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云朝依然这样回应道,他知道皇帝不仅仅是在说赫连遥真,还是在说他。
陆云朝将视线从皇帝身上移开,他看向皇帝身后,观景台的各个角落以及紫云阁的飞檐上。
他看了一圈却没找到他想要看见的人的身影,他状似无意地问皇帝:“父皇,怀青在吗?”
“你问他做什么?”皇帝这时才转身扫了陆云朝一眼,状态比之前放松了许多,仿佛他们只是在闲话家常。
陆云朝见他这样,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了一些,他想,皇帝的施压应该结束了。
“儿臣是想,最近京中人员混杂,儿臣担心父皇的安危,怀青跟随父皇多年,这种时候若有他寸步不离地护卫父皇左右,儿臣才能放心些。”陆云朝说的是实情,也是提醒皇帝最近要格外注意安全。
皇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陆云朝,他说:“朕有些事需要怀青去做,至于朕的安危,你倒不必如此挂怀,在这大内禁中,若真有人胆敢行刺于朕,朕反倒要佩服他的勇气了。”
“是儿臣多虑了。”陆云朝轻声应道,眉眼间含着一丝忧虑。
这次他宁愿皇帝是不信任他,才不和他透露一点风声,而不是真的失策。
他想,皇帝让怀青去办的会是什么事呢?会不会就和赫连聂成有关?
从皇帝身边告退后,陆云朝回了丽正殿,他没看到江寒酥,喊了悬玲来问,悬玲也说没看见他。
“算了,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陆云朝随口说道。
他方回来时,悬玲就见他情绪低落,他问起来,悬玲才知道江寒酥没有跟在他身边,这会儿他提起江寒酥又是这样的态度,悬玲便猜他是与江寒酥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她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陆云朝坐在正堂主位上,一手握着桌上才晾了没一会儿的滚热的茶水,他手心里被烫得浮起一层红色,因他皮肤白皙的缘故,哪怕仅仅只是从茶杯的边缘处隐约透露出红润的色泽,也格外显眼。
那种滚烫的感觉一直从手心传到心口,一时间,他也很难说清楚,他是更痛一点,还是更温暖一点。
“我……”陆云朝看着虚空,目光犹疑,烦心事吗?这些事千丝万缕,他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悬玲站在他身侧,目光从他手上转回到他脸上,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要不要劝他去休息会儿,什么也别想了,但又想再等等,等他告诉自己,他在为何事烦扰,或许她能劝解一二。
她动作轻缓地伸手按上陆云朝双目两侧的太阳穴,按揉了两下,陆云朝就闭上了眼睛,仰头轻轻倚靠在了她手臂上。
过了片刻,悬玲听他轻声说:“有些事,好像操之过急了。”
悬玲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但她心里念头一转,原来不是江寒酥的事,不过,也不能说和他毫无关系,她没有说话,对于陆云朝说的,她深以为然。
“父皇对我很不满,我不想这样,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陆云朝皱着眉,即使闭着眼睛仰靠在悬玲的臂弯上,也还是一副很不安稳的模样。
“等这些事过去,父皇会原谅我的吧。”
这话与其说他是在问别人,不如说他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只是在安慰自己。
悬玲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没有接这话,只是说:“殿下能意识到问题所在,一切就都不晚,您不妨放缓脚步,理清思路,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陆云朝没有说话,悬玲低着头耐心地等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看到陆云朝脸上的表情松缓下来了,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悬玲,你说的对,虽然事情的前半程已经脱离了掌控,但我会尽力处理好后面的事。”
陆云朝的声音很轻缓,听上去没有振奋人心的力度,但悬玲知道,他已经在心里重整旗鼓了。
“悬玲相信殿下。”
“去见一见大哥吧,若隐年所言非虚,应该能从大哥身上得到些有用的信息。”陆云朝睁开眼睛,目光清明。
悬玲知道他是找到了头绪,本想劝他先作休息,再图其他,转念一想,又清楚他这时如果不做些什么,恐怕是难以心安,便十分配合地说道:“那您先稍作休息,悬玲去通知随行人员,一会儿再来伺候您更衣。”
悬玲将陆云朝扶去了里间的卧榻上,走前又点了安神的熏香。
陆云朝倚靠在榻上,想着之后的事情,目光转动间忽然看见梳妆的铜镜前有张信纸,从镜中可以看见那张纸上写了一段字。
他心中一动,已经猜到了那字是谁留的。
他走过去,揭起那张纸。
那上面写着:殿下,属下谢您答应了属下无礼的请求,供词之事,属下会处理好,请殿下不要忧心,待此事了,属下会给殿下一个交代,属下万死亦会保尊上无恙,另,属下擅离职守,待面见殿下时,定向您请罪,阿七留。
这纸上的内容写得隐晦,但陆云朝完全懂了他的意思。
方才发现江寒酥没有老老实实在原地等自己回来时的烦躁、失落全都被这短短一段话消除了。
他甚至在看着纸上的字迹时,感到心里酸酸涨涨的,有些委屈,那字并不如何的好看,只是非常的工整,会让他情不自禁地幻想出江寒酥执笔认真书写的模样。
他低着头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便取出了一枚火折子,吹燃后将信纸烧成了灰烬。
第40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二)
悬玲回来时, 一进来便闻到了纸燃烧过后的味道,她问道:“殿下烧了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一张纸而已。”
“既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交给下人去烧就好了,何必亲自动手呢。”悬玲边说边放下了手中的衣物, 走到陆云朝跟前, 伸手解下了他的罩衫。
陆云朝伸开手任她动作。
“是阿七留的消息,他有些事要处理。”陆云朝想了想还是告诉了悬玲。
悬玲是担心他又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否则她不会问他在烧什么, 后面那句话更不会说,她向来不会干涉他的事。
“是这样啊。”悬玲弯腰替他系一枚玉坠, 缓缓问道:“阿七不是在您身边当值吗?他去办的是您的差事?”
“他……”他办的是他自己的差事才对,陆云朝嗤笑道:“我如今才知道, 他的主意大的很呢。”
“殿下,他若有不守规矩的地方,交给肖统领教训就是了,总不能什么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 长此以往,他岂不是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陆云朝愣了一下, 随口掩饰道:“哪有你说的这样严重, 不说他了, 我们走吧。”
“是。”悬玲跟在陆云朝身后走了出去。
她方才故意将话说的严重了些, 想引起陆云朝的警觉,她是知道江寒酥对陆云朝有什么心思的,江寒酥若是能一直忠心待他自然是好, 但若他持宠拿捏主上,肆意妄为, 那可不行。
陆云朝方才的态度,一副维护他的样子,悬玲从小跟在陆云朝身边,她不曾见过他这样待过谁,尤其是在陆云朝母亲逝世后,他更是封闭自己的内心,他这样的年纪,本已该娶妻了,但他一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
悬玲忧心地想,殿下总不能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吧?
重华宫,六皇子寝殿,江寒酥推窗跃入其内。
六皇子方从午睡中醒过来,意识还不甚清楚,他猛然看见一道人影出现在眼前,下意识惊叫道:“有刺……”
江寒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道:“是我。”
六皇子甩开江寒酥的手,斥道:“你要吓死我啊,进来之前不会通报一声吗?”
江寒酥沉默了一瞬,才冷硬地说道:“通报不了。”
六皇子一把抚上额头,愤懑骂道:“该死,都是那个该死的奴才,竟敢用那种下三滥的伎俩弄晕本殿,到现在我头还晕,那什么,那……那你怎么敢随便就进来的,就不怕被人撞见?”
“探查过了,这里没有别人。”江寒酥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帷幔后面,说话的语调一点起伏都没有,很生硬。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脸黑成这样,做错事,被罚了?”六皇子好奇地问道。
江寒酥抬眼看向六皇子,他眼睛里沉静得如一潭死水,看得六皇子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没有,还是说正事吧,陆云川怎么会和赫连聂成扯上关系的?”
六皇子传的信上有一些让江寒酥不解的点,毕竟六皇子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将他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写出来。
这件事关系重大,任何一点细节都不能错过,所以江寒酥特意冒险面见六皇子,想向他问清楚。
六皇子这次倒是很配合,有问必答,毕竟这事关乎的是他自己的利益,他还担心江寒酥不卖力呢。
江寒酥了解清楚后,沉思了一会儿,便安排道:“六殿下,赫连聂成和贵妃娘娘还需继续监视,但您就不要亲自去了,请您派一个善于隐匿经验丰富的人,尤其是贵妃娘娘和陛下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要盯紧了,您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本殿自然知道,不用你说,那你呢?你不会光动嘴不干活吧,你一个奴才妄想与本殿合作,就要好好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行。”六皇子趾高气昂地说道,似乎已经忘了这场合作他才是被要挟的那个人。
江寒酥之前就看出来了,六皇子就是那种在任何时候都能盲目自信的人,此时他也懒得与六皇子做口舌之争,他只要达到他自己的目的就行了。
六皇子露出不怀好意地表情,他对江寒酥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江寒酥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要说的定然不是什么好话,他眉心微敛,虽有些抗拒,但还是走了过去。
六皇子坐在榻上仰着头,他见江寒酥直直地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不由觉得有些扫兴。
但话还是要说,他一伸手,想要抓住江寒酥衣服前襟,将他身子拉近到自己面前,这样才方便他耳语。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江寒酥,就被江寒酥捉住了手腕。
六皇子使劲甩手,睁大眼睛怒道:“你干什么?”然而他的手腕在江寒酥手中纹丝不动 。
江寒酥松了手,道:“您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卑职听得见。”
“你!”六皇子拿手指着江寒酥,“你最好让本殿觉得你很有用,不然就凭你的态度,我早晚要好好治治你,让你知道尊卑。”
“卑职还有事,先告退了。”
江寒酥见六皇子说的都不是正事,就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他也的确有事要做,他想去陆云川那儿看看。
按照他之前的猜测,陆云川也有可能是对陆云朝射毒箭的人,而这次,他又参与了刺杀皇帝的计划,这两件事是有矛盾的,如果想直接杀了皇帝,取而代之,根本没必要去害陆云朝。
但他也不能直接排除毒箭是出自陆云川之手的可能性,毕竟这两件事其实都是间接通过隐年传达的,至于陆云川本人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他不知道。
“等等。”六皇子阻止道。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我是说……”他压低声音,阴恻恻地道:“既然有人要刺杀父皇,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将这件事情栽赃到太子头上。”
江寒酥没想到六皇子会有这种想法,一股怒火直窜头顶,他呼吸都加重了,右手微微颤抖,如果不是他极力克制着,他此刻已经死死掐住六皇子的脖子了,他想杀了他。
是那个毒发作了,否则他不会有这么极端的情绪,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对六皇子出手,便悄悄后退了一些,他垂眼不去看六皇子,稳住声音平淡地问道:“那六殿下想怎么做?”
“这自然是你要考虑的事了,难不成事事都要本殿亲力亲为,那还真是便宜你了。”
还好,六皇子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听六皇子这样说,江寒酥便明白了他并没有具体的计划,这只是他脑海中的一个念头。
是这样最好,最近事情很多,江寒酥并不想分出精力来跟他周旋。
“六殿下,是您不肯将有人意欲弑君的事告诉陛下,您应该明白,单凭你我之力,想要阻止这件事已经很不容易了,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想其他了。”
六皇子看着江寒酥,面色很难看,他是被质疑后恼羞成怒了,他想反驳江寒酥,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江寒酥说的似乎是对的。
最终他只能很不满地骂道:“没用的东西,滚吧。”
江寒酥从六皇子寝殿出来,还没来得及出重华宫,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头痛欲裂,视线出现重影模糊,耳边有很大的噪声,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让他根本无法正常行动和思考。
他立即调转内力,凝神调息,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样做起的是反作用,他越想静下心来,他的内息就乱,甚至有暴走的危险。
他只好收了内力。
为防止被人发现,江寒酥上了院墙旁边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
他蜷缩着身体,按在胸口的手死死揪紧了衣襟,他脑子里有种克制不住的杀意,他不停地幻想着自己用刀砍死六皇子的画面,这些幻想根本不受他理智的控制,更可怕的是,他知道如果他的意志再薄弱些,那他就真的会冲动地把幻想变成现实。
过了一会儿,毒的作用并没有消失,看来这个毒就是要放大情绪,让人在极端地冲动下做出行动,释放欲念,如果欲念被压制了,就会一直处在毒发的状态。
为什么都想要伤害他?
江寒酥双目赤红、咬紧牙关,身体克制不住地应激性地颤抖着,他一边忍受着毒性的折磨,一边无比痛惜地想,为什么会有人用这种残忍的毒来伤害陆云朝?
如果中毒的人是陆云朝,那会发生什么?他将会陷入怎样的处境?下毒之人用心之险恶简直令他不寒而栗,令他恶心。
他解开左手的护腕,又取出一块白净的手帕,垫在左手腕下面,而后拔出腰间的匕首,他紧紧握住匕首,将刀尖抵在左手臂上,稍一向下使力,血便流了出来。
江寒酥缓慢地割开自己的皮肤,刺痛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不少。
但更关键的是,看着血从皮肤里流出来,感受自己用利器进行这种血腥的行为,他能感觉到毒性是有所缓解,应该是杀念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释放。
等他感到行动基本已经不受影响后,便用手帕将伤口包扎了起来,绑好护腕,依照先前的计划,往陆云川那儿去了。
京城一处市井小巷内, 隐年捧着一沓账本进了一座三进宅院。
陆云川被贬,自然不能再继续住在王府里了,这无关财力, 而是身份上他已经没有资格住在那样规制的宅邸里了。
而且为了表明自己驯服的态度,陆云川知道自己应当深居简出, 奢靡的生活已经不适合现在的他了。
那天在皇帝面前说了狠话, 还拔刀伤人,当他从那种愤怒中清醒过来后就有些后悔了,皇帝一定很生他的气, 然而他根本无法再见到皇帝,连忏悔认错请求原谅也做不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收起锋芒, 好好地做一个庶民。
他选择蛰伏在这里,等到这件事彻底过去, 他再想办法让皇帝回心转意。
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虽然的确猖狂,但他也懂得审时度势,这就是他在被贬后想出的对策。
然而在具体实施的时候似乎出了一些差错, 以至于现在,他正在坐在院子里捧着一坛酒大喝特喝, 酒精彻底麻痹了他的思维, 他早就把他的计划抛之脑后了。
隐年捧着账本走进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陆云川这副让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劝说什么,而是汇报了一些生意上的事。
这些生意是陆云川在做亲王时利用权力之便招揽人经营的, 是他很重要的一项钱财来源,现在他虽然失了身份, 但这些生意还在。
“公子,今日我去对账,这些账目全都有问题。”
隐年只说了这句话便停住了,因为若在以前,陆云川听了这话必会勃然大怒,并勒令他严查此事,严惩那些胆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动手脚的人。
可是此刻他却毫无反应,仰头灌下一口酒后,眼神迷离地看向隐年,他脸颊到脖子一片绯红,隐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陆云川是喝酒上头了,根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
“隐年,醉香楼的露华姑娘呢?你怎么没有把她带回来,本王院子里的那些女人,整日只会哭诉,甚至有个贱女人竟敢辱骂本王,本王就把她掐死了,哈哈哈哈。”
陆云川笑得有些疯癫。
隐年走近他,低声提醒道:“公子,请您慎言,您现在已经不是晟璟的亲王了。”
陆云川的笑声渐渐停了,他一把抓住隐年的衣领,迫使他俯身靠近自己,他眼睛里带了怒色,他看着隐年因他手上渐渐收紧的力度而涨红了脸,心里才稍感快慰。
继而,他愤怒的神色渐渐变得淫邪,他说:“还是醉香楼的姑娘善解人意。”
原本在他掌控之下呼吸困难的隐年突然反抗起来,他伸手掰开了陆云川钳制住他的手,若认真比试起来,他的力量在陆云川之下,但此时陆云川醉得神志不清,并没有怎么与他较劲。
“您知道她们为什么善解人意吗?因为那些烟花柳巷里的女人只认银子,可是您好好看看吧,您的银子都被那些鼠目寸光不知好歹的混账转移进他们自己的口袋里了。”隐年翻开手中的一本账本,举在陆云川眼前。
隐年神色有些激动,但他并不是要给陆云川甩脸色,并不是嘲笑他,他只是不甘心于陆云川的目光总是流连在各种各样的女人身上,他只是看到那些人在陆云川落难时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便感到心疼。
心疼这种情绪很特别,即使陆云川和他之间,陆云川是主子,陆云川可以随意的打骂他,哪怕他没有犯错,仅仅只是被泄愤,这样看来,他才更应该被同情才对,可是他从没有同情过自己,他只是在发现那些假账时突然心中一痛。
不过没关系,那些人都得死。
“公子,那些人不值得您费心,隐年会替您处理好。”
看着陆云川看着账本时怔愣的目光,隐年有些后悔方才说了那样的话,他收回账本,蹲下身,在陆云川脚边仰头柔声安慰道。
陆云川一把拽过隐年手中的账本,泄愤似的重重砸在地上,而后站起身狠狠地将隐年踹倒在地上。
他恨恨地看着隐年,账本?他一手按在自己头上,最近一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他记得自己有很多事要做,可是脑子有种转不过来的感觉,让他只想沉迷酒色,尽管他的确爱美人,也不是没有因美色而误过事,但这仍然让他感到了不对劲。
门房前来通传时看到的就是这样让他尴尬的情形,他有心想避一避,但身后正走进来的人让他一刻也不能耽搁,他是跑着来的,就是为了能在那人见到自家主子之前知会一声。
“公子……”那人喘着气,犹犹豫豫地看着陆云川。
隐年见那人神色不对,便从地上爬起来,走近那人,轻声问道:“何事?”
那人在他耳边道:“太子殿下来了。”
隐年神色一变,吩咐道:“拖住他一会儿,就说公子病了,我在旁侍疾,请他等一等。”
“是……是……”那人不住地点头,一头的汗,看上去很紧张,也不是他没见过世面,他原本就是王府里带出来的人,可是自从陆云川被贬以后,隐年就把管家的权力揽到了自己手里,很多事根本就不经过陆云川,就像方才,他为何不直接对陆云川说太子来了,因为这事早被隐年吩咐过,他心里很不安,总感觉要出大事。
大人物们的事他管不着,他只日日祈求,不要殃及池鱼。
“公子,听话,进屋吧。”隐年搀扶住陆云川,柔声说道。
这话听起来很别扭,不像是个仆人该说的话,然而陆云川听后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连方才的怒火也消下去了,乖乖地被隐年牵引着走了。
江寒酥赶到陆云川现今住处所在的那条街后,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形,他不能直接从正门走进去,在摸清陆云川如今的状况前,他不打算在人前现身,以免陆云川有所防备后,让他看到的只是伪装后的样子。
他准备绕去后门那边再伺机潜入进去,毕竟前院人多眼杂,而且他想找的人大概率不会在前院。
他正要行动,余光却瞥见小巷的入口处有几个人走了进来,虽然他们都穿着便装,但江寒酥还是从他们行走的姿态中看出他们并不是普通人,而是训练有素武功高强之人。
他心念一动,放慢了自己的步伐,往墙边走了走,他是想伪装成路人看看这些人要做什么,再做下一步行动,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绝非偶尔,想必与陆云川有关。
然而紧接着,又有几人转进了小巷,在他的余光中,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晃过,虽然那人被前后左右的人簇拥着,看不到完整的样子,但江寒酥心头猛地一跳。
是陆云朝,他竟然亲自来找陆云川,是为了确认陆云川要刺杀皇帝一事是否属实吗?
江寒酥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迅速找到合适的位置隐蔽了起来,他不想让陆云朝看到他,至于这样做的缘由,他也说不清,或许是不久前丽正殿里他和陆云朝的争执到现在他还没有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或许是他不想因为陆云朝的出现而打乱自己的计划。
他选了一个离正门稍远的位置,攀墙而上,但并没有直接跳入院内,而是趴伏在了倒座房外侧的房檐上。
“你们是什么人?怎敢强闯民宅?”
门房正靠在墙边发呆,突然看见几个人旁若无人地往宅子里走,他立即大声喝止,并拦在这些人前面。
“让开。”一人伸手推开他。
他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一时更气恼了,骂道:“大胆!你们可知这宅子的主人是谁?竟然如此无礼。”
“是谁?”一个轻柔又带着些许冷冽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门房愣了愣,向为首几人身后看去,这时那几人也自动低头向两侧退开。
一个衣着华贵气质非凡的俊美男人出现在他眼前,那人面容姣好,甚至脸上还带着微微地笑意,但他却惊恐地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不知是太子殿下驾临,求……”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陆云朝打断了他的话。
那声音堪称温柔,但门房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自己,让他说话都困难,即便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是,只是还请您允许小人去通传一声,以免怠慢了您。”
陆云朝没有说话,而是深深地看了跪伏在地上的人一眼,就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门房大着胆子朝身后看了一眼,见没人管他,便匆匆向后院跑去。
陆云朝穿过屏门,突然停下脚步,朝倒座房上方看去,然而什么也没有。
“殿下,怎么了?”旁边一人询问道。
“没事,走吧。”陆云朝摇了摇头便继续往前走了。
江寒酥在房檐上面看到了院内的情形,他看了看陆云朝身边的人,想着有他们在应该没人能伤害到陆云朝,便尾随门房从另一边走了。
第42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四)
那门房传递消息心切, 只顾拼命往前跑,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何时就悄然跟上了一个人。
虽然跟着的人没有察觉到,但江寒酥看到内院里有零星几名打扫干活的婢女, 为了不被她们看见,他将自己隐藏在东侧游廊的立柱后面, 看着门房跑远了一段距离, 他再迅速移动到下一根立柱后面。
在经过东厢房时,江寒酥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抱怨之声。
“这个鬼地方,老娘真是待不下去了, 就是比之我出嫁前在家中的日子都可谓有云泥之别,我14岁入王府, 可不是为了今日。”
“姐姐你出身好,如今自然觉得受委屈, 妹妹反倒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从前自在,你看,这是我昨日在宝珠堂买的玉镯,可好看了, 姐姐就……”
玉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别烦我!”
“姐姐你太欺负人了。”穿着粉色衣裙身材娇小的女子蹲在地上捡起摔碎的玉镯,哽咽道。
在她身后, 摔碎玉镯的女子不为所动地坐在椅子上, 天生带着魅意的眼睛冷冷地向外一撇, “是你自己没拿稳。”
忽然, 她神色一变,疑惑道:“外面……是我眼花了吗?怎么感觉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鬼地方,处处让老娘不顺心。”
江寒酥看见隐年将陆云川扶进了屋内, 他看两人状态有些不对劲,但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并不敢靠得太近, 按照之前陆云朝和六皇子的说法,隐年的武功至少是不会太差,靠太近容易暴露。
等到门房离去,江寒酥看了看周围,趁着四下无人,又翻上了房顶,虽踩在瓦片上,但他脚下无声。
听了听屋内的动静,江寒酥确定了隐年和陆云川的位置,他轻轻揭开一片青瓦,向内看去。
他看到隐年将陆云朝扶到了床榻里面,因为视角不好,两人进了床榻前的纱帐里面后,他就看不见他们了,但奇怪的是,两人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却一句话都没说。
江寒酥凝神细听,半个字都没听到,只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以他的听力,他敢肯定,两人从进屋起,就完全没有交谈过。
过了一会儿,隐年走了出来,直到他走出屋子,走远了,江寒酥才绕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他远远地就看见陆云川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伸手撩开纱帐。
陆云川闭着眼睛,面目安宁。
江寒酥看了一会儿后,试探着喊道:“陆云川,陆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