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那晚是...是去找女人,就春玉楼,就那儿,我绝不骗人!”
“真的,官差大人,我没杀人,我真去了那儿,我经常去的,那边的姑娘都认得我,您一说,她们保管都知道!”
陈生生性懦弱,虽因入赘平日里为了撑场面对外宣称事业有成,实则无甚手艺跟眼光,且贪财好色手高眼低,这类人偏也是最软的那种,眼见局面不利,双膝如断骨,直接噗通跪下,拉扯着江沉白的衣摆求饶,那模样竟似三岁小童苦求爹娘似的,如泣如诉。
村民本讥诮嘲讽,忽被一人打断了。
“禁言,带回去查。”
声音出奇清冷,若冷玉击水石,突如其来的。
江沉白晃神些许,目光侧移,正瞧见刚刚局面逆转反而默言的罗非白,后者此时一改此前巧言且张势的派头,本就兰芝俊滟的脸庞似被凉水清润过,越显得清贵沉势。
众人一静。
似察觉到异样,罗非白暗哂,瞟过江沉白等人古怪表情,默了下,神色温转了些许,不急不缓但带着几分坦然:“我饿了,我觉得刚刚路过村口的那档子豆腐摊不错,也不贵。”
她说也不贵的时候,郑重瞧着江沉白。
江沉白觉察到,神色惊异。
见鬼了。
还有嫌疑人敢问官差买吃食的。
虽说她现在已算不得嫌疑人.....
江沉白也就是一走神 ,忽闻张叔咳嗽了下,也才恍然意识到有人来了。
不远处少年在他人指引下快步跑来。
舞勺之年,青涩似白飞杨,束发之巾羽随风而动,因长久疾步或奔跑而气喘吁吁,汗湿衣襟领,瞧见人头攒动包围处,凭着几分聪慧,忍不住呼唤:“阿爹?”
还未见人,声先至。
江沉白也才察觉,看着罗非白隐约想:是因为瞧见了陈江二人之子来了,不愿让其见到其父不堪的一面,这才喝止众人羞辱陈生吗?
如今的村民虽说对陈生有几分嫌弃,但更多几分对这少年人的惋惜,很快噤声了,也让开路。
本以为陈生此人会面露惭愧,谁知这人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死命缠住亲子的衣摆,让其为自己作证未曾杀妻.....
他此前声量可是不小,满嘴嫖妓,就为自救,弱冠少年尚知脸面,又在这么多人围观下。
人心多变,他日敬其荣耀,今日辱其失势。
待往日赞誉有加的少年江河何尝不是呢。
生父如斯,不为母求真相既是忘恩,若将父问罪又是不孝,如何处之?
一身的罪。
读七书三经,白日颂雅风诗文,夜里默史学文絜,但顷刻间,尚算聪颖的他就在十步之外以其生父之狼狈,窥见往日村里大人长辈之鄙夷。
大抵连张叔等人都瞧见了江河的单薄身子生了颤栗,心有怜悯,张叔正要说些什么。
清秀脸庞青红交迫,江河突然重跪在地。
“还请官差大人为我母亲查清死因,若有真凶严惩不贷,若有冤屈,亦请肃清。”
张叔等人微有惊讶,神色古怪,村民们则是窃窃私语......
这话也未知其是否为其父求情,不过那陈生愤怒非常,怒目瞪圆。
大抵在他看来没有绝对维护他这个父亲,就是当儿子的大大的错误。
陈生不满,用力攥了江河江河的手臂就要责骂他,却听后面其他哭喊声响,他一听便觉要糟。
江家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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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老父母于五年前接连病故,镇上宅子住着的是其子也就是江茶弟弟江松与其妻林月。
到场后,暂且不说俩夫妻于此真正确定噩耗跪地苦求的场面多凄凉,后两人在江沉白询问下带着鼻涕眼泪寥寥几语说出是赵乡役去了县衙叫人之时也让同行的村里人去喊了江茶夫妻之子江慎与江松夫妻。
这三人是随着村人一起回来的,但脚力不如衙差们,且前后喊人也耽搁了,是以来得比较慢。
又似来得刚好——正撞上陈生暴露罪行。
不管江家人怎么想,反正县衙的人与村里人都是这么想的。
这杀妻凶案大抵是要收尾了。
县衙的人是真的忙,李二等人本来就是刚忙完事回衙就撞上赵乡役,本想着来看一眼把抓现行的犯人带回去就可以完事,哪里这小村沟里还能出个杀妻且抓路人顶罪的能人,好生忙碌后心头一松,顿觉饥肠辘辘,便带了几分凶气拽起了陈生,要带去衙门问罪,正好去查那春玉楼的事儿。
但人正要带走,罗非白却说:“现在就走了?我的驴怎么办?”
谁还管你的驴啊。
但江沉白发现这人是盯着陈生说这话的,眉眼间没有洗清冤屈的欢喜,倒是多了几分思虑的意味。
难道......此案还有其他变故?此人察觉哪里有异?
江沉白本就是年轻衙差的小头目,自有几分精明能干,虽是寡言,但擅察言观色,从罗非白自证清白到悄然找他设下一计抓了铁匠,足可见此人之敏锐。
后者所言“捷径”不是证明她自己清白,而是直接陈生两人都给一并拽出。
“他的官凭路引且在这陈生手里,若是丢失了,恐是难以行路,也无法证明身份,不好立足,实非小事。”
张叔缓声说着,语气待之前客气许多。
李二等人本是不耐,此时稍犹豫,欲言又止,江沉白道:“李二你先跟村里借一驴先回城里查春玉楼那边的事儿,我等暂留村子查于后的事。”
李二心里一喜,知是自家兄弟怜惜自己,先回了城里,自是能在城中先吃点撑肚子,好过在这破村子里吃什么豆腐。
“好嘞,我这就去,阿白你可得好好请罗公子吃下豆腐。”
他喜滋滋跑了,没半点心眼,张叔面上吹胡子瞪眼,江沉白则是眉宇间如夹苍蝇,还飞快打量了罗非白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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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去吃了豆腐。
豆腐摊上,罗非白默默擦净了桌面,低声对江沉白说:“江兄若是真要请我吃饭,其实可以不吃豆腐的。”
江沉白:“不是你说的吃这个?”
罗非白:“我以为你不请来着。”
这什么嘴脸,就这还读书人....得陇望蜀。
江沉白不理他,且冷瞧着对面坐着的陈生,他跟张叔之所以要带着这位一起吃饭,就是想抓紧时间撬开他的嘴,别是今天入夜了还收不了犯人口供,若是罪证留了空隙,城里师爷那些人又能出幺蛾子了。
城里事多,他们实不想在这里耽搁。
可惜,这陈生看着是个软怂的,竟是滚刀肉,愣是死活嘴硬不认罪,喊着春玉楼的姑娘能为他作证。
江沉白跟张叔撬不开他的嘴,吃豆腐的神情都像是在干吃白蜡,惹得那豆腐摊老板实是惴惴不安,好在罗非白吃了几口填补了腹中饥饿,忽提了一句。
“陈生,你个子矮小单薄,体力不佳,那帮你抗了昏迷的我安置在你家榻上的人,是王虎还是谁?”
陈生瞳孔震动,脸颊肌肉不断颤抖,而王虎在另外一桌被看压着,憋屈惶恐,不知自己下场如何,一听这话,顿时如被蛇咬,连声叫喊:“不是我不是我,真不是我啊大人。”
喊谁大人呢?
这王虎也是被吓傻了,几次看罗非白镇定自若查探线索,张嘴就来,但也没人纠正他就是了。
他们都注意着陈生的明显反应。
果真还有人帮着?
众目睽睽,陈生如鲠在喉,战战兢兢,他紧张之下嘴硬道:“胡说,就不能是我自己扛的?不是,我没有,我没干这些事,是另有真凶!”
罗非白:“好,就是你扛的。”
陈生快哭了:“不是我....”
罗非白:“那就不是你,是王虎。”
王虎:“陈生,老子宰了你!大人,我有冤啊,我要指证他杀妻,还要指证他有意残害秀才举人进士大状元.....罗公子,您到底是什么功名?不管了,反正他害的就是您,我都门儿清,他就不是个好东西,还骗我!”
为了给陈生网罗罪名,先下手为强,王虎一个铁匠满嘴胡咧列,都快说到陈生意图牵动全村破坏朝廷有功名之人意图谋反....
听得人头疼,但陈生又怕又恨,尤其是罗非白这厮端着半碗豆腐转头问张叔,“即便我无功名,按朝廷法度,这污蔑陷害罪得打八十大板再坐刑三年,而我有功名在身,既若只是秀才,也得罪加一等,少说五年,可对?”
这还真不是串谋骗供词,张叔也算据实回答,摸着胡子道:“对极,还得据家底罚银。”
歹毒如这罗非白,还斯斯文文回头问陈生:“陈生,你可有私财?怕是没有吧,江家还能为你出钱?”
最后一问堪称羞辱极致。
一个入赘的,杀妻栽赃,还想着让本家出钱赔款?
陈生本就是死扛着,如今被逼到绝路,脸色灰败之下,欲言又止。
罗非白看出他已崩了防线,也不急,往剩下的豆腐里加了一点酱料,慢吞吞补了一句。
“王虎,他允诺十两,给你了吗?”
王虎此时才算是愤怒至极,“没有!没有!他害我啊!”
其他人听着都心酸。
办事了,但钱还没给,就一空手套白狼啊?
罗非白就知道没给,否则王虎不至于做了伪证后,后面还胆大到在官差赶去的路上还敢提着锄头毁灭证据,万一有脚程快的官差,他就是自投罗网。
这么做,不外乎已经上了贼船,要么陈生要挟不干就一道死,要么就是钱还没到手,实在不甘,莽性上来就博了一把。
既没给钱,说明陈生这人果然擅口舌哄骗,且也的确财资薄弱,钱财都在江茶手里头,或是在江家那边。
“你以十两诱王虎,但手头缺钱,力行诓骗也得美言撇清自己,但这人不一样,实际替你扛人栽赃,且必在入户后就能瞧见江茶已死,岂会不知这是最大的罪孽,恐怕百两都不足以驱使此人吧,而你家能有百两财资?村里人能不知你家底细?那此人不论是男是女,必性子糊涂,天性无邪,且不通男女之事,只任你差遣,这样的人要查访起来估计也不难,等几位差大人吃完豆腐回你家那边再看看后山跟前院是否有沉重的脚印,即可断人身高体重,再一甄别。”
其实她猜测是对方为女子,且生性恐有智残,否则在剥她衣物甚至接触躯体的时候,合该有所举动,或将她为女子的实情告知陈生,然而陈生一无所知,可见这人是个糊涂的,压根不分男女,亦不晓得她为女子对于陈生的计划有多大的妨碍。
但在这,罗非白并未指证对方为女子,免得他人反推敲她为何如此断定。
而这人也是一定要拿捏在她手里的。
也是出师不利,刚来此地就出了这个纰漏。
“找到人想来也很快,陈生,记住了,你坦白从宽减刑的机会可只有这么一次,也只有这么点时间。”
陈生怔了怔,“我不会死?”
他想说若是断定自己杀人,岂能不死?
江沉白跟张叔明知必死,却不懂罗非白如何诓骗此人。
筷子将豆腐跟酱料裹拌出了颜色,罗非白瞧着他轻轻一句,“一看就知道你没怎么坐过牢,几个官差招呼你一个,跟同时招呼几个疑犯,那岂能一样?你看现在有了你,王虎是不是就不用被针对了?”
又被点名的王虎如喝了黄莲水。
其他人表情顿时一言难尽,而陈生迷茫后恍然大悟,且也迅速意识到了:他可以推罪名给那人。
张叔跟江沉白闻罗非白这般游说,心里大惊,更是不满,这不是让这陈生推罪给那人吗?
她不知后果?
好在两人都算有些城府,不满之下也狐疑这人是不是另有怀疑,想通过抓住那个帮手再来作证陈生死罪。
陈生果然意动,正要开口。
“啊,这位小官人,您提及的可是陈生那个胞妹?陈阿宝。”豆腐摊老板一直竖着耳朵呢,听了大概,脱口而出提了一句。
此时也在吃豆腐的赵乡役闻言抬头,似恍然:“啊,是有这么一个人,我想起来了,好啊,陈生,你俩兄妹竟合谋害人!”
众人一惊。
罗非白眉梢微扬,瞧着陈生:“减罪的天大好机会,你错过了啊,陈生。”
陈生如遭雷击,后悔不迭,急慌慌说:“别别别,我还有话说,我知道我妹妹住在哪,她就是真凶,让我回去找她,我一定让她认罪,我.....”
但此时罗非白反而放下筷子,手指虚空指着陈生的嘴利落一划,脆生生一句。
“封住他的嘴。”
江沉白也不知为何自己就听从了,真把陈生的嘴给堵住了。
没再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
在赵乡役的指点下,众人知晓陈阿宝就住在陈家老宅。
说起来也是对应上了,那陈家老宅就在江家后山翻过去那边的山脚下。
回去过了江家的时候,顺路查看了江家的院子跟入后山的路径。
并未瞧见什么脚印,至少在江家附近没瞧见。
按理说带了一个人潜入后院,总得留下重重的脚印,毕竟前些时间下了雨,土地还算松软,若是没留下,既是清理过了。
之前江张等人纯是把此案当做普通的通奸杀人案来办,也就入户查看现场跟尸体,再就是审问罗非白,倒是还未来得及验看院子。
人少,且多为李二这样的糊涂人,办起真正的凶杀案来自然捉襟见肘,很多时候连他这个老仵作都得当差役用,哪有当年老县令在时那般厉害,且人才济济。
张叔想起旧事,心头难过。
“被处理掉了,你们看这里的草茎是被锄头压过的,连着脚印一起压盖掉,江家的锄头还在吗?正是春时,草木鲜嫩,看看刃边是否有叶子从沾着,尺寸看看是否能对上。”
罗非白一说,其实也看见角落里堆着的农具,不过锄头是在另一边,因此前陈生心急火燎要抓奸,握的就是这把锄头。
江沉白此前也见过这锄头,但并未细查其上,现在拿来一看,果瞧见刃边有草叶碎屑跟一些墨绿汁液。
因为江家锄头尺寸小,铁匠王虎也说是江茶特地提了要求定做的,那锄头铁片都比别人家的小一截,也没那么重,是以,刃片大小也是比别人家的小了。
“这边一块清楚些。”小书吏眼尖,指着一处喊了江沉白。
江沉白提着锄头,将刃片尺寸往院外连着后山地上压脚印的痕迹比对了下。
对上了。
“这是你家的吧。”
罗非白看向陈生,陈生自打王虎暴露,即便有王虎指证,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至多认下毁证,却绝不能牵扯上杀江茶的事。
他早就盘算好了,于是狡辩道:“真不是我啊,那会我根本不在这边,我去了春玉楼,自有人能替我作证,这点我理直气壮,之前我差王虎去做那糊涂事,也是爱妻心切,糊涂了,以为罗公子你就是杀害我妻子的真凶,我实在见不得你脱罪,于是才犯下这等糊涂事,别的可真跟我没关系啊,我我最近几天从未见过我妹妹。”
“估计是我妹妹偶然得知我妻子与人苟且,她出乎愤怒,也为了我,才犯下如此罪行?”
这陈生果然是个狡猾的,还真把亲妹妹拉出来垫背。
众人愤怒不已,罗非白却知道这人就是狡猾在凡事都让妹妹出面,从剥自己衣服取走行囊再背人入江家,都是其妹陈阿宝所为,否则这人也不会对自己一无所知,也没见过行囊里的东西。
但陈生这边也得了好处,既是有时间找人证为自己证明不在场,这样从法规上就杜绝了他被牵连,且其妹若是痴儿,既无法作证证明其驱使自己,是真正主谋。
陈生既清楚这点,又摸准了县城衙门那边的内情,才抵死不认,自觉只要撑到县衙那边就有一线生机完美脱罪。
实在歹毒。
不过罗非白无所谓他认不认罪,后面自能拿捏。
罗非白正打算离开,转眸间却瞧见溪边对面斜角倚靠凉山尾的一户人家。
对着的是后院,窗户紧闭,看着打理得还行,显是有人住的。
江沉白留意到她在看着那边,提议过去问问昨晚是否有人瞧见什么。
这正中罗非白心意,但也说:“你差个人去江家里屋拿点东西。”
大抵江沉白眼神过于直接。
罗非白悻悻,正经道:“不是我要吃。”
江沉白:“没说罗公子你,我这让书吏去拿。”
罗非白:“既然拿了,那就多拿些,分我,好歹我挨饿也是因为江家。”
江沉白跟张叔顿时无言。
其实罗非白还想看看尸体的,但自知她可以作为案情相关人员随同查案,那是因为人家缺人,且多少觉得她有些能耐,但尸体为重中之重,非公差不可接触,人家未必会答应,她还是别太冒失了。
既已暂时脱罪,便有时间。
两人就这么趁着那边收拾的时候,快脚过了溪上木板桥,到了这户人家前。
谁知前门也是紧闭的,江沉白叫喊了两句无人应,罗非白绕着门户看了一圈,地里的菜长势不错,有一些今日刚被摘下食用过,断口还很新鲜,想来刚摘下不久。
再看后院柴棚边上的外灶,台上果然有搁置的菜叶。
回去,她跟江沉白道:“是老人住的,最讲究时辰,这个点合该生火做饭,若是没这迹象,怕是身体抱恙,不得动弹,赶紧找村长把这门给劈开,这也是人之常情,想来老人家也没法怪罪咱们。”
她声量故意大了一些。
江沉白一听就明白了,装作要去喊人或者拿斧头。
屋内忽然有了动静。
门开了,一颤颤悠悠拄着竹拐杖的老妇丧着脸盯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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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江沉白这些年的查案经验,一眼看出这老太太心里藏着事,也是故意躲着他们。
他也没问之前为何不开门,就问昨晚是否瞧见什么。
老太太就说啥也没看见,啥也不知道。
罗非白看天色不早了,还得翻山去陈家老宅那边,容不得耽搁,遂淡淡一句:“凶手蛰伏很深,若知咱们来过老太太你这,还登堂入室了,想来也是会怀疑你看到什么,若不能早点抓到他,来日还不知他是否会报复老太太呢。”
老太太被吓到,脸颊都颤抖了,但立刻脱口而出,“那不是人抓到了吗?就陈生那混账东西。”
罗非白:“既然老太太您觉得人都抓到了,那您在门前门后撒米作甚?对了,窗下撒得比较多,是因为昨夜在窗户那边瞧见了什么吗,让您这么胆战心惊。”
江沉白状态,这才留意到门槛后的米粒,起身,快步到对着后院的屋内窗口查看。
窗下的确米粒尤多,而对着的方向正好是江家后院。
这老太太果然瞧见了什么,且被吓到了。
前面,罗非白瞧着惊恐不已的老太太,伸手轻拍了下她手背,低声温和道:“您不必害怕,有道是人间事人间了,若有鬼,自有神收拾,若惊了人,大抵也都是人祸。”
“你个小公子知道什么,神仙的事,谁说得准的,这要是做了孽,神仙就降罪咯,就有了鬼。”
江沉白回头瞧见罗非白轻声细语哄人,老太太却是不信,暗想这倒是此人第一次碰钉子,正想笑,却见罗非白看了自己一眼。
罗非白:“按你这么说,鬼跟神仙是一家?”
老太太都要气死了,手指指着罗非白怒不可遏,江沉白看懂罗非白眼神,故意呵斥了罗非白几句,后安抚老太太,说起鬼神之事的确不可不信,但也都得有个由头,没有由头,鬼怪之事就怕是人弄虚作假。
有由头了,这鬼神来例这会不会说话,也分人,有了对比,才晓得哪个好坏。
老太太神色舒缓了,横了罗非白一眼,对江沉白和善了许多,“我自然是见到了,怎会骗你们?就昨晚,我就瞧见了。”
江沉白:“什么时候?”
老太太其实摸不太准,“我那会难受,起夜拿茶油瞧见的,约莫是亥时吧,就瞧见那大头怪可吓人了,从山上下来,就那么进了院子,又进了屋子,你看,这第二天茶丫头就死了,这也是造孽。”
罗非白此前就听出来了,这老太太似乎认为江家降鬼糟祸是正常之事,且对“由头因果”深信不疑。
“这无缘无故的,哪有什么妖怪,要非要找他们家,我听说那江氏人为人不错。”
“啧,你懂什么。”
老太太面露鄙夷,“他们江家如果不是祖上不积德,怎么会一个孙子都生不出来,别说一个孙子,便是一个丫头都没有,这就是天谴。”
她说的应是江松夫妻,两人不是黎村的,但这村民倒也对他们有些了解,估计是平日里走亲访友,一些老太妇人爱碎嘴,早把在城里的江家摸清了。
罗非白垂下眼,手指打理着袖子,平和道:“儿女之事顺其自然,那俩夫妻年纪也不大,何必着急。”
老太太嗤了声,嫌弃罗非白这外来户不知内情,“我们这谁不知道那林氏下不了蛋,那江松也是个糊涂的,忤逆祖宗,死活要这林月,你瞧瞧,这不就是惹祸上门了,害了妹妹,许是下一个遭天谴就是他了。”
这有的没的乡野流言,罗非白两人都不耐听,罗非白问那鬼怪入江家后,多久离开。
老太太对此不甚清楚,毕竟她那晚都被吓得不行,后来就蹲那了,抖了好一会儿,再站起来,瞧见那江家的烛火已熄灭了。
“那时,腿可酸?”
老太太皱眉,枯槁手掌抚摸腿肘,似想起了,“也还好。”
那就是也没蹲那么久,那陈阿宝就走了。
罗非白暗忖:就这么点时间,如果有陈生指点,陈阿宝把她放在榻上跟江茶放在一起,再点炉生火,也没时间做其他了吧。
两人见老太太没有别的线索可提供,便起身告辞,临出门,老太太忽想起了什么,喊了罗非白。
“你个后生是读书人?”
“算是。”
“那给老婆子我画个符呗,我要驱邪那种,最好还画个钟馗。”
“.....”
——————
上了后山,路径难走让众人惊疑另一件事。
张叔:“若是那陈阿宝扛着罗公子你走了后山的捷径,这上山下山,这便是壮小伙子也是吃不消吧,一个小姑娘,真当如此厉害?”
正吃着一块卤肉的罗非白一看这崎岖山路都有些咋舌。
赵乡役说陈阿宝的确力大无穷,“这孩子也是苦,当年陈家俩老在外走商,大儿子陈生倒是寄宿在老家,就是咱们黎村,阿宝就是在外面生下的,十七年前,俩人在外面也就是滇边那边赶上了战败引发的瘟疫,那会真是人间惨状,尸横遍野,逃难的难民如潮,也不知俩夫妻的命是好,还是不好,俩都没死,但阿宝大烧了一回脑子,后来就成了痴儿,俩夫妻爱女,带着宝儿回来,一开始也是好生养着,后来朝廷内忧外患,日子艰难,大家都不好过,俩夫妻相继病逝,俩兄妹日子难以维系,后来陈生入赘给了江家得了一些温饱,一开始我们都听说他待阿宝极好,觉得他是个有情义的,没成想....哎....”
众人一时沉默,罗非白听到了滇边瘟疫,神色微顿,别开眼,吃卤肉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竹影飒飒,剪影一片片落在走过的书生身上,江沉白观测道路的时候,瞧见这人落寞背影。
虽是落寞,但也没耽误吃肉。
山下到了,竹林隐隐间就听见 驴叫声。
张叔:“罗公子,是你的驴吗?”
正安静的罗非白眼睛一亮,“对对对,是我的小红!”
江沉白暗窒:这姓罗的一身的酸腐气,但某些时候又有些市井乡土气儿,倒符合小地方考出去的功名之人。
——————
陈家老宅显有些破败,但从又瞧见了好生修缮跟整理的样子。
人丁稀少又在偏僻之地的宅子,大多容易被杂草包围,但这宅子看着有年头,周遭却是被好生修缮过的,边上挨着墙体还有田埂,虽里面的菜长势不是很好,却也是可以吃的。
可见,住在这里的人是有好好在这生活。
想着陈生这人在江家好吃懒做,也不像是这么勤劳的人,且能利用胞妹做这等恶事,自然不会多爱惜自家,众人便知晓这些是那个痴儿一般的陈阿宝。
若痴儿,还能如此爱干净,还能耕作?
莫不是装的吧。
踩着石头往墙头里面看,观察些许,发现一切摆放看似整洁,实则是把所有的物件都叠放在一角,但对于农人来说,适宜之法应是分开挂坠,需某农具则随手取走,这么堆积放着,每次拿一个物件都得往下翻找,若想保持齐整,又得重新码好。
古板,所求简单,没什么想法。
是符合痴儿症状的,但这样打理的习惯怕也是常年日积月累的结果。
是.....其父母当年为了女儿自立而常常教导吗?
罗非白不甚确定,她只知道一户人家若有一个痴孩,便是穷尽一家几口去照顾也是颇为劳心劳力的,因痴儿所为不可控,不受劝,若是痴女,为提防其被贼人哄骗欺了女儿身,家人更得小心翼翼,费力更甚。
若想不那么辛苦.....除非锁起来。
罗非白皱着眉,敛眸扫了那陈生一眼。
陈生本在看到院子后有些惴惴不安,骤对上罗非白暗沉眸子,宛如心里突惊,生了极大的惶恐。
此人,真的只是一个书生吗?
竟如此森严锐利。
江沉白正要上去拿人,却被人拽了袖子,回头瞧见罗非白提醒:“她力大无穷,你一人未必能拿下。”
这话,江沉白是不爱听的,其他人听着也觉得不舒服。
就一小姑娘,总不至于连他们这样的青壮差役都拿不下吧,那像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