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海里,可是昔日帝主耗尽生命才拖死的?东西,他是绝不可能?让后?人因天授旨而进去将无归城掀得乱七八糟的?。
凌枝在这方面很有发言权,并觉得陆屿然肯定也?是同样的?想法,她举起三?根手指在温禾安面前晃了晃,说:“最多三?天,让你们看完了无归是什么样,或者直接将东西给你们就结束了。所以你们最好商量好时间,什么时候去摸索无归,又什么时候去找双鱼阵。”
温禾安思忖了会,用竹签拨了拨灯芯,看火花连着跳跃两下,说:“那只能?先去无归了。”
睡觉之前,凌枝拿被子蒙住脑袋,煞有其事地冲她嘱咐了句:“我?觉得,不然你离陆屿然远些吧,你看他今天,阴晴不定,可能?是……”
可能?是今年除夕被那些东西反噬得格外狠,被逼得神智有点不正常了。
代入想一想,也?能?理?解。
这么多年,每到?除夕,别?家?笙歌载舞,阖家?团圆喜乐,人间爆竹千道响,万道响。唯有他一个,面对荒寮连绵的?妖骸山脉,抽尽了浑身?血液,第八感一压再?压,进山的?时候好好的?,出山的?时候只留着一口气,所做一切皆无人知晓。
别?人还觉得是天大的?好事。
如?此年复一年。
她就说,怎么好像他每年都还是那种从容自若,清凛如?雪,丁点烟火气不沾的?模样——他早该不正常了。
凌枝感同身?受,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温禾安起得极早,溺海神秘莫测,她终究担心自己脸上的?定时炸弹会暴露,于是在灵戒里翻了许久,翻出一个小巧的?银色金属面具。面具从鼻脊轮廓朝下,覆盖大半张脸,薄若蝉翼,线条流畅,一吸附上脸,就如?衔接了暗扣似的?,发出“咔嚓”的?清脆响声。
月流,桑榆和暮雀都在院外蹲着,早早待命。
凌枝是最后?一个起的?,温禾安在收到?四方镜上商淮的?消息,说他们那边都准备好了之后?,走到?雕花窗棂前,慢腾腾掀开?了凌枝蒙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凌枝极少得到?这样无礼的?待遇,她睁开?眼,还有点不清醒,憋着气,皱着眉,看上去不太好招惹,等?眼睛睁大一点,看清楚了人,又把气憋回去,爬起来洗漱。
半刻钟后?,她被自己蝎尾辫的?收尾绊住了,温禾安走过来给她缠上七彩绸缎,打了个漂亮的?结,走动时像蝴蝶的?两片翅膀,纤纤欲飞。凌枝很是喜欢,抚了抚自己乌黑如?绸的?辫子,看了看温禾安,妥协得很快:“不然这样,双煞果你毁一半,我?带一半回去。”
她振振有词:“榜上也?没说要完整的?双煞果。”
温禾安听得好笑,她道:“待看过双煞果之后?再?说吧,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做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期间,商淮飞快给他们介绍了情况,看向凌枝时,无奈被敬佩之意取代:“天都昨晚下溺海的?阴官都没回来,听说命灯灭了,看来是全折里面了。”
凌枝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阴官家?秘笈第一条,晚上溺海比白?天危险数倍,珍惜生命的?,不要在夜里下海。秘笈第二条,归墟分支比主支更?为动荡,轻易不要下去。你看,想死的?就是这样,说再?多都拦不住。”
她有点烦:“这次本家?招人,又要多添几个名额。”
商淮的?脊背无声无息间挺得笔直,眼眸微亮,他抓住机会,勇敢地毛遂自荐:“大执事觉得我?如?何?我?修习摆渡之法也?有些年头了,态度端正,进了本家?的?门,绝对听从本家?的?指示。”
凌枝好奇地瞅了瞅他,没成想他是认真的?,随意问:“匿气修得如?何?第几层了?”
商淮讪讪地顿住,嗫嚅着,好半晌,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凌枝小脸拉下来,似笑非笑,很有种“你在跟我?开?玩笑”的?意思,一甩辫子,留给他辨尾两片五彩的?蝴蝶翅膀。
他们走在前面,温禾安慢慢掉队,和陆屿然一样缀在队伍的?尾巴后?面。
他手里捏着四方镜,轻裘缓带,指节在晨光下有种近乎透明的?冷色,拨弄着镜面,不知在做怎样的?布署,温禾安跟他说清楚情况:“……我?只带了三?个人,你这边有商淮,幕一,宿澄,余念,苏幕,罗青山要跟着一起吗?”
“跟。”陆屿然早做好了决定:“带个医师,真遇到?了什么情况,不至于手忙脚乱。”
说完,他将四方镜摁下,视线在温禾安脸上的?银色半截面具上凝住。现?在不是十几日前,温禾安的?身?份早已人尽皆知,且,这半面面具能?遮得了什么,她那双眼睛睁圆,或是弯起来,如?浸春水,如?此明显,谁能?认不出来。
那么,她在欲盖弥彰地遮什么。
陆屿然不由想起她捣弄出的?栩栩如?生的?蝉皮面具,如?此熟练,可见不是一时之功,还有就在两日前,她盈盈近身?时说的?那句“毒真正发作时,比想象中更?为棘手”。
他脚步停了停,凑近点看她的?眼睛和神色,喉咙微动,问:“毒发了?”
“没。”温禾安浅浅地呼吸,感受他宛若带着温度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眉眼间,细细搜寻,她摇摇头,没有挪开?视线,乖乖与他对视,声音落得轻,话却相当直白?:“我?怕会发作,以防万一。”
银色面具望脸颊上一扣,衬得她脸更?小,眼里又润又透,看不见半点攻伐性,大概是全融进了话语里,她舌尖微卷,落字倏地有点含糊,大概是也?有点不确定:“……到?时候,你要看吗?”
陆屿然喉结滚动一下,不辨情绪地嗯了声。
没有让她等?多久。
温禾安点点头,没有说话了,她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其实不确定等?到?妖化现?象真正出现?的?时候,陆屿然会不会相信她,毕竟真正下海后?,他们多多少少会跟海里的?东西打罩面。
他血里藏着的?玄机——说不定就和它们有关?。
如?果是真的?。
他对这种东西,应当是深恶痛绝。
温禾安没有为这件事在心中纠结太久,因为全无意义,合作要有合作的?诚意,尤其是日后?毒真的?再?有发作的?时候,是她被他的?血吸引着走,理?智无存时,薄薄的?一层面具,怎么瞒得住。
早晚都要暴露,不如?自己来。
他若是不能?接受,大不了她还跟从前一样熬着,用计逼穆勒出来,拿住他,审问出当年的?真相,这原本也?正是她将要做的?事。
今晨的?萝州可谓热闹极了,前几日还是游荡在街头浪荡公子,娇俏女郎,蝉衫麟带,簪星曳月,而今就褪下了华贵异常的?行头,都着了素衣简装,衣衫上各有各的?样式,有见识的?人一看,就能?分辨得出这是哪家?的?人,那又是哪家?的?人。
而他们一行人只在府门前稍稍往外望了一眼,便就地开?了空间裂隙,到?了溺海边上。
温禾安很讨厌溺海,就是这一道支流,将她死死困在归墟,毫无办法,然而溺海古往今来困住的?,锁住的?,又何止一人。
天地骤清,溺海上却全是浓雾,浓雾里是翻滚咆哮的?海浪,呈现?出浓黑色,比墨汁还稠,长风一拂,鼻腔里都沁进一种咸涩发苦的?气息,像没有成熟的?青皮果子被碾碎了,也?像用花杵将才冒了点头,本身?并不好闻的?花苞捣碎了,撒了满地。
人站在溺海边上,总之渺小极了。
商淮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摆渡之法总是学不进精髓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对溺海存了畏惧,这畏惧不是他自己吓自己
的?,而是天悬家?敏锐的?直觉带给他的?。
就比如?此时,他的?直觉便告诉他,底下有很多,很多不好的?东西。
恰巧边上也?有一方不小的?势力,特意请了阴官下海,大抵是今日这样的?情形太多了,各家?有各家?的?手段,均是目不斜视,也?不遮遮拦拦,随别?人去看。
只见海面上出现?一面巨帆,帆下是数十米的?船身?,阴官轻盈落入甲板上,身?后?又有十来人齐刷刷跟上,而后?长帆破浪,它先是朝天穹上飘,而后?急速地朝下落,直破海面,沉入海底。
商淮和罗青山等?人挺直了身?躯,满心以为身?为阴官家?大执事的?苏韵之会更?有本领,哪知转身?就瞧见了温禾安发笑的?眼睛,凌枝指了指溺海,又弯了弯唇,言简意赅:“跳。”
商淮怔住了。
罗青山抱着药箱的?手紧了紧。
凌枝说完就不再?管他们,她只看向温禾安,不知从哪又变出一根五彩发绳,系在她绸缎般柔顺的?发丝上,歪歪扭扭地打了个结,话是对其他几个说的?:“不用憋气,看到?什么不要招惹,也?不要跑,将自己想象成一条鱼。”
说罢,温禾安和她先一步嬉嬉闹闹地跳进波涛汹涌的?海面,好像只在一刹间,就已被浪花冲去了很远。
他们站在一处绝壁,脚下踩着唯一一块突出的?石头,距离海面怎么也?得有个数十米,主要是,那也?不是别?的?海,而是溺海,商淮和罗青山都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因为凌枝没给他们身?上绑东西,不知道到?了海里,他们能?不能?得到?保障。
陆屿然反而对这块地方突然生出了一点兴趣,他仔细端详着,确认着,从容不迫,但于某个瞬间,避无可避了,脚步踏出去,悬空,再?也?没落到?底。天穹上乌云翻卷,雪色的?袖袍如?飘雪,随风鼓动,耳边是某种尖厉的?啸声,墨发沁入翻滚的?海浪里。
他沉在深海里,不远处,温禾安露出个乌黑脑袋,脸颊,双手,肩,在黑色中反衬出种极致的?白?,她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片刻后?,一行人在海底齐聚。
在溺海中,这群人很快就见识到?了阴官的?神异之处,像这一圈人无形之中都被丝线扯住了,这根线在阴官手中,要生要死,要如?何生,如?何死,全在阴官一念之间。
他们被这根线牵引着,渐渐往底下沉,一沉再?沉,而后?看见了海底一座巨大的?门户。
那座拱门高达百丈,耸天立地,由整块整块坚硬岩石堆砌而成,它立得无声,沉寂上千年,依旧有一眼震慑人心的?气势,其上瑞兽无数,梵纹盘踞,栩栩如?生,不曾被吞噬半分。
有人来得比他们早。
此时已经进去了。
身?后?还不断有人陆续赶来。
直到?此时,商淮与罗青山等?人才知道阴官与阴官之间的?差别?,其他队伍的?需与阴官挨得极近,缩头缩尾,顾此薄彼,来回推搡,他们则不用,自在得很。
凌枝五根手指头在海水里百无聊赖地轻拨,一种格外玄妙的?东西为她操控,他们目光所及之处,这偌大的?溺海,至少方圆数百里都是她的?耳目。她侧耳听了一会,指着前面的?门,压了压眉心,飞快道:“从门中进去,背后?就是无归,双鱼阵在左侧一百里开?外。”
她娇矜地一抬下巴:“百里之内,任你们如?何分散都行。”
这也?意味着,只要控制好距离,他们完全可以分为两队人马,要去无归的?去无归,要奔着双鱼阵的?去双鱼阵。
她看向温禾安,不再?管后?面几个了,脸颊上闪着一种生动的?情绪,跃跃欲试:“你看双鱼阵?我?看双煞果?”
聚集在门前的?不止他们一个队伍,大家?都在根据自己的?情况商议对策,实际上没多大可商议的?,若是阴官能?耐足够,无有束缚,他们的?目的?地自然是无归,将无归翻个底朝天,看能?不能?找到?那份从来只存在在世人窃窃传言中的?天授旨,得到?认可,或是传承。
真正一来就奔着双煞果去的?,除了温流光的?队伍,几乎没有。
温禾安朝凌枝点点头,又与陆屿然对视一眼,朝他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我?带着月流他们先去找双煞果,你们去无归城看看吧,这样也?免得耽误时间。”
他们天黑之前得回去。
陆屿然没有意见,他只是看着温禾安,看了好一会,不知怎么,将罗青山指给了她。
罗青山心中骇然,万般不敢在危险情况之中离开?他,然而一个字没出口呢,就见他家?公子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他被这一眼生生钉在原地,呐呐两声,垂头丧气地站到?温禾安身?边去了。
陆屿然朝温禾安扬扬下巴,视线落在她银色的?半截面具上,声线清淡,尾音有些散,意有所指:“有事随时联系。”
温禾安点了点头。
凌枝与温禾安为首的?几人转道往西边赶,发现?下来的?人真不多,一路上没碰见几个,聚不起声势,暂时没和那两家?遇上。
凌枝好几次停下来确认方向,半个时辰之后?,倏地停下来咦了一声。
温禾安不敢忽视她在溺海之中发出来的?动静,问:“怎么了?”
“在无归的?队伍遇到?了些难缠的?东西。”凌枝伸手往四周一指,暗示说:“有麻烦成群成群地跑出来了。”
她摇摇头,想想巫山也?在这群麻烦的?包围之中,可够陆屿然好好忙一阵的?,心情无端好了一些,但脸色也?没因此由阴转晴,接着道:“前面就是双鱼阵和双煞果的?具体位置了,但……好像被捷足先登了,现?在也?起了冲突,看着像是天都的?队伍。”
“看样子还有一阵对峙要磨。”凌枝想想温流光这个人,不是很愉悦地眯了眯眼睛,问:“我?们是现?在过去跟他们一起,还是等?他们打完再?伺机而动强抢啊。”
温禾安脸上线条绷得紧了些,她当机立断:“先去看看。”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走到?一半,遇见的?,不是天都的?队伍,也?不是双鱼阵,而是个空濛的?幻境。
这幻象布置在溺海中,居然同时辅以了精妙的?阵法,温禾安脚步悬而又悬地踩在幻象前,眼仁里的?温柔之色铺平,撕开?,睫毛纤长,凝着一层冷极的?水色,歪了下头,声色中吐露出种平静的?冷酷:“我?没去找你,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江召出现?在她眼前,五官清隽,清润挺拔,他像是等?待了很久,此时用双乌黑的?眼眸看她,好似藏着数不尽的?深情,早知道她要这样说,也?不动怒,只是疲倦地勾唇笑了下,声音有些沙,又低:“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这是你要谈事的?姿态?”温禾安唇边噙着点笑,笑意不达眼底,于是显得冷硬:“真人不敢来,还动大手笔用上幻象了?”
江召抿唇不说话,他一袭青衫,刻意敛去阴鸷之色时,仍是个能?用干净旖丽来形容的?小郎君,胆子却比从前大许多,知道她此时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仍不管不顾地执意牵她的?手。因为这个动作,他半条胳膊都没能?全身?而退。
而他并不在意。
废了一只,他便伸出另一只,垂着眼,道:“你心中难道没有疑惑想向我?证实?”
这样一句话,让温禾安倏地想到?了许多事情,她站着不动,眉深深皱着,江召因此终于将她拉入幻境中。
幻象的?“门”在其余几人眼中合上。
罗青山本就精神,现?在是更?精神了,他打了个激灵,看向一边挑着眉毛一边摸着辫子的?凌枝,话语很急,又不知该如?何催:“……大执事,你这,这怎么合上了,为何不解开??”
凌枝指了指幻象底下铺展开?的?阵法,沉吟:“这不是徐家?的?阵法?有阵法加持的?幻象除非得到?主人允许,否则很难攻进去,幻象本来就是大手笔的?挥霍。再?说,温禾安不也?摆明了有事要问?放心,她有分寸,要是真想出来,没谁能?留得住,你家
?公子也?不行。”
“不过,这又是哪位。”她很有兴致地问。
罗青山面无人色,他拿出了四方镜,觉得这消息要是不报,自己可能?要小命不保,嘴里呐呐答:“江召。”
凌枝错愕住了,她细细回想江召的?容色,问:“这是江召?”
罗青山嗯了声。
她大概知道陆屿然为何昨日为何恼羞成怒了,自己的?道侣,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却被一个身?世,实力,手腕,乃至样貌都不如?自己的?男人勾得神魂颠倒,大概打心里都是有点过不去这道坎的?。
罗青山此刻捏着四方镜是左右为难,他也?不敢直接给公子发,怕扰了无归城的?事,那才是天大的?事。
可公子既然让自己跟着二少主,现?在这个情况,他也?不能?不说,商淮已经给他透露过一点公子的?心意了。
罗青山决定将这边的?情况告诉好兄弟商淮。
将球踢给他。
反正他一定会看四方镜。
他斟酌了一番,手指飞快动起来,看了看合拢的?结界,再?看看兀自凝神看戏的?凌枝,道:【我?们这边遇到?了一些情况。】
商淮在这种时候居然都立刻回了他:【我?们这也?遇上了一些情况。我?们遇到?死去的?妖了,还是妖群,王庭和我?们一起倒霉,江无双脸都差点被挠花了。】
听起来,还挺乐呵的?。
罗青山梗了下,接着说:【我?们原本要到?双鱼阵边上了,天都的?队伍已经到?这了,但还没破开?阵……然后?江召突然出现?了。】
商淮:【??】
【他开?出了个幻象,又用了徐家?的?阵法,不知和二少主说了什么,刚才牵着她进幻象里了,现?在幻象关?了。】罗青山半蹲下来,有些无助:【你说怎么办,我?要不要和公子说,我?不敢。】
那边隔了一会,发来一条消息。
【位置。】
第53章
幻象之内, 并无许多光怪陆离,天花乱坠之景,它布置得?精巧, 一张圆石桌, 桌边架着?小泥炉,炉上生了火,正温吞的煮着?茶。十米外砌了座弯月般的小拱桥,桥面上起了层浅浅青苔,缝隙间艰险地冒出了些草芽, 柔嫩的招摇,四周还有海棠, 迎春,满目胜雪的梨。
是那种一眼看上去悠然清净, 自在得?趣的惬意生活。
从前温禾安总能从这样的风景中寻到一丝闲适的放松, 能架张摇椅一躺就躺半日?,现下却只觉得?目光所?至, 幻象退却, 盎然生机下是止不住的腐朽,枯败, 满腹心思的谈判利用。
江召坐在石桌前,双手搭在纯白色衣料上,桌上放着?一杆玉笛, 下颌微抬,像是大病了一场,心力交瘁, 人熬得?很是清瘦,只是仍记得?死死敛住这几月以来肆意横流的阴睢, 眼睫朝上,瞳心润透,很有种温雅隽秀,竹清松瘦的气质。
温禾安没看他两眼,她视线落在顺着?藤蔓爬上去,开得?满捧的淡紫色小花上。她记得?,自己才答应过陆屿然?不?再看这人,还没过去几天。
原本江召跟着?王庭行动,事有轻重缓急,在双煞果,禁术和天都昔年不?可泯灭的仇怨中,找他算账的事可以缓一缓,不?必急在这一时,因?此她并没有动手?。
谁知道他自己倒是迫不?及待地撞上来。
在溺海中,离双鱼阵不?远的地方。
如此明目张胆。
温禾安确实有事想问?,关于徐家的阵法,关于禁术。可心中到底有疑虑,他们发现外岛的异常,并在追查的事王庭不?知道,她若是问?出口,王庭便?知道了,打草惊蛇的事,做了无?益。
她不?动声色,温婉细腻的眉间褪得?只剩一层凝而?深的冷漠,道:“想用幻象拖住我,你打错主意了,我只有一刻钟。你既然?觉得?我有疑惑,那么,故弄玄虚至此,是预备替我解答几桩疑惑。”
江召缺失的那条臂膀已在幻象中又长了出来,他如常地抬袖,斟茶,牙关到底因?为这种暗藏的杀意与疏冷内收着?紧绷,他克制着?,知道今日?是少?有的可以坦明心迹的机会。
江无?双在无?归城,温流光在和双鱼阵对峙,他真身带着?人四处游走,将傀灵悄无?声息种在三十二支队伍之中,同时用幻象拦住温禾安,好让温流光得?到双煞果。如此安排,江无?双说不?了什么。
江召看向倚在如画春景中,身段窈窕修长的女子,他张了张唇,还未吐字,已先皱眉,喉头止不?住发涩:“你现在不?预备回天都了,对吗。”
他渐渐寻到自己的声音,也听到了心脏中传来的柔软鼓动,面对尸骸遍野,血流如注场面也不?起波澜的心肠绵得?和秋雨般。掌权弄势并不?能使他觉得?丁点快活,淌过低谷,攀过高峰,最叫他觉得?渴求的,仍是温禾安。
“做什么都好,不?要卷入三家争斗中了。”他眸光中含着?一点雾色,像有颗水滴了进去,朦胧鲜亮,话说得?微快:“你既然?已与天都决裂,就应知道他们没怀好心,王庭也不?简单,巫山更是。”
说到后面,他忍不?住看温禾安,想从她的神?色中窥出什么,却见她半张脸被面具遮盖,露出的额心皎白?光洁,簇起一点,看不?出是在思索还是觉得?不?耐。
话至此处,江召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可以为自己稍微澄清的时机。
他觉得?喉咙涩极了,将要说出口的话每个字都那样艰难,像是硕大的砂砾梗着?,又像尖锐的鱼刺卡着?,将自己磨得?颤栗不?已:“天都家主破境之事,我从未想与温流光真正联手?,未想置你于死地。”
猝不?及防听他提起这事,温禾安卷长的睫毛向上微翘,终于有了冷漠之外的其他反应。
他静滞了一会,接着?道:“……天都做了决定,便?有数不?尽的手?段引你入局,你却根本不?知道,你信你的祖母,你想留在天都,即便?没了家主,也有别的事。那个时候,你与我已经很是疏远,就算在一起,也不?会说几句话,你并不?信我。”
江召眼神?变得?有些怔住,每每想到那段时日?,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揪起来。
心性敏感之人,如何能不?知道,那个时候,温禾安就已然?腻了,想要结束。
她只是不?说。
大概是因?为他还病得?消减,提不?起精神?,又大概是她太忙,没时间正儿八经剪断这关系。
她又心软,又心硬。
他们之间,从来也没什么山盟海誓,她似风雨般,要走,纵使他使尽浑身解数,又怎么留得?住。
“我与温流光联手?,条件是她不?得?伤你性命……后来,我借了王庭的手?,动了手?中的关系,叫天都只是封了你的修为。”江召越说越快:“我有做安排,没想让你真去归墟,只是我当时才回王庭,安排的人手?出了岔子,没能将你换下来。”
“后来。”江召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也去了归墟。”
只是晚了一步。
一步而?已。
温禾安终于露出茫然?的诧异之色。
江召缓缓抵着?石桌站起来,一步接一步,朝她走过去,心中酸成一滩,眼睫细密地微颤,他知道她介意什么,又知道她难以忍受什么,为了解开这个死结,只得?将那诸多变幻的,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心思都袒露出来认罪:“我没有别的办法,你越在天都待着?,便?越危险,他们若是用别的意外对付你,我不?知道该如何——安安,我有私心,你那时已经不?想要我了。”
“你做了决定,从来不?更改,不?回头,什么都留不?下你,我没与别的女子接触过,我只知道要将你留在身边。”
他或许用了错误的方式。
温禾安不?能原谅他,或者说,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最终宽宥他。
幻象中一切都安静下来,梨花如飞雪,飘落在温禾安肩头,她觉得?脸颊开始散发热意,有点痒,可能是因?为才沾过陆屿然?的血,并没有痛意,可谓是发作?起来最是轻微的一次了。
但?这仍给她的心情蒙上了层
温禾安确实是吃惊的,她想过江召是为权,为势,为了迎合温流光和王庭,她见惯了大家族中尔虞我诈,层出不?穷的手?段,这实在是其中最基本,不?足人称道的。人心本是如此,立场转变,生死之仇,无?需多说。
谁知他竟提起男女之情。
温禾安静默,半晌,倒是真抬头扫了他一眼,乌瞳清静。
她凡事不?喜欢与这两个字沾上关系,其实事到如今,已无?谓解释,她却仍要压着?脸颊上的那块热意,争输赢般一一辩明白?:“一开始,你带着?山荣来求我,我救了。后来,你说要在一起,我想寻个清净之地停下,歇一歇,你我条件都谈好了。你自此不?再受到追杀,逼迫,性命无?忧,能好好做个烹茶吟诗的高雅公子,衣食住行,样样都好,修为所?需的东西自然?有人为你准备妥当,我不?曾苛待你,轻慢你,我认为这场关系里,我足够尊重你。”
“如你所?言,你只需提醒我一声。”她戳穿他所?有无?法见光的心思:“你知道,只是提醒一句的事。”
温禾安不?会忽视任何人的提醒,她会规避,会提前做安排,想从天都盘根错节的势力中挣脱出来,或许艰难,或许无?法全身而?退,但?也绝不?至于落入如此境地。
她差一点就真死在了归墟。
而?这不?正是他做出来的事吗。
江召不?语,他早就发现了,在温禾安的眼里,她会明白?清楚的定义一段关系,一场交易。
他有求于她,她为他付出了钱财,时间,所?以会心安理得?的享受那个被他布置得?十分温馨的府宅,会自然?而?然?的接受他的温和气?质,关心,别出心裁的小心思,独独将感情拒之门外。
他如此惶恐,好像就因?为相遇时不?堪的境遇,注定有求于人的处境,他就永远失去了获得?某样东西的可能,就注定了她能随时换了他,看上下一个,另一个。
江召确实卑劣,他起先还挣扎,煞费苦心为自己找许多证明自己情非得?已的理由,思索着?两全其美的破局,今时今日?终于木然?承认了自己的卑劣。
在他有选择的时候,他想着?如果能保下温禾安,又叫两人身份相对平等一些,这或许是他们感情转折的一个契机。然?而?一切脱离轨迹时,他心尖发颤,因?为离温禾安越来越远,在王庭再如何都没有意思,他于是审时度势,来见她,来忏悔,来为自己开脱,求她的心软,求她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