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也算所言非虚,的确在她那触了眉头,且当时酒醉暴戾非常,以她从前见闻,这厮素来有醉酒打老婆的习惯。”
“其实她当时也非故意,就是小日子来了,实在招架不了,又舍不得不挣这笔钱,前后诓了一会,最后把人推拒回去,但她也有些后怕,在供词里面还提及这陈生嘴里念念叨叨要弄死她。”
“不过,这人素来胆怂,可不敢对付春玉楼的那些凶狠打手,就这么走了。”
“哝,这里是她的供词。”
李二把供词递给江沉白,后者则递给张叔,张叔又递给罗非白。
李二看着他们这般行为,有些不解,盯着罗非白暗道这小白脸什么时候翻身做主人了....
莫非自家兄弟跟张老头子都被这厮的狐儿脸给蛊惑了?
看着供词一会,罗非白故意欢喜呼了一句:“啊,我知道其死法了。”
声量突然加大,李二也大嗓门,缺心眼,来了兴趣大大咧咧问怎么回事。
江沉白跟张叔也没阻止他。
罗非白则是故作酸腐书生的得意喟叹:“真有意思啊,在这样的地方,为杀一个人,还能这般费心。”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李二不甚理解她的意思,也不知真正的杀人手法是什么,直到这人拉上尸身上的白布,又查看屋内情况,翻箱倒柜的,也不知找什么。
但江沉白看到这人冲着那个最大的柜子。
柜门打开,因为这边还算昏暗,烛光也没对着这里,在罗非白偏头抬手打手势示意之下,江沉白心里咯噔:她果然是预判另有真凶,且真凶就在院子里这些人里面,也就是此案相关人员之中。
她从刚刚利用李二就显然早有察觉。
现在是要设局了。
江沉白面不改色,端了小烛台挪到柜子这边。
屋外,有人瞧见屋内烛光挪移。
在院子里繁杂的人群中,这人眼底暗光突闪,但很快深藏凶戾,笑呵呵言语几句,后故作急切往屋外茅房那边去了。
柜子前面,瘦高的江沉白见罗非白半跪在地,一头冠发青丝乌黑如绸,便将烛台撑在边上,免得烛油滴到人家,且见这人附低后查看里面的衣物,又撩开衣物指着柜子一处。
“这里能藏人?”
张叔本就是刑侦之士,好奇且负责,凑过来后,正要说话。
李二:“不能。”
张叔翻白眼,推开这人,“你个愣子,你说不能就不能?你这样人高马大的自是不能,但寻常矮小之徒龟缩在这绰绰有余。”
李二恍然:“陈生?那小矮子的确能!果然是他啊,这恶徒!”
虽是需要李二配合演戏,但这人作为衙差,如此浑噩莽直,也怪丢人的。
还是江沉白刺了自家兄弟一下,“这是陈生自家,他要下毒害江茶,有多种刁钻且不露声息之法,因江茶对自己夫君必不设防,便是陈生为了设计杀人时间,既有玉香跟铁匠前后真假口供作证,实不必还这么麻烦,也是多此一举。”
李二一听又糊涂了,“凶手不是陈生?那罗公子你是已知晓真凶身份了?是在找真正的凶器吗?”
罗非白:“倒不是凶器,这柜子是另有人为了蹲这等陈生回来而藏匿之地。”
李二这次有点当捕快的见识,认真看了看。
“你瞎说,这上面有没有鞋印,干净得很。”
江沉白皱眉,“没鞋印是因为被事后擦拭过了,但是你看这些衣物叠放,乱不乱?”
李二:“不乱啊,这不是好好叠着....”
张叔实在受不得这人的愚鲁,奈何得用他当话引子,只能耐着性子解释:“妇人家叠衣物,多是冬衣夏装春装等分门别类,少有这么混着来的,而且哪有妇人...那贴身衣物跟鞋袜一起放的,以江茶的性子,浑然不会这么随意,你再看顶格上面一层的衣物,是否井然有序?”
李二一看还真是。
罗非白跟着说道:“顶格那层多为不常用的都分门别类,平日里常用的,更会叠放好,取之方便,这些衣服被乱叠成这样,且叠衣的手法还不如我这老头子,可见是个粗犷不擅此道的爷们儿,且办了坏事,再有计划也不够细心,就囫囵叠好擦完痕迹就撤了。”
“挪乱这些衣物也是因为不得已,毕竟得腾出空间藏匿自身。”
“他躲在这偷窥,也等着陈生归来发现江茶被玷污后,能趁醉酒暴怒打死江茶,却不想后者外干内更干,气力完全不够,把江茶掐了几下就以为她死了,苍惶逃走,于是,他不得不亲自杀了江茶。”
李二急了,又多了一个凶手?
这案子还有完没完!
为此他还去看江张两人。
这两人见状也问出声,声量不大不小。
便是急切问罗非白真凶是谁。
苍天啊,可算配合到这一步了。
罗非白笑:“自然不是陈生,而且我们还有人证——江差役,别忘了那个溪对门的那个老太太,最近她陈年老毛病上来了,可是一直清醒着,昨日申时因拿茶油而在窗口凑巧瞧见了有人登门,江茶对其信任有加,恭迎进门,还拿了酒招待。那人走时,老太太也看到了人,知晓一些内情,否则今天也不会欲言又止,不敢多言。”
这话说得也不在江沉白跟张叔预判之中,张叔是并未跟谁两人去了老太太家,而江沉白则知实情并非如此,这人是有意引到老太太那边。
且编撰的内容也多是实情,不然凶手一听就觉得不对,自知是诱饵,就是得说中实情,凶手才会慌张....
那么,凶手是否在外面偷听呢?
江沉白没能从窗户那看到任何鬼祟暗影,心中也不确定,但他可以理解罗非白可能是因为那壶酒是藏酒,酒柜里又没被翻找过的痕迹,凶手要么是跟江家很熟,时常登堂入室,要么就是江茶自己拿的酒。
“我们到场的时候,问过村民,也得知他们没动过别的东西,那桌子椅子都没变过,杯子酒壶也是,主要是罗公子醒来后就提醒过他们别妄动....所以,我当时就瞧着那桌椅不对,四张椅子,两张是摆齐整的,两张是歪的,且离桌子远一些,因为人站起得挪出椅子一些....这可符合一开始误以为的江茶招待奸夫饮酒作乐,其实是契合江茶招待的是跟家里熟悉之人,所以两张椅子有了变动,而且江茶如果是被人袭击强行灌酒,她身体也会有反抗的痕迹,然而尸检并未发现,可见罗公子的判断是对的,而那老太太的证词也是真的,她真的看见了凶手。”
江沉白的配合让罗非白十分满意,李二一听,顿悟了。
李二:“这还等什么,马上喊人过来认人啊!”
罗非白:“李差役此言差矣,村里因这案子怨声载道,亦是盛情厚待准备吃食,家家户户都还累着呢,且也怕牵连自身村里的名声,这般闹腾,怕是要惹众怒,他们未必配合,还是得等这顿饭吃完再行差遣。”
张叔跟江沉白闻声赞同,李二也只好应下。
“待等老太太一指认,再把村里对得上这柜子藏人的矮小男子一一喊来比对,揪出差不离的人再问其昨夜是否有不在场之证,对不上的人,自是凶手。”
“如此,这案子也就破了。”
“不过还得劳烦江差役小心些,去王虎家那边多汗几个壮丁过来,这村里其他人信不过,也就他家如今最急于为王虎减轻罪行,必肯处理。”
“我晓得,马上就去。”
江沉白说着既从窗口悄然出去,往王虎家那边方向潜行。
窗后边角,一个黑影贴墙而立,接着院子里的柚子树遮掩了所有身形,瞧着江沉白往村内主道消失的踪影,他迅疾摸了衣内的物件,摸黑饶边,出了江家,避开江家这边后院可能有人瞧见的见光方向,亦从溪流边侧的小林子绕开去了.....
老太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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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沉白一走,罗非白三人就出主屋了,李二早就受不了了,毕竟虽还未夏日,毕竟死者亡故一整天了,那股味儿还是在的,也亏得这人模狗样的罗公子跟老仵作张叔对此浑不在意。
门一开,外面的村长就来招呼吃饭了。
江松看着斯斯文文的,红着眼眶待人以诚,让众人先吃了再办差。
比起他的木讷不知言语,倒是林月利落干练许多,站在江松身边招呼众人:“也是家妹之事给诸位大人添麻烦了,实是愧疚,自家酒菜微薄,得村里耆老乡亲相助,凑齐了这一桌吃食,难为诸位大人了,请坐请坐,村长,林大嫂,姜婶子,你们也坐,实在辛苦.....”
有些女眷不愿意落座,正要去窝棚那边蹲地上吃食,或者有些女眷更要回家捡自家男人孩子剩下的饭菜囫囵一顿,罗非白喊住了他们。
“诸位,大家都一样,为了查案,大家都得到一个地方吃饭,不必拘谨。”
众人不分男女老少一时茫然。
什么叫到一个地方吃饭?
村长年纪大,笑呵呵道就在院子里挺好。
张叔看向罗非白,不知其打的什么主意,却听这人抬脚抵开刚刚关上的正厅门。
“我的意思是,进这里面吃。”
张叔跟小书吏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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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丧心病狂!
这白面书生是疯了啊....
暂且不提当时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何茫然错愕,且连张叔与李二等人都跟着震惊。
还好,最后他们还是张叔咳嗽之后的安抚后.....
一起坐在了屋内正堂位置中。
矮桌小凳的都凑齐了,搬到正厅这,村长忍着脾气黑着脸问这样是何用意,能不能开席。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在盯着罗非白这人,补了句,“未知罗公子是否是记恨此前我村之人对你的冒犯,若是如此,何必如此,我作为村长,自该之前,但当时那情形,我等抓凶震怒也是人之常情,我们敬你也是个读书人,所以......”
罗公子没说话,漂亮的手掌抵着主卧的门。
啪一下,又把这扇门给推开了。
明明白白对着里面的江茶尸身。
村长:“!”
哎呦诶。
众人这一天忙活着没咋吃饭,本来胃里东西就不多,还差点把酸水翻上来,一群人顿时怒不可遏。
他们也是忌惮张叔这些官府差人,可不是怕了这小书生,真是气死人了,哪有这般埋汰人的。
就是江家三口也对此有点无措,江松夫妻忙安抚人心,又期待张叔给个说法,倒是江河撩了红肿的眼皮,盯着罗非白,有些猜疑此人是查出了什么,要当众辨凶了,或者就是定死了他那亲爹的罪。
江河静默无声,也不坐下,就干站在角落里,瞧着群情激奋,也瞧那张叔终于出来主持大局。
“诸位稍安勿躁,有这等安排,自是因为要把这案子彻底了断,也为了安大家的心,今夜能有一个好觉,也让死者为安。”
“好了,罗公子,你说吧。”
这张叔前面一句稳而不慌,本安抚住了村长等人,后面一句便让这些老狐狸都猜疑起来了:怎得听着这老仵作也不甚了然案情结果的样子?还让一个白面书生做了话事人。
好在罗非白为这案子差点阴沟翻船,本也无意拖延时间,见众人看来既坐下了。
拉了小桌子,端了饭菜,在小小的桌板上、在众人发直的目光下扒拉了一口饭,咀嚼几下咽下,才开口。
“昨日申时,江茶从田间回来,有姜婆作证,回家后来不及洗浴换衣便遇害。”
“酉时,陈生在春玉楼逍遥,因酒醉且被春玉楼玉香所拒欢好,怒而离开,疾奔回江家后,察觉江茶为人玷污且昏睡,愤怒之下掐脖致江茶死亡,后清醒,狼狈而逃。”
“戌时,我过桥头,跌入水中,为逃亡的陈生正巧撞见,其心生歹毒顶罪之计,将我捞出水,藏在桥头边上草丛,再前去唤来其妹陈阿宝,借着后者为痴儿,不知世事,无辨是非能力,将我扛走,脱外衣藏匿,彼时陈生亦将自己湿漉漉的外衣给了陈阿宝一并带回,并嘱咐她洗净安放,他则前往王虎处勾连伪证,以作自己一整天未涉及江家的不在场证明。”
“亥时,至入夜各家门户闭门安眠后,陈阿宝将昏迷的我送入江家与已经死去的江茶同眠一榻,至此,有对门陈老太太深夜偶然瞧见一巨头怪物入江家院潜入可做证词,也是在亥时,陈阿宝完成生火等事后再次从后院离开。”
“次日,也是今早事发,一切如诸位所见,陈生跟陈阿宝乃至王虎皆缉拿到案,至此,这个案子似乎已经可以结束了。”
她将事件跟相应时间都清晰言明出来,连李二都听明白了,除了几个有事不在或者归家的,在场之人不少都恍然大悟,且认定陈生是真凶,议论纷纷,不乏谴责之语。
江松跟林月面露愤怒,但后者不忘去安抚身边红了眼微喘几声不知该哭该笑的江河。
罗非白瞧见了,但没多看,目光流转,捧着饭碗淡然自素继续道:“但是,这里有了三个发现,第一个发现既是陈生此人气力羸弱,并不一定有能力扼死死者,一般醉酒狂暴之人,在极怒之下是足以扼伤喉骨的,但仵作勘验江茶脖颈处有指甲印,喉骨却并未严重断伤,除非是窒息而亡。”
村长迷茫:“难道不是喘不过起来,气绝而亡,也就是罗公子你刚刚提及的窒息....”
罗非白看向张叔,张叔迟疑了下,道:“是死于窒息,但并非是扼脖而导致的窒息。”
虽是罗非白发现的证据,但张叔知道当前破案,还是得官府中人入手,不然日后会被人挑刺儿。
他起身,拿了干净干燥的一块布料在江茶尸身额头发际之上按压,且连发髻出也有按压,过一会,布料拿开,递到诸人面前看。
之前罗非白不在张叔两人碰死者头发,就是因为水迹万一被弄干了,不利于后面的当场验证。
当众破案,自然一是为了以理服人,二是这罗公子另有所求。
张叔是这样猜想的。
本来这碰了死人的...众人多有忌讳,但想起江茶怎么说也是往日可亲的邻里,常有帮扶,也曾将江家的小酒以年礼相赠,心中悲悯,一些长辈便凑近查看。
一位年过古稀的耆老揉了下眼,不由惊疑,“这上面可是浸湿了?她的头发浸水了?怪哉,莫非她也掉入河里了不成?”
姜婆胆大,又是熟稔非常,其实并未太胆怯忌讳,刚刚都想上手摸那水迹了,闻声当即道:“绝无,我与阿茶一并归家,且此前在田里夯土,那边田里位置不好,不挨着水边,我俩可懒得去碰水,也是一路闲聊回家的,要说顶着一头尘土还差不多。”
林月:“会不会是流汗了?我看着痕迹泛着一些黄。”
姜婆摇头:“其实活计都差不多在前些时候完事儿了,今天也就是个收尾,老婆子我都没流汗,别说阿茶了。”
那就....
张叔继续指着江茶的头发,“干完活头发本该是尘土附于头发丝表面,但现在看,表面乌黑,那是因为凶手杀人的手法导致头发表面的尘土都被浸湿,流进了里面,附着于发根与头皮内,至于杀人手法,不知诸位耆老听过贴加官之刑?这是邢狱之地用来拷问或者专门刑罚的手段。”
“桑皮纸备好,先是一张盖在犯人脸上,再嘴里含着水,使劲一喷,噀出一阵细雾,桑皮纸受潮发软,贴服于脸,堵住口鼻。紧接着再盖第二张,如法炮制,连续几张。便是这世上最勇武强壮的人,用到第五六张,也难以呼吸,最终窒息而亡,这就是一种无须任何外伤也不需要用途,且取材并不为人猜疑的一种手法,不过亦有弊端,既水痕难掩。”
“几张桑纸叠在一起,快干燥,一揭而张,凹凸轮廓分明,犹如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这就是“贴加官”的由来。”
“当时,那凶手怕是只擦干了死者的脸颊,但头发藏着,里面的水迹在屋内便是一日也难干,粘着尘土留在发丝之内,鼻内亦被灌了水,毕竟人得用口鼻呼吸,不过因为一夜烘干,倒是没头发明显,便是这黏化贴服的尘土做了证据。”
罗非白:“那枕头也脏了,上面的黄色污渍必有土腥味,李二你闻一下便知。”
啊?这死小白脸....
正在配合张叔演示杀人手法的李二闻声表情僵住,却在小书吏的鼓励跟张叔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凑前嗅了嗅。
呜.....
“是有土腥味。”
“上面有尘土被水化开从死者脑袋流淌到枕头上的痕迹。”
罗非白已经趁着张叔的解释吃了几口饭菜,此时接上话,“光是陈生气力不够不足以证明他不是凶手,毕竟这事可以装,也没人完全确定一个人的力量到底多强多弱,但贴加官的杀人手法需要不短的时间,陈生没有这样的时间,他那会已奔逃而去,前去忙着捞我顶替杀人罪了。”
“所以凶手不可能是陈生,另有其人。”
村长头疼不已,此前他们不希望陈生是凶手继而连累村里名声,到陈生事迹败露,他们既巴不得此事就此了结,免得又扯出什么事来,影响村里安定。
现在又反了陈生的罪名,多了另一个凶手,他们震惊又为难。
这案子怎这般复杂?
“那以差大人跟罗公子的判断,到底谁是真凶呢?”
“你们就明说吧,我等受得住。”
罗非白也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才跟张叔把案情分析如此清楚,此时,她内心盘算着老太太那边的时间应该差不离,便放下碗,道:“侵害江茶之凶手自然为男子,以衣柜可躲藏高低宽窄判断,他不胖,身量算匀称,也不高,大约六尺五到七尺一二上下,其次,那壶酒中的药物既为迷药,应是风茄为末制成的蒙汗药,用量极大,否则贴加官这样的冷水盖面,对此亦有解毒之效,当时江茶一定会清醒一些,亦会挣扎,而非无知无觉中窒息而亡,而如此两大的风茄,非一般人可得,又非本土可生的药植,所得必然只能外购。”
张叔摸着胡子微笑,目光如电扫过所有人,“县城之中倒有三家药铺是可售卖的,老夫都熟,也知朝廷法度有所管控,药铺售卖之药物也按时都有记录可查,按理,一户人家一次购买的量十分微末,一般是用于各地脚医或是农家用来药迷晕一些得病狂躁的牲畜,用以治疗,有时候,一口牲畜比一个人值钱得多,朝廷也并不禁止用药,只是要控住量,是以,这个人必然有长期前往县城且合理购买此药物的身份,要么自家豢养了许多牲畜,为牧农身份,药铺可酌情加量,要么此人可以替村里人购买这些药物,然后从中克扣一些积攒起来。”
听到这里,村长似有所感,下意识环顾周遭,却是皱眉。
他,没见到这个自己刚刚迅疾便猜疑住的那个人。
此时,罗非白轻轻一句:“最重要的是,此人此时此刻必不在这里。”
“而在过桥了之后的那边。”
她抬手一指后院方向,而后院窗户敞开,对着的.....月色幽幽,白泛着光,溪流潺潺,水面如鱼鳞照月,如此清远幽静。
但随着众人懵懵懂懂或者清醒而望,骤听到那边的僻静如裂帛一般,老妇人尖叫。
“苍天呐,有鬼啊!”
老太太可总算是把那夜忍住的惶恐惊惧叫唤出来了。
——————
正厅内,村里老少豁然站起,江河本被案情分析而牵动心神,且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生父并非杀母真凶,恍恍惚惚中,就被舅母按着手臂的紧张给惊醒了,倏然看向那窗户。
他年少,耳力极好,怕是最为清晰听到那边有青年的怒喝。
似乎是在说:还不束手就擒!
也对,那老太太他自然熟悉,虽身体不错,还算刁健,但决不可能面对真凶趁夜袭击时还有余力如此高声叫喊,凶手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自然是有人成功拦截且斗住了凶手,老太太才能喊出来。
且听这声音....多了,有一个差役不在。
江河思维练达,跟着就看向了罗非白跟张叔。
从后者脸上他看到了其摸着胡须如释重负的笑意,但前者....他看不出分毫情绪,显得稀松平常。
他忽想起了县里私塾中老先生提及的《庞公传》,里面既有城府之说。
性深阻若城府,而能宽绰以容纳。
前者说计谋深远,后者说待人处事。
那么,凶手是谁?
江河查看周遭,心里隐隐有所顿悟。
是他?!
——————
老太太这边木屋建起已有数十年,朽木几次倒也翻新过,随着儿子儿女入了县城,成家立业,能帮忙修缮的日子也少了,刮风下雨常有漏之,是以,她在见到蒙面男子潜入欲杀且被官差拦住激斗的时候,惶恐尖叫,但顷刻间为自家门柱桌椅而揪心,若非怕引那引那凶手注意,龟缩在角落的她可想提醒这俩人可千万不要砸自己的桌椅。
也好在....那白日跟小白脸来问话的青年官差身手了得,一声怒喝让凶手束手就擒后,凶手狠辣,未想就范,但见杀不到老太太这边,虚晃一招就想逃走。
足下一跳,踩着椅子上了窗下矮柜,这就要飞扑出窗。
结果那江沉白一脚踹在矮柜上,矮柜被踢滑出,那矮健凶手身体趴倒而下,被江沉白再一弹腿飞踢中腹部。
踹地后再一折手,噶擦,手臂脱臼,惨叫中,手中匕首落地,那蒙面男子既被扣地捆了起来。
“老太太,随我去一趟江家,今夜这事就算是了结了。”
“我,我不行,我这身子禁不起吓,现在实在是一步都走不动了。”老太太白着脸,扶着墙就要瘫软在地。
江沉白跟着张叔多年,既有把脉观病的一点皮毛本事,自然也看得出这老太太身体板健,且饭量不错,不然也不会在那夜窥见“鬼祟”后,第二天还能去江家门口观望虚实。
怕是怕的,身板跟脑子也是真灵活。
是以,素来寡言冷语的年轻官差笑了,眉飞色舞,“您放心,允诺的奖励不可少,您家这屋子若有修缮,我等包了。”
老太太眼睛发亮,扶着墙站直了,枯槁脚丫子耷拉套上此前吓得掉落的一只老旧棉鞋,拉开门。
“再不行,又如何?就说我这身子差成这样,我这老婆子都想着为官家之事搭把手呢,岂能懈怠。”
“快走快走,你这后生可不得耽误官家之事,怎还多嘴问我,往前走就是了,我还能不去?”
江沉白按着凶手,闻声而笑。
——————
人很快到了院子里,正厅敞开,村长已经站在门槛上看着被扣来的蒙面人。
他眨眨眼,在烛光月色交融下看清了跪在院子空地上的男子,喘了好几口气,后摁住心口,重重一叹。
“你这蒙面何用,林婶子年岁大,可见我之年少,遑论你,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还以为能瞒过她?”
村长铁口铿锵,失望不已,却见老太太一愣,“二流子,这混账东西是谁?我还认得?”
村长:“......”
老太太见村长表情,不满了:“老婆子都这把年纪了,老眼昏花,还能认得几个人,再说了,这混账东西若真是咱村里的,还如此狠毒,我宁可不认得,左右我来这就是做个见证。”
此前罗非白见过这老太太,与之攀谈的时候就晓得其是个老而弥辣的,禁得起事儿,眼下见她话里话外清楚非常,就知道其比自己判断的还要精明干练。
也挺好。
此时村中一人,也就是姜婆的儿子人高马大,因自家老娘跟江茶交好,他与媳妇与之也甚为相熟,还曾想过将来若是有谱,将自家女儿嫁给那江河也甚好。
谁知人生际遇如斯,俩夫妻这两天其实十分难受,连着一家几口都算是真心为江茶身后事忙碌的,眼见陈生这王八羔子非真凶,还另有人谋划,心中愤怒。
他便大步上前,“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谋害人命,猪狗不如!”
蒙面人躲闪不及,一把被拽下蒙面黑布。
全场顿时哗然,后陷入可怖的死寂。
便是张叔也长长一叹,“真的是你啊,赵乡役。”
小书吏面露呆滞。
是他?竟是他!
想到这一路一直陪伴查案,一天走访下来,爬山下山,任劳任怨,呵斥陈生时的义勇正直,谁能想到这个结果呢?
可若非是乡役之身,又哪来去药房购置风茄呢?
无非是占着这等身份提黎村许多门户购置,再从中克扣些许,积少成多。
又有何人会疑心他?
在场村民无不震惊,又迷茫?
图什么?
图奸污江茶吗?既为此,也要杀人灭口?
不对,听这罗公子跟老仵作的意思,对方显然是长久密谋布局,有让陈生杀人的意思,只是没料到陈生不顶事,这才不得不亲自动手。
赵乡役被抓后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完了,但一路安静走来也在思索脱身之法,此时眼见村人鄙夷震怒的目光,如白日待陈生,他本有些绝望的心顿生挣扎之意。
他不情愿落入那样的下场。
“诸位差大人,其实今晚我也就是欲找林婶婆问下案子的事,殊不知一入屋就见屋内有一男子,屋内昏暗,我没认出这人是江差役,情急之下拿了平时防身的匕首厮斗,可绝无杀人之意。”
又一个陈生啊?
罗非白倒了一杯清水,闻言扫了此人一眼。
果然,事关自己,人啊,那是脸也不要了,皮也不要了。
江沉白跟老太太可没想到这人如此厚颜无耻,皆是愤怒质问。
张叔冷笑:“赵乡役,你既知道贴加官这种刑罚,也算南来北往有些阅历,就该知道案堂之上主张抓贼拿脏,你既被抓了现场,料想县里药房之中也有你购买药物的记事,你还能脱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