中握着一根龙头拐杖,拐杖头上镶着颗绿翡,一身上位者的威严气派。
但到底年龄大了,背无法避免佝偻起来。
她看着温禾安,浑浊的眼珠转动着,让人觉得被?利箭抵着咽喉般不?适,很久没有开过?腔似的,声音缓慢沙哑:“我?还记得,上一次见面是去岁,你修为被?封,双手被?缚,跪在血泊中认错,殿中那么多人,你谁也不?看,就只看我?。”
“我?让你去归墟反省,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和当时很不?一样。”
温禾安绷直身体,手腕蓄力,玄音塔缩得很小,在她荡动的袖袍里转动着,随时能祭出御敌。
听到这?两句话,她知道,圣者对所有圣者之下的存在是混不?在乎的,就算知道她身上有圣者之器,也有绝对的信心能在一刻钟内将她击杀,因此显得从容不?迫,有十足的高人风范,在出手前还体面的谈谈曾经,对她的抉择表示嘲讽与惋惜。
或许是想看到她痛哭流涕地忏悔,折尽尊严和脊梁向家族求饶。
温禾安指甲逼近掌心血肉里,分毫不?退地直视那双眼睛,唇边弧度一提,像是也跟着在讥笑,讥笑自己曾经的天真愚蠢:“是啊,我?早知道那是些什?么人,那样拙劣的陷害,人人都?要处死我?,只有你还保了我?一条命。”
拖延时间,她还能不?乐意么。
“我?那时没想到,原来整件事情都?是你授意的,谈何来的救与不?救?”
“听听。”温家圣者呵呵笑了两声,听不?出一丝愉悦之意,双目退去腐朽之意,变得如雷霆般犀利:“我?带你这?么久,数度在觉得你聪明与不?聪明之间摇摆,直到这?半年,你才真正让我?刮目相看。”
“我?确实?要承认,半年前将你保下,是我?的错,我?小看你了。”
她开始往前走,每走一步就说?一句话,拐杖上挂着翡翠小葫芦跟着晃动起来,拇指大的东西?里好?像还装着酒液,随着动作晃荡起来,那声音越来越大,积成?瀚海江流,排山倒海地朝温禾安涌去。
温禾安浑身筋骨都?受到无形挤压,耳边有浩大的声响“嗡”的一荡,宛若魔音贯耳,要撕碎人的全部?神智。
不?得不?说?。
这?是她迄今为止感受到最强的一股威压。
圣者与九境,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再惊才绝艳的人,也不?存在越境挑战的可能。
温禾安双肩被?那股万钧之力压下一点,又撑起来,她面色不?变,飞速往城中掠去,温家圣者不?以为意,像是在漫不?经心看蝼蚁偷生。她既然排除万难亲自来了,今日就没有让人在眼皮底下走脱的打算,只见她蹒跚踱步,步子迈得不?大,跨过?的距离却极远,咫尺间已经和温禾安面对面。
“你从前和我?说?,圣者从不?后悔。”
在这?样的高压之下,温禾安脸色居然还端得平静,她抬手用呼啸的灵力压制圣者的威压,但没有起到太大作
用,索性用手指夹起一片风刃,绕着面前剜一圈,隔开一层薄膜似的阻碍,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后悔什?么。”她仍在退,嘴上却不?饶人,竟是难得的伶牙俐齿,要较个口?头高低:“后悔天生双感被?我?破坏,还是掌握了天都?大部?分不?可见人内幕的穆勒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但我?猜,最让你没有办法接受的,大概是当初被?你随意两句哄回?来的小孩,那会?还没有你腿高,现?在却能与你面对面交手了。”她将面具猛的叩紧,耳边是超声,风声,还有自己心脏不?同?往日的急促鼓动——是被?圣者的攻伐之力逼出来的。
她咬重字音,一字一句道:“你不?敢再做壁上观,因为怕我?彻底成?长起来,难不?成?,你眼中难成?大器,只配养来用作成?全温流光天生双感的我?,终于让你感觉不?安,被?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祖母。”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空气中的一抹烟。
圣者本就严肃的面容再看不?见一丝和颜悦色,而这?时,温禾安也已经到了云封之滨的主城边缘。
老者随意估了番时间,对这?几句挑衅自己威严的话难以容忍,已经很久没人敢忤逆她了,她对小辈的耐心有限,连温流光也不?敢放肆。此时一手依旧拄着拐杖,一手却拢紧五指,苍老干枯的手如竹枝,张开时如同?兜住了整片空间,原本悬浮于两人周身用作照亮功效的水珠融合起来,形成?一只巨大的水蓝色掌印,长宽各百丈,压下来时如同?让人永不?翻身的五指山,要将神魂都?抹灭。
“你比从前会?说?许多。”
圣者孤高临下望着她,像在看待个已死之人,眼神无半分悲悯:“论天赋,你不?比温流光差许多,我?惜才,也在你身上倾注了心血,你却像个怎么也养不?熟的狼崽子。既然养不?熟,那由家族培养而出的利齿与尖爪,都?该由家族剔除,理所应当。”
“家族永不?许背叛,我?已在你母亲身上上过?一回?当。”她冷漠地阐述:“那还是我?自己的亲生血肉。”
她话音落下时,那道掌印也轰然降下。
人在遇到极端危险的情况时,身体会?有本能反应,这?无法遏制,温禾安从小到大,参与过?的战斗没有千场也有百场,没有哪一次有如此直观清晰的反应。她眼睛变得干涩,头皮刺痛,浑身毛孔都?仿佛全部?张开,战斗之意却一点点攀升起来。
境界在这?,她没法完全靠自己抵挡圣者的攻击。
她祭出了小塔。
猩红色的塔身迎风一涨再涨,也涨得百丈大小,七层塔身光芒各不?一样,然而交错在一起,有种别样的令人错不?开眼的色泽,它挡下圣者一半的攻击。
温禾安没打算让小塔全抗,她不?可能永远躲在玄音塔下,事实?上,如果不?是和圣者之间实?在有着难以逾越的岁月沉积,力量悬殊,她根本不?想依靠任何外物,这?让她生出种无法脚踏实?地的不?安心感。
越是处境凶险,越是时间紧迫,她越要磨砺自己。
在保证能活着的前提下。
灵力在她掌心汇聚成?一道红菱,丝滑冰凉,掠起时涌现?冲天火光,她通过?阴官家独有的符给凌枝传递消息,让她这?时候别动,再等等。而后自己冲上去与卸了力的掌印缠斗到一起。
红菱被?掌中水浪压住,浇灭了火焰,发出烧红的炭不?断被?冰水浇灭的“滋滋”声,勉力支撑。
温禾安身形灵活,步法完全施展出来时形如鬼魅,她步法修到了极致,单论此道,整个九州也没几个人能与她比肩,这?是她的优势,可以借此周旋。但就算如此,在第一场比拼中她就已经受伤,肩,背和小腿,被?掌印擦过?的地方?伤筋动骨。
血腥气弥漫开。
掌印最终消散,她旋即抖开涟漪结界,铺在云封之滨外城与远郊交界之地。这?里巷子多,破旧,住着许多好?容易凭各种关系挤进来安身的流民和小商小贩,深夜,一点战斗余波都?能叫他们尸骨无存。
做完这?些,温禾安捏着手腕,一身闷响后接上了块骨头,看了看小塔,朝老者道:“据我?所知,你能停留的时间并不?久。”
此情此景,叫温家圣者眼中流露出厌恶与浓烈的抨击,她缓缓提起手中拐杖,嘴巴开合:“你的怜悯和热心肠永远放在这?等不?该放的地方?,天都?锦衣玉食养你百年,你毫不?感恩,人间老妇养你不?过?七年,叫你瘦得跟缺了半条命的猫崽子一样,你却念念不?忘至今。”
“我?有时觉得,你是叫我?最为挫败的学生。”
她下了定论:“愚钝,固执,自身难保还要自寻麻烦。空有一点悟性,真本事还没长出多少呢,就妄想挑衅全九州的规则。”
这?样的人,怎能手握天都?重权,待她成?为圣者,第一个遭殃的,怕就是天都?。
她试过?很多次,但骨子里的东西?很难改变,她扭转不?了温禾安的本性。
圣者不?想再过?多纠缠了,和将死之人逞口?舌只能毫无意义,目前最重要的是逮住温禾安,杀了她。
有一点温禾安确实?说?对了。
——她的成?长速度太过?可怕,作为敌人,就算是前辈,也没法不?生出警惕心。她尤记得自己和温禾安这?般大时,也是九境,和族中圣者对战,圣者并未显露杀心,且同?样有圣器作保,然一招之下,她却已然如断了翅的鸟儿从空中跌飞,吐血不?止,丧失神智。
只有真正到了圣者境,才能明白那种悬殊。
但温禾安现?在好?好?站着,只是受点皮肉伤,看似流了血,可情况不?知比她那时好?了多少,这?足以证明些什?么。
后生可畏,而她已经老了,或许再过?百年,也会?面临和王庭两位老圣者一样的局面,她不?能给家族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思及此,圣者拐杖终于落地,与此同?时,天空中骤然亮了一瞬,像平白无故扯了道巨大的闪电,苍老的声音响起来:“——水链。”
很显然,她厌烦了跟小辈玩你追我?躲的游戏,想永绝后患,解决此事。
圣者的第八感。
举世罕见。
温禾安瞳仁像猫一样的紧缩起来,她凝望着天穹上横空刺出的水蓝色锁链,它完全由水凝聚而成?。水一贯清澈,柔和,很难想象它有朝一日会?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攻击力。同?是链条,它不?如温流光的杀戮之链那样凶戾,但更为危险。
毫无保留的杀招,寻常的圣者之器会?直接报废。
如果玄音塔只吃了两道圣者之器,这?一击下来,估计会?从头碎裂到尾,不?知要修养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好?在这?段时间玄音塔吞吃的好?东西?不?胜其数,就算是这?种攻击,也可以应对。
温禾安却将小塔收回?袖子里,她冷冷望着对面的人,嘴唇翕张:“动手吧。”
她先提时间,本就是为了激出这?一道攻击,自然没打算自己应对。
让人惊骇的情景出现?在眼前。
一片羽翅状的黑云飘到眼前,在原地洞开了一扇门,那其实?更像一张长得极大,却没有舌与齿的嘴,囫囵吞枣地将要嚼下世间一切。
天都?圣者见多识广,脸拉得长而直,波澜不?惊,宛若看跳梁小丑自取其辱,她已是这?世间最顶级的存在,这?道攻势除非对面也是圣者出了第八感抵挡
,否则谁来也没用。她来擒拿温禾安,势在必得,怎会?想不?到这?些。
空间术,她听温流光说?过?。
但她从未想过?,阴官家家主的空间术能转移圣者的最强一击——第八感都?出了,这?确实?是最强一击,就算是圣者,第八感也不?是想用就随时能用的,攻击性越强的招式,间隔的时间也长。至少一个月内,她不?能再用第八感。
然而就是这?样可以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招式,愣是在圣者先凝重后愣怔的视线中被?黑云形成?的拱门吞噬,生生转移进了主城。
天都?圣者第一次觉得事情脱离了掌控,将眼睛压得只剩一条缝,她看向温禾安,声音不?再平静,只剩凛然杀意:“早就算好?了的?”
“永远不?要等着人来决定自己的生死。这?是你教给我?最深刻的一课。”温禾安扯了下唇,纵身一跃,如打着旋从树上飘落的花瓣,又如纵身跃入水里的鱼,向王庭主殿的方?向飞速赶去。
这?戏两个人唱不?起来,得三人登场才有看头,一把火烧得旺起来,局面才会?越加混乱,王庭才会?方?寸大失,铤而走险露出更多马脚。
同?时,她要充当锚点,告诉凌枝空间术施展的最佳时机。
圣者面容冷怒,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激起火气,她速度更快,根本不?需要借助步法,连绵的山,塔楼,深巷,夏日的栀子和熟果都?成?了虚晃的影子。
两人在追赶中激烈交手,玄音塔塔身上一惯充当哑巴的古老铃铛狂震,圣者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第八感在空间术中完全成?型,在飞速移动,最终降临在王庭主殿之上。
圣者脸色完全变了,她没料到温禾安会?有这?样的胆子,她觉得自己凭借这?一道塔能应对几位圣者的怒火?她想做什?么,挑起王庭与天都?之间的战争?她是自己这?么想的,还是巫山的授意?
想归想,圣者对她下手并没有留情,想在出事之前将温禾安解决掉。
袖袍鼓动间,已经又走了三招,温禾安默不?作声咽下嘴里一口?血腥气,沉着视线望向王庭主殿。风云会?期间,时时都?有矛盾,恨不?能家家都?有争执,城卫队和巡逻小组十二时辰不?间断轮守,在感受主殿附近出现?止不?住的打斗波动时可谓倾巢而出。
还有许多来参加风云会?的世家,他们中也有高人,当即从睡梦中惊醒。
按理说?,在云封之滨是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好?几位圣者坐镇呢。
这?得有多不?怕死才敢深更半夜如此放肆?
而等他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推开窗,或走出院门往天上看时,却一时屏住了呼吸,有些没见过?什?么风浪,盼着在风云会?上展露头角的年轻人直接长大嘴,像被?捏着嗓子似的“啊”的一声,干瘪瘪的表示震惊和怀疑。
半空中,空间术的轮廓已经消失不?见。主殿之上,天穹被?无数颗雨珠照亮,照得殿宇红墙黛瓦皆失颜色,唯剩惨白。某个瞬间,雨珠落下,成?千万根水链,这?些链条环环相扣,生生不?息,组成?一根巨大的水蓝色链条,贯穿下来时,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听不?到别的声音,唯余铮然。
这?等灭世般的情形下,各站一边的温禾安和温家圣者反而没被?第一时间发现?。
“这?是——水链?”
陆续有人认出了这?道神通,旋即开始抽气,脑子里的想法一时多得停不?下来。巫山最近有动作他们听到了点风声,但没想到天都?和王庭已经到这?份上了。
这?是要彻底乱了吗。
那他们还待在这?做什?么?岂不?是参加个风云会?岂不?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想明白这?层,有些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准备辞行了,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真要圣者轰杀了,他们找谁出头说?理去。他们完全没往别的方?向想,现?在就是直接告诉他们,水链是被?空间术裹挟着出现?的,他们也不?会?相信。
若非亲眼所见,圣者都?不?信的东西?,他们如何会?信。
温禾安隐匿在暗处阴影中,手掌颤动,吞咽下几颗恢复灵力的丹药,同?样注视着这?场闹剧。
……不?知王庭现?在作何感想,温家圣者要解释也只会?和王庭的圣者解释,她哪知道王庭要做什?么,被?逼到这?一步,三十二根傀线在今夜之后再也凑不?齐。王庭不?会?轻易罢手,傀阵师立马就会?出现?。
等空间术施展在他们身上,她就撤回?溺海。
月流和徐远思等人都?已经登船了。
圣者……温禾安将指尖上的鲜血擦去,还能理智地衡量,她和圣者之间的差距,没想象中大。
这?时,王庭之主和诸位长老齐齐出现?。他们也不?敢直撄其锋,先看几欲将主殿钉穿的水链,再看已经平静下来,上位者气场极浓,一脸“叫你们圣者出来解决”神色的温家老祖,想想后续计划付诸东流,目眦欲裂,头发丝就差根根竖立起来。
什?么都?想到了。
没想到温家圣者突然对自己家发癫。
“去。”王庭之主甚至来不?及兴师问罪,他重重闭眼,对身边人低声吩咐:“把傀阵师都?叫来,别分散了,全部?聚在这?。”
能来的世家都?来了,今夜之后,再也到不?了这?么齐了。
水链最终没有将王庭主殿夷为平地,两位老圣者出手了。
只见两道灵光冲天而起,合二为一,化作一只手掌将水链托起,两股分外强大的力量彼此消耗,生生僵持半刻钟,产生的声音急促尖锐,万分刺耳,最终同?时消散。
温禾安第一次见到王庭这?两位圣者。
他们的苍老肉眼可见,衰颓近在咫尺,就像两棵失去了养分的树,枝干还在,枝叶和根系都?慢慢凋敝了。很久没出手过?了,这?样碰撞一回?,精神都?好?似被?抽走了,其中一个更甚,连着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为首那个叠了叠眼皮,问温家圣者,颇为平和好?脾气:“天都?这?是什?么意思。”
“前辈。”温家圣者意思意思拱手,说?:“阴官家的当家人有空间术。”
王庭之主胀得面红,他已经后悔轻信了温家圣者信中的内容,让她踏进了王庭辖域,以为她独自一人来,又不?会?在表面上对王庭动手。温禾安夺琅州在先,算计江无双在后,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可听听这?话。
一个九境的空间术,能转移圣者的第八感,闻所未闻。
哄小孩呢?
两位圣者抚着雪白的长须,低低叹一声,也不?知接没接受这?个解释,他们似乎真的活得久了,脾气早被?这?世间磨没了,说?:“如今溺海不?稳,所有圣者都?该守着中心阵线,而非横跨万里,在他人主城之内释放第八感。”
温家圣者念及方?才发生的事,皱着眉受了这?话。
她不?知道妖血的事,更不?会?知道,这?句话会?成?为日后王庭指认天都?的一大佐证,因为表现?得实?在不?以为意。
两位圣者出面时,王庭主殿中便有源源不?断的人涌出来,训练有序地散开,配合巡逻队巡查主城,安抚贵客,做派间尽显大族临危不?乱的气度。
温禾安蛰伏在月色照不?到的阴影中,两边圣者见面,暂时没管她,她手上绑着根徐远思给的傀线,在徐家人出来的第一时间,傀线就会?在指头上缠紧以示提醒。
半晌,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
她祭着玄音塔,拥着一团骤亮的红光朝天都?圣者后背拍去,手指排开三道颜色各异,刻有花朵标识的小镖,分四次十二支,带起尖利的破空声,与此同?时她身形闪挪到傀阵师那侧,对凌枝说?:“就是现?在。”
这?次没有黑云,只是道一闪而过?的黑线。
精准地带走了三四十位匆匆乔装成?巡逻队的徐家人,黑线还想顺带着将温禾安也带离这?要命的地方?,但没成?功。
空间术的存在本就叫人匪夷所思,同?样也有着更为严苛的使用准则。
目的达成?,温禾安转
身就走,朝着溺海的方?向去。
她以为自己最多只会?面临圣者恼羞成?怒的反击,只是她速度够快,可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