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by董无渊
董无渊  发于:2024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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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六盏灯陡然亮起,将台上的女子衬得边缘自带荧光,如一块温润又温热的玉。
“钟管事有点不一样了。”周二狗挠头。
显金满意地点点头:舞台的灯光,让扯着嗓子骂二十来个青壮年小伙儿“废物点心““蠢屁蛋子”的卷王之王钟大娘都变得柔和温婉,这让她很难相信后世,舞台妆造之下爱豆的真实人设……
显金面容平和,双手抱胸站于人后。
“今日展品,一百刀一拍,起拍价均为五百文,有意者请举牌,一次举牌加一百文!号数牌就在您的右手边,三次叫价落槌成交!”
钟大娘朗声介绍规则。
台下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
很低的价格。
甚至比竹纸还低。
五百文!?
一刀上品宣纸?!
不过是五十个肉饼的价格呀!
大家没玩过这个,兴奋得如同听见了法-拍房的初始价格,很有些跃跃欲试。
显金勾起唇角笑了起来:这就是拍卖的绝妙处之一——初始价格让你觉得你可以讨到便宜。
钟大娘黄金小锤一敲,最先展出的便是高干老爹心心念念的刻丝昆仑山。
“六百文!”高干老爹手握翰林院出身的宝贝儿子,无所畏惧!
“七百文!”
“八百文!”
“九百文!”
价格在一呼一吸之间,瞬时哄抬到了一两一钱银子!
熊呦呦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冲显金轻轻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称赞还是服了大气了。
显金隔空遥遥拱手作揖:都是后世资本家想出来的招儿,她算是拾人牙慧,过奖过奖。
拍到后面,诸人表现各异,有的杀红了眼,频频举牌;
有的回过神来,惊觉出拍卖的真实用意,捂着牌子,一脸警惕地看着台上笑意盈盈如春风和煦的美小姐;
有的就很想要,且并不在乎银子——高干之爹十分顺利地以五两七钱的价格拿下刻丝昆仑山宣纸,兴高采烈地跟随陆八蛋进里屋签字付款,出来时,便有一个同样面罩白羽的小丫鬟紧跟其后,高干之爹心满意足地落座,小丫鬟围炉煮茶,福建白茶清香飘逸。
诸人看了看身侧空空荡荡的茶盏,陡然明白过来:要花钱买东西,才能喝口茶啊!
这……这……这真是……什么奸商啊!
但转念一想,大家都是体面人,若独独我喝不到这口茶,岂不是太掉价了?
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展品依次以六两、六两七钱、七两三钱的价格拍出。
刻丝山海经系列宣纸,共计二十刀,图案花纹均不相同,大约价格都平衡在了六、七两银子的区间。
显金在暗处微微颔首,和她估计的差不多。
刻丝系列,其实从本质而言,只是平平无奇的净皮纸,论做工与品质,其实比不上三两一刀的上品玉版,更比不上五两一刀的澄心堂纸。
唯一的卖点,是刻丝藏画。
显金人为赋予了这一系列更多的卖点:比如地位,比如竞拍的趣味,比如竞争的火药味。
这些东西,卖多少银子,都有道理可言。
显金站着看完了整场竞拍。
临到最后一样展品,钟大娘特意压低声音,将氛围营造得足足的,“……最后一件展品,乃压轴之宝!”
小锣“咚咚咚“,花间堂光线明暗交替,绒花与鲜花在刻意制造的黑暗环境中难辨真假。
“白泽!”
钟大娘声音猛地提高:“刻丝白泽!白泽兽虎首朱发而有角,王者有德,方出世辅佐,乃为良臣之机相!陈记为制此刻丝白泽宣纸,特请归隐画师张归宗出山执笔,废卷三百方得此纸!竞拍价,五百文!”
白泽!良臣!王者有德方现身出世!
在一众举牌中,熊呦呦终于举牌,“……五两银子!”
堂间静默三瞬后,后排落座的一直未动的一中年男子朗笑举牌,“八两。”
熊呦呦并未回头看,反而将牌子收起,冲钟大娘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放弃。
“八两银子一次!“
“八两银子两次!”
钟大娘即将落槌之际。
——“十两!”
显金转头,目光投向第一排。
这是宣城府龙川溪码头上的盐商甄三郎。
甄三郎眉头飞扬,得意洋洋地看向后排的那位外乡中年男子。
“二十两。”中年男子面白无须,神色淡然亲切,操着一口标准的官话,却一听就知道不是宣城府人。
甄三郎快被气死,跟他拼银子!也不看看他们家做的什么买卖!
“三十两!”甄三郎豪气十足开口。
中年男子默了默。
钟大娘目光灼灼地投射到最后一排,明显等待中年男子出价。
中年男子却始终老神在在,并不再接话。
“三十两一次!”
“三十两二次!”
“三十两三次!”
“咚!”槌落定局!
钟大娘朗声恭贺甄三郎,“恭喜甄小三爷!抱得一刀白泽!”
显金从暗处隐去,低头朝锁儿轻声交代:“……去打听打听那位中年男子是何许人也?现居何处?若打听到了,直接送一张刻丝花鸟的纸过去。”
被喜悦冲破头的甄三郎在付完钱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今天来逛一趟纸铺就给出去了五十两银子……
他把两个月的月例银子都给出去了……
这才月初啊!他后两月咋过啊!他没有存款呀!
更何况,他……他买这么多纸干啥啊!
他甚至,只会写三字经!
就算放在宣城府的纨绔二代圈子里,这种文化水平,也属于相当炸裂的存在。
甄三郎战战兢兢地回了家,原以为会吃自家老头一顿毒打。
谁知刚进正堂,那老头就抱着他头狠狠亲了四五口,兴奋地大声直嚷嚷,“果然是人傻福气大!人傻福气大!”
紧跟着便甩了一百两给他,顺手将他斥巨资拿下的刻丝白泽宣纸,吞下了。

被扰了清梦的门房老头没好气地探出头来。
甄三郎他爹亲自上门,裹着狐皮大氅,身后放着一大桶炖得软烂的羊汤。
甄三郎他爹裹紧狐皮大氅,跟熊知府的门房点头哈腰地谄笑,“初冬吃羊,一冬皆暖,这桶羊肉可不一般,长在岩上,吃的是山里的药草,皮糯肉嫩,熬了一下午,就撒了一丁点盐巴,简直鲜得要把舌头咬掉了——几位大人守夜辛苦,若不然将这桶羊汤分了暖暖身子?“
甄三郎弓着腰,眼白抬了抬,目光有些疑惑。
门房将门缝拉宽一些,方便接纳羊汤。
羊汤让门房的脸色好了点。
甄爹赶紧笑嘻嘻地拱背弓腰,将身后用牛皮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通过拉宽的门缝塞了进去,“几位大人请一定要将此物转交给熊大人,他必定喜欢!”
“是啥?”门房哑着嗓子问。
甄爹赶忙道,“今天熊大姑娘想买没买成的宣纸,被我那不争气的幺儿阴差阳错地搞到了。”
门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门缝拉得更大了。
甄爹精神一振,赶忙顺着牛皮纸往里塞了一只沉甸甸的香囊,“小的姓甄,名有前,龙川溪码头上走盐的小商贩,这香囊请诸位大人吃肉喝酒、吃酒喝肉!”
门房像个黑洞,两只手一伸,瞬间吞噬掉所有以门房为半径三米之内的礼物。
见门房收了东西,甄爹一步一个谄笑地躬身退出。
甄三郎看了眼紧闭的门房,嘟囔一声,“几个看门的,也配叫大人?”
甄爹蒲扇大的巴掌,瞬间扇飞逆子后脖颈项,“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知府的门房,里头学问大着!谁能得个内院通报!谁送的东西能见天日!谁的东西敢收!谁的东西不敢收!谁来得勤快!谁又突然疏远!一门房,就说尽宣城府半个官场!你说他是不是大人!?”
甄三郎惨叫一声,捂住无助的后颈脖子,像只被揪住翅根的走地鸡,“万一他把咱送的东西吞了咋整?”
甄爹揪住走地鸡的脖子,一顿输出,“老子走南闯北供你多读书,你偏偏去骑猪!门房要的是顿顿饱,不是一顿撑!你先把门房喂饱,他还能偷吃?”
甄三郎抖抖肩,“咱们送的这玩意儿,能到熊大人跟前吗?“
甄爹回望一眼闭得紧紧的五排钉大门,羊胡子一歪,笑笑道,“熊大姑娘向来低调内向,寻常不表喜好,她大庭广众之下出手,代表啥?不就代表了熊大人想要吗!?这道理我懂,难道门房不懂?门房还敢扣那玩意儿?”
顿了顿,钩住逆子的脖子,拽着儿子往出走,“咱们拿不拿得到东段河的航票,弟兄们后三年能不能喝酒吃肉,就看这一遭了!走!吃羊肉喝酒去!你这傻狗崽子还有点背时运气啊!”
十日后,龙川溪东段航票开号。
甄记盐号赫然上册。
甄爹欣喜若狂,抱住三子狗头,态度亲切,“被揍的后脖子还疼不?”
甄三郎:谢谢爹,身体的伤痕早已愈合,心灵的伤痕,不接受除了涨零花钱外的任何补偿。
与此同时,“陈记”刻丝山海经夹画系列展出早已结束。
历经五日,每日拍出十至二十刀刻丝山海经夹画。
充作拍卖场的花间堂蜡烛撤场,宫灯收回,真花与绒花,真花凋谢,绒花却被妥善收藏,以图下回再绚烂夺目。
“浮白”恢复日常营业。
第一日,顾客爆满,皆冲名动宣城的刻丝山海经夹画宣纸而来。
“我要两刀九尾狐刻丝夹画宣纸。”来者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趾高气昂的模样配得上裙摆间若隐若现的琉璃富贵花样烫金襕边。
显金笑了笑,在柜台后,认真翻看了几页,态度真诚,“实在不好意思,没货了。”
小姑娘一愣,“那我要鹿鱼。“
显金又翻了几页,“不好意思,也没有货。”
小姑娘蹙眉再道,“那就长四角的夫诸!”
显金翻都不翻了,直接道,“也无货。”
小姑娘眉目一横,终是将情绪彻底宣泄出来,“怎么什么都无货!?你是不想卖吧!开门做生意,你搞什么名堂!?我从隔壁淮安府坐了一天的马车过来,腰杆都快断了!我不管!你给我找出来!我要九尾狐!要鹿鱼!要夫诸!”
哪个小姑娘不想要这三个山海经神兽?这三个,可是显金筛了又筛,选了又选的爆款IP!又乖又萌,实力还贼强!
显金笑道,“不好意思,咱们‘浮白’开展,展品只做一刀,卖完即止,如若您实在想要,可以打听打听是哪几户拍到了这几刀宣纸,看看对方是否愿意割爱?”
只做一刀?!
一样只做一刀?!
小姑娘更想要了。
可找人买卖这事,倒也不太现实。
能拍到展品的人家大多非富即贵,怎么可能愿意随意卖出去啊……就算加钱,估计也很困难!
小姑娘站在五斗柜前,低头踟蹰。
显金见状,笑眯眯地再道,“不过,我们还有些未展出的刻丝夹画宣纸——葱聋、土蝼、文鳐鱼……这些图样也很乖巧,您看要不要带一刀走?”
葱聋、土蝼、文鳐鱼……一个像羊、一个像蚂蚁、一个是条肥鱼,哪比得上九尾狐精巧?
小姑娘有些犹豫,想了想道,“这些,也只有一种图样,一刀?”
显金笑着点头,“是的,独一无二的宣纸,赠予独一无二的您。”
人家不花钱啊!?
充作门面的周二狗五官都要抽搐了。
掌柜的,是真厉害。光天化日,青天白日,瞎话是张口就来啊。
这钱,她赚,他一点不羡慕。
小姑娘却颇有些心动,低头想了想,“那……给我来一刀文瑶鱼的吧。”
有时候吧,肥鱼看久了,也还算眉清目秀——至少比蚂蚁好吧?
显金点点头,翻开簿册,软毫笔舔墨,轻声问,“敢问您贵姓?家中排行?”
“我姓石。”小姑娘探头去看,“家中行四。”
显金蹙眉翻看一番后,抿了抿唇,疑惑发问,“您未在‘浮白’买过宣纸?”
石四娘愣了愣摇摇头,不明所以道,“我,我家在淮安府啊……“
显金有些遗憾地将软毫笔放下,极为恭敬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刻丝山海经系列的宣纸珍贵稀少,我们只提供给在往日就与‘浮白’理念十分契合的客官购买。”
啥意思?
石四娘整个一大懵状态。
啥叫……与“浮白”理念十分契合的客官?
她契合啊!
她有钱啊!
她哪里不契合了?!

这就很难评呀!
淮安府小姑娘的疑问,吸引了好几个企图甩银子买刻丝夹画宣纸的客人近距离围观。
如果说一双眼睛是一对探照灯,那显金如今就像参加新闻发布会的发言人。
周二狗头不动,目光动,像一只猥琐的稳定鸡头:他倒要看看,他们家掌柜的要怎样把赚钱和卖货提升到一边有文化、一边不要脸的高度。
聚光灯下,显金平稳地笑了笑,以一句大家意料之外的话开场,“宝剑赠英雄、红粉赠美人。刻丝夹画宣纸凝聚了数十位匠人夜以继日的心血,也是宣城府头一份的荣光,陈记不愿意随意对待用精血浇灌出的作品——而,契合,说到底不过是,您认同我,我认同您,您手上拿的薄木签子已证明了陈记对诸位的认同……”
显金笑得很标准,眼眸弯弯,露出八颗白净剔透的牙齿,手掌朝上,落在淮安府小姑娘面前,“但,正如这位远道而来的姑娘一般,很遗憾,我未曾看到诸位对陈记的认同。”
周二狗:???
周二狗克制地移动目光,脸上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淡然,内心掀起八丈高的波涛——做生意做到这份儿上真瘠薄厉害啊!
哪家卖东西的敢对客人说“对不起,老子没看到你认同我的商品,所以老子不卖”?
还有哪家!有种就站出来!
世人皆道,商者低贱。
缘何低贱?
学商科时,显金认真地思考过为何商道在封建时期是下九流,甚至还围绕这个内容写了一篇论文,私以为原因有二:一则为商者并不直接创造利益,为商者更多的是二道贩子的中介功能,并未亲手制作实体产品,属于文人口中的“坐享其成”“不事生产”;
二则,也是掀起周二狗惊涛骇浪的主要原因——为商者多是乙方,乙方要从甲方赚取利润,必须态度要好,也就是众人所说的“卑躬屈膝”,腰弯久了,别人自然就爬到了你头上。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后世的资本,可以站着把钱赚了?
一则是众人慕强慕富心态的转变,二则嘛,自然就是要向普罗大众大大地营销、多多地营销咯!
显金脸上的笑很客气,言论却让淮安府小姑娘明显一愣。
“认同……没看到……没看到我对陈记的认同……”
淮安府小姑娘变身复读机,陷入了显金的语言逻辑,“怎么证明我对陈记很认同呢?”
显金压低声音,语气平和轻缓,“您多用几刀陈记的纸、多逛一逛陈记的店,不就是认同了吗?”
淮安府小姑娘想了想,认为显金说得很有道理:怎么表达你喜欢一样东西?不就是用金钱朴素地表达吗?
淮安府小姑娘想通后,将头猛地抬起,很是赞同地点头,“我认同!我很认同!我现在就可以认同!”
显金笑了笑,转身从斗柜里双手捧出两刀净皮玉版,再转身找了几本做好的四季花鸟手账册子,随即又蹲下身双手捧上一刀五粉梅花洒金笺,笑了笑,“姑娘用玉版写字也好、画画也好,皆是上佳之品;手账册子是陈记的老牌子了,记账、记事十分便利;再有这刀梅花洒金笺,配上簪花小楷,远看就像画儿一样……”
认同这些就行了?
淮安府小姑娘试探性开口,“这些……多少银子呀?”
显金笑了笑,“不到十两。”
淮安府小姑娘又问,“那……认同完这些,是不是就能拿到刻丝文鳐夹画宣纸啦?”
显金面上带了些惊愕,忙摆手,“您说的这两点可没有直接联系!”
显金顿了顿,“只是说,您若中意这几样货,我便让伙计给您包起来,再留您一个地址,但凡刻丝文鳐出了货,我立刻安排伙计为您送上门去。”
淮安府小姑娘一个振奋,大手一挥,“那给我包起来!”
豪迈完,又怂了一把,转头问显金:“掌柜的,咱们刻丝文鳐宣纸一刀索价几何呀?”
显金笑眯眯,“不到十两。”
这么点银子!
还以为跟那一刀卖出三十两天价的刻丝白泽有一拼呢!
这么点认同,她能再来五百份!
淮安府小姑娘一下子愈发振奋,“包起来!都给我包起来!”
小姑娘大气到了顶点,云袖高拂,目光灼灼,“我还能认同一下九尾狐?或者貔貅吗?”
显金:……您这么快接受这个游戏规则,放在后世,可是会倾家荡产的哦!
“不能哦。”
显金笑得很温暖,吐出的字不像是拥有37度体温的人说的话,“展品拍卖不限买卖次数,但拍卖会后的宣纸售出,一般来说,一次只能认购一刀。”
“浮白”的游戏规则,没几天就被众人摸透:大概是一比一的“认同”比例,也就是说十两一刀的宣纸,需要十两的配货才有可能买到。
为啥说有可能?
因为确实有人付出了配货的钱,最后没拿到预想中的货。
当然只是少数,十中有一罢了,打上“陈记”的门去问,便得到“下次出货一定提前告知您”的回复,便也只能善罢甘休——毕竟这也没签契书呀,谁告诉你买了一比一的配货就一定能拿到刻丝夹画的?
就属于运气比较欧嘛,也只能捏着鼻子自己认了。
显金这一套规则,有人乐此不疲,当然也有人拒绝当饥饿营销的奴隶。
对此,瞿老夫人很是不满,“……索性放开出货,竹帘子是现成的,高师傅带着小曹村,手艺也醇熟,一个晚上便能出一百刀纸,一刀纸的利润是八两银子,咱们敞开卖,岂非能狠狠大赚?你如此玩弄买家,不怕他们索性掉头走了?”
显金目光沉凝,语气淡定,“若走了,只能证明,不是‘浮白’的受众。”
当不了“浮白”的自来水和死忠粉。
显金顿了顿,唇角勾了勾,笑道,“若咱们不控制量,敞开了卖,您以为,一刀纸还能有八两银子的利润?”

第204章 玩的人心(两更合一)
瞿老夫人瞅着显金,再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那双放在榆木四方桌台面上的手。
手背沟壑纵深,皮肤像脱离枝干的树皮,深浅不一的褐色斑点昭示了这双手的主人,并不年轻了。
瞿老夫人眼皮低垂耷拉,将手从四方桌拖移拿下,“这既是你的主意,就按照你的想法做下去吧,你如今是陈记的大掌柜,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便随便一听。”
一顿后又道,“要让伙计多注意近日城中纸行的走向,你将那刻丝夹画宣纸盘得云山雾绕,外行人看上去花团锦簇、精妙卓绝,实则懂行的一拿到纸,不消十日便能参透其中精髓——如今卖得高,更要保证以后卖得好。”
显金:……
一边“随口一说、随便一听”,一边又强调要干嘛干嘛干嘛……
让她无端想起前世暴发户老爹的口头禅,“不是我想说你BLALALA……”
不是您想说,那您就别说。
同理可得,类似于“我说了你不要生气”——你知道我要生气,你还说出来干啥?
显金心里吐槽,脸上恭敬,坐在左下首,低头吃了口茶,抬头看了眼对门一同领训的长房遗孀段氏、二房伯母许氏还有三房名义上的娘孙氏,这三妯娌各有各的事忙——
希望之星他亲娘段女士,面色鲜活了许多,虽也不爱说话,眉梢眼角却透露出与前几月截然不同的劲儿,简而言之,就是整个人活过来了;
二房陈猜老婆许女士,前些日子被原桑皮纸作坊,现“浮白”店子的账攻击得双眼无神,至今还没缓过神来;
孙女士就很灵性了,老婆婆在台上说,她在台下说,眉飞色舞地和身侧的丫头逼逼叨叨说小话,一看读书的时候要么坐讲台边,要么坐最后一排,反正不是啥课代表。
显金收回目光,再看了眼更漏,记住了这个时辰——往后初一十五来篦麻堂请安,切忌避开这个时候,她着实不想同这三位各有千秋的女士再次在篦麻堂偶遇。
随着瞿老夫人训话结束,显金低头一蹿,脚下如装了弹簧似的一下蹬到连廊。
“贺掌柜——”声音轻轻的,像拂落花瓣的微风。
显金转过头,却见希望之星他娘段女士朝她走来。
仔细来看,段女士与希望之星相貌如出一辙,略微下搭的小鹿眼,笔直挺拔的鼻梁,长翘的睫毛……只是较希望之星多了几分清冷之感。
显金声音不由得放缓,“大伯母,您有何事?”
段女士唇角勾笑,走近了些,与显金客气颔首示意,说话不见弯弯绕,“为刻丝夹画宣纸而来——听说贺掌柜本次推出的山海经十分受卖,下月将推出‘花语’,我虽不才绝非大家,却也浸淫书画几十载,画花鸟是我的长处,若你需要尽可来寻我,帮你打个底板倒也不是难事。”
显金惊喜,“是吗?未曾有听闻!”
她推山海经,可真是遭了老罪了!
除却那副白泽是请名家出山落笔,其余全都是她和钟大娘泡在书里,一副一副临摹出来的。万幸的是,竹帘编图案无需太过精细,就像临摹简笔画一样,总体要求是神大于形,她们两这才算是蒙混过关!
可下一个“花语”系列,她预备推出四十九种花语,每种做两至三刀。
也就是说,如果不找外援,她和钟大娘两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要绝望地画出四十九种花,画到最后,或许就画成了哥斯拉。
段氏抿唇笑起,“闺中好好学过,嫁人生子耽误了,如今又捡拾起来,方才完成张记绸缎当家太太的百鸟图,手上正无事,如今自家有需,我当然义不容辞。”
段氏目光亲和看向显金,似乎很欣赏这个人在哪儿就在哪儿搅起惊涛骇浪的小姑娘,“大部头的画幅,如今我里力有未逮,可若你只需小小一朵一朵的工笔花,我或许能帮上忙。”
显金注意力被前一段话抓住了,“有人请您画画啊!您可真厉害呀!”
“你的刻丝夹画宣纸也很是漂亮。”段氏抿唇笑着,与显金并肩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工笔花鸟的事儿,说工笔的笔触要细要稳,颜色要漂亮出挑,不能如水墨一般全靠洇染和意境,一边又大赞显金脑子灵光、想法清灵,是把做生意的好手……
两个人向出走,很有些话很投机、八十句都不多的意思。
三太太孙氏站在门口,翻了个白眼,嘴角快撇到天上去,“……素日以为大嫂是只鹤,天上飞那种带着仙气的仙鹤,如今在新晋财神爷跟前,仙鹤变彩翎母鸡,开屏倒是开得很欢嘛。”
背后说人坏话,得一起说才来劲。
孙氏碰了碰身边的二太太许氏,“二嫂,你说是吧?”
许氏抬起头,刚从账册的打击里缓过来,憨憨笑,“母鸡也不开屏,开屏的是孔雀。”
孙氏:……
说孔雀,不就抬举那段氏了吗!
许氏想了想又认真道,“且还是公孔雀才会开屏求偶,母孔雀没那几根长毛。“
孙氏:真的挺无助的,这个家好像只有她认认真真宅斗,其他的人要么在卖画,要么在普及禽类求偶知识。
显金与希望之星她娘段氏敲定了先拿三幅样稿看样式的初步意见,显金执意要给钱,段氏执意不要,只说,“我的画能藏在宣纸纸层里,已经很是知足了——宣纸,特别是家里的宣纸,是二郎他爹最喜爱的纸张,我的画夹进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岂是金钱银两可衡量的?”
显金表示秀恩爱是一回事,赚钱是一回事,其实并不冲突。
显金索性直接问,“……您帮绸缎庄的张太太画百鸟图,可有索价?“
段氏点头。
显金便豪迈道,“张太太付您多少银子,我便支您多少银子。”
段氏笑道,“与张太太说好,年底请画,润笔费百两。”
那他们还赚个屁啊,利润全给出去了。
果然,所有的艺术,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显金抽抽嘴角:倒不是买不起,只是自己临摹更有性价比。
段氏见状忙笑言,“贺掌柜先看样稿再做定夺吧!”
显金答应下来,细细嚼巴几下,方深觉基因的玄妙——段氏恣意洒脱,经前几次接触都是想说便说,从不顾忌他人的感观,如今画画、卖画,就算深爱的丈夫过世,她也能过出属于自己漂亮的后半生;而陈笺方……
显金想起陈笺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这个青年,好似总有两块硕大的石头压在胸口,在压抑与逼迫中艰难喘息,背着这两块石头步履维艰地朝前走。
甚至,这两块石头,其中有一块,是他自己压上去的。
母子母子,却活脱脱两种南辕北辙的个性。
显金脑子想事,脚下走得飞快,到了“浮白”,却见赵德正一脸焦灼地跑到她身边,如噩梦再现,压低声音道,“……不好了不好了……这几日白记、刘记、兴荣记都出了刻丝夹画宣纸……其他两家不足为惧,做的东西看不出名头,白记的刻丝夹画宣纸却很有些看头……咋办!……咋办!”
就像他当初的色宣!
明明他想出来的、尝试几百次试出来的,还没风光半年,就被铺天盖地的色宣冲击、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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