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by董无渊
董无渊  发于:2024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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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瞒骗显金,更不会替显金作任何决定。
无论何事,无论何时,无论何因。
乔徽让自己尽量客观:“我刚刚自北郊回来,逍王问了许多,你娘的状况、你的年岁、你娘是如何去的泾县……我不知他何意,所以我都没回答。”
显金愣了愣,脚步放缓,无意识地呆滞在了青石缘湖小径上。
乔徽单手转了转灯笼的角度,避免光线直接照射显金的眼睛。
“什么意思?”显金蹙眉问。
乔徽沉吟之后,轻声道:“听他的口吻,或许,他有可能是你的长辈。”
长辈,只是委婉的说辞。
显金知道乔徽想说什么。
显金原地不动,双眉紧蹙,似在认真思索,隔了片刻,显金终于迈步,随着小石子密密麻麻铺就的小径脚步轻巧地向前走。
乔徽提着灯笼跟上。
显金看湖道:“问就问吧。若真想知道,早在百安大长公主自北疆杀回京师时,就该问。”
白堕之乱后,百安大长公主曾火速赶往京师平定局面,否则禅位一事,怎么可能双方毫发无伤地平稳交接?这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的历史上,都是个例的存在。
既然百安大长公主曾作为定海神针,来主持过局面,那丢了一个皇室公主,这件事想查,能有查不出来的?就算当时当日有再大的苦衷,可……可那是你的骨血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中间的隐情,究竟是什么?白堕之乱究竟发生了什么?乔家当时已然隐居宣城府,此等绝密大事,自然无从知晓。
只有在时隔十余年的今日,如无头苍蝇般,茫茫打听。
显金平静道:“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买铺子。”
其余的事,以前不重要,现在也不重要。
乔徽沉默颔首。
一抬眼看,湖心恰有两只鸭子,脚蹼挨着脚蹼耳鬓厮磨,COSPLAY鸳鸯呢。
乔徽有条不紊地转开话题:“这对鸭子当真恩爱。”
显金随着喟然感叹道:“是啊,长得真肥——明天让张妈妈杀了烫锅子。”
乔徽:?
乔徽面无表情转过头:“你真是煞风景。”
显金嘴角一歪,一声冷笑:“背着我吃了苏记牛肉面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乔徽:??
“你怎么知道!”乔徽花容失色。
显金再一声冷笑:“气味,是背叛的气味!”
乔徽沉默后,罪恶的目光看向湖中心的鸭子:“那就一只烫锅子,一只烤着吃吧。”
鸭子的生死已经决定,而刚刚在北疆决定了多人生死的百安大长公主,甫回京,在乾和宫坐下,便有密侍匆忙来报。
百安大长公主素来喜怒不动的眉眼,陡然跳了三跳。
此事她,第一次听说。
百安大长公主手捏得紧紧的,思索之后,沉声道:“……影卫被撤下,那就换老七继续盯着。”
密侍接令而去,却在中途被百安大长公主唤住:“不,直接让元郎去——以宝元的身手,老七不一定不会被发现。”

第358章 黄金有价
入夜,乔徽辗转反侧,一闭眼,便是奇怪诡谲的梦——显金穿着金黄色的龙袍,一边张狂地大笑,一边瘦竹竿似的斜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抱一个英俊少年,时不时还有漂亮少年郎嘴里叼着桃肉,嘴对嘴喂她。
“负心娘!”乔徽高声叫:“不要!”
紧跟着大汗淋漓地坐起身来,反应过来只是一场梦后,如释重负般抹了把额角,掌心顿时汗津津的。
乔徽安安静静地坐了片刻,思索之后,气冲冲地翻身而起,随手披了件外衫,怒气值爆棚冲到北苑,“咚咚咚”狠砸窗户。
半刻后,显金睡眼惺忪打开窗户。
乔徽立刻凑上嘴,“吧唧”一声,不轻不重地咬在显金的腮肉上!
“哎哟!”显金呼痛,双眼瞪圆,手捂住左脸,睡意失了一大半,又笑又气:“你狗妖上身啦!”
乔徽一声冷笑,咬完之后转身就走,恶狠狠留下一句话——“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显金:?
一边挠头,一边不知所以地,“啊?”
翌日乃初八,朝廷不上朝,但各衙各府需点丁点卯,乔家诸人皆起了个大早,早饭拢在一起吃。
饭桌上,乔放之特意观察二人,原先觉得有点啥,如今细看,只觉这两人风光霁月、坦坦荡荡,递筷夹菜十分自然熟络,尤其是显金,压根没显出娇羞姿态。
你别说,乔老头竟陡生起几分失落,看乔徽的眼神多了一分嫌弃:上愧天,下愧地,愧对命运处心积虑让你们相遇!
吃完饭,乔徽至京师指挥使司上钟,显金搭他便车去往甲子坊的金铺。
整个京师城打造金箔及铺翠销金为业者不下数百家,列之市肆,通贩往来者往往至数千人。
甲子坊东南门大街的唐家金银铺,是整个京师铺面最大的金银合营的店子,天刚透亮,前来打金、买金、金银互换的人络绎不绝,堂中人多,多是打扮整齐的大家族管事或是哪位夫人的大丫鬟、管事妈妈。
轮到显金,显金拿出那两支金镯子、两支金钗都递给栅栏柜台后的伙计。
“换银子?还是改样式?”伙计掂了掂重量。
显金道:“想换银子。”
伙计一边将所有金饰放到秤上,一边公式化道:“一两金,换八两银。”
显金颔首表示明了。
这几样金饰,她自己在家时就称过,总数约莫有个五十余两(如今的两数不能按照50G为一两来计算,大约是37g为一两)。
一两金,换得八两银。
这些金饰,大概能换得四百两银子。
再加上贺艾娘给她留的三百两银票,自己身上存下的三百来两银子,总计能有个一千两左右。
那铺子的卖价是一千四百两。
还差四百两。
看是找陈敷化缘,还是乔师赞助,实在不行,给乔徽一个吻,折抵四百两,也不是不好使。
显金盘算得很到位了,只眼巴巴地望着那伙计:纵横商战六七年,归来仍要拼拼揍揍去要饭……
不能叫要饭。
要叫拉投资。
天使投资轮。
油头粉面陈老爹就是天使投资人——他要是不喜欢这个称呼,显金拿手掌给他煎鱼吃。
显金已经想好怎么忽悠陈敷了。
万事俱备,只差来钱。
显金看着栅栏内的那伙计疑惑地看了眼天秤的标量,先将金镯子拿了下来称金钗,又将金钗拿了下来称金镯。
先是两只金镯一起称,然后又将两只金镯来回拿到秤上去称。
“可是有问题?”显金问。
那伙计最后确认是其中一只金镯不对劲,将其从称上拿下,讥讽地笑一笑:“有没有问题,您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只不收,其他的照八两银的价给您。”
伙计随意将金镯扔上柜台,态度轻慢又嘲讽。
显金蹙眉拿过金镯,放在掌心掂了掂,又拿进嘴里咬一咬,没觉出哪里不对。
也不是很高兴贺艾娘千辛万苦留给她的东西被这样随意对待。
“四方开门做生意,我既没求您一定收,您也没求我一定卖,大家儿不存在谁高谁低——”显金不乐意吃怂包气,“今儿,您倒是要讲讲清楚,这只镯子是犯了您什么忌讳,叫您又摔又砸倒的!”
伙计一声“嘿!”——黄金是硬通货,就算他只是个伙计,那也是卖金子的伙计!
金子多值钱,他就多值钱!
那些个高门大户的管事爷爷,见着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更何况,是这姑娘手脚还不老实在先!
伙计阴阳怪气笑起来:“多稀奇呢!您拿脏东西充金子,我不收您的东西,您还生气呢!”
显金气到冒泡。
我看你是不知道贺艾娘的出类拔萃!
如此成功的妾室,怎么可能被骗一只塞东西的金镯!
更何况,陈敷可能拿塞了东西的金镯子骗贺艾娘吗!
你不仅侮辱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小妾,还看低了一个架海擎天的恋爱脑!
显金轻笑一声:“若要造假,这几件金饰都能造——凡事讲证据,您莫要空口说白话!”
伙计站了起来:“从我手上过的金子,每日没有一百也是五十,你这镯子我掂一掂就知道——大小与重量对不上号!若是实心,镯子称出来又轻了;若是空心,这镯子称出来又重了许多!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们塞了东西进去,要不是铁,要不是沙砾,要不是石头!”
伙计一笑,露出黄黄四颗牙:“这些东西,可值不了八两银呢!”
显金略微一愣。
伙计却对显金那句“空口无凭”耿耿于怀,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伙计索性踮起脚,高声道:“你说我空口白话——要不这样!我拿东西将这镯子剪开!若我说错了,我倒赔八两银子给您!”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多,显金微微发愣,下意识地想说不,说时迟那时快,那伙计拿了个锃亮的铜剪三下五除二地将那只孤零零的金镯剪开了。
如他所料,里面有一段是空的。
顺着这空段摸下去。
伙计摸出了一根红绳,顺藤摸瓜,红绳渐渐被拽出来,一个大拇指头长短的翡翠老鼠憨态可掬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翡翠水头极好,荧光温润,鼠目间油润的绿如画龙点睛。
翡翠好,雕工更好。
老鼠栩栩如生,连背毛与胡须都清晰可见。
看起来非常圆润乖巧。
伙计呆了呆。
黄金有价,玉无价。
这玩意儿,卖得好了,比整条金镯子都值钱啊!
趁伙计发呆,显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红绳与翠鼠一把拽过,面目平静地藏于袖间。

第359章 快滚过来
显金不待伙计发问,厉声先发制人:“我尚未同意,你如何敢剪我的金子!——把你们管事的叫过来!”
伙计被打了个岔,注意力立刻从显金手中的小石头转移到黄金上来。
小伙计战斗值顿时爆表,翻身弯腰从柜台下拿了个三角立台,手指恶狠狠地瞧上面的字:“看清楚!凡金铺对黄金有虑者,均可自行求证!若求证为真,唐家金银铺永不与造假者交易!若求证为假,伙计当场被革职,并赔偿客人所携金饰的两倍数量!”
金银铺子,确实需要雷霆手段,一旦被蒙骗,造成的损失不敢想象。
且,能开金银铺子的,老板一般都不一般。
显金“噢”了一声,余光瞥向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果断地伸手便将柜台上带来的所有金饰一把收回:“我甫入京,不懂规矩,您莫怪!”显金一个躬身便向后撤退:“待我回去再仔细检查一番,甭再出乌龙!”
显金向外走得飞快。
伙计哼一声,脑海里兀地刚刚匆忙摸了一把的翡翠——好东西就是不一样,摸起来温温润润的,除却棱角处有磨损的印记,其他地方哎哟哟滑得像上了油!
伙计暗自咂摸回味一番,再想问问那方小小的翡翠件儿,却见那姑娘早已走远。
伙计在心里一声嗤笑:听那瘦丫头口音不像是京里人,面也生,是从来没见过的;长相虽好看,但衣裳又老又土,通身又没首饰又没妆面的,瞧着寒酸;一出手尽是没啥花样、只有重量的老旧金饰——多半是南方哪个商贾家里的土鳖丫头罢了。
有错过热闹的熟客探头:“欸?刚咋了?”
伙计不以为然摆手:“赵管事,没啥没啥!一个南边来的丫鬟不老实,偷了主家的金首饰来换钱——被我发现罢了!”
熟客竖了个大拇哥:“嘿!您是这个!金子若有问题,一准儿瞒不了您!”
伙计很吃这一套,笑着让熟客插了个队。
一天忙碌下来,伙计一早忘了早上这事儿,夜幕将至,墙角外打梆子声起,伙计扭扭酸涩的肩膀,见四下无人,赶紧拿特制的马毛鬃刷清理桌面上的金屑——可别小看这么点玩意儿,这积年累月凑起来,一颗眼屎大的小金珠子一定是有的!
等他攒起了小金珠子,他就能聘在高门大户府邸里做工的表妹了。
唉,别人做丫鬟,主家的金子都能偷出来卖。
偏偏表妹是个老实的,做了这么久的丫头,一点主家的便宜都没占到……
伙计又想起早上来的那个瘦丫鬟,羡慕地愣了愣神:那丫头若找个小金铺子把那些东西都给销了,这辈子,哦不,下辈子都不愁吃喝了吧?
“骡子!”堂内惊呼让伙计回神。
伙计忙抬头,见是小唐管事,忙笑得见不着眼地卑躬屈膝从柜台下绕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管事身边。
“早上是你剪了个金子?”小唐管事语气听不出好坏。
伙计有点忐忑:“是,是我,店里不是规定可……”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小唐管事轻叹一声,伙计后脖颈陡生起绵长的钝痛,随即便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脸上凉意来袭,伙计猛地一激灵睁开眼,却见眼前一片黑。
他瞎了!他被人打瞎了!
伙计放声尖叫!
“闭嘴吧你!”
随着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怒斥,眼前终于恢复光明。
噢,他不是被揍瞎了,是刚刚被黑布罩住了脑袋……
重见光明,伙计下意识眯眼,待眼睛能睁开后,才看清他所在的这处屋子多么富丽堂皇:满屋的黄花梨木,博古架上摆满了瓷器、白玉摆件、珊瑚……博古架旁边站了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他身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个惊艳绝伦的女人。
等等,女人?
伙计的目光重新回到这女人身上。
呵,又是个攀龙附凤的女人。
样貌这样漂亮,却跟个头发都花白的老头在一块儿……
“把头低下吧你!”老头咬牙切齿。
女人漠然看了眼老头,神色淡漠:“胡大人,您府规怕是要再严厉一些了。”
女人口中的“胡大人”连忙弯腰:“是是是!老臣必定严加管教,以正家风!”
女人转过头,脚尖对准伙计,沉声道:“今日,可有一位相貌端庄、气质出众、身量匀称的姑娘,来你柜上用金饰换银子?”
伙计头磕到地上,这才反应过来——这女人口里的“胡大人”,不就是他们金银铺背后的大老板吗!
传说中的户部尚书!
这位大老板用婆娘的陪嫁管事开的金银铺子。
户部尚书开金银铺子,可太对口了……
伙计想明白,腿一发软,从跪到瘫坐。
“问你话呢!快说啊!”胡大人咬牙切齿。
伙计始终低垂着头,挣扎着哆哆嗦嗦开口:“是,是我……哦不,是草民,哦不,是小的!”
“你剪了她金子,从金子里,掏了个什么出来?”女人声音发沉。
“一个……一个……一个小翡翠件儿……”伙计抖得快发羊癫疯了。
“什么样式的?”
“绿的……也有点白的……白的透亮透亮的……”
胡大人绝望地闭上眼睛,甚觉自己命不久矣:翡翠的件儿,也不能是蓝的啊……
“我问你是什么样子的!”女人耐心快要耗尽。
伙计听出了女人的不耐烦,颤得更厉害了,努力回想:“看上去是个耗子……大人!大人!我就拿了一会儿!我压根没看清楚!摸着是半环形的!拿红绳子拴着!不粗但挺长!”
伙计语带哭腔:“我真没看清楚……我什么也不知道……莫杀我……”
女人腾地站起身来,衣摆恰好覆住脚,大步向前走得飞快。
伙计颤颤巍巍地看那绣着祥云龙纹的玄色衣摆突然停了下来。
“刚刚是本宫说错了。”女人开口:“胡大人家风厉害得很——对客人态度傲慢轻待,还随意给客人冠上偷东西、北逃的名头。”
女人轻飘飘一声呵笑:“本宫倒不知道,这京城里最厉害的判官,竟是咱们胡大人商号里的伙计。”
这回换成胡秉直哆哆嗦嗦发抖了。
百安大长公主甫一回宫,刚坐下,便火急火燎地叫来胡华亮:“叫乔宝元立刻滚过来!”
语气是许多年都没见过的急切和慌张。

第360章 热泪盈眶(3000+)
乔徽傍晚接到传召,来不及换常服,京师指挥使司放衙后,直接执诏入宫,一路行至乾和宫,内里灯火通明,四大监皆秉拂尘眼观鼻、鼻观心依次候于殿外。
乔徽与程大监相熟,路过时眼风扫了其一眼。
程大监慌乱中带了三分紧张,紧张里又藏了三分怂包,怂包中又带了三分恳求,像眼神被火石烫到一般,赶忙将目光移开,用实际行动在诉说:“求您别问,您也不想大家都难看吧!”
乔徽:……看来今日之事不小啊——乔徽脑中迅速转动,飞快将眼眸低下。
进乾和宫,乔徽行礼的姿势比平时恭谨三分。
百安大长公主正在批奏折,朱笔微顿,缀红缨的笔帽轻微抬了抬,算是免了乔徽的礼。
乔徽把头埋得很低,立刻利索地退到络腮胡亮亮身侧。
更漏“沙沙”往下落。
殿内的蜡烛不知不觉短下五分。
乔徽始终低着头,身形却保持着军营中站立的姿势,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风吹南窗,烛光微动。
百安大长公主终于抬起头,将笔放下,眉目平缓,温声开口:“你有没有想对本宫说的?”
乔徽的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果决:“回殿下,没有。”
百安大长公主眉间有愠色:“那本宫问你,你也不说?”
乔徽垂眸,长长的睫毛扫在平整的颧上,留下两道如扇影一般的阴影:“回殿下,微臣绝不与您撒谎,故而微臣选择不开口。”
“本宫想知道的事,已派遣专人快马加鞭去了泾县。”百安大长公主道:“问你,只作核对。若你不开口,就给本宫滚去福建抓带鱼。”
乔徽沉声:“微臣本也苦京师指挥使司这一富贵窝久矣,带鱼能炸、能煎、可烤、可蒸煮,是不可多得的海洋珍馐——微臣本来就很喜欢吃。”
络腮胡亮亮低着头忍不住扯出一抹笑。
因络腮胡太盛,笑的弧度,只能通过胡须的卷翘程度来体现。
“胡华亮,你也给本宫滚回北疆捡牛粪!”百安大长公主被胡须高高翘起的弧度闪到双眼。
络腮胡亮亮:?凭什么乔徽就是吃带鱼,我就去捡牛粪!?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有一丝丝的公平和美好啊!?
百安大长公主转过头,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重而低头批奏折,不再管那个张口就气死人的乔徽。
蜡烛十中去八。
大监轻手轻脚来作替换。
百安大长公主眸光未抬:“滚出宫去。”
乔徽躬身应:“是。”遂转身就走。
待乔徽果断稳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大殿之中,络腮胡亮亮还是开口求了个情:“宝元性子犟,也不是一两日,您……”
百安大长公主低头看奏折,朱批一个“可”,方启唇道:“他若一开口,便毫不犹豫地将显金翻个底儿朝天,我绝不赞同他与显金再继续下去。”
亮亮不解。
百安大长公主并不再言。
批折子批到一半,百安大长公主兀地想起在福建时她亲口为二人准备的那只装备齐全的小船……
百安大长公主脸色一黑,将手里的笔重重一拍。
她可真是个蠢出生天的姑姑啊!
就差没把自家的白菜,亲手揪下来,喂到猪儿嘴边了!
百安大长公主开口:“过两日,找个晴天,好好校练校练京师指挥使司——按祖上的标准按项打分,低于分值,全司封闭操练。”
络腮胡亮亮微诧。
京师指挥使司,漫山遍野的二世祖。
刚刚宝元称之为富贵窝,半点没委屈它。
这关头校练京师指挥使司,岂不是将乔徽焊在西山大营带兵操练,十天半个月都别出来吗?
嘿嘿嘿,就算贺老板住进家里又怎样?嘿嘿嘿!
络腮胡亮亮幸灾乐祸应了个是,又问:“那定谁去作校官?”
西山大营一群二世祖,祖上都显赫着。
这打分的活计可不好干。
百安大长公主道:“你去吧。”
亮亮怔愣:?
百安大长公主慢条斯理向后一靠:“得罪人的大活儿,总不能让本宫的侄女婿去干吧?”
络腮胡亮亮的沉默震耳欲聋。
他算什么西北狼。
他只能算一只捡牛粪的找不到媳妇的藏狐。
之后几日,如同唐记金银铺一事烟消云散、从未发生,乔徽已启程至京师指挥使司十日有余。
显金缩在房中静静等待了两日,未有动静,便重新出门置办新铺相关事宜。
——显金心态稳如老狗。
既然她与贺艾娘真正艰难的十几年,这些人都未曾出现,那么现在出不出现,意义也并不大了。
且,她并不是真正的显金。
真正的显金已在陈家无形的搓摩和威逼下,早就一命呜呼了。
显金仍将那枚小巧精致的鼠相翡翠玉坠仔细藏进了地面活动的砖缝里——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端详后得到的细节,让她已经对“贺显金”这一身份非常笃定了。
显金忙活得风生水起,每每到家都已天黑。
七月二十八,显金绕过直廊,脑子盘算着货架的摆放顺序,脚步匆匆向里走。
在分岔路口,乔放之身侧的老叟颤颤巍巍道:“……山长腿又有些疼,一点不肯吃东西,您千万去劝一劝吧。”
显金立刻掉头,看了眼天:“星星挺多啊……没变天,怎么腿会痛?可是近日又喝酒了?还是改律例又熬了大夜?当真是一点不省心……”
显金嘟嘟囔囔推开湖畔之中,乔放之的书房大门。
不大的阁内,点亮了十二盏油灯,事无巨细地照亮所有细节。
百安大长公主半侧身立于窗棂之前,乔放之坐在轮椅上眉目莫辨地微微垂首,身后的书架中还有两处黑影。
不知是侍卫,还是旁人。
显金嘟囔的话语卡在喉咙中,立刻低头问安:“草民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百安大长公主喉间微动,下巴抖了抖,似是好不容易将情绪平复下来:“坐吧——”
又转头对乔放之道:“夜深了,山长好好吃药,先去歇息吧,等后两日本宫再来看您。”
乔放之眸光担忧地从显金脸上一扫而过,踟蹰片刻后意有所指地开口道:“老臣这腿能救回来已是不易,若要强求恢复如初,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世间是非皆是因果,老身浅薄无知,于这一点,倒是很想得开。”
百安大长公主身后的影子动了动。
单从这个微小的动作,乔放之竟看出几分不甘。
乔放之在心里长长叹口气。
有何不甘呢?
显金如此聪明,且又有如此一副杀天偷地的狗脾气……
那枚玉坠已现行,显金却能忍下一字不提——对他,都从未说过此事!
这足以证明一些事情吧?
乔放之目光掠过黑影,看向百安大长公主,目带恳求:“您这服药,老臣好好吃,若没效用,您也莫怪。”
百安大长公主平静地抬起下颌,看向乔放之。
乔放之向来只称自己为“学生”,如今自称“老臣”。
一个“老”字,便是用此生朝廷对他所有的亏欠和他对朝廷长久的贡献,来换显金一条退路。
百安大长公主轻轻眨眼,并未回答,仍是旧话:“乔卿先去歇吧。”
乔放之再叹一声,终是离开了湖畔书房。
一个不大的房间,三面四壁皆是书架。
显金沉稳端坐。
百安大长公主抽身落座,亲给显金斟了一壶茶,声音带有怅然若失的喟叹:“……尝尝看,把白桃厚片熏干,与新芽一起炒制,吃起来既然果木香又有蜜桃味——我特意放了三块冰,听说你是爱喝冷茶的。”
显金双手捧起茶盅,小口小口啜饮,笑道:“好喝的,又甜又香,也并不涩口,不愧是宫中之物。”
百安大长公主看显金笑得舒朗,亦展唇笑:“宫中之物,也并非全都是最好的,前些年宣纸没做贡品,宫里的水墨画都少几幅。”
显金看百安大长公主眼神闪烁明亮,终是将目光缓缓移开——她一直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百安大长公主。
她重生而来的第一滴泪,便是为在宝禅多寺萍水相逢的百安大长公主而落。
不知怎么的。
显金鼻尖又有些发酸。
百安大长公主一低头,眼角氤湿,终于语声哽咽:“……当时你还那么小!我从西北回京,你就拽着我盔甲叫我姑母,姑字难发音,你就一口一个母——母妈——”
“太后抱着你吃西瓜,你嫌沙瓤的不好吃,非要吃脆瓜!——哪里一下子就能找上脆瓜来啊!你又哭,太后又急,便只能把不甜的贴着瓜皮的肉剔下来给你吃,你反而吃得眉开眼笑……太后便笑话你明明是享福的命,却总喜欢些便宜的玩意儿……”
百安大长公主用衣袖擦眼角,侧过脸。
她已十余年,未在光亮处落泪了。
她没生子,掉过一个,在战场上没保住,从此生育就艰难了。
她唯一的嫡亲弟弟,也只有这一个血脉。
姑侄姑侄,打断了骨头,热血还连着呢!
显金低着头,百安大长公主说的这些事,她根本不记得,或因非她本人亲历,也因年代久远,她无从唤起记忆。
但听完,她仍旧瞬时热泪盈眶。

第361章 滚烫凉泪
百安大长公主难得失态,目藏晶莹,看显金的眸光温柔婉和——她当真是眼拙心瞎,六年前泾县山中相遇,印象中的小姑娘长手长脚、身量高挑、身形纤细,哪里有半分小时肉嘟嘟、圆乎乎的样子?
侄女出生后,她在京师长住过三年,时值她的头婚丈夫西北镇抚司段钰新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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