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善使毒,那箭又出现在这里,两相联系,我的怀疑也并非空穴来风。”陆云朝冷言道。
“我给你个机会,交出解药,将功折罪,还能对你从轻发落。”
隐年埋着头,神色阴郁,他若交出解药,陆云朝岂不是一举两得了,既得了解药又可说他与毒箭之事脱不了干系。
“小人没有什么解药,您还是高抬贵手吧,您这样的身份,与我这等人纠缠,实在有失脸面。”隐年提醒道,毕竟这事要真查起来还真是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放肆,你一个小小仆从怎能如此与太子说话。”陆信渊正色道,只是他为人温和惯了,虽是句呵斥倒也没有多严厉,他并没有等隐年认错,而是转而对陆云朝说:“云朝,我看此事不必再论了,既然他有嫌疑,那便交给刑部去审好了。”
陆云朝认真地看着陆信渊,神色晦暗不明,仿佛有些委屈,“皇叔,我也不想与他纠缠,只是当日替我受害的那人身份特殊,他是父皇赐与我贴身保护我的暗卫,我不能弃之不顾。”
他刻意强调了“贴身”二字,言下之意,那人受皇帝指派形影不离的跟着他。
陆信渊明白了,皇帝将那人赐给陆云朝,恐怕既是保护他,也是监视他,那人若出了什么事,陆云朝也有嫌疑。
陆信渊叹了口气,看向陆云朝的眼中多了些心疼的意味。
“云朝,那这人现在何处啊?”
“阿七,进来吧。”
陆云朝清清冷冷地声音传至江寒酥耳畔,江寒酥有些愕然,陆云朝怎么知道他在外面?
不及细想,他便利落地现身走了进去,声音平稳地请示道:“属下在,殿下有何吩咐?”
“过来。”陆云朝看着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人,轻声喊道,脸上没什么情绪,让人不好揣测他对这人是什么态度。
江寒酥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行至他身旁,站定。
他站的近了,陆信渊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这人身形利落挺拔,面目冷肃,声音沉着有力,倒不像是中毒之人。
陆信渊略一思忖,道:“手伸过来。”
江寒酥听了这话并没有立即把手伸出去,而是沉默着看向了陆云朝,用眼神询问对方的意见。
看到陆云朝点头,他才走了两步,到陆信渊跟前,依言伸出右手。
陆信渊抬手按在了他脉搏上,江寒酥本能地想收回手,但还是制止了这个念头。
陆信渊探知到了江寒酥体内浑厚的内力,他眉头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这个人很强,不过,他确实中了毒,脉象有些紊乱,似乎不久前还发作过。
他们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手起刀落心如止水吗?是因为什么而发作的呢?他掩饰的倒很好,陆信渊不禁想到,自己若是没有给他把脉,还真看不出一丝破绽。
陆云朝见陆信渊意味不明地盯着江寒酥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过于聚焦、善恶不明地视线投射到江寒酥脸上,让他身体紧绷起来,进入了一种备战的状态。
“皇叔,怎么样?这毒要紧吗?”陆云朝出声询问道,打断了那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江寒酥趁机收回了手。
“暂时无碍,不过,还是要尽快解毒才好。”陆信渊温和地解释道,并没有提起江寒酥才毒发过的事。
“您见多识广,这解药当真非得要那种果实不可吗?”陆云朝问道。
“没错。”陆信渊肯定道。
陆云朝有些失望,陆信渊想了想,又说:“听说琉琼使团还停留在皇城中,他们手中或许有。”
“我不好与他们接触。”陆云朝回绝道。
“此事还要劳烦皇叔帮我了,其实我已经派了人去琉琼寻药,只是既然那东西那样稀罕,恐怕很难得到,皇叔若有门路还请替云朝留心,日后云朝定当回报皇叔。”陆云朝目光真诚地恳求道。
陆信渊没想到陆云朝如此重视这件事,就算是因为皇帝,好像也不至于做到这样吧,不过他还是答应了。
对于陆云朝派人去寻药这件事,江寒酥完全不知情,骤闻此事,他心里很受感动,这让他冷厉的眉眼都染上了一些柔情。
陆云朝比他以为的对他更好。
陆云朝喊他进来就是为了让陆信渊诊断一下他中毒的情况,再顺水推舟地请陆信渊帮忙吧。
“谢谢皇叔,那这个人就依皇叔之言交由刑部去审吧。”
“这样最好,你也该回宫了。”陆信渊见事情解决了,也松了一口气。
“今日本是来看云川的,你说他生病了,请大夫来看了吗?要不你先走,我去看看他。”陆信渊想了想又说道,虽然今日闹出了这样的事,但毕竟两人都是他的亲侄儿,他不想厚此薄彼。
“启禀熙王,主人并无大碍,已经请过大夫了,您不必担心,主人得的是风寒,若是不小心传给了您就不好了,您请回吧。”隐年忽然插话道。
话毕,室内一时间静默无声。
“你倒是不担心你自己,来人,把他带走。”陆云朝横了隐年一眼,却也对陆信渊道:“他这话说的倒有些道理,皇叔与我一起走吧,等大哥好了您再来看他也不迟,到时,今日之事应该也有答案了。”
“也好。”陆信渊点了点头,同意了。
隐年被一名侍卫从地上拽起来,他强忍着腿上的痛,挣脱开那侍卫,喊住正欲出门的陆云朝。
“太子殿下,您能不能让我去看看主人再走,他……他药还没喝。”
陆云朝转身看他,他迎着光站在暗处,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预感,陆云朝感觉自己好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陆云朝有些失神了。
“我也并非不近人情。”他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面目上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倨傲的神情。
“阿七。”
江寒酥站在陆云朝身侧,听他喊了一声后却不说话,便了然地更靠近了一些,附耳过去。
“行刺的事去问清楚。”
江寒酥心里一怔,怎么问?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下了,这么多人在,他不想丢陆云朝的脸。
“隐年,你可以去和大哥道个别,不过,你一个人不行,让阿七跟你一起吧。”陆云朝淡然道。
说的还真好听,隐年心中不屑,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谢了恩便朝陆云川的寝室去了。
江寒酥跟在隐年身后进了屋,他看着隐年走进纱账内,坐在陆云川身旁,他也不说话,就那样保持着微微倾身的姿势看着陆云川。
片刻之后,他抬起右手抚上陆云川的侧脸,那只手修长纤细,隔着一层纱,江寒酥忽然觉得眼前的情形有种说不出的旖旎缠绵。
他几乎立刻想到先前他在屋顶时,他们两人也有一段沉默无声的时间。
隐年此前一切行为在江寒酥的脑中高速回闪。
之前,他就发现隐年的行为很矛盾,他不明白隐年究竟是忠于陆云川的,还是如他所说的那样,想要报复陆云川。
而现在,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忽然想明白了隐年的所作所为。
虽然有些荒唐,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隐年爱陆云川,疯狂地爱着他。
身份卑微的仆人爱上了高高在上的靖王,可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仆人便想将那个身份尊贵的爱慕之人拉进泥潭,这样,他们就一样了。
这样,他就有资格成为他的爱人了。
甚至,在往后余生,原本是天之骄子的他失去一切,就只能依靠他一个人了。
第46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二十八)
“隐年, 你不会真想让天下大乱吧。”江寒酥隔着纱帐对里面的人直言道。
隐年没有理会他。
他想了想分析道:“达到目的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要选择破坏力最大的那一种?行刺陛下改朝换代,整个天下都要受波及。”
他希望能唤醒隐年的理智, 让他及时收手,不要伤及无辜。
隐年身形一顿, 又放松下来, 指尖扫过陆云川的眉峰。
他挑开纱帐走到江寒酥三步远的地方,笑道:“没想到杀人工具也会讲道理,可惜, 天下人与我有何干系?”
江寒酥没理会他的嘲讽,正色道:“你与赫连聂成不同, 你想要的并不是权力,说出你们的计划, 你想要的结果,殿下可以帮你达成。”
隐年神色变了变,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你在说什么?”
“既然你……”
“别在这里装神弄鬼, 你想套我的话,还是下辈子吧。”隐年匆忙打断了江寒酥的话, 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他不觉得江寒酥能知道他真正的目的, 但这人说的话让他心里很不安, 就好像看穿了他一样。
他也不管江寒酥是什么反应,转身就往回走,他打定主意不再和江寒酥说话。
江寒酥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还是将刚才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既然你要装听不懂我说的话, 我只好挑明说了,如果陆云川知道害他落到如此境地的人是你,你觉得你们还能在一起吗?”
犹如一道惊雷响过,隐年猛地转身,脸上惊怒不定,“你们主仆二人还真是一路货色,堂堂太子竟然用假证据诬陷我,而你,也是一样的满口谎言。”
江寒酥眉心一敛,眼中锋芒毕露,“你若身正一身清,殿下何需如此。”
“至于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很清楚,陆云川被贬一事,那个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厨子,本来他应该会被杀掉吧,是你背着陆云川留了他一命。”
江寒酥说起往事,他面目沉敛冷肃,内心却也感到惊异,这是他发现隐年对陆云川的企图后才想明白的事,没想到隐年从那时便已经开始布局,此人的心机与耐心都绝对不容小觑。
“你……”隐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当然想否认,但他知道已经没有用了,他感到一阵心烦意乱,这个人是怎么猜到他的心思的?
“我不需要你的承认,如果你还不肯说出你们的计划,我会在你走后将你所做的一切都告诉陆云川。”
隐年脸色阴郁,他右手微微一动。
江寒酥忽然欺身上前,一手制住了隐年的右手肘,一手将他的右手包裹住握成拳。
“我知道你善使蛊毒,我不会给你出手的机会。”
隐年神情紧绷地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人,他还是不明白这人为何能理解他对陆云川的感情,他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个怪胎,为了得到一个人的爱,竟然要毁了他。
可是,他不需要被理解,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一切毁于一旦,他会疯掉的。
要不,就告诉他吧,隐年的内心有些动摇。
比起被陆云川知道真相,其他的事情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怎么折磨他都可以,他被折断的手指还在持续地传递强烈的痛感,但他不在乎。
可是江寒酥用陆云川威胁他,他便方寸大乱了。
他动了动嘴唇,想要妥协,可总觉得不甘心,在他做出决定的最后一瞬,他的鼻翼突然抽动了一下。
血腥味?
江寒酥的身上有血腥味,他受伤了,伤?
对啊,不仅仅是伤,他还中毒了。
隐年混乱的思绪里忽然闪过一条或可一搏的出路。
隐年推开江寒酥的钳制,道:“我能解你中的毒,只要你不把那些事告诉主人,我的计划成功之后,我就把解药给你。”
江寒酥有些惊讶,“且不说你是不是真的能解我中的毒,难道你认为解药能有这样的价值吗?”
隐年也没想到江寒酥会这样说,他同样露出讶异的神情,问道:“你是不是没有毒发过?或者你不知道这种毒发作多了人会陷入疯癫,到时神仙也难救。”
江寒酥皱眉思忖,似乎在判断隐年所言的真实性,的确,他毒发的时候神智很混乱,最终会致人疯癫不是没有可能。
陆云朝拜托陆信渊找解药的模样在江寒酥的脑海中闪过,解药会有办法的,陆云朝交代的任务必须完成,而且这件事变成现在这样,他有责任。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告诉我你们的计划。”
隐年蹙眉,神色阴郁,目光犹疑不定。
江寒酥见他如此,不知他还要使出怎样的招数,便说:“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殿下只是允许你和陆云川道别,若你还是不肯交代,就做完你要做的事,然后走吧。”
隐年冷笑一声,说的好像很宽容一样,实际上他根本没得选。
非要逼他的话,他只能得罪了。
“听说过这种毒的人都说这毒会乱人心性,让人沦为欲望的奴隶,这听上去好像和你这种只会听命行事,不会被私欲左右的人没什么关系,所以你不害怕。”隐年打量着江寒酥站得笔挺的身躯、冷厉坚毅的面容,他身上积蓄着强劲的力量,这样的人仿佛是坚不可摧的。
“你以为你不会被影响对吗?制作这种毒的人可不会容忍这种疏漏,它攻的是人心的弱点,贪嗔痴慢疑,只要你是人,就不可能完全逃脱掉。”
江寒酥闻言警惕起来,隐年误以为他没有毒发过,其实并不是,他最开始发作是因为对陆云朝的渴望、占有欲,对应的正是那个“贪”字,而不久前在六皇子那儿被他激怒则是“嗔”,这些,江寒酥之前并不知道,隐年却能说的这样准确,可见他确实对这种毒很了解。
隐年不再说话,而是迈开步子朝江寒酥身后走去,江寒酥不明所以,迅速转身紧盯着隐年看,他手握上刀柄,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江寒酥看着隐年的背影,渐渐皱紧眉头,隐年走得不疾不徐,体态端庄,和他之前的气质很不相同,记忆中那个一袭锦衣清隽矜贵的背影忽然浮现在眼前,与现实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隐年在模仿陆云朝!
这个念头乍一在江寒酥脑海中闪过,他便感觉浑身上下猛地出了一层冷汗。
虽然不知道隐年究竟想做什么,但身为暗卫的危险意识,还是让他第一时间就拔出了腰间佩刀,向隐年身后砍去。
“阿七。”
通体漆黑的冷刃裹挟着风声利落地斜砍下去,却在还未贴近颈侧的半空中生生止住了,江寒酥握刀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他方才分明听见了陆云朝的声音,刀砍下去的一瞬间,那声音轻轻响起,他心中大骇,仿佛在他刀下的人是陆云朝。
江寒酥眼前的画面重重叠叠看不真切,他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可陆云朝的身影仍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隐年缓缓回头,侧边轮廓显露出来,线条流畅柔美。
随着隐年转身的角度,那张脸越来越完整地呈现在江寒酥眼中。
江寒酥举着刀如临大敌地紧盯着那张脸,浑身肌肉紧绷,汗水顺着额角淌下来。
当那张脸完完整整暴露在他眼前时,他瞳孔猛地一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看到的是陆云朝的脸,很清晰。
他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原本像产生了幻觉一样的重影全都消失不见了。
“阿七,你怎么拿刀对着我啊?”
“陆云朝”柔声问道,看向江寒酥的眼神有些无辜。
江寒酥头痛欲裂,他左手狠狠地按在自己的头上,右手却并没有放下刀,他面目有些狰狞,眼神凶恶锋利。
脑中残存的理智告诉他,面前之人是隐年,但一直有一股入侵性的意识在压制他自己的意识,让他觉得这个人就是陆云朝。
是隐年引他毒发了,应该……是这样……
他不能确定,似乎……面前这个目光温柔的人就是陆云朝啊。
江寒酥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阿七,放下刀。”
“陆云朝”伸手轻轻按在刀背上。
江寒酥右手骤然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挡开“陆云朝”的手,猛地冲到他面前,刀刃在他肩上划过。
这个转变发生的十分突然,因为江寒酥害怕自己多思考一秒就再也下不去手了,那种感觉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明白,他是真的觉得自己面对的人是陆云朝。
大概是潜意识里隐隐知道这都是幻觉,但潜意识往往转瞬即逝。
当江寒酥看到“陆云朝”捂着流血的肩膀,用一种很受伤的脆弱眼神看着他时,他心里一痛,自责悔恨地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慌张地收了刀,揽住“陆云朝”的肩膀。
“殿……”
违和感,才喊出一个字,江寒酥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他绝不可能伤害陆云朝。
江寒酥环顾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间寝室,最里面,纱帐内的木榻上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而自己与陆云朝又是在这里做什么?
他就像凭空失去了一段记忆, 对当前的状况很疑惑。
他放开了“陆云朝”,朝木榻上躺着的男人走过去。
他挑开纱帐, 这才看清了男人是陆云川, 为什么是陆云川?
他凝眉思索起来,脑子里很混乱,好像有一层雾阻断了他的思考能力, 他更用力地想,表情很凝重, 忽然他脑子里一阵剧痛袭来,似乎是到了某个临界值, 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眼前闪过一个画面。
是他站在远处隔着纱帐看到隐年抚摸陆云川脸颊的画面。
毫无疑问,这个画面如果真实发生过的话,那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江寒酥不知道这个画面意味着什么,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他、陆云川以及……陆云朝三个人。
他想看看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他刚准备回头, 身体只是小幅度地转动了一下, 就突然静止不动了, 一柄闪着寒光的剑架在了他颈侧。
“阿七,没想到你竟敢对我动刀。”
“陆云朝”举着剑在江寒酥身后失望地说道。
江寒酥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陆云朝”看得很清楚, 剑下之人身体紧绷,双手握拳, 即使他极力克制了也无法完全掩盖身体的颤抖,他很紧张,甚至是害怕。
“陆云朝”嘴角微微勾起一点笑意。
“如果你肯以死谢罪,我就相信你是无心之失,相信你没有背叛我。”
江寒酥心跳得很厉害,他内心十分挣扎,他不知道自己与陆云朝是怎么走到现下这一步的,他不相信自己会伤害陆云朝,方才他用刀伤了陆云朝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但他怎么也回想不起自己为何要使出那一刀。
这一切有种身在梦中的混乱感,难道他真的在无意识中伤害了陆云朝?这种事,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以死谢罪。
这倒像是陆云朝会说出来的话,倒不是他觉得陆云朝会让他去死,相反,这只是一句调侃,如果他真的伤了陆云朝,他知道陆云朝一定明白他有多自责。
“殿……”江寒酥缓缓转过脸,目光中透露着不知所措和愧疚。
“跪下来求我。”“陆云朝”几乎与江寒酥同时开口。
江寒酥愣住了。
“陆云朝”看见江寒酥的眼神逐渐锐利,浑身的气场也发生了改变,原本收敛臣服的姿态瞬间爆发出攻击性。
“陆云朝”欲收剑后退,奈何江寒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反身右手从下扣住了他执剑的手腕向上一折,他手中的剑便架在了自己颈侧,他抬左手想扯开江寒酥,江寒酥也同样以左手锁住了他的手,这样,两人的双手便缠在一起了,“陆云朝”挣扎了两下便明白江寒酥的力量在自己之上,根本挣动不了。
“阿七,你想干什么?弑主吗?”“陆云朝”看着江寒酥,神色很平静,只是说话的语调有些冷。
不得不说,他学得惟妙惟肖。
“隐年,都露出破绽了,还要装下去吗?”江寒酥直接问道。
“哎呀,这么快就发现啦。”隐年有些懊恼地抱怨道,但奇怪的是,江寒酥他并没有从他的反应中看到诡计被拆穿的愤怒感或是慌张感,这令江寒酥警惕起来。
随着隐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江寒酥眼中看到的人也变回了隐年真正的样子。
隐年忽然感到双手腕同时剧烈一痛,明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却偏要硬扯出一抹扭曲的笑。
“开始了,好好享受吧。”隐年使劲推开了因剧痛失力的江寒酥。
和那时在六皇子寝殿外一样的感觉,江寒酥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冷汗一层层地往下淌,如水泼一般,他视线十分模糊,眼前的人看着一会儿是隐年,一会儿又是陆云朝。
“这就是贪嗔痴慢疑中的疑,现在明白这毒的厉害了吗?”隐年问道,他见江寒酥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便知他也很难开口说话,于是继续说道:“本来想让你知道中了这毒便要受人拿捏,没想到你反应很快,可是……”
隐年顿了顿,头微微向右歪,疑惑道:“你是怎么猜到的?你的意思是,太子不会让你跪下求他对吗?为什么啊?”
隐年回想起不久前陆云朝在正房厅堂内冷酷的模样,他可不相信陆云朝是什么良善之辈,对待一名胆敢刺伤自己的暗卫,让他跪下认错已经很温柔了。
江寒酥没有理会他,而是抖着手解开了左手的护腕。
隐年惊讶地看见江寒酥左手腕上系着一只染血的手帕,原来他的伤在手腕上,可刚刚他钳制住自己的时候,自己一点也没感觉到他手腕上有伤。
江寒酥拔出匕首,雪亮的刀锋刺向他自己的手臂。
“你怎么知道?”隐年冲过去一把握住江寒酥持刀的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鲜血顺着刀尖滴落下去。
江寒酥眼中一片清明,他趁势将隐年的手反扭到身后,匕首抵住他颈侧的动脉。
他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现在看来,他猜得没错,自伤可以缓解毒性。
他压着隐年来到陆云川榻前,命令道:“弄醒他,然后跟我走。”
“你……你什么意思?你是同意和我换解药了吗?”隐年不确定地问道。
“不换。”江寒酥冷声道。
“是你用蛊虫令陆云川陷入昏迷的吧,你来见他不就是为了将他唤醒吗?既然你宁可如此大费周章也不肯交代出你们的计划,那你就弄醒他,然后走。”
“什么?你竟然不要解药?你疯了吗?你想每次毒发都砍自己一刀吗?”隐年不可置信地问道,同时挣扎起来。
“我看你也不是很在意陆云川的安危,既然如此,就让他这样昏睡下去好了。”江寒酥说着便拉扯着隐年要往外走。
“不要,不是,放开我。”隐年慌乱地边喊边挣扎。
就这样放任陆云川不管的话,他会死的,可是,唤醒他,自己走后,江寒酥会告诉陆云川真相的,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好,我……我告诉你,姜贵妃会在下一次侍寝的时候行动……”隐年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江寒酥放开了他,让他仔细说。
趁着这个时间,江寒酥简单地处理了自己的伤口。
之后隐年给陆云川解了蛊,陆云川并没有立刻醒过来,据他说,还要再过一会儿才能醒。
隐年最后看了看陆云川,就跟江寒酥走了。
见到陆云朝时,陆信渊已经先走了。
“阿七,怎么去了这么久?”陆云朝打量着江寒酥有些苍白的脸色问道。
江寒酥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异状,回道:“殿下恕罪,属下办事不力,耽误了些时间。”
陆云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回宫吧。”
江寒酥跟在他身后,其他侍卫押着隐年走在更后面。
“事办的怎么样?”陆云朝忽然问道。
“隐年说出了他们的计划,应该……是真的。”江寒酥如实答道,因为陆云川的缘故,他认为隐年不敢骗他。
听他这样说,陆云朝眼中闪过一抹饶有兴致的神采。
“真没想到,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陆云朝轻声感慨道。
江寒酥忍不住抬头看了陆云朝一眼,他离陆云朝稍稍有些远,因为他怕陆云朝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江寒酥重新低下头小声道:“难道……殿下认为……”
“是啊。”陆云朝知道江寒酥是什么意思,便直接大方承认了,“我都没能令他开口,我又怎么会觉得你能做到呢?”
江寒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确,一开始,他也觉得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不是他意外发现了隐年的秘密,隐年是不会妥协的。
“我就是故意为难你的。”陆云朝见江寒酥不说话,便自己说了下去。
这话说中了江寒酥心中所想,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问你,你来这儿干什么?你跟我说了吗?就知道擅自行动自作主张,还说什么要向我请罪,话倒是说得好听。”陆云朝起先还有些严肃,说到后面却笑了。
江寒酥听出来,他这会儿不仅没跟自己生气,还借机将之前的不愉快掲过去了。
大概是行刺的事有眉目了,他心情好吧,江寒酥这样想。
“谢谢殿下。”江寒酥一不小心就将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反应过来后,想挽回,又感到没什么好挽回的,便没再说话了。
陆云朝听到后也不再说话了。
本来他还想跟江寒酥说,方才那个假证据箭头就是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那一支,他想让江寒酥知道他不是圣人,没有他心里想的那么好,不要在看到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时候,对他露出那种心痛又失望表情。
可是,在听到江寒酥对他说谢谢时,他忽然狠不下心来说那句话了,算了吧,他想,也没什么好说的。
隐年走在他们后面,他一直看着江寒酥背在身后的左手出神,那只手的手心里有一道蜿蜒的血迹,血顺着指尖缓缓滴落在他身后的地上。
江寒酥与陆云朝说的话,他依稀能听到一些。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方才在陆云川寝室里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