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词—— by山栀子
山栀子  发于:2024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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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陆雨梧点头:“那赵大人软弱无能,身为一县父母官,上不敢得罪上官,下不敢得罪叛匪,那何流芳定然不是第一日与他打交道,而今我只希望他杀康二的消息放出去后,那何流芳能警惕些。”
赵知县若无更大依仗,尧县城中若无重兵,岂敢如此违背上官的意思与他何流芳公然作对?只要何流芳他心有疑窦,便不敢贸然来攻县衙。
“如今就看乔四与你师弟惊蛰能否探得何流芳具体走哪条路南下临台。”
陆雨梧说道。
至于侯之敬。
陆雨梧想起那日夜市中朝他射来的那一箭,那箭矢不伤他性命,意在警告提醒。
猫叫声忽然传来。
细柳与陆雨梧同时望向窗外,阴云早散,狸花猫在太阳地里打滚儿,阿秀就蹲在旁边,时不时地摸它一下。
陆雨梧的视线挪向细柳,她侧着脸,日光在她眼瞳添了层琥珀的颜色,像是融化了一分冷意。
“还没问过你,你为何带着一只猫?”
他忽然道。
细柳仍在看窗外,“有一天看见它浑身泡在血水里,一直叫,叫到没有声音,还爬来我脚边。”
这不是多远的记忆,她还暂且可以记得起来。
她转过来,日光在她身后,剔透的耳坠投落影子在她白皙的颈侧,她眉清目冷,“你猜侯之敬会不会来?”
陆雨梧看着她:“也许。”
翌日清晨,秋风飒飒。
永西总督侯之敬真的来了。

第28章 立冬(八)
赵知县让刘师爷写的札子还没来得及往永西总督行辕送,一大早就听闻侯总督驾临尧县的消息,他胡乱洗了一把脸,匆忙换上官服就往衙门口去迎。
总督是个武职,但大燕历来担此重任的都是文官,侯之敬也不例外,他是定康五年的进士,身上没穿甲衣,也没着官服,像是赶了一夜的路,没干的露水在他衣摆间像是一圈儿深绿暗花,一双眼却清明锐利,令人不敢逼视。
“下官拜见总督大人!”
赵知县上前作揖。
侯之敬淡瞥他一眼,“陆公子呢?”
“在后衙。”
赵知县说着,连忙躬着身子将侯之敬一行人往后衙领。
天还没亮透,呈现出一种青灰色,细柳推窗,迎面是湿冷的晨风,听见月洞门那边一阵杂乱的步履声近,她抬眸看去,花木扶疏间,那赵知县恭敬地将一个身形高大,穿着一身青绿直裰,戴网巾,下巴蓄着半长胡须的中年人迎进院中。
此人身后跟着五个膀大腰圆的武官,他们个个黑衣罩甲,腰间佩刀,细柳只瞥一眼,便清楚他们并非一般的练家子。
而在他们身后,是红衣黑罩甲的一队亲兵,大约有百人左右,他们没有都进院,留了一半人在月洞门外站着不动。
侯之敬见右侧廊上侍立着数名黛袍侍者,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亲兵停下,随后走上前去,在廊下站定作揖:“侯之敬请见公子。”
不过片刻,开门声响,陆青山从房中走出,低首:“侯大人,请进。”
“子谅,你们在此等候。”
侯之敬走上阶,对跟在身边的几名武官道。
“是。”
名唤子谅的武官左边眼皮上的褐色疤痕显得他面相十分凶悍,他看着侯之敬随陆青山进去,那道门一合,他就与其他几人在门前站定。
房内,陆骧奉上一碗热茶,侯之敬伸手接来,道:“自我到任永西总督一职后,也就回京述职过两回,与恩师更是说不上几句话,不知他如今身子骨可好?”
陆雨梧道:“平日里倒好,只是近来事忙,又逢交季,染了咳疾。”
“果真?”
侯之敬面露担忧之色,“我手上有上好的川贝,这趟回去就给恩师他老人家送些。”
“上一回我见公子还是七年前,那时你才十岁,”看着陆雨梧,他感叹似的,“这时间一晃,你已长大成人了。”
“是啊。”
陆雨梧颔首:“我还记得从前祖父过寿,侯世伯总是会在给祖父的寿礼中捎上一些小玩意给我,那时您常来府中用饭,我求您讲外头茶馆里的闲书与我听,被祖父发现,害您与我一块儿被他训斥。”
往事如帧在眼前,侯之敬颇为感怀:“公子竟还记得这些?也是,你开蒙都比我那小孙儿要早,那时我也是见恩师对你管教严苛,小小年纪案头就堆满了课业,鲜有个闲暇的时候,让人看了心疼。”
他又笑着道:“公子长大后,我却不知再送些什么了,今年得了些宜州丹砂,本想过年给公子你捎去,却不想听闻公子在此,我仓促赶来,却什么也没带,真是失礼。”
“侯世伯何必见外,”
陆雨梧笑了笑,“宜州是个好地方,不止产上好的丹砂,还产麸皮金,金色紫深,碎如麦片,我在京时听说今年春天二皇子殿下奉命巡视永西金矿时,便是侯世伯您一路作陪。”
侯之敬闻言一顿,随后笑道,“那是金尊玉贵的殿下,容不得半点闪失,我身为总督坐镇永西,自然要替陛下分忧,好好保护二殿下。”
陆雨梧点了点头,“侯世伯说得是,今日见您精神奕奕,分毫不见老态,实在再好不过,如此我回京也好告诉祖父,毕竟他心中也记挂着侯世伯您。”
“难为恩师他挂心,”
侯之敬像是受宠若惊,他抬手往上做出一个拱手的姿势,“当年是他老人家亲自点我为一甲,我才有幸唤他一声恩师,若有机会,我真想回京去拜见他老人家。”
随后,他又道:“不知公子打算何时回京?”
“原本是该早些回去,但有一样东西我想亲自交给您。”
陆雨梧说着,抬眼看向陆骧。
陆骧会意,拄拐起身取来一封信件递来侯之敬面前,侯之敬先是看了一眼陆雨梧,才接过信封,取出来信纸展开。
不过才扫了一眼,侯之敬脸色乍变:“公子,此信是从何处得来?”
“是从一个姓康的反贼身上搜出的,”
陆雨梧说道,“听他手底下的人说,他便是几月前被您斩首示众的那反贼首领康荣的亲弟弟,这康二此前被巡检司的人拿住,却不知谁在其中做了鬼,竟让他逃出巡检司,幸而被人撞上,如今已然伏法。”
侯之敬猛地抬起脸来:“公子,你莫非疑心我……”
“侯世伯稍安,”
陆雨梧看着他道,“非是我多事,实在是此事牵涉您永西总督府,而您当初又是我祖父一手提拔。眼下,您如今坐镇于此,尧县自然有所依靠。”
他一字一顿:“可,若是那些流匪闻讯而逃,祸及周边乡县……”
“我如何敢带累恩师?”
侯之敬道。
陆雨梧并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侯之敬对上醉翁椅上那少年一双温润的眸子,犹如粼波不泛的湖面,清澈之下却似乎有汩汩暗流,他敛神又道:“公子放心,此番我本就是为了剿杀反贼何流芳而来,我调令五千精兵已在路上,只是我有一个人想要带给公子你见见,所以才领了五百亲兵轻装简行,先行赶来此地。”
“如此便再好不过,”
陆雨梧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不知是什么人?”
“公子稍待,”
侯之敬说着,回过头,朝帘外道:“子谅,你进来。”
守在门外的钱子谅听见这一声,立即推门进去,掀开帘子只与侯之敬视线一对,他一瞬了然,从怀中取出来一只小木匣子,躬着身递到陆雨梧面前。
陆青山上前接过,将匣子打开来,只见里面铺着一层细密的黑绒布,绒布上是一枚玉环佩,玉环为纯正透亮,如冰剔透的天青翡翠,只可惜断了一截,圆环不圆如残月,环中坠挂三颗质如白雪,又见血斑的玉珠,底下的丝绦已经旧了,大约是在水里泡过,如今连本色都看不清。
“这不是……”
陆骧满脸愕然,他一眼认出那玉环佩,话还没说全,只见陆雨梧一下站起身来,伸手将匣中的玉环佩取出。
藉着窗外落入室内的天光,陆雨梧手指转动环中玉珠,镌刻其上的鎏金颜色完整拼凑出一个人的名字——
周盈时。
陆雨梧手指几乎一颤,他猛地抬起脸,“侯世伯,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
侯之敬叹了口气,“这便是我赶着来这一趟的缘故,我知道公子你一直在找周家小姐,便也一直在帮你留意此事。今日我想让公子你见的人是一个从前在南州商船上做事的老管事,他女儿嫁在永西,他女婿在应县做生意惹了官司闹得沸沸扬扬,他在行贿知府时拿出来这环佩,知府不敢受,特来报我。”
“他在哪儿?”
陆雨梧走到侯之敬面前。
“他在牢里受过刑,出来就身染重病时日无多,”侯之敬说着,站起来对钱子谅道,“快去将人抬进院子里来!”
“是。”
钱子谅应声,转身快步出去。
细柳伏在屋脊之上,廊边一棵老槐四散生长的枝叶多少遮掩了她的身形,她透过枝叶缝隙看见那名武官从对面房中出来便往月洞门外去,接着她的目光再落回廊上,只见陆雨梧匆匆出来,却又忽然在廊上定住不动。
秋风飒飒,吹得他银灰色的衣摆拂动,细柳随着他的目光再看向月洞门,是那方才出去的武官带着四个兵士抬了一个人进来。
那似乎是个耄耋老人,身上紧裹着棉被,他却还在发抖,一头银发乱蓬蓬的,他一张脸像皱缩的老树皮,一双眼睛只勉强睁起一条缝,呼吸之间胸肺浊音不断。
陆雨梧几步下阶,正是这时,月洞门那边传来一道声音:“公子!”
细柳在暗处几乎与陆雨梧等人同时循声望去,竟是大武与兴子二人。
“公子快走!何流芳下山来攻县衙了!”大武焦急地喊。
也是此时,几个捕快也慌里慌张跌跌撞撞地进来,他们脸色煞白,前头一个人脚下一绊,连带着后头几人也都在地上滚了一圈儿,帽子都掉了,他们七嘴八舌地喊:“县尊!反贼来了!”
晴天霹雳砸头,赵知县险些白眼一翻晕过去:“城门!你们让人关城门了没有!”
“关是关了!但他们来得实在太突然,手里又有火铳,城门关上之前,已经有一伙人趁乱进城了!”
一个捕快哭丧着脸道。
“他们怎么会有火铳?!”
赵知县脑袋都要冒烟了,“天爷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细柳转身遥遥一望,见远处城门方向有浓烟弥漫,侯之敬快步到陆雨梧的身边,“公子你放心,我来时已辟出一条安全的路,我分一半亲兵护送你,不走城门,快离开这里,回燕京去!”
陆雨梧被侯之敬拉着往前走了几步,他忽然顿住,看向对面廊庑,细柳房门紧闭,而靠着廊尾传来一道开门声,花若丹拉着阿秀出来,在廊上好似无措。
侯之敬回过头来,面露担忧,“公子快些快走吧!你杀了康二,那些反贼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整个尧县人尽皆知,康二的头颅是赵大人亲手割下的,”
陆雨梧定定地看着侯之敬,“侯世伯,此事与我何干?”
远处百姓们四散逃窜的声音隐隐传来,院中秋风涌动,侯之敬眼底神光微动,而在旁的赵知县满头冷汗直冒,他大声叫屈:“陆公子啊,那康二可是您的人杀的,不是我啊!”
赵知县跺跺脚,“哎呀哪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还是快躲躲去吧?侯总督,您那条道在哪儿呢?方便下官也……”
赵知县话音未落,侯之敬倏尔松开握住陆雨梧手臂的手,注视着他,讳莫如深:“公子当真不走?”
陆雨梧与他相视,眼底和煦寂灭,“侯总督当真只是来剿匪的?”
“青山。”
他唤道。
陆青山闻声上前几步,也是这一刹,屋脊上细柳敏锐地发觉那躺在担架上的耄耋老人手中一道微光闪烁,她迅速丢出一枚银叶。
银叶刺破秋风发出轻微的清音,抵住那枚被柔韧细丝扯着的菱花飞镖擦过陆雨梧后背的衣料被钉入廊柱之上。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陆青山看了一眼嵌在廊柱上的飞镖,他脸色一变:“公子!”
陆青山三步上前旋身抽剑的同时,将陆雨梧带到身后。
那方才还奄奄一息的耄耋老者一个翻身落地,一头碰乱的银发遮不住他那双大睁起来便显得阴鸷凶狠的眼,他指间细丝一挽,廊柱上的飞镖瞬间收回他手中,他摘下嵌在上头的银叶,抬起头来,蓦地盯住那棵老槐。
细柳几步踩上树干,借力一跃的同时抽出腰间一柄刀来,她俯身下落刀锋直指老者,老者及时闪身,同时朝她掷出菱花飞镖。
细柳双足落地挽刀一勾,细丝骤断,飞镖落地,老者踉跄地后退几步,他惊愕地看着手中细丝,再抬起头。
那是一个极年轻的紫衣女子,乌发挽髻,银流苏在鬓边轻晃,她眉目极冷,一手挽刀指向他。
那刀形如柳叶,刃光如雪。
老者树皮似的脸上绷开数道沟壑,他不敢置信般:
“细柳刀?”

第29章 立冬(九)
太阳在云层里隐有轮廓,天色又明亮了许多,秋风吹得细柳乌发轻扬,陆雨梧的目光从她的后背移向侯之敬,而此时钱子谅等几名武官已提刀护在侯之敬身侧,他与陆雨梧相视,叹了口气:“公子到底年纪轻,须知有些机会错过了,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侯总督一把年纪,也未见得参透其中真意,”陆雨梧面上的神情淡了许多,他道,“岂知你今日又错过了什么?”
几十名黛袍侍者与侯之敬的亲兵刀剑相向,赵知县人都吓呆了,缓过神立马跟刘师爷躲到回廊底下去,动也不敢动。
“侯大人可真是好大的胆子!”陆骧住着拐挪过来,“你口口声声称陆阁老为恩师,可你今日又是在做什么?欺师灭祖吗?”
陆骧沉声道:“今日你若敢动我们家公子一根汗毛,陆阁老定然不会放过你!”
侯之敬如何会将陆骧这么一个小小的侍者放在眼里,他从袖中掏出来一只鼻烟壶在鼻间一嗅,看着陆雨梧道:“公子,我给过你机会了……当年周昀也有这样一个机会,但他没有珍惜,以至于周家满门抄斩。”
陆雨梧向来温润的眸子骤然一凛:“你究竟知道什么?”
侯之敬却缓缓一笑:“公子,别再找周盈时了。”
他想起七年前的雨夜,他从恩师陆证府中出来,那时这位公子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被陆阁老从汀州接回来,马车帘子一掀,年幼的陆雨梧挣脱父亲陆凊的怀抱,一下跪在雨地里对陆阁老道:“求祖父放我回汀州!”
侯之敬回过神,道:“她已经死了,你知道南州的绛阳湖吗?那可是一处名胜啊,周盈时就死在那儿,七年,早就尸骨无存了。”
好似尖针猛地刺入陆雨梧的胸口,他踉跄地后退一步,细柳回过头,少年面容苍白,绷紧下颌,她视线下落,他手中像是有一枚残缺的玉环,他紧紧地蜷握着,指节泛白,玉环刺破他掌心,血液一滴一滴淌下来。
也是此时,侯之敬一挥手,钱子谅率先扬刀朝陆雨梧劈来,陆青山立即提剑挡下,细柳余光瞥见那老者抽剑奔来,她回头抬刀一抵,双足往前将老者逼退数步,老者一脚顿地稳住下盘,刃光映照他一双浑浊的眼,“我见过这一双短刀,不过只是几年前,那时使刀的分明是另一个女娃娃……这刀怎么会在你手里?”
细柳手腕一转,短刀绕着他剑身转了一圈,她握住刀柄迅速斜劈一道,老者匆忙躲闪,踉跄后退几步,他看了一眼自己腰侧破损的衣料,几乎惊出一身冷汗,他抬起头来,这个女娃娃比起从前他见过的这一双短刀的主人竟毫不逊色!
老者勉强稳住心神,气聚丹田,提剑摆开招式。
细柳作势迎上去,几步一跃,却骤然转了方向,她刀锋直指被两名武官护在身后的侯之敬,两名武官齐齐挥刀,她一个后仰躲开两道刃光,再旋身迅速往前手中短刀左右一划,在两名武官身上划出两道血口子。
“总督大人!”
钱子谅回身要往侯之敬身边去,却被陆青山一剑拦下,细柳几步上前挽刀袭向侯之敬,那老者立即朝他她掷出菱花飞镖。
细柳横刀一挡,飞镖“光”的一声击打在侯之敬手中的白瓷鼻烟壶上,鼻烟壶应声破裂,其中的烟粉一瞬散开。
烟粉拂面,细柳骤然嗅到这股过分冰凉的味道,眉头一蹙,她握刀的手一顿,猛地呛了一下,退了两步。
忽然间,身后一只手将她稳稳扶住。
太阳破开层云,细柳被檐上的日光刺得双眼微眯,她回头看清陆雨梧的脸,余光见那老者一剑落来,她推开陆雨梧的手将他挡在身后的同时扬刀挡开老者的攻势。
“公子!”
陆骧一手拄拐,一手提剑上来护在陆雨梧身边,余下所有侍者已与侯之敬的亲兵打作一团。
陆雨梧看着细柳挥刀与那老者过了几招,她身影迅疾如风,银白腰链闪烁点滴寒光,手中刀以下往上斜挑老者剑刃,老者反应过来,手腕向下握紧剑柄堪堪与刀锋相擦而过,勾起一阵磨耳的尖锐鸣响。
这时几名兵士朝细柳后背扑去,她一个旋身而起,手中刀刃转了一圈,割破几人的喉管,又迅速借力一跃反身直搠那老者胸口。
老者连忙后退,一个侧身,刀锋擦着秋风发出鸣响,细柳身如游鱼转瞬来到他面前,刀锋在他臂上连划几道口子。
细柳刀纤薄如叶,在人身上留下的血口子极为细长,老者踉跄后退几步,摸了一把手臂,满掌都是血,他蜡黄的脸上皱痕狰狞,再度凝神聚气挽剑朝细柳杀去。
几名黛袍侍者迎上,挡下他的攻势,细柳趁机退到廊下去,花若丹在廊上拉着阿秀,急急地唤:“先生……”
细柳朝一边躲着的大武与兴子招手,二人连忙猫着身子过来,大武没注意疏竹掩映后躲着的人影,他一脚踢到了什么似的,只听“哎哟”一声,低头一看,竟是缩着身子颤颤巍巍的赵知县,他捂着屁股回过头来。
大武跟兴子两个已飞快地跑到细柳面前,细柳对他们二人道:“县城你们最是熟悉,应该能找到办法出去,我想麻烦你们代我送花小姐和阿秀走。”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来迅速塞入花若丹手中,道:“你可见过那夜来找陆雨梧的年轻公子?他便是当今五皇子殿下,你去找他,他定然会保护你,你记得一定要将此物给他,就说永西总督已叛,请他带兵回来平叛。”
花若丹握紧手中的东西,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细柳又道:“带着阿秀快走。”
“救命啊!”
赵知县忽然大叫一声,细柳立时藉着廊柱一跃,飞身上前一刀刺破一名兵士的喉骨,她接连几刀迅速划刺另外两人的腰腹,血液迸飞。
何捕头领着人赶紧过来将赵知县与刘师爷扶起来,但何捕头他们这几十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帮哪边才是正行。
“赵大人,难道你还以为侯之敬会放过你?”
细柳回过头来,冷声道。
方才那几个兵士都杀到他面前了,赵知县此时自然也清楚自己该如何取舍,他忙对何捕头道:“侯总督勾结反贼,犯上作乱!你们还不快快去保护陆公子!”
何捕头得了令,他一抬手,几十名捕快冲上去与兵士对杀。
“花小姐,咱们快走吧!兴子知道哪儿可以出去!”大武冲上走廊,将阿秀一把抱起来。
花若丹看见细柳扬刀又朝那白发老者杀去,她抿了一下唇,立即与大武、兴子二人匆匆离开。
细柳一刀自下而上在老者腰腹划破一道口子,老者臂上身上都是血,他到底年迈,因失血过多而力有不逮,勉力弹出一枚菱花飞镖,擦过细柳的手背。
细柳横握刀柄几步上去,刀锋狠刺在老者握剑的虎口,老者吃痛睁大双眼,手中剑刃落地的刹那,细柳一掌打在他胸口。
老者飞出去,后背重重抵在墙壁上,身子如落叶般摔下去,他大吐一口鲜血,一双浑浊的眼紧盯着那紫衣女子,他眼中骇然更甚。
“师父!”
钱子谅大唤一声,躲开陆青山的攻势几步往前要扶那老者,细柳手中一枚银叶飞出,钱子谅匆忙回身一躲。
再看老者,他双目圆睁,声息全无。
细柳闪身落在陆雨梧身边,视线倏尔一碰,她忽然揽住他的腰身,瞬间借力一跃,施展轻功带着他掠上房檐。
远处火光越来越盛,城中百姓哀声不绝于耳,细柳放眼看去,那夜因傩戏而热闹过的长街如今已是摊倒人散,杨柳河上逃不开反贼追逐的百姓一个又一个扑通几声坠下河去。
火铳轰鸣,何流芳入城了。
侯之敬仰头望见细柳与陆雨梧的身影,立即下令:“给我追!”
钱子谅立即一刀挡开陆青山的剑招,领着几名武官迅速飞身上檐,陆青山见此,立即道:“拦住他们!”
数名侍者旋身掠上房檐追去,仅有陆骧腿脚不便,被刘师爷与赵知县两个拉到一旁躲着,赵知县嘴都哆嗦:“陆骧小哥,这可怎么办呐……外头还有他侯总督的四百亲兵呢!”
何捕头他们还在跟院中的兵士缠斗,陆骧沉着脸,咬牙道:“该死的侯之敬!”
细柳带着陆雨梧踩踏檐瓦,湿冷的秋风迎面,刺得人脸颊生疼,她回头瞥了一眼穷追不舍地钱子谅等人,带着陆雨梧飞身落在县衙外的长街之上。
前面是一簇整齐的人影,细柳双眸微眯,认清他们身上的罩甲,不是侯之敬余下的那四百亲兵又是谁?
她回过头,钱子谅等人飞身落来,紧跟其后的陆青山带着侍者提剑杀去,将他们拦在几米开外。
那侯之敬从衙门里出来,隔着刀兵在阶上冷冷地睇视着他们。
细柳转过脸来,只见面前的陆雨梧肩上隐隐浸出血迹,大约是他之前所受的箭伤再度崩裂,陆雨梧察觉她的目光,他摇头:“不碍事。”
细柳没多说什么,她抽出自己腰间的另一柄刀,刃光雪亮,纤薄如叶。
她双刀在手,几步要往前杀去,却忽然被一只手抓住手腕,她回过头,陆雨梧手中那残缺的玉环沾满他掌中的血,血液顺着他的指节滴落她腕上,温热的几滴。
“细柳,你走吧。”
他看着她道:“不要蹚我这趟浑水。”
“杀反贼!杀反贼!”
兵士们叫杀声几乎响彻这片天,但他们却与贼寇擦身,手中刀齐齐指向陆雨梧,疾奔而来。
秋风涌起,远处的望火楼被烧塌了,轰隆声中,细柳反手攥住陆雨梧的手,将他往身后一带躲开一道袭来的刀锋,又带起他的手,一刀捅穿面前那兵士的胸膛。
血雾迸来,
溅在她与他的脸上。
环佩的旧流苏沾了血,在彼此交握的手中微荡。

第30章 立冬(十)
后衙里侯之敬那一百亲兵被陆家侍者与何捕头等人收拾得没剩几个活口,可赵知县等人出了衙门口一看,外头还有四百亲兵杵着,派去坚守城门的那一半儿捕役快手也没一个回来的,反贼在街上胡乱杀人,百姓哀叫声此起彼伏。
赵知县吓得又缩回衙门里去,喊刘师爷:“快关门,关门!”
刘师爷等人还没将门合拢,外头逃无可逃的一干百姓奋力冲进来,赵知县不知被谁一记窝心脚给踹倒,一身官服被积水弄得脏兮兮,官帽在地上滚了一圈。
“劝之,劝之啊!”
赵知县坐在积水里,深感无助。
刘师爷早被挤到门后去了,险些没被大门板给压扁,他气都喘不上来哪里还顾得上赵知县。
陆青山一剑杀了迎面扑来的兵士,再朝前一望,细柳正抓着公子的手,她单手用刀,身姿缥缈而迅疾,刀锋所指血雾弥漫。
她杀得人心中生骇,一众兵士一时间竟生胆怯,细柳趁此时机杀出一条血路,带着陆雨梧飞身施展轻功掠上店肆檐瓦。
箭雨如鸣,擦着陆雨梧的耳膜,但握着他手的那个女子手中一柄短刀却总能精准地截断一支又一支袭来的箭矢。
快近城门处,底下贼寇一字排开,鸟铳漆黑纤长的管口往上一抬,火绳的光闪烁,细柳只看一眼,施展轻功带着陆雨梧踩踏青瓦翻身掠入茶楼栏杆,与此同时,齐刷刷的鸟铳轰鸣声接连响起,碎瓦片辟里啪啦散落一地。
陆雨梧被细柳一手按下,两人伏在栏杆内,陆雨梧朝下一望,城门已经合上,穿着青衣罩甲的捕役快手陈尸道旁,大滩血迹顺着砖缝蜿蜒流动。
临近的望火楼烧得又往下塌了一层,剧烈的火光扑来,一只手及时伸来将他往后一推,陆雨梧倒在地上,躲开了灼人的火星子。
他抬起头,细柳乌黑的鬓发已被汗湿,她苍白的面颊沾血,一双眼清如寒星,唇上没有多少血色,臂上濡湿一片,显然是她手臂的伤口已经裂开。
陆雨梧立即撕下来一片衣料,将她手臂上的伤处系紧,他道:“何必因我而冒险。”
细柳没有动,任由他包扎,闻声先是有些不明所以,而后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不全是为了你。”
她移开目光,在底下睃巡,忽然定在一处:“惊蛰还在他们手中。”
陆雨梧一顿,他眼底流露一分不太自然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地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底下那一帮贼寇当中有两个人被五花大绑,捆在木架子上,一个是乔四儿,另一个便是那少年惊蛰,他立即道:“你不必担心,定水县驻军应该已经快到了,还有我好友修恒,他应该也已经在领兵赶来的路上。”
细柳闻言,不由看向他,“原来你早有另一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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