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by董无渊
董无渊  发于:2024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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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笺方放下笔,双手抱胸,看纸上愈发苛刻的条件,不觉笑道,“……也不知是招伙计,还是凤台招婿……”
凤台招婿,不太吉利。
陈笺方顿了顿,企图用静默的时间刷新刚才的口误,再掩饰般低下头,对着刚刚写好的告示,一条一条念到,“……身长需达五尺五寸,年龄不过二十岁,要腿长腰窄……”
陈笺方意味深长地看显金一眼。
显金理直气壮,人未到,胸先至,“腿长腰窄好发力,捞纸既是体力活,又是技术活,你看咱们狗哥、郑大哥和郑二哥,谁不是这样的?”
陈笺方笑着挑挑眉,算是认可了这一条,再继续向下读,“识过百字者为优,可识背写三字经者,直接录用。”
会读书,至少能证明人脑子没问题。
这一条也算合理。
陈笺方继续念下去,“招录者需有两年以上造纸经验,身体康健、吃苦耐劳、能干肯学,招录人员为十人,有意向者请于八月初四前,前往灯宣作坊递交报名信息,陈记将于八月初十在灯宣作坊组织考试,考核名次前八位被招录,考核名次前十六位进入补录名单,将统一参加陈记组织为期三个月集训,集训优异者实现补录。”
陈笺方点点头,很有些科举考试的意味。
但是……
别人凭什么要来?
不过是一个造纸作坊,为什么他们要花大力气来争这十个名额?
陈笺方继续向下念,“经此招录成功者,将获袖口一道杠职级,月俸底薪三两,一年十三薪,年享三两药补,有机会参与制作六丈宣、八丈宣等‘贡品’纸张,一切待遇从优,晋升道路宽阔,万望宣城诸多有志之才赏脸前往。”
陈笺方手挠了挠额角,道,“我先说在前头啊,我着实不懂做生意。”
显金:你要懂了,还要她干啥?
陈笺方手指向纸张那个“十”字,不解道,“但我们如今只缺五个人,为何要招十个人?”
手指再移向“十六”这个数字,“甚至,还要囊括到前十六名?咱们需要这么多人?”
显金摇摇头,“自是不需要的。”
陈笺方侧耳倾听,愿闻其详,平直的侧颜迎着光,光束恰好打在挺直的鼻梁上。
显金眨了眨眼,“我打听过了,恒记与白记,二十岁以下,跟在各自大师傅身边的小伙计……恰好十六人。”
陈笺方挑眉,再看显金。
这姑娘从始至终,就没掩饰过她像只小狐狸般的狡黠。
陈笺方笑道,“那咱们家岂不是白出银子了?”
显金笑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人就是做纸最大的器,一旦这群人走了,恒记和白记立刻唱空城计——单单留下三四个大师傅,能做成什么事?他们只有手忙脚乱地另寻学徒,他们慌乱的时间,正好给了陈家提前开跑的机会。”
就像后世的校招季——某迅、某跳动、某东,凭什么给几百上千个初出茅庐的校招生开出30、40个朝上的年薪?
太有钱?
嗯……当然有这个因素。
还是真的就需要这么多人?
肯定是不需要的,否则也不可能频繁裁人。
这些大厂,并不在意你究竟值不值30、40的年薪,他只在意,要像捕鱼一样,把人装进来,再慢慢挑选真正优秀的人。
他宁愿在招人上不断试错,也绝不给对家留下一根可以用的人才!
这才是他抢人的目的。
同样,显金沿用了这个思路。
我特么撬不动你忠心耿耿的大师傅,我把你打杂的都撬了!
你特么也做不成纸!
啥?你说招数阴损?
这叫阴损吗?
不!这叫商战!
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她可是遵循了商业道德和底线,没有与竞品对家的人,进行过任何私下接触哦!
陈笺方转念一想,轻轻点头,笑着泼冷水,“关键是,你如何保证,人家会来?”
显金胸有成竹,“这十六个人如今每月只有四百文,有的已跟着大师傅学四五年了,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恒记和白记压着不出师,无非是想省银子。”
“而这两家,只与几个大师傅签了死契,其余的伙计几乎都没有签订契书,所以这两家对伙计其实是没有任何有效约束的。”
显金娓娓道来,“咱们一出手就是三两月例银子,且这几日,陈记请大夫看诊、给老伙计发钱、给所有伙计发药补……你以为都是白干的?”
“有心之人,什么打听不出来!?”
一个压死你、当半辈子学徒的东家,和一个工资开贼高、管你吃管你喝、还管你年老色衰、看病吃药的东家,你特么选谁?
只要脑子没残,都会选后者吧!
显金给陈笺方算了一笔账,“此次,咱们五个大师傅退隐,这就省出了一个月四十两银子的支出;咱们招十个伙计,一个伙计三两,另有六个试工集训的伙计三个月的月例要发,也就是说前三个月,咱们的支出是四十八两,三个月集训后,支出便稳定在了三十两——咱们家前后的支出是基本持平的。”
用基本持平、略有亏损的支出,换竞品对家起码半年的空窗。
这场商战,是可以记入史册的好吗!
显金挑眉问陈笺方,“你懂了没?”
陈笺方思索半晌后,老实摇摇头,“没懂。”
显金“啧”了一声:这是她带过最差的一届举人!
这么简单的商业道理,都听不懂?
显金张口,准备再解释一次。
陈笺方笑着摆摆手,将写好的洒金箔玉版递到显金手上,“左右你叫我作甚,我便作甚,我懂与不懂,又有何大碍?”

第176章 多了尊敬
告示贴在三处,一处是宣城府的城墙,一处是灯宣作坊所在学政路的墙壁,还有一处就很歹毒了——直接张贴在了恒记与白记相隔不院的白墙上。
第一天,贴在竞品对手墙上的那张告示就立刻被撕掉了,被恒记的大管事亲手撕掉的,谁知天还没亮,一张崭新的告示又贴上了墙。
恒记大管事:当时就很害怕,还以为是撞鬼了。
恒记大管事一手拿着佛公,一手哆哆嗦嗦地趁着夜色又把告示给掀了,心满意足离开后,第二日上工,另一张崭新的告示继续死死地贴在墙上。
恒记大管事:不是,这告示属相是野草吗?春风吹又生?
恒记大管事鼓起腮帮子,踮起脚把告示摘了,且阴暗地守在角落里观察了半个时辰,发现没有人也没有鬼,更没有春风再吹后,终于放心大胆走了。
临到晌午休息吃饭,恒记大管事路过白墙,拳头都捏紧了。
告示不仅重新贴了回去,并且在最后一行,还多加了一行字,“撕者,吃油条没有豆浆,以后夹到的肉片都是生姜。”
恶毒,太恶毒。
恒记大管事一把扯下,一下午都蹲守在墙根下,临到下班,心满意足地走了,谁知刚刚拐过墙角,就在店子的另一面白墙上,又发现了贴得好好的另一张告示。
被风吹起的纸角,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啊啊啊!”——恒记大管事面目扭曲,快要被气疯。
在恒记对面那棵大树上,蹲了一天一夜的郑二哥腿也快断了。
连写五张告示的希望之星陈笺方叹为观止,“啪啪啪”,是他拍巴巴掌的声音。
“原以为的商战是高深莫测,没想到,实际上的商战是……”陈笺方看了看显金的脸色,如履薄冰回答,“是蹲在树上等待时机,兜里揣浆糊,瞅准没人就‘咵咵’往墙上贴告示……”
显金姑且把这当成对她不屈不挠、运筹帷幄的夸奖。
陈笺方仍旧好奇,“难道,许多造纸师傅都识字?”
显金摇头,“就算是陈记,他们也只认识你教的那两百多个字,其他许多纸业是不会告诉伙计识字的。”
“那为何贴告示?”陈笺方不解。
显金笑道,“一百个伙计里只需要有一个识字就行了——伙计与老师傅不同,多半是住在东家屋舍的通铺,大家脚挨脚、肩并肩,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一块儿。咱们告示里要求报名需要户籍与名帖,想要报名的伙计要准备这些东西是瞒不住人的,一个人知道了,那么全部皆知。”
连大家的居住环境,都在算计中吗?
陈笺方低头,勾唇笑了笑。
显金问,“你笑什么?”
陈笺方摇头,“只是觉得你每天挖空心思琢磨的事……”
陈笺方斟酌了用语,“挺有趣的。”
挺有趣的?
显金下意识蹙眉,本能地觉出一丝不舒服,可若叫她细说究竟是哪里不适,却始终是张了口,拔剑四顾心茫然。
不屈不挠的力量是巨大的。
约定之日,有将近一百三十多名腰窄腿长的男孩子,乌压压地如黑云压城般,拎着布袋排队报名。
卷王钟大娘右手执笔,左手翻阅核对户籍名帖,神情十分严肃,且当场取消了两名在队列中嬉笑打闹人员的报名资格。
其中一人不服,直冲冲地冲到内屋,扫视一圈,跨步立于看上去年纪最大的李三顺面前,“管事,门口那娘们,不叫我递户籍了……我从清河镇来,乘了一晚的骡车……”
李三顺让出半步,示意他右手边的显金才是真正管事的人。
那人扫了一眼显金,没当回事,继续对着李三顺输出,“我来一趟不容易,怎么能连报名都不让报?门口的娘们是你们请来记事的吧?认几个字就了不得了?谁允许她随意取消人资格的!”
显金双手背于身后,低头看名册,眉毛都没抬,“我允许的,怎么了?”
“你谁呀?”来人莫名其妙,一个小姑娘在这充什么大尾巴狼!
显金将名册一关,抬眸眉目浅淡,“我是陈记纸业话事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贺,名显金,承蒙大家看得起,称我一声贺掌柜,你有什么问题吗?”
来人被显金的眼神盯得略有发怵,余光再看这小姑娘身后的三四个大汉和那个一看就手上功夫很硬的老师傅低着头,一副很是恭敬的样子,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显金的目光略过他,看向门口陡然噤声、异常沉默的队列,再将目光转回,语声中气十足,“报名就好好报,造纸的圈子就这么小,诸位师傅齐聚一堂,不免抬头是师兄,低头是师弟,处处是熟人……等考进来了,拿着陈记发的银饷三三两两约去百珍阁好好喝一顿,不香吗?何必在此时此地寒暄吵闹!?”
众人笑起来。
有会来事的大声应和,“百珍阁的肘子不香,鸿宾楼好吃点!”
显金手一指,“你若考得进来,我贺显金自己掏钱给你买三个月的酱肘子!”
那会来事的哈哈笑起来,站到石墩子上拱手作了个大揖,“那就等着贺掌柜的肘子了!”
队列里安静下来,泰半的人见到显金后,想进陈记的心愈发坚定——一个外姓的小姑娘尚且能干成陈记的话事人,他们这群真有本事的人,又岂会在陈记被埋没?
也有一小半的人嘟嘟囔囔地撤了,“……个女的管事,陈记的生意长不了……长不了……”
更有零星从泾县而来、听说过显金名头的,不觉大惊,“……贺掌柜如今掌了整个陈家了!?”
有人听见,便小声追问道,“可有甚内幕?”
泾县来的便一五一十地将泾县铺子是如何起死回生、如何越做越大、如何将宋记纸业挤兑出泾县第一梯队的事迹说了个干净,嘴巴一努,指向登记核对的钟大娘,“……看见没?那原是宋记纸业的少奶奶,宋白喜不知去向后,这位贺掌柜便雇佣了这位……遗孀——你们别看她是个姑娘,心胸之大非尔等可及!”
诸人啧啧称奇,真正到自己登记核查时,无论是对显金,还是对核问记录的钟大娘都多了几分尊敬。

历经三天,报名人数最后定格在了二百四十七人。
最远的,是从淮安府来的,张文博两口子荐来的,还拿了陈左娘的推荐信——这属于内推,盲过筛简历的第一关。
最离谱的是,一个十九岁的农家小伙,告诉钟大娘,他有十六年的造纸经验。
钟大娘一惊,童子功?
再一问,呵!原来是三岁起就跟着老爹上山砍竹子——这小伙儿振振有词,“……竹子砍后,坐在院塘里削绿皮,再扎成捆地丢进水塘里泡,泡完后蒸,蒸后要沤……若没我砍竹子,后面工序上哪儿来!?”
显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大手一挥,把他简历,哦不,名籍给过了。
筛筛减减,二百四十七人余下一百八十人。
一百八十比十,堪比考编。
钟大娘勾画一圈,给显金来报,“……恒记和白记的伙计中,来了九人。”
不错了。
显金点头,低声与钟大娘交待,“若不是特别废,直接保到集训。”
这属于从其他大厂跳槽出来的SSP,单看工作经历和教育背景,就甩其他求职者很多条街——虽然很锤子,但工作经历和教育背景,就是人事筛选的基本准则。
钟大娘大声应下,顺道撸了把最近刚上两条杠的袖子,一副干劲很足的样子,正转身要走,却被显金一把叫住。
“……前几日,你去请瞿大夫摸脉了吗?”显金问。
钟大娘笑着点头,“去了!杜婶儿押我去的!”
“还好吧?身子骨?”显金关切问。
钟大娘不知其意,“没事儿啊,壮得很!一顿能干两碗饭!”
显金细看钟大娘一身短打,头发高高束起,眉毛修得又细又长,很有职场精英的御姐风范,再仔细看钟大娘眼下一片清明,倒也不见黑眼圈。
“听杜婶儿说,你每天子时才睡,鸡鸣你起……“显金笑起来,“不用这么拼,咱们一步一步走上道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老董要退了,你是我最看好接替他的人选,切忌出师未捷身先死,身子骨才拼得起、拼得赢。”
钟大娘捋了捋耳鬓间的几缕头发,笑着露出嘴角两个梨涡——素日再严肃再板正,此时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放在后世搞不好还在读书。
“您甭担心我,我上半辈子心苦命也苦,您给了我机会改命,我若是不牢牢抓紧,临到白头,我自己躺床上都要扇自己两耳光。”钟大娘手里夹着名册,低眉紧抿唇,似是在挣扎,隔了一会儿方抬头道,“六月份的时候,宋白喜从京师回来了,泾县水西大街素日与我交好的相邻给我来了信,据说他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穿着破烂褂子,在‘看吧’外面敲门,被陈家的人丢出去后,又在整个泾县铺天盖地地找我。”
显金手上的动作放慢,神色严肃地听钟大娘说。
钟大娘扯出一丝苦笑,“先是到我娘家的镇上,发现没人后,就四处打听,甚至告到了崔县丞处,崔大人与您和二郎君交好,只将我一早就放在县衙的和离书拿出来,逼着他签了字。”
显金神色缓了缓。
抛开左娘那门官司,崔衡在某些方面,是个非常有目的性和主见的男人。
“后来他想不过味,不知从哪里晓得我在淮安府张家,又去张家找我。”钟大娘目光里透出一丝狠绝,“我好容易从泥坑里爬出来,怎么可能又跌回去!博二奶奶,就是咱们家左娘差人把他揍了一通,扔到了林子里,后来听说他在林子里吃土、吃生菌子和草叶,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
显金低头理名册,大概明白钟大娘的意思了——她好容易从泥坑里爬了出来,手脚并用、血肉模糊,后背还背了个嗷嗷待哺的幼子,她为了未来和儿子,绝不会放慢脚步。
显金的劝说戛然而止,接替劝慰的是另一番话。
“是死是活,与你与元郎都没关系了。”显金抬头起身,神色温和地为钟大娘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来,露出明晃晃的两条杠,“你是我的人,元郎是我从襁褓里看着会爬、会走、会跑的,我贺显金能干到什么份儿上,你钟大娘就能干到什么份儿上,有我一口肉,就有你们一口肉。”
钟大娘目光灼灼地看向显金,直截了当问,“咱们会在陈家一直干下去吗?”
显金为钟大娘整理袖口的手顿了顿,抬眸笑道,“咱们也没有在泾县一直干下去呀。”
钟大娘若有所思地看向显金。
显金冲她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
而后几天,为方便远来报名的伙计避免来回奔波,初试、复试的考核内容被压缩在三天内完成,待考完捞纸的科目,一百八十人还剩下六十一人,最后一门就是文化,一人发一张纸下去,能写多少字就写多少字,不拘什么字皆可。
显金带着钟大娘和李三顺出现在了考场。
坐在前排的十几个人奋笔疾书,显金看过去,不说字写得多好,至少常用字是能写的。
后排有的抓耳挠腮,十分焦躁;有的虽也写不了几个字,却也在蹙眉凝思苦想;有好些人埋着头,嘴上却骂骂咧咧,见显金停在了他身前,象征性地住了口,等显金走远,骂娘的话又重出江湖。
其中站在门槛上说“百珍阁的肘子没鸿宾楼的好吃”那位哥们儿埋着头,一直在写,有一副成竹在胸、今朝且看我搅动江湖的霸气感。
显金点点头,暗自思忖:人不可貌相,这“酱肘子”文化水平挺高呀……
谁知拿到卷子后,显金便愣在了原地。
钟大娘偏头来看,笑起来,“一、二、三、四、五……百、千、万;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两百、八百;大、小、上、下,不、不大、不小、不上、不下……”
愣是凑满了一张卷。
显金去看“酱肘子”的名姓——漆七齐。
显金拿红笔圈了他的名字。
也另将几个虽字写得不太多,但在考场上情绪始终稳定,从未曾焦头烂额地四处张望的,一并圈了名字。

周二狗的腿已然痊愈,但仍有些一瘸一拐。
这厮听说显金在考校文化课,愣是“一米七、一米八”,身残志坚地自己走了过来,探头看拿过红笔圈出的卷子,张狂地取笑,“就写十个字,还有八个错别字!比我还烂啊!”
显金:你也知道你烂啊……
显金想怼,但看了看周二狗身后一脸担忧挂记着这厮瘸腿的王三锁同学,忍了忍,“……考的不是大家真正能认、能写多少字,而是面对危机和困难时的情绪状态。”
显金把“酱肘子”的考卷递出去,“这位展现的是聪明。”
又把其中一份只写了二十几个字,但笔画笔锋不急不徐,努力将每一个字写好的卷子递出去,“这位展现的是平和。”
又将一份写了十来个字,卷面一般,笔锋也一般的卷子递过去。
周二狗看半天,憋了个屁,“这位展现的,主打一个随和真实?”
显金指节敲了敲卷子最上方的名字,张文强。
周二狗没懂。
显金云淡风轻道,“这位是博儿在淮安府隔了五服的堂弟,塞过来学门手艺的,展现的是走后门的技术。”
周二狗:……
最终进入集训的人选控制在了二十人,完全包含从恒记和白记跳过来的九人,显金租了三架骡车,将这二十个大小伙子全部拉到绩溪作坊。
绩溪作坊已于一月前营造修缮到位,院子里建造了两行排屋,棚内八个大小不一的水池,另有五堵培墙。
钟大娘看了眼显金:她终于知道绩溪作坊是干什么用的了。
之前,在绩溪作坊,显金要建一排排屋,众人不解;要建七八个水池,众人也不解;要建两个厨房和四个茅房,众人都觉得显金疯掉了——如今来看,只觉显金棋在明处,也在前着。
绩溪作坊,就是集训营,是陈家专用的集训营。
二十个大胖小子就在绩溪作坊住下,钟大娘是当仁不让的集训组组长,郑二是技术型力量副组长,周二狗是无差别攻击型骂人副组长,郑大是唱白脸型精神攻击副组长,李三顺是客座教授,张妈妈是生活指导(主要指导临时聘的两位婆子如何又快又好地喂饱这二十个崽子),从上一届集训毕业的两个球,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副班长,负责主要带训。
一个熊孩子就够闹挺,二十个十来几岁的小伙子凑一块,是真的折寿。
开集训营当天,显金去看了一趟,平平静静去的,气出乳腺增生回来的——二十个小伙儿偷懒不想洗澡,那股味真是叫人永生难忘。
显金本以为人难管且人数又众,钟大娘或许压不下来,可等了几天,却始终没听到钟大娘告状或抱怨。
期间,显金去了一趟,早晨去的,天刚蒙蒙亮。
显金藏在墙角,看乌压压两排人在一阵响亮哨声的集合下从排屋里七扭八斜地蹿出来,钟大娘早已一身短打,双手抱胸站在台阶上,钟大娘回头看了眼更漏,张口便骂道,“……十一号和二十号磨磨蹭蹭磨磨蹭蹭,咋的!?是还要选衣裳穿还是梳个发髻选簪子戴呀!动作最慢!多加两圈!”
显金回过头同周二狗小声道,“加两圈,也还好吧?”
周二狗不可置信地看向显金,“……是绕着龙川溪跑两圈,快要跑到东郊了!不是绕着咱们作坊跑两圈!”
显金把腰拱得更低了,极其害怕被钟大娘发现。
又是一声哨音,二十个小子齐刷刷从作坊门口出发,朝东边迎着朝阳跑去。
跑在最前面的,赫然是穿着短打和棉鞋短靴的钟大娘。
两个回合过去,钟大娘从奔跑队伍的第一,落到了第三,但仍旧死死咬在第一梯队。
三个回合过去,钟大娘还在第一梯队。
四个回合过去,钟大娘被反超,落到第五,但也与第二梯队拉开了断层差距。
十个来回跑完,天已大亮,钟大娘满头大汗且满脸通红,跟随第一梯队回到绩溪作坊门口,左手从郑二手中拿过干净的帕子擦干汗,右手接过郑大手里的鞭子,一鞭子“啪”挥在地上,没有片刻迟疑便转头开始大骂落在后面拖拖拉拉的小伙子。
“孬种!女人都跑不过!”
“谁最后一名!谁不准吃早饭!”
“跑快点儿!再拖拉,老娘狠狠抽你丫的大腿根子!”
显金被吓得惊恐地回头看向周二狗。
周二狗面无表情地将表情移开,吞了口口水,面无表情道,“你知道,这群小子叫钟大姐什么吗?”
显金摇头如拨浪鼓。
“钟馗。”周二狗扯出一丝奇怪的笑,“漆七齐还画了钟大姐的画像贴在床头,说是能驱邪。”
你别说,钟大娘和钟馗,搞不好五百年前还真是一家。
显金想笑,但害怕被钟大娘发现,变成惨死在那根鞭子下的窝囊亡魂。
钟大娘靠自身强悍的实力,强势弹压下了这群精力爆棚的小伙子。
集训营告一段落,显金手里仍有许多事要干。
首先便是给秦夫子的贺礼——秋闱张榜,秦夫子榜上有名,成功进阶举人;
陈笺方带的那几个秀才,其中有两名也上了榜,拎着大包小提来同陈笺方道谢,来时提了三大包,走时提了五大包,都是瞿老夫人吩咐人送的。
其次,便是桑皮纸作坊的账,每当显金预备着手去干,便总有瞿秋实跳出来,今日约显金去爬敬亭山,明日约显金去拜万国寺,甚至有时中午,也会来邀显金出去吃个饭。
医坊没生意,其实挺好的。
但显金也不理解为啥瞿秋实能闲到这个地步?
基本上,瞿秋实约三次,显金应一次,这一次还得迟到早退,中间有事没事拿个软管笔和本子随手记点东西,营造出“显金很忙”的真相。
中秋将至,宣城上下气氛很好,泛黄的灯笼与搭建的灯楼鳞次栉比。
瞿秋实约显金八月十五家宴结束后,溪边放灯笼。
显金本不想应,埋头思索片刻后,便笑了笑,“趁这机会出去一趟也好,中秋过了就是春节了。”
瞿秋实没太听明白,但听显金愿意出门,便兴奋地提早三四日,着手准备起来。

第179章 成败英雄(3000)
中秋家宴,也正好是陈笺方从泾县回来满一个月,显金镇守绩溪作坊批卷子,合理缺席,被二十个豌豆射手似的崽子气得脑壳嗡嗡直叫。
本也有三四个属于内敛寡言、埋头苦干的类型,这十来天被几朵奇葩一带,突然之间也有了脑干缺失的美——酱肘子最气人,旬考前一天晚上偷渡了四五壶青梅酒,自己不喝,劝着人喝,别人不喝,还说别人“不是男人”。
最后旬考,就属他一个人写得最多。
其他好几个没醒酒的,跟个鬼画符似的,成功殿后。
显金一审就审出来了。
倒不是因为显金的刑-侦技巧有多高明。
纯粹是因为,这群崽子一张嘴,一股发酵的青梅味。
显金从绩溪作坊走出来时,站在门槛深深吸了口气——她终于理解秦夫子的精神状态了,她被这群崽子折磨得发起疯来,也能写出诸如《这书生真俊》等系列文学著作。
显金怀着一腔无处散发的怒气,拐过墙角,只听一记清脆甜腻的声音,“姐姐——”
显金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一记老拳挥过去。
瞿秋实一声“唔”,右手捂住鼻子从昏暗的墙角走出来,左手拎着羊角灯笼,暖黄的油灯光亮正好照在他灿如春晓的脸上:“姐姐,是我。”
显金抬头先看鼻子,还好没见血,随即先发制人,倒打一耙,“瞿大夫怎么藏在角落里!可吓了我一大跳!”
瞿秋实右手松开,确认手上没鼻血,自身形象还非常完美,便将灯笼提起,昏黄的灯光恰好在眉弓骨——这是光线照射在他脸上时,最好的角度,能够凸显出他高挑的眉骨和明亮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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