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赵巍真的在这座城池上下了许多?心思。
温禾安被随从领着进了赵巍的书房,门开又合上,身着常服的赵巍已然是深吸一口气,抱拳朝她弯下了腰,拱了拱手,声音中包含诸多?感慨,显得很是沉重:“女郎。”
温禾安上前几步,托起?他的手肘,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你又不是我的下属,拜我做什么。”
赵巍这才?起?身。他年龄不小了,因为原本就是武将出身,现在仍操手战事,保持得一副好身材,脸庞和气儒雅,身量魁梧大?气,他站起?来,亲自给?温禾安倒茶,唏嘘感叹:“自上回一别,我与女郎也有两年不见了,年前才?听闻了女郎在天都被害的消息,可叹手中实在没?有可调度的阴官,无法?助女郎脱困。”
“阴官本就不好找。”温禾安带着点老?朋友见面的松弛打量他,话说得随意?:“情况特殊,我和月流交代的都是暂时不要冲动?来,免得平白送性命。萝州打理成如今这样很是难得,你的一言一行关乎百姓的生死,谨慎些是对的。”
赵巍诶了声,说起?萝州,不见志满骄傲,而是发自肺腑的开怀,他捏捏拳,道:“我在王庭籍籍无名?蹉跎半生,既没?混出名?堂,也没?实现心中报复,浑浑噩噩到连出身都忘了。我起?迹于草莽,这么多?年,这样混乱荒唐的世道,却连件利于流民的事也没?做成……”
他一顿,对上温禾安温和的视线,才?倏的收住,露出个笑脸:“女郎助我摆脱王庭,改名?换姓,又点拨我,我才?能真正放手在乱世中做些事情,才?有了今日的萝州。”
温禾安听得笑起?来,被这样的开心与平和感染到:“这段时间,我去街市上逛,听大?家都在夸萝州城城主,细细一打听,才?发现原是熟人。你如今,也是实现抱负了。”
赵巍:“我却早知女郎在萝州了,当日温流光张榜,我也曾暗中拦了一拦,后面听
闻您与她两次交战两次胜出才?算放心了,一品春那?次拓下的水晶石我还找关系买了一块,连着看了好几日——原本是我该先联系女郎的,可我转念一想,女郎在萝州却一直没?来找,担心贸然行动?给?您惹来麻烦,又没?敢动?作。”
待他说完,温禾安静了静,捧着茶盏抿了抿,抬睫去看他,明说:“月流想必和你说过了,我欲夺琅州。”
赵巍早就知道了这事,他没?有迟疑,直接道:“我可调兵助女郎一臂之力。”
温禾安看向他,对他这样的果断表示惊讶,微收笑意?,坦白道:“我听人说了你近来的行事作风,十分稳重,不欲动?刀戈,不妄夺城池,不想多?增流民,我以为你要考虑一段时日。”
“确是如此。”
赵巍也不避讳,他抹了抹额心,吸一口气,又吐出来一口气,道:“虚活时岁越长?,便越知战争流血,生命宝贵。”
他看向温禾安,稳重的脸庞上有种奇异的色彩,一字一句,话说得笃定:“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在乎这些,在我能想到的人里,唯有女郎一个。您比我更不愿生灵遭殃,所以夺琅州,必用伤亡最小的方式,是智取,而……城中百姓日后至少?百年,会得到最为稳妥的保障,绝不会再发生饿殍遍野的现象。”
“若是可以。”他道:“我情愿女郎将九州城池尽揽麾下。”
温禾安看了看他,才?要笑着说你太?看得起?我了,话到唇边,又觉都是多?说,她手指点了点桌面,说:“琅州的事也不急,你先准备着,我需要再看看时机。”
赵巍挺直脊背,神情严肃到像承担了什么关乎天下的重担,算了算时间,当即道:“是。我这就吩咐下去,而今才?初春,一定在秋日之前,助女郎达成所愿,好叫您心无旁骛——”
他消去声音。
温禾安眼中尚有笑意?,显得分外从容,此刻伸出白皙长?指,压抵在唇边,声音又轻又慢,只吐出一个字打断他:“诶。”
赵巍立刻了然地?点头,没?再说什么。
赵巍在大?族之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看遍了各样难以入目的肮脏行径,清楚的知道颜色胜雪的长?袍下可以裹着多?么无情冷酷的心,更知道,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练就了颠倒黑白的本事,他们将自己说得可以为人间大?义毫不犹豫去死。
你永远不能相信他们的言语。
你只能看他们的行动?。
时至今日,温禾安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他甚至一度没?有办法?想象,为什么天都可以培养出这样从里及外真正优秀的继承者。
她做了别人根本不可能做的事,为此,用掉了修士之路上最为关键重要的一道机缘。
她原本,可以站得更高?。
温禾安回到宅院后,先认真研究了双煞果,可这果子翻来覆去也就巴掌大?,你将它拿到眼前看,看它每一寸表皮,也就只需要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而就算看多?少?遍,它都是完好的,连个针眼都找不到。
如果不是那?三根傀线。
根本没?人知道王庭已经到过双鱼阵了,又极有可能在它身上做过手脚了。
凌枝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见温禾安已经没?有毁掉它的心思了,就甩手一丢,随她去看,自己则在榻上侧腰趴着,跟窗外探进叶尖的芭蕉玩,温禾安很是好笑地?打趣:“照你的性格,东西都拿到了,该手一甩回本家找你师兄兑现承诺了啊,怎么在这趴着。”
“你真了解我。”她托着腮看窗外,有点烦:“我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她凝着眉尖,直言不讳:“我怕溺海这几日有动?荡,到时候人还没?到,又得折返回来,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做吗。”
温禾安也知道无归今日妖群暴动?的事,想到自己脸上的痕迹,又觉得有点发痒,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忍住没?有动?作。
更阑人静,孤月高?悬。
温禾安今天下溺海,进幻象,跟天都长?老?打了一场,去见了赵巍,回来研究双煞果,又在四方镜上和派去徐家的下属聊了聊,精神和身体都撑到极限,到她躺在床榻上,几乎是一沾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四方镜在子时进了几道消息,闪着悠悠的光。
温禾安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深更半夜,有道小小的人影晃到了自己床前,她眼皮当即动?了动?,而见她没?有睁眼,这道人影又踩上了床踏板,默默坐在了床沿上。温禾安对外人的气息格外敏锐,经过这么一闹,再沉重的眼皮也撑开了,她坐直身体,跟只穿着素白中衣,散开了发丝,眼睛乌圆的凌枝面贴面。
她不由捂了下眼,轻声问:“怎么了?”
凌枝伸手朝大?开的窗牖外点了点,舔了舔唇,声音清清脆脆:“我刚见那?边有人回来了。”
温禾安慢吞吞“唔”了声。
见状,凌枝又不甘又嘴馋地?盯着头顶的帷幔看,看了一会又看她,直接道:“我想吃饼干,商淮做的小饼干。”
温禾安闻言扯过被子蒙在自己头上又躺了下去,同时用背对着凌枝,一副难以承受,不想说话的样子。凌枝早知道会是这样,坐在她床边,半晌,从鼻子里轻轻哼了声:“你看,我一来你就醒了,你把我当外人,你不能跟我睡觉,但你可以跟陆屿然睡觉。”
温禾安双肩僵了僵,又听凌枝说:“我想起?来了,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两次我闭关出来,一年也就那?么几日的时间,你都不来看我。”
温禾安只得又木着脸坐了起?来。
半刻钟后,凌枝随意?披了件衣裳出来,围着一圈兔毛绒围脖,显得脸更小,有点圆圆的可爱,她自知自己的做法?有点不太?厚道,这时候乖乖牵着梦游般的温禾安,提着灯往陆屿然那?边走,走得灯直晃。
她条理很是清晰,一路走一路跟温禾安说:“我若是直接过去跟商淮说我要小饼干,他肯定会跟我谈条件,让我带他进本家,其实这也不是不行,但他水准太?差了,进去就刷新本家的最低底线了,我师兄肯定会暴跳如雷。”
“所以我不直接跟他说,我只是借用陆屿然的小厨房,但我又不会做饼干,我只会乱做一通。”凌枝语调透着种烂漫的认真:“到时候搞砸了,起?火冒烟了,陆屿然必然不带多?看的,但商淮肯定会下来看热闹,他一看热闹,看我在那?杵着,他好心,他肯定给?我小饼干。”
温禾安还没?回神,听到这也忍不住笑,这才?几天,凌枝居然都把商淮的性格摸透了。
她问:“那?你拉我来做什么。”
“我怕陆屿然不按常理出牌。”凌枝一本正经地?坦白:“他不喜人靠近的性格谁不知道,一看出我是去捣乱的,我说不准连门都进不了,但我拉你进去肯定能成,你往那?坐着,万一商淮最后不发善心了,我就说是你也想吃小饼干。”
这一套又一套的。
为了盒饼干。
温禾安忍不住动?了动?嘴角。
两人就这样一路晃进了陆屿然那?座小楼里,果真一路畅通,凌枝一踏进门就松开了她的手,活力无限地?进了厨房。
温禾安看了看四周,原本想上楼去找陆屿然,可觉得累,又怕他在商量巫山什么事,最后还是顺从本心,随意?窝进了一张宽大?的梨花木椅中,眯起?眼睛打盹。
实则心知这人会下来找她。
陆屿然今日回来得确实晚了,给?温禾安发消息她一直没?回,料到她睡着了,谁知没?隔多?久,就感知到这人就跟凌枝提着灯进了小院的门。
就再也没?动?静了。
他在书房中静了静,压了压手中的竹简,对幕一和宿澄等?人道:“就先到这里。”
商淮明面上慌若什么也不知道,背地?里跟连连发困的罗青山挤眉弄眼。
宿澄和幕一等?人还要回去,商淮是想看看凌枝在厨房里敲得震天响,越来越不对劲是在干什么,陆屿然呢,因为某种大?家心中都有猜测,又都装作不知道的原因,也跟着一起?下楼。
一下去,就
见到躺在椅子上,听到动?静稍稍睁开了些眼睛的温禾安。
迎着几双眼睛,她支起?身体,坐直了点,朝他们恰到好处地?点头和笑,下巴上扣着半张颜色浅淡的银月色花枝面具,叫她整个人有种皎月般灵秀恬美的气质。
宿澄和幕一都走了。
陆屿然走近,见这人氅衣一半松松叠到地?上,一半堆花般拥在椅子上,里头只穿了件素净中衣,小袄也没?披,再看她惺忪的眼睛,蒙着层惺忪的水雾,下意?识弯腰,倾身,清声问:“怎么了?”
温禾安抬头看着他,脑子里组织了下言语,又大?概是真觉得放松,随意?扫了扫后方无知无觉,还在对凌枝进厨房这件事深感稀罕的商淮,表情又茫然又带点难言的痛楚,轻轻回答他:“睡到一半,阿枝说要吃饼干,她要来做饼干……”
她眨了下眼,一只雪白的手腕从氅衣中伸出来,捏了捏陆屿然绣着麒麟与腾飞流云图案的袖摆,又轻拽了下,与他对视,无奈地?垂眼叹息,嘟囔:“很困。”
陆屿然的身体霎时有些僵。
从前有段时间, 温禾安在半睡半醒,不太想管事的?时候,也会有这样无意识的情态, 但和?现在还是不太一样?, 现在更亲昵一点。
一种叫人心尖发软发甜,无从拒绝的?亲昵。
面?对?那双眼睛,陆屿然顿了顿,眼睫低垂,随后?微蹲下身, 先将满捧沁着栀子香的氅衣拢起来,拢在掌心中?, 堆在她的?椅边,又将这?人系得松乱的?系带收紧, 将她的肩骨和中衣都严密遮住。
“嗯?”他声音有点天生的?清感, 稍低:“回?去睡?”
两人离得近,温禾安定?定?看了看他, 脑袋一偏, 下颌歪在他的?肩头?上,感受跟前骤然凝住的?身躯和?放缓的?呼吸, 她抬眼与身后?目瞪口呆的?商淮对?视,顺着他的?节奏,也眨了眨眼, 好似在问他怎么?了。
再给商淮活上一百年,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两位在外手段雷霆, 叫人闻风丧胆的?主谈起来,会是这?样?的?画面?。
看看陆屿然这?弯腰, 低声的?动作,俨然不是一次两次了。
商淮不由默默合拢了嘴。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陆屿然半拥着没骨头?一样?要懒懒寻个支撑的?人,感觉她的?气息亲密地贴在自己颈后?,发丝披散,落在他的?肩与手背上,质感像柔顺的?绸缎。
他的?怀里,面?颊上,耳边和?衣裳上因此沾惹上无边际的?花木香,像拢着一捧才摘下的?新?嫩花枝。
他为此低头?,感觉手背上的?青筋中?恍如注入另一种不受控的?跳动,从来清冷的?人禁不住虚虚握了握掌,好半晌,冰凉手指缓缓压了压她的?发丝,喉结微动:“……先去楼上?”
温禾安不说话,他将这?人的?脸颊捞出来一看,发现她杏眼含笑,两腮微热,透着一点懒懒的?劲,没吭声,也不拒绝,又是那种,好像都可以听他的?,天真烂漫至极,半懂不懂的?样?子?。
实际上,她就是坏心眼。
之?前就是非要他先将话说得明白,将妥协列得清楚,就是要他先来找她,先弯腰,先哄人,看似叫他掌控了所有的?主动权,实则她占尽上风,眉眼弯弯的?无辜,看他在她给出的?亲近中?无措,看他迷失。
然而他确实,拒绝不了。
陆屿然忍耐地吸了口气,回?头?看若有所思看戏还假装无事的?商淮,神色又凛又寒,商淮顿时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转身进厨房,心中?愤懑:装什么?,刚才对?温禾安你可不是这?样?的?!
陆屿然牵着温禾安的?手腕,她亦步亦趋地起身,一阶阶踩着楼梯,直到关上房门,被他倏的?半抵在壁柜上,清冷的?气息逼近。
他透过几近燃尽的?烛光,去看她的?眼睛,发现她是真困,漂亮眼睛里还藏着压不住的?血丝。
他静了静,声色稍哑:“真困?”
温禾安轻轻地嗯,叹息,低声说:“我明日还要去一趟徐家看看,那边大概出事了。”
徐远思的?求救都怼到她脸上了。
跟禁术相关,他可能会是个关键的?突破口,她确实要去一趟。
陆屿然闭了下眼,睁开眼时,中?指指节无可忍耐地挑开她的?面?具,触了触她唇角,以为能稍稍遏制心中?潮涌的?欲念,却?不想仍被那种惊人的?柔软度惑得难以自抑。
他自己跟自己较劲,半晌,倏的?伸手抵着她的?脸颊,鸦黑长睫低垂,唇带着冰霜般气息落下来。
很轻,又凉,没有更近一步,力道起先轻,后?变重,像唇上落下了一片雪花,他的?气息偏又无比灼热。
温禾安呼吸微滞住。
一触即离,陆屿然有些狼狈地撇了下视线,指了指里边的?床榻,说:“去睡吧。”
他伸手摸了摸她左脸上的?裂隙,眼中?欲色稍减:“……明天让罗青山看看。”
温禾安点了点头?,她怔了会,在他的?视线下,用?指尖摸了摸才被他亲过的?唇瓣,又抬头?去看他,眼里有点懵,又有点不知死活的?纵容神采,陆屿然看得瞳色微深,指骨轻拢。
只?得告诉自己,
她还在毒发期。
温禾安撩开纯色的?帐子?,往里一躺,半趴着,偷偷看他,每次触到他带点警告的?眼神,就若无其事地转头?去看别的?地方,隔一会,视线又落在他身上。
跟妖骸打交道,向来死守原则的?一个人,却?能容忍她脸上这?个东西,这?让她感觉自己待在他身边,跟待在没有边际感的?空间里一样?,不会有碰壁的?时候,放肆舒服得没有限度。
她再看看他,看他满身清冷散去,沾上一些乱七八糟的?难耐情欲色,再一想他竟完全偏向她,完全属于?她,又觉得很是新?奇,很是……喜欢。
温禾安睡着了。
陆屿然在书案前静了静,又捧着卷书靠在书柜后?看了会,等回?到自己榻上的?时候,发现珠帘上,帐子?上,还有枕头?上,床褥上,初雪的?气息被毫不讲理地压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春天的?花枝,一种看似温柔,实则尤其张扬的?生命力。
他盯着看了会,觉得她还跟以前一样?霸道。
陆屿然转去湢室洗漱,出来时用?手轻推了推她,垂着睫,也不知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说了句:“过去一点。”
隔了一会,温禾安卷着大半边被子?滚到了里侧,留给他一道纤薄后?背,他执着被角躺下去,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她从前下意?识养成的?蜷过来的?动作。
这?无疑在阐述一道事实。
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但也确确实实,隔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有那么?一霎,陆屿然不知心中?是怎样?的?滋味。
他最终靠过去,将人勾过来,她起先很不乐意?,不满地挣了挣,但他这?时候出乎意?料的?强硬,连气息都不动声色放出来了,抵着她背脊不清不重地安抚,半晌,温禾安被这?种完全贴合的?熨帖勾得舒服了,懒得动了,脸颊都透出嫣红色。
陆屿然阖了阖眼,感觉心中?被尖牙狠狠咬过的?隐秘小洞终于?有止血的?征兆。
子?夜时分,随着楼下小院的?厨房里炸开一道不大不小的?动静,凌枝捏着自己的?衣角,被呛得咳了一声,又伸手抹了抹脸上的?灰,迎着风和?商淮对?视了好几眼,最终还是如愿了。
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商淮就将烤好的?热乎的?饼干用?牛皮纸包着,又很讲究地垫着一层手帕递给她。
转头?一看,这?小姑娘蹲在院外的?小树下,手里拽着根青草,左晃晃右晃晃,他没办法,沉沉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作孽,又转到水井边把帕子?浸湿了给她擦手。
她吃东西的?动作优雅,但速度不慢,一边问商淮:“温禾安呢?”
商淮摸了摸鼻子?,点了点楼上,就差翻个白眼:“楼上呢,她估计是不会下来吃饼干了,我劝你也别喊,免得被人记恨上。”
“我才不喊。”凌枝朝那边扫了扫,又捏了块饼干咬得清脆发响,难得还能把话说得字正腔圆:“怎么?这?么?快?”
她拍了拍手,一会后?,又点点头?,眯起眼睛,自顾自地道:“不过也还好,毕竟是陆屿然,带劲,上了不亏。不亏就行。”
商淮被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说得愣住,不管再看几遍,他都想象不到凌枝怎么?能顶着这?么?张幼稚的?脸庞说出如此生猛不避讳的?话,他咳了咳,尤其不明白为什么?她这?样?的?性格能在凌枝的?手下做事。
凌枝又咬住一块饼干,纳闷地道:“我都耗几年了,怎么?就没她这?样?的?速度。”
商淮原本想问她家主的?事,听到这?话,想了想,还是顺着问了句:“你耗什么??”
凌枝与他对?视,没所谓地道:“我师兄啊。”
商淮现在根本听不得师兄二字,一听,他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俊俏的?脸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也有师兄?阴官家所有女子?难不成都有个师兄?”
“那也没有。”
凌枝慢吞吞地说,唇齿间都是漫开一种香气,她扭头?看他,有点眼巴巴的?:“我明天还有点心嘛。”
商淮想说他真的?很忙,没有时间,在陆屿然手下做事真的?不容易,然话才开了个头?,就见凌枝伸出手指,拢着那袋饼干,说:“我知道家主的?事,很多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商淮将话咽下去,认命地道:“……我尽量。”
翌日一早,温禾安醒来的?时候,发现床榻上已经空了,她难得有点懵,抓起四方镜一看,发现陆屿然发了两条消息,昨晚也有,不过她那会睡着了没看到。
他问了月流,知道她今天没有下无归的?计划,但巫山这?边还得再去。
后?面?跟着句,说他今晚会回?来,让罗青山看看她脸上的?东西。
知道她会担忧什么?,最后?那条消息只?有两个字。
【放心。】
温禾安回?他:【好。我戌时回?。】
她出门时天气还不错,万里无云,空间裂隙直接传送到徐家,徐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光是来回?的?路程就需要两个多时辰,而就在她踏进裂隙之?时,萝州的?天气就变了。
昨日无归上整那一出,三条入口都被妖群堵住,所有人无功而返,顶多被温禾安震慑了一遭,又看了一出关于?王庭的?戏,就都被阴官不管不顾地送上来了。经过一夜的?休整,大家都铆足了劲,想要在无归发现些什么?。
三大家也不例外。
然而还没下溺海,最先察觉到不对?的?也是这?三家。
在溺海边上建起的?那三座观测台,观测了几日没看到除了海草之?外的?别的?东西,今日人才下去,隔着几层仙金,却?见到了前所未有,极度骇人的?一幕。只?见海下五六米,海水狂卷,已经不复之?前幽蓝的?色泽,而是和?海面?一样?纯正的?漆黑,像倾倒进了天底下所有的?墨汁。
墨汁下,是躁动的?妖群,数量极其多,多到视线中?好像都快要装不下那些东西。甚至没人能分得清那些东西,只?知道是手,脚,骸骨,水草,狐狸尾巴和?豹子?头?,世间无数种东西没有秩序的?胡乱凑合。
它们昨日还知道齐心协力一起对?付外人,今日就变了样?子?,彻底没了心智,大的?吞噬小的?,模样?再次发生转变,又渐渐朝海面?上涌,往上浮。
这?片海,露出了真正吃人的?模样?。
负责看管观测台的?执事们头?皮发麻,瞠目结舌,短短几息后?,他们猛地回?神,匆匆一拂手,道:“快,去通知少主。”
顷刻之?间,萝州乌云压城,一声炸响之?后?,暴雨倾盆。
阴官们察觉到了不对?,但别的?家族没有观测台,雨帘一落,海面?一荡,对?底下的?情况一无所知,不少人都站在溺海边上,等着阴官说那声好,他们就开始往下跳。
凌枝半夜没睡,原本在补觉,猛然间她被那种熟悉至极,烦厌至极的?力量搅得心头?巨震,直接在床上捂着心脏的?位置坐了起来。再一凝神,就感受到外面?完全变了的?天,以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暴乱起来的?溺海。
她脸色一时难看至极,连外衣都没披一件,径直往外走。
与此同时,阴官家家主的?命令传到每位身在萝州的?阴官耳里:【阴官所属,三刻之?内,远离溺海。】
家主的?意?志,任何阴官都生不出任何一点抵抗的?意?思。
他们开始后?退。
许多家族不明所以,但看三家有负责人到了,紧接着也跟着退了,再看看今日卷得与众不同的?海面?和?飓风,心头?惊疑不定?,自然,懊恼也有,可没有办法,阴官不走,自己下溺海,多半只?有死路一条。
人群总算散开,然而整个萝州之?内,酒楼里一半的?窗子?都大开着,大家探头?,又摇头?,想打探消息,发现都不知道准确的?消息。
凌枝携着满身寒气径直闯了巫山的?酒楼,陆屿然正在书房中?,看着负责观测台的?执事一边擦汗一边连说带比划地形容海里的?动乱,看不出外放的?情绪,倒是商淮站在一边,眉心紧蹙,吊儿郎当的?姿态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罗青山侯在一边,很是紧张。
见她来了,陆屿然伸手朝执事压了压,唇线拉得微直,道:“知道了,下去,接着看。”
执事擦着汗走了。
凌枝这?时候看不出一点少女未长成的?娇俏了,她伸手抵了抵眉心,接受来自巫山帝嗣几近审视的?目光,静了静,开口道:“陆屿然,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得出手。”
商淮深深吸了口气,眼皮跳了下,压低声音恼怒地道:“这?是你们家主的?意?思?没搞错吧?他还要怎么?出手——我们除夕可才镇压了妖骸山脉里的?东西,人才小死一回?,这?才隔了多久,溺海底下不是你们负责的?地盘?”
陆屿然将手里的?书简轻丢在桌面?上,掀了掀眼,极其厌恶在这?件事上出现差错:“究竟怎么?回?事。”
凌枝简直觉得邪门无比,她在阴官家别的?事上确实是不着调,不爱管,可事关溺海,她再不爱也是兢兢业业做事,勤勤恳恳压着不敢怠慢,如今被唯一的?同僚责问,还要面?对?同僚的?下属的?不满。
她真觉得冤,又冤又恨,最可恨的?是自己这?边出了岔子?,再冤她也得受着:“就是从昨天你们下溺海开始,在此之?前,这?条支脉只?发生过小小的?动乱。一年一次排查阴官家从未懈怠,年前姜绥来过一次,也没发现有问题。”
陆屿然问:“要怎么?办。”
“得压下去。”凌枝道:“这?边若是不压下去,很快,两道溺海主支,渊泽之?地和?妖骸山脉都会出乱子?。我没办法……渊泽之?地今年也不太平,这?边只?能你来。”
陆屿然还没开口,罗青山先忍不住了,他生怕眼前这?位来历十分不小的?阴官家大执事胡搅蛮缠,一口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行。除夕到现在,才过去两个月不到,再来一次,公子?的?身体承受不住。”
凌枝看向陆屿然。
别的?不说,陆屿然确实强,她现在希望他强得超乎所有人想象,能再挤出余力腾手压一压这?些东西。
但从前他们碰头?,要解决的?都是小乱子?,如今是大乱子?,她也有点拿不准。
她抿了下唇,说:“不用?你放血。”
陆屿然权衡着事态,眉心越皱越紧,半晌,一字一句道:“我的?第八感不能在萝州城里动用?。”
“我知道你第八感伏尸千里的?威力。”凌枝飞快道:“下溺海。我为你护法。”
听到这?,罗青山的?脸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