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by董无渊
董无渊  发于:2024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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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死丫头,出海一趟,干了啥?
不对,这两人出海一趟,干了啥?
他陈敷干别的不行,一双火眼金睛看世间情情爱爱,跟炼真金似的!
恋爱脑,看别人恋没恋爱最准了!
更何况,“金元宝”是他一早就磕的糖欸!
陈敷怀揣着雀跃与激动的心情——先洗澡澡去!等会干干净净听甜甜的故事!
签约事宜殆尽,陈敷出现,张妈妈又搞了一桌接风宴,这才算是齐齐整整吃个团圆饭,陈敷听显金说随后要去京师,又听显金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陈敷摇头如拨浪鼓,“我去京师干甚?我不去我不去!”
听着就害怕。
一堆文化人,齐聚京师城,看谁装的逼,大个儿又真诚?
他这辈子最烦装逼的人。
显金并不强求。
乔徽特意开了壶凉梨酿,一桌人都吃了几杯,散去时,陈敷叫住显金,“金姐儿,你……你留留——”

显金留步,乔徽指了指门口,显金摆手,意思是不用等。
陈敷见两人情状,嘿嘿笑,拍拍凳子叫显金坐下,朝乔徽挥挥手笑得很慈祥,“等会再叫你,你别慌!”
你别说,自从开始磕“金元宝”之后,他看乔徽是哪看哪顺眼——先头二郎笺方,别人都说他好,他就没看出哪里好,可能是对大哥复杂的感情延续投射,他总觉得二郎不敞亮,像扇半合拢半打开的门,需要去一个坚定又勇敢的人帮他推开。
噢,当然有些姑娘是很喜欢这种调调的。
这再他们言情大手子届,有专用学术名词:救赎向。
你别说,这卖得还挺好,仅次于虐天虐地文。
对于别人的喜好,尊重、理解、但不效仿。
他是艾娘的相公,艾娘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凭啥要去救赎别人?
救赎意味着啥?意味着你要腾出你的精力、时间、金钱、情绪去扶持对方!
他还想把显金嫁给皇帝呢!让皇帝来扶持扶持自家小姑娘呢!
这可能吗?!
救赎,救赎个屁!
说白了,就是一方自私地汲取另一方的能量!
刚才的晚宴上,陈敷吃了好几杯凉梨酿,不醉人只让人高兴,道:“……乔徽就很好,乔山长自小便教养得很出息,信己也信人,不是说他功成名就了,我在这儿马后炮放屁,攀龙附凤的——你知道你爹我不是这俗人德行。”
显金点头,眉眼轻松,“我知道,您一开始还预备撮合我与泾县百香阁那位唇红齿白少东家。”
陈敷老神在在点头,“他家酪子和炖羊肉是真好吃,等下期泾县十八吃,我必给他家一篇单章。”
怎么说到炖羊肉了?
陈敷摇摇头,把话题扯回来,“乔徽,为父是很看得上眼的,便他如今只是青城山院那小小举子,我也愿意你跟他相处。”
“小小举子?”
显金一哽:我的便宜爹哟,您现在可真是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还“小小举子”,人家范进四五十岁中个举,人直接癫儿了好吗……
显金给陈敷倒了盏热茶醒酒,也给自己斟了一盏。
陈敷接过吃了一口,“预备几时成亲呀?“
“噗呲”显金喷射茶。
陈敷躲闪不及,平静地抹了把脸,顺便稍带捡了下巴颏的茶叶。
这茶,确实醒酒。
陈敷道:“为父不催你,与其茫茫然成亲,不如好端端独过,可你与乔徽……老父看得分明,一个有情一个有意,难得情投意合,又是年少相识,乔山长是你的老师,向来喜欢你,家里又没有婆母,这样的亲事,才是应当结的亲事。”
显金擦擦嘴,“目前,倒是没有成亲的打算。”
陈敷不解:“那你与乔徽……算怎么个事儿?”
算是在耍朋友?
显金道:“相处得很好的……”
陈敷咬牙切齿打断:“你敢说挚友,老子打断你一双腿。”
显金默了默,从善如流改了说法:“相处得很好的恋人。”
恋人……
能不能成了亲,再恋?
你在恋着,但你不成亲?
显金的话,明显冲击到了陈敷。
二人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陈敷只是个脑子空空的恋爱脑,试图理解显金,“梁山伯与祝英台?崔莺莺和张生?”
显金五官都在抗拒,“倒……也没必要这般寻死觅活。”
陈敷也觉得说得不太吉利,双手敲三下木桌板。
显金沉吟片刻道:“成亲这件事,暂且不在我目前的考量之中。”
“如今我手上有倭人的诏令御纸和朝中交子要做,上对朝廷、下对数十余家商贾,还有海运、水运、修缮官道、收购草料……要亲历亲为,待进京后,还有许多蓝图要铺开。”
“噢,宝元亦是,年纪轻轻的指挥使同知,又是天子近臣,又是朝中新贵,他的事比起我只多不少、只重不轻。”
“诚如您所说,我与宝元确互有爱慕,如今也正在相处,但谁又能确保这桩情意走得到最后?”
陈敷:“噢——嗷呜——”
活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陈敷被迅速说服,试探性道:“那我,暂时,不用,把宝元当作姑爷?”
显金想了想:“随您,您想当作姑爷对待也不是不行,我只是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却也没有频繁换人的计划。”
频繁换人……
陈敷的沉默震耳欲聋。
作为一个恋爱脑,陈敷不理解。
但作为一个爹,闺女的所有决定,陈敷都无条件赞成。
陈敷忍了又忍,脸上的表情换了好几样式儿。
显金道:“您想说什么便说吧。”
陈敷结结巴巴开口:“这些话本该你娘同你说,你娘去得早,如今也只有我来说——相处好好处,不处好好分。你也不是寻常的姑娘家,别的姑娘是要仰仗男人鼻息过活,如今你是整个宣城府的纸业都要仰仗你的鼻息过活,咱们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想成亲也不是什么罪过,只是……”
陈敷绕来绕去绕弯子,起码跑了个迷你马拉松。
显金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陈敷终是开口,“处归处,休要整出个外孙子,来搅乱为父幸福的晚年生活。”
显金:……
太看得起她了。
她是迪迦奥特曼啊,靠光发电?她恨不得一天掰成二十四个时辰来用,哪来时间和精力搞爱的初体验?
不过,陈敷这个话,倒是为显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爹,咱就是说,这年头,若不成亲,只生孩子,孩子能姓贺吗?”
显金想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祖坟,作为祖坟开拓者,她任重而道远。
陈敷沉默片刻后,仰天咆哮:“你说什么!?你再敢想点啊!你个死丫头!去你娘墓前跪着!跪他个三天三夜!”
显金被吼出堂屋。
等候在不远处的乔徽探出个脑袋。
陈敷后话憋在喉咙里,忍了半天,很想轻抚意向中的女婿狗头以示安慰。
手都要伸出去了,这才想起来这条狗头是如今的朝廷重臣、天子近臣。
陈敷火速缩手。
又不愿意当着女婿骂女儿“渣”,只能梗半天,梗出一句话:“宝元啊,人活一世,要想得通——谁叫咱们找了个出息的女人呢?”
乔徽立刻低眉顺目地乖巧垂头:“无事的。她愿意给我一个名分,就很好了。”

第345章 还你东西
陈敷回来,先同显金进行了亲切的交流,最终以显金暴露出祖坟开拓者的野心而父崩女析,暂时进入冷却状态;
紧跟着又与乔徽,进行了恋爱脑之间的友好会谈,喝得非常高兴。
小的恋爱脑三教九流都混都如鱼得水,捧人捧在痒处;
老的恋爱脑被捧得飘飘然,两个人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乔徽手边是三壶新开的凉梨酿,面红微醺,眯着眼遮掩住清明的目光,“显金有今日成就,您是最大功臣,往后小辈有了幼子,也交由您指点抚育。”
陈敷人都快乐麻了。
人家乔爷爷可是声名显赫的乔山长欸。
嘿嘿嘿,竟然要送来给他陈爷爷教养,嘿嘿给嘿。
陈敷全然忘了告诫显金“休要整出个孩子来,让他帮忙带”的谆谆教诲,立刻一张脸都笑裂了,单手搂过乔徽,“……带!带!我贴人贴钱都带!你和金姐儿都有大出息,我虽不会带孩,但我愿意学!你们小孩交给我,放心咧!”
乔徽迷迷瞪瞪地咧嘴笑,“看您喜欢男孩儿女孩儿了。”
陈敷大声:“女孩儿!儿子贼烦!”
乔徽神情猛地低落,“我也喜欢女孩,看显金便知,您必定教养得很好,只是如今我凭担空口名分,无半分进展之实……唉,一切都随显金做主罢。”
陈敷看乔徽的眼神更为怜爱了。
这样纯粹的恋爱脑,到哪里去找噢!
恋爱脑,就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前路灿烂可追矣,显金至少还喜欢你。”陈敷颇为唏嘘:他守着一处冷灶,烧了十年也没烧旺,这小子比他盼头大多了。
乔徽垂眸幽怨:“待进了京师,显金忙起来,便是再喜欢,也抵不过生意场上的繁荣。”
陈敷长长吁叹,又碰一杯,“咱爷俩,也算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醒来陡然手脚慌——翌日,陈敷清醒复盘,绞尽脑汁思索:昨夜究竟有没有说过闺女的坏话?
究竟有没有暴露过闺女企图私吞幼崽的狼子野心?
究竟有没有临阵倒戈、泄露我方机密?
复盘半天,好像、似乎、应该,半句都没有吧?
陈敷咂舌:对闺女的恐惧,果然能战胜一切碎嘴皮子。
这要是在边疆战争年代,他已然被闺女磨砺成,一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铛铛的铜豌豆了啊!
家里有颗铜豌豆,田里有片豌豆花。
“……向前那一排灌木丛中,像紫蝴蝶,花枝垂条,飘摇着也像紫红色的彩带。”
高头马车里,宝珠贴住显金,从半撩起的车窗幔帐往外指,“这花好养,听说我娘最喜欢了——爹说,我娘害怕蝴蝶,因为蝴蝶的翅膀上有奇奇怪怪的粉,却喜欢这形似蝴蝶的豌豆花。”
“我娘生我时遭了大罪,流了很多血,之后便一直有些不好,我记事时,我娘就常常躺在床上,一张脸卡白又浮肿,我爹就给她弹古琴,我娘这时候就笑,笑起来很温柔。”
“我五岁时,我娘走了,爹便种了这一座山的花儿,如今正是花期呢。”
宝珠也自淮安府回来给亲娘过冥诞。
出去快大半年,小姑娘狠狠长高一头,依偎在显金身侧,仍如旧时般亲昵。
乔家兄妹赴泾县祖宅上香,显金也应邀跟随。
邀是乔徽邀的,其实就算乔徽不邀,显金也去——先不论以后能成什么母,至少如今是师母。
一路罩着官差青布的马车向泾县去,显金跟在乔家兄妹身后进了祠堂磕头,又去了祖坟前磕头。
二百四十响的鞭炮声在坟头炸开,显金有些出神地看着墓碑上,上了色的那行字“乔家第十三代孙媳姜氏”和未上色但已篆刻上的“乔家第十三代孙乔放之”的字。
显金头一次对“生同衾,死同穴”有了具象的认知。
前世的爹是好爹,却不是个好丈夫,三番五次的肉体背叛,让高知亲妈在很长一段时间变成了草木皆兵、丧失自我的怨妇,终于分割离婚后,亲妈才终于恢复云淡风轻的知性气质;
这一世的爹对贺艾娘而言是好丈夫,对她而言是好父亲,但对孙氏和三郎、四郎而言,应该不是什么美好的存在。
还有陈笺方。
初时的悸动,中途累积的跌降,最后的挑明离开……一段感情的生存与灭亡,总是像一个抛物线,到达某一处峰值后,便会无一例外地往回落。
只有乔山长。
发妻丧后,终年未娶。
显金木楞楞地看着坟头新栽种的那棵小松树。
松树虽小,却已有枝干挺拔之姿,油绿茂密,生命力向上且顽强。
“这是你老师亲手种下的。”
在硝烟弥漫中,乔徽不知何时站在身侧,眉目疏朗,眼角带笑,“今年开年的初春,就亲去山里择苗,拖着个瘸腿,一锄头一锄头地刨土,用衣服包着根茎,另狠狠背了一筐土回府。在府里又找了个块空地,亲手把这棵松树栽下,栽了好些个月,这才快马加鞭运回了祖宅。”
人来人往,都是乔家旁系别支的叔伯子弟。
乔山长的思念,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藏在熙熙攘攘中。
显金陡然眼睛涩涩的。
乔徽双手背于身后,声音喑哑却温和,“夜里,陪我去一趟青城山院吧?我有些东西要还给你。”
什么东西要还?
夜幕深沉,乔徽牵起显金的手,自山院东南角小门入内,提着的灯光晃荡在松柏林影之间,时有路过的读书人穿行其中。
乔徽压低声音:“这里已全部开放,所有宣城府的读书人皆可入内,是寻一处清净地读书也好,在茅草书屋看书借书也好,只要讲规矩,有没有功名,都受欢迎。”
青年的手掌心粗粝滚烫,像一团火在烧。
显金埋头颔首。
乔徽带显金一路穿过熟悉的茅草书屋,来到一处上锁的居室。
乔徽不放开显金的爪子,左手单手伸进窗户,从内里打开了门窗,又熟门熟路地点亮了油灯与灯笼,半蹲下,从床底拖出一个一臂长的素银樟木匣子。

第346章 吃到肉了(3000)
素银匣子看上去油亮鉴人,主人将它保存得很好,连轴的铜质扣锁光滑干净,应当是被经常打开翻看。
乔徽将匣子推给显金:“还给你。”
显金不解,想问,却见乔徽双耳通红。
难道是偷偷摸摸写的情书?
噢~我的肌肉猛男~
显金一边嘿嘿笑一边垂头打开,看清匣子里的物件后,当即呆愣在原处。
里面有很多东西。
一个洒金珊瑚笺的灯笼、一柄竹骨伞、六七件堆叠在一起的文章纸折、压在最下面的是一个牛皮纸袋……
灯笼的纸卷都已泛黄卷起,竹骨伞的竹柄已包浆,文章纸折一一装裱好。
这些显金都不知道是什么,只有藏在最底下的那只牛皮纸袋,显金还记得出处。
显金伸手拿起:“这是当时盲袋生意,你被我算计买的那只吧?”
显金打开,里面是空的。
乔徽目光灼灼,微微颔首:“里面的月白色纸笺给了张文博,他凑齐换了六丈宣,只给我留下了这只牛皮纸袋。”
显金再拿起纸折翻看。
是她在不知情下,批示过乔徽的文章。
三篇文章,她狗刨一样的字,居然还敢用红笔批示,紧挨着乔徽刻意收敛锋芒的瘦金楷体旁。
对比十分惨烈。
像张牙舞爪的小学生,遇到了性情张狂的博士在读。
显金乐起来:“这你也收着!”
乔徽眸光温柔,在四方的窗棂下,身量极高,眼神如拉丝的月光一圈一圈缠绕在显金的身侧。
“为何不能收着?”乔徽答:“言辞虽白话,观点却珍贵。”
也有她写的文章,经乔徽批示的。
零零总总七八篇,乔徽全都珍而重之收着。
乔徽笑:“我时常回看咱们原来写的文章,虽稚嫩却张扬。再看如今,如看青藤长出成熟的葡萄,途经道阻且长,但终究饱满甜美。”
位高权重的青年面目柔和。
从话语中不曾听出追忆过往的遗憾,更没有审视当下志得意满的骄傲,只有平和与容纳。
显金无端端地心尖颤了颤,似掩饰般拿起那只竹柄油纸伞和珊瑚笺灯笼,垂眸低问,“这又是什么?”
乔徽单手将灯笼拎起,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诸人皆亮光,我独往深渊——你骗宝珠买黑灯笼的债,忘记了?”
显金身形一僵。
好早好早好早以前的事情了。
五六年前了吧?
元宵灯会,她摆摊卖DIY纸灯笼,误打误撞碰到乔宝珠,卖了宝珠一只点不亮的灯笼……
乔徽又将竹柄伞拎起,眉眼含笑,“这是前年,我刚从海上回来,我们在青城山院相遇,临行前要下雨了,你递给我的那只伞。”
显金喉头微动,一股酸涩之意由衷涌上鼻腔眼角。
滚在素银匣子角落的,还有几支笔,她在茅草书屋借看过的书……
显金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乔徽。
乔徽平静却笃定地回之以注视。
显金想笑,但扯不动嘴角。
她好像被什么击中,她的左胸膛麻麻的,手心烫得可以烤肉,整个人从脚到头都酥酥的,仿佛一阵风过来就能让她碎掉。
她突然想起那年泾水河畔,乔徽挥出的那一拳。
“你……宝元……”显金有些语无伦次,“我……你……我们……你全都留着……”
她写得超烂的文章?
她借看过的书?
那么早吗?
显金紧紧攥住乔徽的袖口,脖颈好像被谁掐住,只留下一处狭窄的进口,稀薄又炙热的空气缓慢地往里进。
显金有过很多次的心动。
前世今生。
为医生小哥哥伸出修长的手;为隔间病床少年赤红的眉眼;为嶙峋料峭的背影和少年落寞倔强的眸光。
对乔徽,更甚于心动。
心动只是一瞬,而此时此刻,显金将抱住乔徽,一点一点地将他拥入怀中、印刻进身体里、长长久久地和他在一起。
显金抬起手,轻轻环抱住乔徽。
乔徽手脚很轻地回抱住显金,“我前几日,听见了你与三爷的对话。”
并不意外。
他当时就在廊外,当海盗出身的,连风声都听得出东南向,又怎会听不到她与陈敷的谈话。
显金闷闷地回了声:“嗯。“
乔徽道:“我今日带你来此处,便是想告诉你,你若不想成亲,咱们便不成亲。”
“咱们只需要慢慢相处,这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尚且支撑着我度过了在海上濒死的时刻。如今我在你身边,我便已经很幸福了。”
海上他想念她。
却又不敢想她。
害怕她与二郎两情相悦,害怕想起她的画面,二郎在她的身边,而他却飘摇在千里之外的海上。
骄傲的少年,生出了人生的第一次惧怕。
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察觉出二郎对显金的情愫,他被为挚友高兴的情绪蒙住了眼睛,直至父亲下狱,家族危在旦夕,在他决定出逃福建的前夜,他收拾家中的舆图、地契、银票所有值钱的物件时,发现了宝珠房中的灯笼、父亲抽屉里他们两个的文章、书房中显金借出看了一半的书籍和放在桌上的笔……
蒙在眼睛之上那层薄薄的纱,被飓风掀开。
他不由自主地将这些东西收起来放进匣子里。
“如果他能回来。”
“如果他回来时,显金仍独身一人。”
“他一定,他一定,试一试。”
那天晚上,乔徽默默对自己说。
至此,才有了回来后,乔徽对显金关于二郎的三问。
乔徽紧紧扣住显金,鼻尖凑到显金的发丝上,瓮声瓮气道:“我们可以不成亲,你别怕,别有负担,你只需要高兴。”
显金轻轻仰起头。
寂静的山院之中,显金踮起脚,郑重地吻上乔徽的嘴唇。
没有酒气上头,没有意气用事,也没有冲动行事。
两双生涩的唇印在一起。
显金微微辗转。
乔徽气息逐渐粗重。
显金有些窒息,微微张唇,便被轻易无师自通地攻城掠地。
学霸,学什么都快。
不多时,乔徽已然掌握主动。
唇齿之间的情愫叫人着迷。
显金眯着眼,呢喃道:“我喜欢你,我的挚友。”
乔徽单手紧紧扣住显金纤细的腰肢,双唇在迷蒙的夜色与冷冽的松香中反复寻找盘索:“我,很早,很早,很早……就说过我爱你……”
显金被亲吻得丧失了思考,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不由自主地靠坐在了点亮烛火的松木桌面之上,轻喘着将颈脖向后仰靠,单手勾住乔徽的脖子,半眯起眼睛,一点一点向前探索,将刚刚后退的半步重新占领回来。
气血方刚的青年人,将头紧紧埋在女生脖颈之间。
女人独有的温暖与馨香,叫他不自觉地手缓缓上攀。
柔软的腰肢、圆润的可爱、温热的体息……
五感全都放大,听觉、触觉、嗅觉、视觉如水般相融流通。
乔徽克制的粗重的喘息,在一瞬之间,中途停滞。
乔徽的迟疑被显金精确捕捉。
显金紧蹙眉头:“怎么了?”
乔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语声平静下来:“不行。”
显金:?
月色都渲染到这份儿上了,你跟我说不行!?
“哪种不行?”显金关切询问,腿上的触感并没有让她正确领会“不行”的真实意义。
“是不行,还是不会?”显金害怕乔徽没表述正确。
乔徽:“……”咬牙切齿:“你在想什么!”再次深吸一口气:“现在不行……若此时有孕,对你不好——待我去寻一些……法子……”
显金半坐在松木四方桌上。
灯火摇曳。
好早好早以前,她与乔徽分坐两侧,一起做作业。
乔徽笑她:“思维简单,还长了个犟牛脑袋。”
她反击:“你灵活,灵活的泥鳅最容易被捉来炖豆腐吃!”
显金也在喘,陌生的触感让她瞪大眼睛,有些不耐:“不是有避子汤药吗?“
宫斗剧里面威力可大了!
一副断子,二副绝孙,三副晚年无望、一定会被护工揍死。
这种宫廷秘方,王医正那里一定有啊。
乔徽一把松开她,眉宇间有些薄愠:“女子本就体弱,这种事,怎么能以折损女子身体为代价而行之?”
显金静了半晌,隔了片刻,默默抱回乔徽,抱住男人热乎乎的脑袋,对着男人的耳朵轻轻呢喃道,“现在,谁才是犟牛脑袋?”
两人靠在一起时不时说说话,夜色静谧,只听林间蝉鸣四起。
待恢复清明后,显金这才想起乔徽的话。
“你何时对我说过爱我?还很早很早以前?”
显金靠在乔徽宽肩上,看窗棂外树影摇晃,玩笑道:“莫不是你偷偷摸摸守在我床边,等我睡着偷偷说的?”
偷偷摸摸守床边的事,乔徽倒也不是没干过。
有点变态。
但显金能理解,也并不戳破——相互喜欢的人干点变态的事,叫情趣;
不喜欢的人干点变态的事,叫犯罪。
乔徽轻咳一声:“自己好好想。你什么时候想出来,我什么时候给你个大奖励。”
显金随意笑问:“什么奖励?”
乔徽义正言辞:“这具美妙的胴体。”
显金:……
显金无语地淡定半刻,最终泄气:好吧,她承认,她确实很想要这具宽肩窄腰又劲道紧绷的身体啦!
感觉贼有劲儿呢!

第347章 甩在身后
乔徽母亲的十年忌辰办得热闹又喧嚣,乔家老宅本无多少族亲,却向来有“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之说——乔徽母亲的忌辰历时三日,在水香村村头摆了三日的流水宴,林林总总来了约莫四五百人,有些是乔家拐了十几道弯的远亲,有些是邻近村落的乡绅,也有相邻县、府的官宦妻室。
熊呦呦便与显金坐在一处,幼子圆圆刚两岁出头,刚会跑,朝显金大声地唤了声:“姨妈!”便蹬蹬蹬地往外跑去,身后的婆子丫鬟三四个乌拉拉地追出去。
显金急匆匆地递了杯茶,又上四色糕点,放下一句:“你先照料自己——”看了眼隔壁厢房的夫人,“顺道帮我照看一下淮安府通判关夫人——”
熊呦呦:……自己照看自己还不够,还要帮这死丫头接客?
待显金带着宝珠把一众前来吊唁的夫人安顿妥当,转身来寻熊呦呦,这才能安安静静说几句话。
“看你气色,像吃了仙丹似的。”显金一边大口喝水,一边看熊呦呦,唇红齿白、容光焕发的,上次去橘院时气色也好,却也没有如今这样扬眉吐气。
熊呦呦笑:“自从我伯父确定升任应天府府尹后,你说怪不怪,我那婆母突然就知书达理了!专腾了间屋放我的嫁妆,也不同我抢着带圆哥儿了,只说‘熊家显赫,教养孩子自有一套法子’,恨不得对我晨昏定省,把我放在台子上供起来。”
熊呦呦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这世间呀,娘家立不立得起来,确实很要紧。”
——这也是当初她为何选崔衡。崔衡人不坏是首要,其次便是只要伯父一日做他主官,她在崔家一日就不会过得差,诚然崔衡那老娘是个混不吝的老匹妇,却也只敢背着她说上几句解气,再在儿子面前又哭又踹告黑状、装可怜……别说苛待她,便是送丫头正经进屋子,崔衡老娘也是不敢做的。
如今伯父一飞冲天,崔衡向来待她不错,如今更是熨帖细心;崔衡他娘一下子从寡门农妇变成了名门淑女,以前叫她“万恶的自命不凡的儿媳妇”,现在叫她“我们家的大奶奶”……
熊呦呦颇有感触。
显金低头咬了口金盏酥,觉得有些腻就放在了桌上。
正巧乔徽过来,右手自然地拿过显金咬了一口的金盏酥,又仰头大口喝了茶,同显金贴耳轻声道:“……关夫人要走,她家马车车辙坏了,我叫海星去找个新的了,若实在没辙,只有请狗爷亲去送一送了;滁州府的柏家二爷想去上贡的八丈宣,我让他找董管事合适?还是钟管事合适?”
显金点头,“你跟狗哥说就行,上贡的八丈宣还有两张存在宣城府,若实在想看,只能前去宣城府务虚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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