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想想。”她疲惫的看着他,“不论是孝烈武皇后、敏惠恭和元妃、孝贤皇后,哪个得以善终。”
“帝王之专宠,无非一场劫难。”
她不应当说这么多的,可她不能不说这么多,她怕自己自己看好的这个孙子,又会走向他父辈们的老路,一次又一次的重蹈覆辙。
太皇太后挥挥手,赶他走:“你是个聪明孩子,皇祖母就不多说啦,免得招你烦。”
“不会的,没有皇祖母就没有孙儿现在。”康熙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下去吧。”
“是。”
康熙离开内殿后,对着苏麻喇姑老话重提,无外乎是要苏麻喇姑照顾好皇祖母。
苏麻喇姑一一答应。
最后,苏麻喇姑看着他,低声道:“主子是为了皇上好,皇上不要因此就和主子离了心。”
苏麻喇姑叹道:“宫里又不是没有包衣出身的妃子。皇上要是喜欢,封个位份,一点儿一点儿往上升就是了,哪有这样子的。”
康熙点点头:“额娘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离开了慈宁宫,他在御花园里坐了一下午。
他在想,他到底该怎么做。
皇祖母说的是对的,他要真对她好,他就不该对她那么好。
他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桌子。
他不该对她那么好,免得她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也不会对她不好,免得那些人见风使陀的践踏她。
她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他定然要护她周全与平安。
所以他要给她一个足够高的身份,让人不能小觑她,伤害她。但也不会让她过于惹眼。
他足够聪明,也足够冷静。
他这一生遇见过不少难题,诛鳌拜,削三藩,可不是脑子一热就能做到的。
他垂下眼,慢慢的思考一切,让人去撰写册文。
他将封乌雅玛禄为德嫔的册押后,将郭络罗贵人封嫔的册替了上来。
至于她。
再等等吧。
他收回思绪,看着眼前人,如花美眷,应插瓶中,不识风刀霜剑,尽情绽放,莫染霜尘。
他吻上她的唇:“再等一等。”
欲欲两相好,橘子洲头,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执手偕老笑平生。
汗湿衣襟。
康熙把玩着她的发,告诉她:“我小时染上天花,只有额娘在照顾我。我一个人在庄子里待了很久,看着别人的孩子都有阿玛额娘疼,那时候小,不懂事,便向着漫天神佛许下了许多的愿望。”
他不再说下去。
乌玛禄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当配合他,所以她轻轻问道:“爷许了什么愿。”
他许愿,他阿玛额娘能如庄子上小孩儿的阿玛额娘一样,给他一个家的温暖。
他是羡慕那些阿玛额娘在身边的孩子的。
同桌而食,春暖秋寒,穿衣吃饭。
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后来,他回了宫,成了皇帝,懂事了,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再期盼那一天。
所谓帝王,不就是孤家寡人么。
他知道的。
他吻了吻她的唇,他喃喃:“我忘了。”
他看着她清透的瞳孔,忍不住捏捏她的颊。
掌拨清碧,魂断雁丘,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随。
第二日。
梁九功带人送来了十几本书,上到黄老之说,下至才子佳人的话本,中间还夹杂着地理志,甚至还有《超性学要》。
她收下了。
梁九功看着她,微微叹息。
他跟着皇上这么些年了,怎么会看不出来,皇上对这位主子是不同的。别看现如今她连个位份都没有,但一旦封位份,绝对不低。
他行礼道:“姑娘安好,我先走一步,爷让姑娘用过晚膳后去宫里等爷。”
乌玛禄点头:“好,麻烦公公走这一遭了。”
乌玛禄下午去的时候,保成已经等着了,两个人一起练字。
康熙回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妻有子,万事足焉。
日子是一如往常的。
大晋宫中位份这事,一点儿都没传到乾清宫宫中来,宫人们也被梁九功再三耳提面令,叫他们不可多嘴多舌,叫乌玛禄知晓。
康熙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康熙立一等公遏必隆的女儿钮钴禄氏为皇后。
康熙生母之幼弟佟国维之女佟氏被册封为贵妃,为有清一代正式册封的第一位贵妃。
同时册纳喇氏为惠嫔,郭络罗氏为宜嫔,马佳氏为荣嫔,赫舍里氏为僖嫔,王佳氏封为敬嫔,董氏为端嫔,李氏为安嫔。
此次大封,共一皇后一贵妃七嫔。
此乃盛典。
好一阵热闹。
尹双儿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石晓晓倒是出去巴巴的看着,好一会儿才回来。
乌玛禄并不说什么。
九月,康熙往阅仁孝皇后山陵。是日启行,驻跸三河县南,顺带带走了太子保成。
乌玛禄松了一口气,在宫里翻看着书,很是闲适。
尹双儿前来禀报,说是马佳荣荣要见她。
康熙不在宫中,御茶房自然也闲了下来,想来如此,马佳荣荣才得空来见她。
乌玛禄摇了摇头。
尹双儿退了出去。
乌玛禄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她也不是恨马佳荣荣,她知道马佳荣荣做的没错。
只是有的时候,关系就是这样,谁都没有做错什么,却再也回不到当初。
终究破镜难圆。
不多时,尹双儿手持一根簪子回来:“马佳姑姑说,这是戴佳姑姑留给主子的,她特意送来。”
她垂目看了一眼,让尹双儿将簪子送了回去:“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马佳荣荣捏着簪子回了去,陈佳怡问她:“她怎么说。”
“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陈佳怡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她:“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姑姑她……”
马佳荣荣厉声道:“行了,闭嘴。”
陈佳怡被她吓出了眼泪。
马佳荣荣觉得疲惫:“陈佳怡,你该长大了。”
“她不是戴佳姑姑,我也不是。”她回屋将耳环丢给了陈佳怡,“咱们两清了。”
陈佳怡流着泪,仇恨的看着她:“凭什么!姑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你们一个个的都在说两清了,你们都没良心。”
她拿着东西,泪流满面的回屋哭去了。
马佳荣荣头疼不已,她看着屋里的人,道:“今天的事,谁要是说出去了,别怪我不留情面。”
小宫女面面相觑,应了下来。
眨眼银装素裹,紫禁城下了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地与房屋。
乌玛禄虽没有位份,享用的东西却不比嫔位少。
她身体不好,免得她出门进门的受了风寒,康熙招她的次数减少,倒是康熙带着保成来看她的次数增多,有时候会像世俗夫妻一样,抱着孩子,同榻而眠。
这是乌玛禄难得清静的日子。
她没有位份,也不能去参加除夕宴。
梁九功让小孟公公送了饭菜来,倒比之前多了两道,都是乌玛禄爱吃的。
分别是罐煨山鸡丝燕窝,清蒸时鲜,炒时蔬,挂炉烤鸭,猴头蘑扒鱼翅。
小孟公公让人送上另一食盒,端上龙凤描金攒盒龙盘柱,里间摆着蜜饯四品,干果四品。
奶白杏仁、柿霜软糖、酥炸腰果、糖炒花生。
蜜饯鸭梨、蜜饯小枣、蜜饯荔枝、蜜饯哈密杏。
而另一个龙凤描金攒盒龙盘柱里,则摆着,凤凰展翅、熊猫蟹肉虾、籽冬笋、五丝洋粉、五香鳜鱼、酸辣黄瓜、陈皮牛肉。
小孟公公道:“皇上说,姑姑身体不好。要少食一些,若是姑姑喜欢。之后再赏也就是了。”
尹双儿往小孟公公手里塞了二十两。
小孟公公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乌玛禄笑道:“行了,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何必做出这样子,你就收下吧。”
小孟公公笑嘻嘻的收下了,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乌玛禄道:“行了行了,你忙你的,我就不留你了。”
小孟公公点头行礼,带着其他小太监一同离开。
乌玛禄将菜品一样留了些,余了两人份的分给尹双儿和石晓晓。
乌玛禄看了看天气,道:“你们下去吧,今儿不用伺候我了。”
两人笑着行礼:“谢谢主子。”
今夜是除夕,按规矩,等皇上他们用完宴后,就会在城墙上观烟花。
姹紫嫣红,绚丽夺目。
尹双儿又问了一句:“主子不去么。”
“我就不去了。”
石晓晓拉了拉她,尹双儿咽下话,两人一同退了出去。
乌玛禄自个儿用完膳,翻看《西游记》。
尹双儿敲门后,走了进来:“奴才给主子点烛。”
“有心了。”
乌玛禄等她点完烛,向她招手。
尹双儿走近,乌玛禄拔下自己的发簪插在她的发髻上,又把手边的钥匙递给她,道:“你从我箱子里取四十两,你和晓晓一人二十两,这是你们的压祟钱。”
尹双儿笑道:“主子给了奴才簪子,奴才就取二十两给晓晓得了。”
乌玛禄笑着:“你有心了。”
她道:“你们还是孩子,收下吧,好叫下一年平平安安的。”
她摸了摸尹双儿的鬓发,烛火下,神情平和,面目慈悲。
尹双儿鼻子一酸,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忙眨着眼,把眼泪都逼了回去。
尹双儿低着头,带着哭音:“是。”
她打开乌玛禄的箱子,取出了四十两,捧给乌玛禄过了明眼,才收起来。
乌玛禄挥手道:“好了,这喜庆的日子,哭哭啼啼的,可不像话,你下去玩儿吧。”
尹双儿嗯了一声,点头出去了。
石晓晓在檐下等着,寒风里冻得要死,见她出来,忍不住埋怨道:“她都叫咱们不用来了,你偏要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上赶着做奴才。”
尹双儿微微摇头,心中与她有了嫌隙,手中却依旧将二十两银子推了过去:“这是主子给咱们的。”
石晓晓接过一看,哧道:“也就二十两,她搭赏那些太监,也就这个价。”
尹双儿听得心中实在不欢喜,提醒道:“背后议论主子,你有几条命够赔的。”
“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石晓晓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道,“我与你同年进宫,又一同当差,你竟要出卖我。”
尹双儿闻言就差翻个白眼:“你呀,迟早倒霉在这张嘴上。”
她快步向前。
石晓晓低声嘀咕着跟了上去。
后宫里,推杯换盏,觞筹交错。
康熙早早的从廷臣宴离开,这才让大臣们稍加轻松,也是这个档间,他才让梁九功给乌玛禄送去了那些菜。
梁九功甚少离开康熙身边,自然是让小孟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去送的。
康熙离开后,至的是家宴,家宴里,都是自己人,太皇太后、太后、皇后与各位妃嫔,以及三子三女。
康熙到的时候,保成按规矩行完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边的嬷嬷照顾着。
康熙见他几次三番看自己,把他召过来。
保成小声和他咬耳朵:“皇父,额娘怎么不在。”
她要是今天在这儿,那你以后就不能经常见着她了。
康熙心道。
他口中道:“等结束了,我带你去找她。”
保成这才乖乖坐下用膳。
太皇太后看在眼中,没有说什么。
太后看着桌上的珍馐,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皇后倒是想问,但她想了想,终究没说什么。
后宫分最大的三人都没说什么,其他的嫔妃自然也不打算自找没趣。
等用完膳后,康熙出行,群妃跟随,百官殿后,共登城墙。
此时,鞭炮齐鸣,烟花绽放。
紫禁城外,张灯结彩,车如流水马如龙,宝马雕车香铺路。
康熙居高临下,一时之间,心中豪气万丈。
他要定江山,开万世之太平,治理出个盛世。
千百年后,人们提起贤君圣君之时必有他。
哪个男儿没想过要与秦皇汉武齐名。
成就那千古一帝。
他纵然知道这天下没有不死之人,没有不亡之国,但也无损于他这一瞬间生出的豪情。
乌玛禄听见了鞭炮声,从炭盆里早早捡起的放凉的木炭被她拿在手里,她在烛火下,一字一句的书写着,她自己的名字。
她什么都不能写。
不管是后世会发生的事情,还是有关后世的图画,乃自于阿拉伯数字。
她也无法写下。
仅仅因为,那不是乌雅玛禄该知道的东西。
所以,乌玛禄自然不能写。
她不能留下任何破绽。
她不知道这些破绽会不会在后来变成捅向自己的刀。
她心中始终怀着微弱的希望,她一直在等待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枚镯子。所以,在这之前,她绝不会轻易死去,也自然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可她,太想那个年代了。
那个她还是她自己的年代。
她只能一笔一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乌玛禄。
她写着,泪湿宣纸。
她很快擦干了眼泪,将宣纸收了起来,将炭笔丢进了炭盆,在水盆里净手,然后将水倒在檐下的水沟。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檐下,裹着狐裘,看着天空绽放的烟火。
绚丽易碎。
她痴痴的望着,就像在望一场幻梦。
等烟花彻底破碎,她盯着檐下挂着的五色八角圆灯发了会儿呆,进屋关门。
夜里,她睡下了,小孟公公先来敲门,她披着狐裘打开。
小孟公公垂首不看她,免得冲撞了她:“姑姑准备准备,皇上快要到了。”
乌玛禄陷入了沉默,让开位置:“我这里没什么可准备的。”
小孟公公道:“那请姑姑先避一避。”
乌玛禄退进去,上床,又放下了床帏。
小孟公公招呼着其他太监进来,点燃了烛火,置上新烧的炭盆,又在桌子上摆了,一碟干果蜜饯的合盘,一碟小菜合盘,一汤一粥,一猪蹄,一碟奶香馍馍,一碟河鲜,两碟时鲜蔬菜,共计九个菜。
乌玛禄在里间换上了衣服,这才出来。
等了好一会儿,康熙都没有来,她索性拿着《西游记》继续看。
她半夜醒来的时候,看着保成在自己身旁熟睡,康熙正坐在一旁翻《西游记》。
乌玛禄问他:“爷还不休息么。”
康熙放下手中书,起身走到她面前,拿着两只拇指大小的酒杯凑到她面前,执子之手,交错而喝。
乌玛禄疑惑的看着他。
康熙摸了摸她的眼尾:“你这一生,我无法给你一场婚礼,我与你交杯,便当我们定下盟约,从此你是我的妻。”
“若有来世。”他说,“必八抬大轿娶你为妻。”
可我不想与你有来世。
乌玛禄想。
乌玛禄口中道:“好。”
康熙看着她的眼,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爱意,清澈见底。
他想,她可真是个小骗子。
可他爱她,这就够了。
他吻她:“你不会变的,对不对……你应当爱我,如同你不会变一般的坚定的爱我。”
他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她在明白的瞬间,心里充满了一种悲悯,并非女子心疼心上人的悲悯,而是神佛菩萨看着世人皆苦落下的那滴泪。
“奴才是不会变的。”她温顺的任凭他施为,她的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如同母亲爱抚自己那夜惊啼哭的幼儿。
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内心被触动了一下。
他想,他爱她的,他应当爱她的,他不爱她还能爱谁?
她在成全他的幻梦。
康熙好一会儿,才松开她,从她枕头下摸出了一枚古朴的铜钟状的铃铛,串着明黄的碎珠子。
康熙看着她,说:“我放你枕头下的。”
“新年第一份赏赐,我只想给你。”
乌玛禄接过,晃了晃,在深夜里发出空荡的响声,她下床放在自己的奁盒里。
随后,在她的伺候下脱去外衣,康熙只着中衣,上床歇息。
康熙突然道:“上次,我说我忘了,其实我没忘。”
“嗯?”
“最后一次许愿的时候,皇庄上来了一个僧人,当他听到我的愿望,他给了我这个铃铛。”
“他说,我等的那个人一定会来到我身边。”康熙闭着眼,平稳的说着一切,“等她来到我身边,我将这个铃铛给她之后,她就再也不会离开我。”
乌玛禄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忘了礼仪规矩,但康熙并不在意。
她亡羊补牢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奴才不会离开爷的。”
康熙隔着保成,将她抱在怀里:“睡吧。”
两人睡去。
临睡前,乌玛禄模模糊糊的想,再英明神武的人也会有所求。
若非所求太难,怎幸神佛。
即便是春节,皇帝也没比平时清闲到哪儿去。
大年初一一大早,康熙便要起来,到大年初一,一年中最重要的朝会,自然要多加注意。
等乌玛禄睡下后,康熙抱走了第二日要一早去给太皇太后拜年的保成,两个人都睡回了康熙的内室,免得他们第二日一大早吵醒乌玛禄。
他轻手轻脚的离开,不让梁九功喧哗。
等乌玛禄醒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尹双儿熬完药,进来看了几回。
石晓晓道:“她可真能睡。”
尹双儿实在不想理她:“你闭嘴吧,你再不收收你那性子,我就告诉梁总管去。”
听到床上有声音,尹双儿上前一边伺候着穿衣,一边道:“主子,先洗漱用饭可好。”
石晓晓做着口型:“上赶着做奴才的狗。”
她说完后,把东西都备好了,让乌玛禄刚好用。
两人伺候着她用完饭,又盯着她喝完药,两人这才利索的把用过的餐具端了出去。
等午后,乌玛禄歇下了。
尹双儿才找石晓晓说这事儿:“主子身体不好,这一日日的,喝的药都比吃的饭还多。”
她叹道:“咱们进宫后,管事姑姑说的话,你忘了?能遇到像主子这样心善的人,是咱们修来的福气。要遇上挑剔些的主子,咱们可就难过了。”
她近乎苦口婆心了:“你呀,管管你的嘴吧,不要不满,也不要想着做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
石晓晓眼中满是倔强:“宫中那么多包衣出身的主子,包括咱们伺候的这位主子,不也是包衣吗?凭什么她们使得,我就不使得。”
她眼中是熊熊的野心:“咱们这会儿离皇上那么近,怎么就不能搏一搏?倘若得了宠,岂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家里人想想。”
石晓晓像是要蛊惑她一样:“那个宜主子不就是么,昨年进了宫,没多久就是嫔了。我听说过,她也不过是个奉茶宫女。比起来。咱们见到皇上的次数更要多些,你呀,比起劝我,还是有点儿心气吧。”
尹双儿低头绣着花:“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你也不想想,能有咱们主子待遇的又有几个呢?”
“一个没有位分的宫女,的确没几个。”石晓晓有些不屑,“叫她一声主子,她就真成了个主子不成。”
尹双儿觉得她无可救药,空有野心,也有小聪明,却不辨时事。
她不想管她,可想起温柔的乌雅主子,却还是打算努力劝她:“可没有位份的宫女又有几个人会有宫女伺候呢?又如何得到梁总管的看重?”
她说:“就像你说的,咱们比宜主子见到皇上的机会更多,可皇上至今都没有点咱两。你也该从那样的梦里醒一醒了。”
“你什么都不懂。”石晓晓听不进去,她厉声道,“你就做一辈子的奴才吧,反正我是要做主子的。”
两人不欢而散。
尹双儿起身继续看着药,乌玛禄睡到下午才醒,靠在床上,让尹双儿拿来了《西游记》继续翻看。
日子如常。
开年后,正月里,康熙宣布开一次荐举和考试相结合的制科——“博学鸿儒科”。
凡属重点人物,无论年纪多大,疾病多重,态度如何执拗,一概抓住不放。
康熙私下笑道:“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跑到哪儿去?”
“别看他们如今这么坚定,可我相信,只要给他们高官厚禄,时间长了,也自然不会有什么叛乱的想法。这是人的本性。”
乌玛禄一边绣花,一边道:“这次征召的人多吗?”
“推荐的人员有一百七十余人,参加考试的有一百五十三人。我在生活待遇、考试安排、考后授官等各方面给与优待。”康熙笑道,“哪怕只有几个十几个有真才实学,便不算亏。”
“就算没有真才实学,爷这也是在千金买骨。”乌玛禄道,“爷怎么也不亏。”
“的确。”康熙看着她,而后收回视线,“至于那些不来的,也不重要。”
“是的。”
康熙低头继续翻看奏折。
乌玛禄陪保成玩儿,她微微颦眉,她心口一阵一阵的不舒服,呕吐感随之而来。
保成见她不舒服,乖巧道:“额娘坐着,儿子给你端水。”
保成将茶杯给她捧过来。
乌玛禄看着他这样,含笑接过,笑道:“保成真厉害。”
保成一本正经的点头:“等儿子以后学了骑射,定然给额娘打回礼物。”
“好。”乌玛禄满目含笑。
康熙抬头看着他们,心中满足。
小孟公公从一旁进来,拉住了梁九功,嘀咕了几句。
梁九功走上前,轻声道:“皇上,皇后那边儿来人,说是皇后身子不好了。”
康熙看向乌玛禄。
乌玛禄起身道:“爷要带着太子去?那奴才先回去了。”
康熙点头:“你先回吧。”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保成往外走。
“梁九功,皇后那边儿请的太医怎么说。”
“奴才不知道,王太医已经去了。”
乌玛禄走出内室,尹双儿和石晓晓跟着她一起往偏殿走。
乌玛禄翻完书后,想了想,开始誊抄佛经。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一字一句,规规矩矩,虽称不上颜筋柳骨,倒也一板一眼。
因着朝堂的事,加之皇后钮祜禄氏身体不好的缘故,康熙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召乌玛禄,而是一有空余时间便会前往坤宁宫。
尹双儿打听消息回来,对乌玛禄道:“奴才去打听了,说是皇后已经病了好些日子,这段时日都是佟主子在管理着后宫,皇后是身体实在不好了,才叫人来找皇上。”
“听说现在靠药吊着一口气。”
坤宁宫内,钮祜禄氏正躺在床上,急促的呼吸着,进气儿没有出气儿多,她的脸苍白到极致,颊肉凹陷,一层皮贴着骨头,整个人浑不像样。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旁人说什么,她都像是听不见似的。
身边的宫女为她一勺一勺的喂药。
康熙看在眼中,再一次问道:“她如今还能活多久?”
太医院院首再一次重复之前的回答,他低头道:“回皇上的话,皇后体内生机断绝,脉搏近无,恐怕早已从身体内部衰败。几个月来,臣等也只能靠着各种名贵药材吊一口气。臣等学艺不精,无法根治。臣等有罪。”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让他们退了下去。
他知道她药石罔顾,这样问也不过是求个心安。
康熙握住她的手,问她:“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钮祜禄氏从混沌中生出了一点儿清醒,她道:“奴才命薄,不能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平生所求,也唯有钮祜禄一族。”
她断断续续的说道:“奴才父亲的家庙,就拜托……皇上了。”
“倘若日后族中子弟,犯下错事,也求皇上……看在奴才面上,饶他们一命。”
“朕应你。”
这不是一个夫君允诺妻子,而是一国之君的承诺。
钮祜禄氏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只知道他答应了,她露出生命当中最后一个微笑,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苍白的笑着:“多谢了。”
钮祜禄氏闭上了眼,陷入永眠。
她的手握如鸡爪,不曾松开分毫。
她这一生,至死都是钮祜禄家的女儿,从来没为自己想过一分。
她将在历史下留下的名号,也不过是冷冰冰的“钮祜禄氏”几字。
世间将再无人知道,她是玉妍。
那也曾执扇扑流萤,也曾打马郊外,也曾诗书趁年华的玉妍。
她终究成了钮祜禄氏。
是年,公元1678年,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巳时,皇后钮祜禄氏崩于坤宁宫。
消息传遍全宫。
太皇太后驾至乾清门,欲入宫哭临,康熙故辞再三,太皇太后始回宫。
诸王、贝子、公等,内大臣、大学士、学士、侍卫具入乾清门丹樨内,满汉文武各官,俱集乾清门外举哀。
公主、郡主等,诸王、贝勒妃及八旗二品以上命妇,俱入坤宁宫举哀。
是日,内班侍卫头领飞耀塞,传谕大学士索额图,勒德洪,纳兰明珠曰:“出征王、贝勒及各官为国征讨贼寇,平定地方,效力行间。今令伊等妻服丧服、朕心不忍。其穿孝服、摘耳环、散发、俱著免。”
众臣接旨领命谢恩,各有想法,暂且不说。
二月二十七日,因皇后崩逝,停朝五日,这五日间,不理政事。
是日,陈设大行皇后卤簿于乾清门外。
巳时,殓大行皇后于坤宁宫中正殿,举哀俱如前仪。
二月二十八日,早,陈设大行皇后卤簿于乾清门外。
辰时,康熙亲送大行皇后梓宫安于武英殿。
皇妃、嫔及公主、郡主等,诸王、贝勒妃,二品以上命妇,俱随梓宫入殿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