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宝娘也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对手,思索片刻后,点头应是。
翌日下午,乔姑母再度造访,先关心了乔放之腿脚状况,又问了家中庶务是否需要帮助,最后四下看看,笑道:“怎不见宝元与显金?”
乔放之对胞妹态度向来和顺:“昨日不是说了吗?今天显金去鸿胪寺,宝元驱车送她。”
乔姑母状似想起来了,又笑道:“这两个孩子好像是一起长大的?前几年你们从泾县到京师暂住,便听你说过家乡出了一位很厉害的小姑娘?”
乔放之穿着家居麻服,颔首道:“就是那丫头。”
乔姑母点点头:“看年岁也不小了,她那爹看着也不靠谱,你是当老师的,也要上上心才是。定亲了吗?”
“没有定人家。”乔放之不以为然:“如今事业正红火,成亲做什么?洗手作羹汤?女人嫁了人,要受的辖制便更多了,我家的姑娘无论是显金还是宝珠,不想嫁都不用嫁,大不了当一辈子老姑娘——你当初出嫁,我也是这么同你说的。”
乔姑母有些无奈:“我嫁了人,也未见得前途尽毁、人生苦短啊!反而与侯爷琴瑟和鸣,跟随他南往福建、北至京师,看了许多新鲜食物……哥哥,你虑事向来走在前锋,于婚姻一事倒也无需如此偏激。”
乔放之默了默,隔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胞妹的观点。
乔姑母又笑道:“姑娘出嫁难,小子娶亲易,如今家里这般大,真得要个主母操持一二——哥哥,你看昨日跟随我一起来的宝娘如何?今年十六岁,她娘是你妹夫的亲幼妹,可惜走得早,家里有个后娘也就有了后爹,算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品行、学识都没得说,她爹如今身在刑部,倒很有十年内晋升尚书的希望。”
原是来说亲的。
这些时日,来给宝元说亲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虽然这话不合时宜,但乔放之确实有种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自豪感。
权贵之家有,清流世家有,宗室勋爵也有,无一例外,全都折戟沉沙。
也不知从哪儿漏了消息,这些人家被人泄出,论亲姑娘的名讳也被泄露,一时间这些家族皆被议论纷纷。
说什么的都有。
最多的便是说这些人家“攀高枝”“墙头草”。
如此一来,近段时日,前来说亲的劲头才淡了下去。
与上述人家不同,胞妹都开了口的人,自然是心思纯净、真挚诚意的。
乔放之沉吟半晌:“我见过那小姑娘,很是不错。只是——”
乔放之有话没说。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自作多情,他总感觉长子对显金,好像、似乎、仿佛有点什么不一样的情愫?
第352章 有人尾随(3000)
乔放之眼皮一垂再一抬,对胞妹他向来宽厚,言语间很随意:“只是,你知道的,我向来对宝元是放养,他成不成亲,何时成亲,和谁成亲,我是一概不管的。”
乔姑母点点头,好看的眉眼间略有忧虑:“我便是知道你不管,我才开的口!一晃神,宝元都二十一了!如今业也立了,府也建了,功成名就便也要想想成家之事,你不催,我不催,难不成叫他孤寡一生?”
乔放之一声哂笑:“也未尝不可。”
“哥哥!”乔姑母拧眉:“乔家我们这一房,他便是独一苗儿了!”
独一苗儿就独一苗儿啊。
他们家也没皇位要继承啊。
唯一能继承的,就是不要脸的秉性、招人厌的脾性和……乔放之指腹摩梭着下颌,好吧,还有俊朗的外貌啦。
乔姑母神色焦虑,乔放之笑呵呵道:“好了好了,照宝元的个性,他若有心,自然会有行动,若无心,我们使劲硬凑也只是枉然。人生在世不称意,若再生拉硬拽凑成一对怨偶,岂非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乔姑母不可置信:“那他若一直遇不到有心之人,就这么孤零零的?”
乔放之思索片刻,忆及显金与乔徽此间种种,感觉这两人似乎也有些模棱两可,说有些意思,他也不敢笃定,若说没意思吧,两个人之间又确实有些亲密。
这亲密,是因为相识太久?还是因为当过战友?
泾县双姝之一·鼎鼎大名探花郎·桃李天下乔山长·乔放之对于这个问题颇为纠结,迟疑道:“有无心仪之人,却也说不好。”
乔姑母蹙眉:“是何人?平阳县主?胜德郡主?户部吴秉直的孙女?”
乔姑母苦口婆心:“宝元性子强硬,这些宗室清贵出身的,家世太高,难免与宝元要硬碰硬,宝娘性情平顺,个性软和,耳根子耙得很,与宝元一起,一个软一个硬,妻贤夫祸少,家宅安宁方能……”
乔姑母还没说完,乔放之便蹙眉摇头。
这个胞妹,自小就读书习字,小时还好,出嫁之后却被规训得迂腐到顶,张口女训、闭口女则,满屋子的书也抵消不了对家长里短的热爱。
家长里短诚然也是大事,但他对此,实在有心无力,更难得相谈甚欢……
乔放之摆摆手,一锤定音:“宝元的婚事他自己来定,论是公主郡主,还是商贾摆摊,我们既不觊觎儿媳的陪嫁银两,更不在意亲家权势地位,我不管,你也别管!”
乔姑母还想说,却紧紧抓住那句“商贾摆摊”,立刻厉声道:“士农工商!乔家唯一子嗣怎可如此随意!”
乔放之有些无语,隔了好一会儿方站起身来,随意拍拍裤腿,张口道:“我明日就找上媒婆,必定叫他先给我说上一门家里做生意的亲事,不论是卖豆腐脑的,还是制香烛的,我都娶。过两月,你来我家吃喜酒。”
乔姑母顿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乔放之言罢,一瘸一拐向外院去——他必须去慰问一下那只油头粉面的陈三郎。
据说那是个顶级恋爱脑,暗恋技能满点,又擅长远攻,什么暗度陈仓的蛛丝马迹都逃避过他那双二筒。
乔放之扑了个空,陈敷不在,据说去了香山看日落。
乔姑母气得胸腔起伏,出了府门,却被坐着马车前来接她的幼女亦雾碰了个正着。
周亦雾看母亲满面通红,心头一喜,眼珠子滴溜一转,吩咐马车先行,仰起头嘟了嘟嘴道:“母亲怎这般生气?舅舅又气您了?”
乔姑母本不欲张口——不在未婚在室女面前谈论婚嫁,这是规矩!
却实在恼火。
忍了半晌,终道:“你舅舅读书读得脑子寡掉了!竟说宝元随意娶谁都可!商户女也可!贫家女也可!”
周亦雾微不可见眯了眯眼:“商户女?莫不是那位贺显金?”
乔姑母拧眉摇头,帕子掐在手上:“倒也不是,只是个比方!我说了宝娘,也被拒了,说了好几位县主郡主,似乎也没这个意思!宝元都二十一了!再过两年,已是做祖父了……”
周亦雾截断母亲的唠叨:“那……舅舅究竟想给表哥结成怎么样一桩亲事呀?”
乔姑母怒道:“我也不知道!只说要你表哥真心喜爱的!这世上哪有什么真心喜爱!这日子过到最后,都是柴米油盐!”
周亦雾眸色一转,仍将话题拉扯回显金身上:“表哥,会不会当真中意那个贺显金呀?”
乔姑母情绪上头:“怎会?那个贺老板与宝元一般年岁,已是二十一二的老姑娘了!”
周亦雾眸色一暗:“您是说,那位贺老板也过了二十,却也未嫁?”
乔姑母回过神来,疑惑道:“你今日怎这般关心那个贺老板?”
周亦雾立刻眉眼弯弯,莞尔笑开:“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了吗?那位贺老板,在京里可是有名得很,许多商行都在议论她,我便多问了两句罢了。”
“她是生计使然,不做生意也没什么好法子。”乔姑母语调良善婉和,想起什么警醒幼女:“闺阁女儿怎可时刻将中意、娶亲挂在嘴上,仔细你祖母说你!”
周亦雾唇角一抿,应了声是。
待回了房,周亦雾立刻从抽屉中拿出一只玉笛递到贴身侍女手中,“……送给黄参将,告诉他,他若真心喜爱我,便帮帮我!”
侍女接过玉笛,略显踟蹰:“蒋家表姑娘处,可还要去知会一声?”
周亦雾心乱如麻,挥挥手冷声:“知会什么知会?表哥怎么可能娶她?!”
若不拿蒋宝娘去试探,她又如何能探听到舅舅与表哥真正的婚嫁态度?
她又该如何筹谋?——自表哥凯旋而归,偌大个四九城,觊觎着他的姑娘不说一百,也有五十,家世顶尖的有之,相貌绝佳的有之,才华横溢的有之,贤德大方的有之……她一个侯府家不出众的嫡次女,到底拿什么去跟这些人争!?
只有她得天独厚的身份。
偏偏母亲在舅舅面前说不上话,且非常不喜她钻研自己的婚事。
可是,不钻研,她又怎么高嫁!?
不钻研,她只能平白嫁给某个勋爵府邸不重要的嫡次子,生个不重要的孙辈,待长辈死后,拿着不重要的家产,度过她留不下任何痕迹的一生!——不重要的一生!
明明表哥就是最好的人选啊!
前途无量!天子近臣!大魏最优秀最年轻的郎君!
她必须为自己盘算。
“要表哥真正喜欢的……”周亦雾呢喃自语。
她不是没有努力让表哥喜欢她,但表哥实在太敏锐太聪明……也太无情了——对不喜欢的姑娘,他丝毫不给脸面,就像小时候四处宣扬他和哥哥是断袖,以打消悯德县主家长女对他的兴趣……也像现在对于蒋宝娘的示好,他宁愿自毁,也要立刻保持最远的距离……
一旦她的目的暴露,表哥会悄无声息地远离她,母亲会指责她心思过度、绝非淑女典范,与舅舅一向亲厚的父亲只会仓促地将她如期嫁给那个“不重要”的人。
她必须为自己筹谋。
她只能以一种表哥无法拒绝的方式,敲定这桩婚事——既然没办法成为表哥真正中意的人,她只能成为表哥无法拒绝的人。
而在此之前,她必须解决掉那个一来便让她引起警觉的贺显金。
她的感觉,向来很准。
周亦雾沉下眉眼,目光偏执。
这一脑门子情情爱爱的官司,显金自然无从得知。
如乔放之所料,交子务提举司的吴大监,原待她颇为官腔,在她一口一个“吴大人”的恭敬下,吴大监逐渐松口:“……贺老板同大长公主畅想的水波纹宣纸,原就很好,您来拿来看看,咱们再做定夺吧——至于户部,那些个大人心思比头发丝儿还多,他们的话,您听听得了!最后出样板,还得从咱提举司走不是?”
显金感恩戴德,顺手把手指头上的翡翠大绿扳指捋了一个下来,双手递给吴大监:“有您这句话,我就像吃定心丸了!”
“户部都懂啥啊!都是些赵括!只会纸上谈兵!要说务实,还得是咱们这种一桩事一桩事做出来的人!”
吴大监很受用,顺手收了翡翠扳指,一低头看显金手上还戴着四个,咂舌道:“贺老板发财!”
显金笑眯眯:“待会给大人送一尊比我人还高的玉佛!您提携着晚辈,咱一块儿发财!”
吴大监:“嘿嘿嘿。”
到了户部,正好是乔放之的学生黄员外郎,清瘦挺拔,一看就是个很有风骨的读书人。
显金手里捏着芦管笔,态度肃穆,神色认真,听他提完要求,沉吟片刻道:“果真还是要听户部的话!交子务提举司着实浅薄了些,遇事只看眼前,不看往后,咱们制交子可是利千秋万代的。”
黄齐千很满意显金的态度:“不愧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咱们行事做人确需有信仰骨气,行一事则利千秋事,需先民之先,利民之利……”
显金连连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今日回去必誊摘在册,时刻警醒!“
黄齐千抚着短须:“嘿嘿嘿”。
大家都很开心。
显金也很开心。
显金身侧的七七七叹为观止:很好,每当他如何成为巧舌如簧的奸商时,他的老板就会立刻给他上一节生动的课!
户部与交子务提举司走访完,如乔放之所吩咐,乔宝元亲自驾车送显金至鸿胪寺。
显金朝鸿胪寺走。
乔宝元却眯了眯眼,目光深沉地望向墙角。
墙角有人偷视,且一直不远不近地尾随。
第353章 来者何人
乔宝元单手搭在马车车辕上,单膝微蜷,微微一眯眼,单手轻轻一挥,便有个身影从屋瓦之中跟随若隐若现的身影蹿了出去。
约莫半个时辰,刘珊瑚埋头而归,面色沉凝,向乔徽摇头,打手势:“来人功夫很高,一直绕着鸿胪寺转圈,身形轻盈,看不清脸……”
乔徽低声问道:“对方察觉到你了?”
刘珊瑚有些羞愧,手语都打出了几分技不如人的悲愤:“察觉到了,但无恶意,也并不可以隐去身形。”
也就是说,对方并不在意被人知道他或她在偷窥。
在偷窥谁?
鸿胪寺?还是显金?还是他?
待显金自鸿胪寺出来后,这个问题终于见了分晓——对方偷视的对象绝非鸿胪寺。
乔徽很敏锐地察觉到那个黑影极有分寸地始终距离马车三丈之外,如影随形地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紧跟他们的行程跳跃与藏匿。
饶是乔徽亦跟不住这抹黑影的形迹,只能在隐隐约约抓住一抹意识。
这说明,这个黑影的武艺,不仅远在哑卫之上,也比他一身技艺老辣劲道不少。
京师之中,竟有如此高强之辈?
来人何意?何故?何为?
是潜入的倭人吗?还是鞑靼?昭德帝麾下隐藏的高手?还是潜在水面之下的政敌?
来人并无杀意,甚至,他未曾感受到一丝恶意。
乔徽眯了眯眼,斜靠在马车车壁之内,修长的食指隐秘地将车窗幔帐轻轻掀开一条细缝,却无法精准捕捉到来人的身形——来人就像藏在黑暗里的影子,机敏地躲避着一切的光亮,暗怀目的地如影随形。
马车颠簸,显金正靠在油灯边写写画画,一抬头却见乔徽眉目紧锁、神色严峻——很难得见他这么正经的样子。
“怎么了?”显金轻声问。
乔徽如梦初醒,轻轻摇头:“无事。”做作地打了个呵欠,再伸了个懒腰:“等你等得贼累,鸿胪寺难道比户部更难缠?怎说这么久?”
显金放下芦管笔,笑着靠到乔徽身侧:“非也非也,超乎我的想象,鸿胪寺程少卿活脱脱一个未经世事的读书郎,这次赴福建的洽商团他没份去,便问了许多事。”
噢,还有至少一起痛骂倭人,骂了一个时辰。
乔徽颔首,打完哈欠放下手,顺便就把爪子搭上了显金的肩头:“几桩事,进展得可都还顺利?”
显金笑着点头:“顺利!”又说起之后的规划:“待我将交子用纸和对倭的诏令御纸所有要求整理归档后,便寄回泾县,具体的事宜就交给恒五姑娘和李师傅了。”
乔徽一听,翻身挺立:“那之后就是暂时无事咯?咱们去东郊的温泉庄子吧?那地儿在山上,比京师凉爽,咱们好好过个三两日休整休整?”
情侣旅游?还是温泉度假?
显金咽了口口水。
听起来,很有劲儿的样子呢!
但是很遗憾。
显金摇头:“不行,我后几日都约了牙行,要去义顺坊和积庆坊看铺子。”
乔徽晓得显金一直有在京师重新开店的打算,也知道显金答应过朝廷她承担了交子用纸,便不再制纸,便有些好奇显金盘下店子具体做甚。
乔徽问过几次,显金都打着哈哈绕过去。
乔徽便不问了——家里有个商业女强人,便处处都是天大的商业机密呢!
乔徽“噢”了一声靠回去,爪子从显金的肩头滑到手腕,捏了捏姑娘软软白白细细的手腕子:“国子监在义顺坊,积庆坊官宦勋贵人家多,只是临街的店面很贵又少,若是公家的店宅务,租金要便宜点,但契书五年起签;若是私人的倒是能谈一谈首租的价格和时限,租金却贵很多。”
这些牙行和显金说过,显金点头,有些愁:“是的呀,粗略问了问牙行,一千尺朝上的铺子月租在十两至十五两浮动,签五年,加上给店宅务的佣金,就要一准给出六七百两;若找不到公家的店子,私家的起步也是三年签约,至少也是五百多两的支出……”
乔徽头一次见姑娘为钱发愁,觉得新鲜,笑得幸灾乐祸:“不是从熊府尹处讹了三千两吗?”
显金“啧”了一声:“你也太小看我了!”
显金把手从乔徽掌心一把抽出:“那是为宣城纸业商会讹的!早就规划好用在修路和漕运上了!我这看铺子是给自己看,能用公款吗!”
审计不查死她!
软香被抽开,乔徽手中空空荡荡的:“是我错——铺子,你先去看,看中的甭管是公家还是私人的,签几年都行,我这里封爵时,大长公主赏了五千两白银还有些黄金。”
乔徽福至心灵:“要不你都拿去得了?你管钱能生钱,放我这儿,我也没数,素日也不用。”
显金瞅了眼乔徽,身形向后靠了靠,舒舒服服地将头靠在她觊觎已久的胸大肌上:“你要我管钱,是要付佣金的!”
开玩笑,职业代理人佣金收费可不低。
乔徽:?
“我尚且未找你要利息呢!”乔徽笑道。
显金也笑,笑过之后,神色自然:“我先去看看吧,若看中了,钱的事再想办法,我爹处应该有些私房钱,我娘也给我留了点钱物,实在不行再打你那五千两的主意。”
乔徽并不强求显金用他的钱。
虽然他的钱,这个说法,从根上就是错的。
但显金的想法,他也能明白一二——当了这么久的大女主,怎么可能拿男人的钱做本钱?
乔徽顺着就将话题扯远了。
与此同时,这厮的手也慢慢攻城略地,从肩上到腰上再到腿上,一边分心闲聊家常,一边手上十分灵活地伺候着显金面红耳赤、不得喘息,一边耳听六路关注着马车外的影子。
至忠武侯府,乔徽叫显金先回去,眉目如常:“京师指挥使司今日下午要点卯,我需去去。”
待二人分道扬镳,乔徽折身向东侧的义顺坊去,待穿过三个小巷后,乔徽面目肃然地凭立短巷之内——
黑影,跟的不是他。
是显金。
乔徽朝天打了个响指。
刘珊瑚足尖点地,应声而下。
“这两日,调派三名哑卫围住侯府,再派三人死死跟在贺老板身边,时刻关注那个影子卫,若有希望便就地擒拿。”
乔徽顿了顿。
双方差距甚大,这个希望非常渺茫,就算打人海战术,面对不同层级的对手,亦无多少胜算。
乔徽看了眼天色,神容严肃。
“待我明日进宫,向大长公主禀明此事,看能否借调几名大内禁卫将此人顺利捉拿。”乔徽撩袍转身,快步往回走。
第354章 你要做啥
乔徽翌日向禁宫去,却与百安大长公主擦肩而过,侧身立于肃穆高挺的仪和殿外,络腮胡亮亮同乔徽咬耳朵:“……常宁王幼弟萧祈病了好些时日,据说站都站不起来,百安大长公主昨日出发去了甘肃,朝中都憋着没说。”
前常宁王萧越,便是百安大长公主的二嫁之夫。
乔徽蹙眸,神色晦暗不明。
亮亮压低声音:“可有急事?”
乔徽便将有武艺极为高强之人跟踪偷视显金一事言简意赅说完,亮亮气到揪胡子:“谁敢动我们竹竿子!”
乔徽:……
显金一直叫络腮胡亮亮“藏狐”,且用芦管笔草草画了几笔线条画以作示意。
跃然纸上的宽脸眯眯眼、满脸鬃毛丧气狐狸,确实跟胡华亮有异曲同工之妙。
乔徽为了讨好显金,一直以“藏狐兄”代称胡华亮。
如今听“竹竿子”的绰号,乔徽称呼“藏狐兄”残存的愧疚也消耗殆尽了。
就该叫你藏狐兄!
络腮胡亮亮眯了眯本就一条缝的小眼,“咱们进京之前摸排过京师的高手,大内禁卫里有七八个顶尖的,你所在的京师指挥使司虽是个富贵窝,却也有一两个不错的,其余勋爵、武将府上虽也有豢养死士,武功绝对达不到你说的这个高度……”
络腮胡亮亮不想思考问题,果断道:“从大内禁卫调拨两人保护我们竹竿子——若能生擒偷视者便生擒,若不能生擒直接砍死!”
乔徽思索片刻,轻轻颔首。
来人不知是敌是友,没必要再做试探,藏头藏尾便是鼠辈,直接斩杀最为便利。
乔徽起身向外走,络腮胡亮亮想了半天,突然想起还有一个地方,还藏着三个绝顶的高手。
乔徽从禁宫出来,一顶缀红缨罩烫金青布的枣红高头马车自崇明门外人街小巷里驶出,一把清亮娇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表哥!”
乔徽转头,见马车窗户里探出宁远侯三姑娘周亦雾,暂缓脚步侧身背手:“三表妹。”
周亦雾瞧上去对这次偶遇十分欢喜:“我刚去东边买胭脂来着!你怎么在这儿!”说着便极为利索地跳下马车,手里拎着两筒冰冰沁沁的竹筒,分了一只递给乔徽:“路过同顺路口买的,冰镇过的姜蜜水——这天气可真热!”
乔徽单手接过,眉目一凛,“嗯”了一声后道:“刚从宫里出来。”
“那表哥把我送回家吧?”周亦雾眸色清清凌凌的,神容纯然:“看着天儿黑黢黢的,云朵儿也灰了,怕是有暴雨!”
一边说完,一边嘟嘟囔囔:“京师便是有些不好,一旦落雨,四处都拥挤,当下又繁热,人挤来挤去的……”
乔徽眸色晦暗不明又“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周亦雾小口啜了姜蜜水,满足地一声喟叹,又转头看乔徽:“你快喝啊,待会不冰了就不好喝了。”
乔徽看了周亦雾片刻,低声答一声“好”,便仰头喝水。
周亦雾心定了三分,又欣喜了三分:表哥并不喜甜,却肯喝她买的姜蜜水……——此事必成!舅舅与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舅舅又向来庇佑母亲和父亲,一旦此事东窗事发,便是为了她这条命,怎么着她也能堂堂正正嫁进忠武侯府!
周亦雾便步履缓缓地往东城走,一路歪着头既说前日的捶丸,京中无一个贵家姑娘比她赛得更好,也缠着乔徽去街边的货郎担上买一只白泥捏成的不倒翁娃娃。
身后的乔徽随着她的步伐而行,高头大马套上的马车踢踢踏踏地亦缓缓行之。
不算太远的路程,硬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走至秋齐坊东廊头的宁远侯府,绕过二门,有一处偏僻的角门,白墙中剜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空挡用四四方方的木板栅门挡住,每日都在用,多是运送秽物和泔水。
周亦雾眼神瞥向那处角门,嘴里天真无邪地说着话:“前日在东郊草场,裴家的、龚国舅家的、承恩侯府的……十来家的姑娘都去了,我仍打了锤丸头一份……”
“说过了。”
乔徽声音喑哑,双手背于身后,终于开口。
周亦雾怔愣之后,面颊陡生出不自然:“噢!噢——说过了吗?”
周亦雾余光偷偷瞥向乔徽,只见俊朗无双的青年人仍如闲庭信步般,不急不缓地走在身后,气质沉稳,眸光如炬,一抬眼就好像要将她看穿——
该倒了吧?
黄参将说那迷药无色无味,入口只是有些微涩,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却偏偏力道大得连海里的大鱼都能迷晕过去,海上谋生的人常常把这个兽药灌进饵料里,若遇到大鱼上钩,不至于在鱼儿挣扎中将小船掀翻。
她特意算过乔徽的身形,也计算过崇明门至秋齐坊的脚程,下了恰好的剂量。
时间应该刚刚好才对?
人……怎么还没倒?
周亦雾心里有些急了,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马车,娇声道:“哎呀,我忘记买眉黛了!表哥再陪我出去买一螺青山黛吧!”
乔徽却不走动,静静地站在原地。
“你想做什么?”乔徽声音嘶哑,搭配上他毫无表情的脸,身后鲜血和人命累积而成的气势陡升:“下了药的姜蜜水、刻意拖延时间、算好时间在崇明门外等我……”
周亦雾后背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当即辩解:“表哥,你说什么呢!”
“姜蜜水是冰的。”
乔徽冷漠地打断周亦雾的后话:“同顺路口距离崇明门至少半个时辰的路程,你在同顺路口买下再至崇明门,这冷饮浆水不可能还冰着——你在崇明门外等候多时,待听见我过乾和门的消息后,才在路边随意买的浆水。”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枪鱼散’,但你似乎忘了,我虽在福建只待了两年,却是从海盗堆里混出来的——这些烂药,我不用入口就知道是什么。“
“绕来绕去地走,是为了等药效发作吧?”
“你企图把我迷晕,为了什么?”
乔徽眉眼冷淡,眼角瞥了眼马车,陡然发力,快步走至马车前迅速将车帘掀开。
车厢里躲着一个身量矮小却健硕的男人。
“黄参将?”
乔徽眉头紧锁。
宁远侯麾下的一员猛将,相貌不显,技艺一般,却胜在忠心和不要命。
缩在马车中的黄参将浑身一哆嗦,大嘴扯了扯,扯出一个娃娃鱼的笑:“如果我说,我坐错马车了,忠武侯你会信吗?”
乔徽侧身回眸,目光黯得像月夜下的流水。
周亦雾不自觉地发抖:“我,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面向黄参将,声音尖利:“你给我滚出去!滚啊!”
黄参将肩头一耸,立刻怂脖,准备出去。
乔徽长臂抬起,随手搭在车框之上,精准地拦住黄参将的去路,扬声朝屋顶吹了两长一短的口哨,没一会儿两个黑衣哑卫就出现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