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禅多寺!
宝禅多寺!
土匪窝子!
陈六老爷!
车夫将路绕到了宝禅多寺来了!
如今外面的杂草中,密密麻麻地半蹲着藏了十来个光头!
第145章 驾马疾行
张妈妈也看到了,目光中有藏不住的恐惧,哆哆嗦嗦地将宝珠和锁儿一左一右地揽在怀里,压低声音,强自镇定地同显金道,“快,快到宝禅多寺了……宝……宝禅多寺……李……李老章师傅就在这儿……遇的匪类……”
显金从袖中滑出笔尖锋利的芦管笔,紧紧捏在手中,便欲撩开车帘,谁知她手刚搭上粗麻布,便听瓮声瓮气的声音从第一辆骡车传来。
“诸位好汉!我是宣城陈记三爷,陈敷!”
显金靠在车厢内壁,透过车帘缝隙向外看。
一身粉蓝的陈敷一瘸一拐地从骡车里钻出来,双手举过头顶,手心向外,大声……求饶:“我家有钱!你留我们活口,比弄死我们赚得多!我们车上也有财物!你千万别伤人!”
瘸腿纨绔,扶着骡子求饶的样子太好笑。
光头们哄然大笑,接二连三地从草丛里站出来,平地很宽,十二、三个人里里外外分散站开,将五架骡车团团围住!
为首的光头身后背着一把砍刀,双手叉腰,嘲讽大笑道,“陈家三爷,三爷?你他妈这小白脸,也能叫爷!?”
大光头上前两步,狞笑着伸手拍了拍陈敷的左脸,“你也配叫爷?老子最烦你们这种靠爹靠娘的!你说你叫爷,我说你像条狗!像条死狗!像条贱狗!”
陈敷瘸着左腿,左脸被狠狠拍得通红,大光头拍他一下,他就向后蜷缩一分,到最后已快要给大光头跪下了!
“十三哥十三哥!你看这小白脸,撒尿了撒尿了!哎呀我丢!一股尿骚味!”
旁边的七八个小光头兴奋地围了过去!
陈敷如同一只被耍的猴子,被人团团围住,小光头嬉笑着拿手戳陈敷的衣裳缎子,嘻嘻闹闹地坐到陈敷背上,半逼半胁半闹半嘲地逼迫陈敷一边学狗叫,一边背着人在地上四肢爬行!
陈敷埋着头,满脸通红,双手撑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粉蓝色的衣角,瞬间被掩藏在了参差不齐的人群中。
显金双手紧抿唇,低垂眸,余光向外瞥,透过狭窄逼仄的车窗,隐隐约约可见不远处的另一架骡车上,周二狗手里捏着一支短短的匕首正埋头向外摸去——显金一下子就懂了。
古代、山匪、树林、驾着骡车的行队……
哪有什么活口,全都是个“死”字!
他们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她明白,陈敷明白,周二狗带着的那三四个身强体壮的伙计也明白!
显金紧紧咬住后牙!
显金身体紧紧贴着车厢内壁,透过车帘被风吹起的缝隙变换角度向外探去——这是一块很大的平地,树林离得很远,目光丈量至少有将近五百米,目光所及之处,未见可藏人的木屋或大石块,更不见大名鼎鼎的宝禅多寺。
这意味着,只有看见的这十来个光头,拦截了他们。
且,在一定时间内,对方并没有援兵。
只要他们干过这群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们就能活!
显金深吸一口气,眯着眼往外看,周二狗已从骡车后板钻出,带着他弟弟和郑家兄第已匍匐到平地的东北角,手起刀落,将外围的三个光头悄无声息地解决。
正当周二狗半蹲起来准备解决第四个时,这处正围着陈敷嬉闹的小光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不远处,高声道,“十三哥,怎么不见小六子了!”
大光头神色一凛,正欲扭头向东北角看去,却被一道清亮的女声吸引了注意力。
“好汉!”
显金一把撩开车帘,站到骡车车辕上,语声娇俏,“我们家朱管事那条命,也是诸位好汉取的吧!”
大光头抬头眯眼,见一个肤容白皙、眉目清浅的姑娘长条条地站着,身段高挑纤细,不由眼神大亮——那人跟他说了,这一车队里有女的,没想到这女的这么好看!
这女的,要进了他们寨子,不得混到四哥五哥房里去,当个新宠?
他若是懂事,搞不好也能分杯羹,享用一二次!
大光头歪着嘴笑,“是我杀的!那头肥囔囔的,杀他,我刀都钝了几个口!”
大光头猥琐地拿手在裆下比划比划,一边说一边邪笑着四下说荤话,“怎么?你跟那肥猪头关系不浅?”
光头们瞬间忘记“小六子没影儿”的事了,脑子跟着裆部走,随着大光头的话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声哄笑起来。
显金故作羞涩,脸藏在衣襟口,“大王……您怎么……怎么这样呀……您别乱猜……小女子清白得很,哪能与他人有首尾呀!”
小娘们声音又软又嫩,光头们哪见过这个,你撞撞我我撞撞你,将猥_亵与色气写在脸上。
显金在心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余光瞥见周二狗与郑家兄弟半蹲着绕着圈,已向里圈逐渐逼近。
显金脚向后退了退,半个身子退回到车厢里,抬首再看周二狗已捡起那“小六子”掉在地上的大刀猛地朝背对着他、最近的那个光头砍去!
“啊——!!!”
光头的背被刀砍穿,喷薄的鲜血瞬间洒向周二狗的脸颊。
余下的七八人终于发觉,分散站开的同伴已经被尽数解决,三四个精壮的男子拿起他们的大刀以十分强悍的姿态从背后展开屠杀!
甚至有两个精瘦老头从另一架骡车跳下,一人拿着一支长长的木杖刷子,一人拿着一块路边搬起的大石头,尖叫着朝光头跑去!
“妈的!臭娘们!你玩我们!”
离显金最近的大光头反应过来,迅速探身向显金的脚捞去!
显金脚踝顿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擒住!
身后的张妈妈和锁儿一左一右紧抓住显金的腰往里拽!
显金身形向后一仰,大光头那张狰狞又黢黑的脸瞬时出现在眼前!
显金未有丝毫犹豫,从袖中抽出芦管笔,使出全身的力气,未有丝毫迟疑,将笔的尖端一把扎进了大光头的左眼!
“你个狗娘养的骚娘们!”大光头眼眶剧痛,朝天一声巨大咆哮,单手将刀从后背抽了出来!
显金松了手,将芦管笔永久趁势将脚踝从他手中抽了出来,迅速翻身滚下骡车,飞快向反方向跑去!
把这大光头带得离宝珠越远越好!
显金跑得飞快!
大光头一只眼血肉模糊地朝显金追去。
显金胸腔快要没气了!
感恩一年的八段锦,给了她一副远超过现世闺阁女子的体魄!
身后大光头踩地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周二狗他们挥刀的声音越来越朦胧!
要被捉到了!
显金只觉喉咙腥甜,满脑子只有这一年走马观花般的第三视角,再也想不起前世那白花花的病房与病床了!
“你个婊-子……”大光头暴怒的声音近在咫尺!
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要死了,还被人骂婊-子!
显金化生气为力量,跑得快要飞起来!
有刀刃起风呼啸而过!
显金条件反射地赶忙捂头蹲下!
谁知,下一刻便听“咚——”一声巨响!
刀锋的寒意没有了。
大光头踩地的声音也没有了。
显金将头从臂弯中抬起,双眼迷蒙地透过满地的血色看到不远处的树林里出现了五六匹高头大马。
为首的马上之人,单手立弓,百步穿杨,一箭射爆了大光头的光头。
显金好似氧气回膛,深深地倒抽了好几口热气。
离那么远,她好像长了一双千里眼似的,清晰地看到为首之人淡垂眼眸,发髻高悬,唇红齿白……
唇红齿白?
显金呆愣着目光下移。
这是个女人。
这他妈是个,身着素衫窄袖,驾马疾行的女人。
阳光在这个女人的周身描了一圈黄灿灿的金边。
显金一度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半蹲在地上,使劲搓了搓双眼。
这个女人确实被一圈金光描了边。
女人清冷垂眸看了蹲在地上的屎壳郎一眼,精巧的下颌一抬,身边两匹深棕色的高头大马便嘶鸣仰首跃众而上,踏沙飞石之间,不过两三瞬便至显金身侧,其中一个络腮胡弯钩下腰,听不出哪里的口音,“得罪了!”
三字砸地,显金两只胳膊被人反手捞起,老眼昏花变天旋地转。
一只屎壳郎,腾空而起,被高头骏马运送到远离刀光剑影的空地。
屎壳郎如梦初醒,高声叫道,“骡车!骡车里还有三个姑娘!”
络腮胡往后胡乱摇摇手表示知晓,撩开骡车一看,里面是有三个女的,可其中一个,怎么样也不能叫做姑娘了吧……?
络腮胡将骡车安顿好,翻身便投入战斗。
准确地说,这不是一场战斗。
是一场屠杀。
单方面的屠杀。
对方四个人,冲散了剩下的七八个光头。
冲散之后,便是一场围猎!
马上之人,行事非常有章法,手段亦十分狠辣,手起刀落,锚定的是人的咽喉,几乎尽数一刀毙命,刀光寒凛一霎便收获一管喷射而出的血注和一条早该见阎王的烂命,马蹄在空地上来回踩踏,专注于寻找剩下的活口补刀。
一抹粉蓝色的绸缎,匍匐在地上,藏于血污与马蹄中,瑟瑟发抖。
马蹄快要踩到他了!
显金咬咬牙,几个健步飞扑过去,将陈敷一把撞开,哪知正好撞到陈敷身侧,满脸血污尚有一丝气息的小光头手上。
小光头半瘫在地上,奄奄一息,条件反射似的端起手里的刀劈头朝显金砍来。
显金脑中白光一闪,来不及思考,凭着求生的本能,反手将旁边尸体身上插着的一只匕首抽出,眼睛睁得大大的,狠狠地插进那小光头的左胸膛!
“哐当!”
小光头手中砍刀砸地的声音。
温热的血,喷了显金一脸!
显金呆滞地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的鲜血。
还带有温度。
陈敷屁滚尿流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将显金一把扯了起来,浑身发抖着将显金藏到身后,声音哑得像破锣筛子似的,“别……别看……闭……闭眼……”
显金呆得如同一根木头。
她……她刚刚捅了……人一刀……
把人捅死了……
显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满手的血污,鲜血顺着掌心的生命线向下砸。
陈敷急得快哭了,“别看别看!脏!金姐儿!”
显金脑子嗡嗡的,像有个罩子把脑袋、耳朵和嘴全都罩得死死的,只留下满目赤红的眼睛,陈敷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像虫在耳洞边缘爬行,始终爬不进隔离的结界。
“干得好。”
霎那间,如佛音灌耳,混沌褪去,世间万物都清晰明了了。
显金艰难地抬起头。
那个女人翻身下马,双手抱胸,昂着头站在她面前。
“干得好。”女人重复了一遍,口吻简短利落,“人的心脏在左胸膛,与其胡乱戳个十几二十刀,还不如一刀刺穿心脏,干净省事。”
又反手拿刀,给显金比划比划,“或者割喉咙也成,不过力气要掌控好,力气浅了头皮连着脖子,一颗头拖泥带水,半天不掉;力气大了,头就飞出去了,跟蹴鞠似的直奔络网,也不好看。”
显金眼眶发涩:姐姐,您让我安静地缓缓成吗?等一会儿再进行凶杀一对一教学,可以吗?
待女人走近,显金才看清这个女人的相貌——非常贵气,是的,贵气。
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略带小麦色的肤容显得精气神十佳,眼眸微微上挑,眼睛大而长,鼻梁挺直,下颌小巧圆润,略有棱角的腮帮帮助她气势,平地添五米。
年纪应当在二十五至三十五,原谅给出如此模糊的区间——属实因为看皮相,女人未见丝毫纹路,但眼中的坚毅和淡漠却绝非二十出头的姑娘少妇可有的状态。
“想来,也是你第一次杀人,技术不错。”女人看显金一脸惨白,额上大冒冷汗,便笑道,“也不算杀人,那死和尚被抹了脖子,终究会死,不算死在你手上。”
显金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心头因杀人见血的极度恐惧与不适,却莫名其妙消散下去。
女人眼眸一扫,身边两个络腮胡转身清理战场。
战功赫赫。
十三个和尚山匪全都下黄泉。
周二狗腰上被砍了一刀,腿上被砍了一刀;郑家老大右臂被砍得见了白骨,郑家老二身形最窄,算是殿后,没有见血;陆八蛋见了血,脸上被划了长长一道疤,一张脸血肉模糊,看上去很瘆人。
李三顺没受刀伤,只是跳下骡车时摔了几个跟头,顾不得看发肿的脑壳,转身便将两刀六丈宣抱在怀里。
陈敷的心理伤害大于生理伤害,一直在发抖,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
宝珠、锁儿和张妈妈满眼红肿。
“……最近的医堂在何处?”女人扫了眼李三顺抱着的六丈宣,声音低沉,“你家的伙计,需要立刻就医。”
陈敷几度张口,但发不出声音。
显金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连声道,“在泾县!但山上有座寺庙,名唤宝禅多寺,说是寺庙,却是山匪扎营之地,这群和尚便是从那里出来的——我听说山匪不会单独行动,一旦山中兄弟失联,便会出动人手外出找寻。”
也就是说,他们这几个人解决这十二三个和尚不在话下,但一旦大部队来袭,就算有马有身手非凡的络腮胡,也只是杯水车薪。
显金脑子渐渐清楚,“咱们如今两条路,往回走,回泾县;或立刻启程,直奔宣城。无论选哪条路,路程都在两个时辰以上。我建议回泾县,我们是从泾县出来的,回城的路纵算生疏,但凭借刚刚的来程也可回忆一二,若往宣城去,便是条生路,在山林中迷路也未可知。”
女人转眸看向身后。
身后的络腮胡子微不可见地点头致意。
“你们是泾县做纸的商户?”女人低声问。
显金点头,自报家门,“我们是宣城纸坊陈记的伙计,这是陈记三子,谢过姐……谢过女侠救命之恩!”
女人随手一抬,掌心下摁,看眼前的小姑娘满脸血点,明明心头发慌怕得要命,却仍口齿清晰、思路明确,便笑道,“还有第三条路。”
显金抬眸望见。
“杀上匪营——匪营中必有伤药和大夫,那才是离咱们最近的医馆。”女人束发高扬,似是在讨论如何一脚碾死一个蚁窝。
显金的表情成功逗乐女人身边的络腮胡。
宽脸络腮胡“嘿”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扭头看向女人,“大小姐,这小姑娘居然质疑咱们没实力!”
显金嘴角抽了抽:除非您这四匹马立刻长出白绒绒的翅膀,再披上一身金灿灿的盔甲——否则,我很难相信您有四个人端了一个贼窝的战斗力。
显金扫了眼趴在骡车上只用草木灰撒了伤口止血、再用纱布捆紧防止失血过多的伙计们,郑家兄弟情况尚算不错,周二狗的状况却很不好,裸露在空气中伤腿和胳膊伤口触目惊心,人已从刚开始的亢奋与极度恐惧,逐渐变得沉默呆滞,如今趴在骡车车辕上紧紧闭眼,锁儿和张妈妈一左一右用干净的绢帕擦身,却于事无补。
显金蹙眉抿唇,他们需要药物、需要大夫、需要安静的环境和干净的水,否则在古代感染,不死也要脱层皮。
“去!”显金一咬牙,破釜沉舟道,“古有诸葛亮唱空城计,今有四英雄狠撬山贼窝!咱们或许可四两拔千斤,如夜间突袭,一把火烧了那寨子?我们陈家有钱,我身上也带有银票,抑或是咱们买通几个耳目,里应外合,从内部攻破,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杀人防火的,属于显金业务能力之外的技能,目前暂时只能掏出这么两点不成熟的建议。
这回换做女人被逗乐,嘴角微微翘起,笑道,“这都是从哪儿来的想法?”
显金一梗,“……话……本子?”
当然,来自多部优秀的文艺影视作品。
女人笑着摇摇头,迎着金灿灿的日光,眯着眼探头看了眼山下,冲显金轻轻招招手,声音轻缓平坦,在显金耳边轻声道,“好的将领,不打无准备的仗——同理,好的姐姐,不吹没把握的牛。”
显金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后背顿生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山下高耸的树林中,另,藏有一支马队。
马队百来匹统一棕褐色的高头大马,百来名着深服束腰的男子,哦不,并不是全为男子,显金明显看到了好几个将发髻高高束起的女子正挺胸板腰地端坐马上!
这批马队!
好像军-队!
其间肃杀的气质,甚至带给显金一种……一种……海豹突击队的错觉!
密密麻麻的汗毛,从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上立起来了。
这……这是什么人?
是哪位手握实权将军的女儿?还是……她就是将军?
显金瞠目结舌,看看山下等待的马队,再抬头看看眼前的美女姐姐,隔了半晌,方吞了口唾沫,敛眸压低声音道,“大恩不言谢,我名唤贺显金,贺是恭贺的贺,显是彰显的显,金是黄金的金,如今寄居陈家任作坊大掌事一职;那个穿粉蓝色褂子的中老年男子是我后父,名唤陈敷,宣城陈记第三子;剩下的便是店子的伙计,周二狗、郑大、郑二、张妈、锁儿……”
显金眼神从宝珠身上跳过,事无巨细地将人员构成、从何而来因何而去、家住哪条街哪间房哪片瓦尽数掏了干净。
女人目携趣味地看向显金,“你与我交待如此清楚作甚?”
显金再吞了口唾沫,目光郑重,“还请您放心,待吾等回城,纵有千刀万剑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亦保证一字不说!”
女人的眼神在玩味中多了几分意外。
这是请她放心的意思,坦诚地亮明身份,意味着一旦她携兵出行的风声泄露,她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泄密之人。
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女人看向显金血污的手和凛然上挑的眉眼,也是个很勇敢的女孩子。
女人轻颔首,云淡风轻地拍拍显金的肩头,“行了,事不宜迟,待众鸟分散,再想一网打尽,便不容易了。”女人回眸神情一凛,厉声吩咐,“把这十二具尸体抬起来!老冰!”
宽脸络腮胡应声而出!
“传令!让猴子贴地打探,找出匪营所在之地!”
“乾队先行,打探匪营人手兵马!”
“艮队、兑队殿后,切断往来入口,严把山林穿行之人,警惕匪类伪装猎户,借机传递消息!”
“斯立、斯勤,找到山中猎户临时搭建的木屋,安顿好陈家伤者和姑娘!”
“斯礼、斯圆,寻附近农家打探匪营消息!”
好长一段指令,女人下得从容不迫,属下接得井井有条,一条指令下达后便有相应人员驾马跃众而出,拱手领命而退,最多二十个呼吸,所有指令被接走。
显金屏气凝神。
猴子=斥候。
乾队=先锋兵。
艮队、兑队=收军。
立、勤=后勤。
礼圆=探子。
托前世暴发户亲父中老年男子爱好军-事频道的福,显金很麻地确定,这摆明了就是一支训练有素、配合融洽且身经实战的……军-队。
显金低眉顺目地敛眸默言。
无论这个女人是谁,都不是如今的陈家、如今的她,能够高攀的关系——话本里,女主抱住金大腿从此飞黄腾达的剧情在现实中不那么现实。
用脚趾头想想吧。
百余精英皆着素服,绕小道,风尘仆仆、神色匆忙,一口十分标准的官话口音,自北而来,低调而去。
他们要做什么?
必定是很要紧,却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头等机密。
朝廷,军-队、机密……无论哪一个词,平凡人牵扯到,一个不好就是个死。
这不同于,与熊知府打交道。
与熊知府打交道,后果尚且可控。
这个后果……她连来因都不知道,还想什么后果!
显金向后紧缩脖子,努力让自己不存在——她不是女主,不能大剌剌、咋呼呼地攀关系,出风头当显眼包,她只是个努力在规则范围内让自己活得更好的屎壳郎。
女人吩咐完毕后,余光撇到这穿着深棕色褂衣的小姑娘如同个鹌鹑样蜷缩在一旁,在心里又赞了一句,这真的是一名很有眼力见的小姑娘啊!
第148章 不好洗澡
猴子一看就无愧于“猴子”这个称号,耳朵贴地鼻子猛嗅,一把弹起来带着小队人马向东南去。
礼圆组合也不是吃素的,不到半个时辰便带着五架骡车来到了不远处猎户留下的木屋,几个壮汉把几个壮汉抬起来正欲放下,显金忙将包袱里的衣裳都扯了出来铺在地上,小声叮嘱,“放衣裳上吧,干净些。”
张妈和锁儿砍柴烧水,给伤者擦了汗、服侍喝水。
马队随行有医者,也是个健硕的壮汉,撒了白面药在伤口处,又拿了几颗药丸出来给几人服下,看向显金时,下意识低头避开显金的直视,“……只是应急,许多药材仍旧需要现熬服下,也有许多当地的药材需当地的大夫认别。”
显金点头,看向美丽大姐姐。
美丽大姐姐正翻看信笺,沉声道,“夜里就有了。”说罢头也不抬,随口,“此地山贼窝点聚集,泾县、旌德、安阳都不管,就由他为非作歹?”
随口就说出来三地交界……
显金低头道,“泾县管事的是一名九品县丞,我们陈家做了几笔县衙的纸品生意,听说这位县丞倒是纠过几次民兵,但都无疾而终。”
县丞不享有地方的暴力权力。
美丽大姐姐微微颔首,没问其他地方了,想必知道陈家一个小小商户,也不可能清楚其他地方的情况。
“山匪素日可进城?”美丽大姐姐开口再问。
显金清楚这是在问是否扰民,忙摇头,“泾县城内,没有听说过此类事件发生。泾县在五六年前发生过一起宝禅多寺遇难事件,县衙承担了遇难人的殡葬费用,也在城中呼吁了绕开宝禅山寺、尽量通行城道,更花了一两年的时间修缮了城道,将易坍塌的小山体尽数做了加固。”
这属于“打不过,咱们跑还跑不过吗?”的经典案例。
而泾县那唯一一起事故,就是李三顺老爹李老章遭遇的惨剧。
至于去年的猪刚鬣死在宝禅多寺,显金深以为,倒也并不能怪罪山匪。
美丽大姐姐“嗯”了一声,将信笺合上了,看了眼显金,“那你为何走这条道?”
显金顿时语塞,“……车夫……车夫……”
车夫有问题。
他们遇伏,车夫第一时间跑得无影踪。
美丽大姐姐了然颔首,“待成事了,审问的黑屋,单给你留一间。”
显金:谢谢……谢谢姐姐……
美丽大姐姐再看了眼显金身后一直蜷在角落哆哆嗦嗦的粉蓝褂子男人,扯起嘴角笑了笑——这位小姑娘的生存环境应当还不错吧?这后爹若不是个好人,也养不出这么大大方方、条理清晰的姑娘。
嗯,蠢兮兮、怂包包、傻乎乎但实在在的好人。
不到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来。
派出的乾队收队来报,“……不到十里,东南方,占据了一处崖角,依山而建,地势较为险峻,匪营中约有两百号人,营寨扎着三米高的栅栏,四方有哨角,据来往农户说,这队匪类在此处驻扎了将近五年,进出安阳府的来往商户很有一批因其遭难,所劫财物没有万两也有大千,甚至还有安阳府的官盐和官粮被劫。”
美丽小姐姐道,“这么说来,安阳倒是受灾最重的可怜虫?真是无能。”
来报之人低下头。
显金也低下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姐姐,您说这种秘密,您出去说啊!或者,把她赶出去也行啊!当着她说,一旦有人泄密,她很难收场啊!
美丽小姐姐再低头看信笺,手一抬,“攻,留三个知事的活口和大夫,其他人斩尽杀绝。”
烛火明灭交替。
显金的目光藏在烛火之后,闪烁地观察着这位美丽大姐姐——这是她来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上位者的压力而不由自主产生的胆怯。
熊知府于她而言,已算上位者,但面对熊知府,她仍然能思考,甚至在思考之余,还能偶尔走个神。
面对这个姐姐,她脑子几乎一刻不停地转动,这位姐姐好似从不说无用的话,每一句话或是对情况的总结,或是对下一步的安排,或是基于现状发出的猜想,每一句话背后都藏着很深的含义。
她需要专心致志地听与想,才能理解其中一二。
并且……
这位姐姐,也太特么帅了吧!
抛弃了白皙的肌肤,健康的小麦色甚至在后世都是走在前沿的时髦!举手投足之间的笃定与稳定,像摄像机绑在鸡头上,就算摩托车玩死飞,也稳得一逼。
“在看什么?”美丽大姐姐轻声问。
显金下意识挺直脊背,连声道,“没看什么!”
美丽大姐姐未追问,低头翻开新的一页。
显金抿抿唇,怂了脖子道,“看您很……美。”
美的不是样貌,当然样貌也美,但比样貌更美的是……气度。
美丽大姐姐似是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将信笺随意放在膝上,仰了仰下颌,半怀念半怅然道,“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评价我……用‘美’这个字了。”
显金非常想解释,刚张口,却见美丽大姐姐偏头,透过摇曳熠熠的烛光,眉目浅淡地对她说道,“你并非觉得我美,是我手中的权力,让你觉得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