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被一圈重击。
张翼之怒而起身,柳瓮也面无表情放下了羊角梳。
“回来了啊,去迎一迎吧,我这老狗....”
柳瓮起身,那小厮都快趴伏在地了。
他可晓得这老鬼多歹毒。
那江沉白一伙人今日死定了!
红糖糍粑摊位前。
虽说本城乃富县,居民安居,略有丰盈收入滋养一些小食,若是艰难时境,家家户户怕是连温饱都成问题,缺粮少米,哪里还能吃这糍粑,更别提珍贵的红糖了。
是以,红糖糍粑看似小小一颗颗,泛着软糯甜香,实则也是百姓安居之福。
就是价格不便宜。
若非江沉白年少勤恳,又早早入了衙门当差,收入稳定,当年老太爷也从未苛刻这些差役,他积攒了一些底子,哪里肯舍财资给非亲非故的罗公子买糍粑吃。
左右李二是瞠目且嘟囔的。
这劳什子小白脸真当无耻,阿白是谁的兄弟,是我的啊,可糍粑是谁吃的?
是这小白脸!
张叔当没看到,只思索两人所为意图,他人却是管不着公子跟差役的事,就是这糍粑实在是香.....红糖也一定很甜吧。
江沉白哪里不心痛啊,可不就是为了罗非白突如其来的言语,他暗思后者有些心术可使,没准能解他跟张叔等人在衙门里的困境。
如有登云梯,何妨登一登,如果情况不对,再往下跳就是了。
他饶有期盼看着捧着油纸内滚烫糍粑的罗非白,揣测性问:“公子可觉得好吃?那您....”
他眼角斜瞥后头的油饼摊子,明知这人是张翼之的爪牙耳目,料想罗非白肯定是要做戏,是以他递了话头让公子接话。
心里有准备,但江沉白万万没想到某人吃着他斥巨资买的红糖糍粑,甜了口舌,说出的话却如砒霜,直往他耳目口舌硬塞。
苍天呐!
张叔等人都呆滞了,那裹糍粑的老人也白了脸。
他可聋了啊,没听到,没听到,万万没听到!
江沉白则是吓得立即去捂罗非白的嘴。
掌心碰到其松软唇瓣,似还碰到了些许红糖粉,带着一点点烫意,他气急败坏抽手,低声咬牙,“罗公子,你胡说什么?我可没有!”
罗非白可不管这些人被自己一番话给伤得体无完肤战战兢兢,她一如既往淡然平和,“咦?没说吗?是我记错了....行吧,既然如此,那就当你们没说过。”
哪个你们?
这此地无银三百连似的。
你还不如不说这话呢。
李二再蠢也意识到了危险,因他口无遮拦,以前也不是没被那两人给害过,若非江沉白跟张叔护着,他早就丢了职,或是被陷害入狱了,哪里不知道风险,眼下脸都白了,深深意识到身边有人胡说八道的后果有多严重。
可他再糊涂,也不比这罗公子嘴巴歹毒啊。
而江沉白已然瞧见那矮冬瓜绿豆眼的油饼汉子将摊子托给了旁边的摊贩,麻溜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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爪牙跑了,事已暴露,江沉白跟张叔还能说什么啊,只能寄托于这罗非白不是糊涂之人,不会坑害他们,必是有所图谋才故意.....
出了巷子。
这人糍粑还没吃完,细嚼慢咽,不紧不慢,身上散着淡淡的甜味糯香,在沉默中走进繁华的街道,瞧着不远处热闹街头对着的衙门。
一览无余的衙门口,来往之人很多。
她用小签插了一颗糍粑,递给张叔。
“江沉白,我这番言语,可是给你们惹麻烦了?”
她突然叫了全名,颇有撕破此前客气,带着几分居高临下。
江沉白近乎以为这人压根不想帮阿宝,也无心替他们得罪张柳二人,甚至可能为了自保故意将他们出卖,好送那两人处理他跟张叔的机会。
是这样的吗?
他多疑,谨慎,不吝对人性恶意审判,却是在观望眼前人如玉脸颊时有了摇晃的不安。
“你之前是说以往你们犯了差事,惹怒了师爷跟捕头,他们热衷于让你们当街挨杖是吗?”
“还是脱了裤子那种。”
她不提还好,一提,挨打最多的李二下意识摸了下后臀。
江沉白皱眉,目光沉沉瞧着罗非白,下意识摸着这人此前躲懒扔给自己背负的行囊,心思流转,定声应答:“是。”
罗非白:“那今日又有人要挨打了。”
一言罗,而诸目流转,尽数定格在衙门口。
府门大开,阶上衙差林立,且有几位衙差手里已提前握了那厚重的杖刑水火棍,而在此县已一手遮天的两人就那么冷然站在县衙门匾之下。
目光寒煞,如监斩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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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翼之跟柳瓮本身分别是高傲跟狡猾之人,但自打老县令死后,没了上面掣肘,外加权力下移,原本属于县官那独掌一县驾驭万民的权力放松了人心之欲,削弱了本性之谨慎。
所谓鬼神,来源皆是人。
是以,高傲者越发傲慢。
是以,狡猾者渐趋偏执。
两人在这些时日培养起来的上人之尊驱使他们执意要让挑战他们权威的江沉白等人今日彻底败亡。
起因也是从前这人跟张叔他们就是顽固分子,并未完全顺服或者隐忍,总有大小的事磕绊他们行事。
最初张柳两人地位不稳还有忌惮,忍了几分,后来地位稳了之后,就开始打压了,江张二人被打压后,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自惜羽毛,事事小心,也不敢在明面上忤逆他们。
本来至此也算满意,但两人内心始终如鲠在喉,未尝不是在等一个机会。
现在机会就上门了,这两人不知死活,正好也发泄这段时日来的厌憎。
到了衙门跟前,心中忌惮无奈的张叔依着往日的性子有心挡责,也算护着小辈,先于江沉白上前行礼,主动汇报了这次案子实情,简明扼要,重点描述铁证跟供认状。
主求滴水不漏,堵住张柳而人找茬打压的路子。
然而张柳二人毕竟狡猾,翻了下供状跟张叔跟江沉白记录的案提,看出了他们内心偏重。
这种偏重是没法隐藏的,因两人若有心为其减刑,就必然要在查案的过程中记录案提,期间文字要避重就轻,为其说情。
柳瓮最为敏锐狡猾,那如狐晦暗的目光既跳落在懵懵懂懂的阿宝身上——没上刑,无绳束缚,还一副天真的样子。
加上张叔跟江沉白的为人,他还能不清楚,内心暗嘲,却又滋生隐秘的歹意,上下打量阿宝后,拿捏小书吏记录的案记册子,故作细看,过会,才在沉闷的气氛中冷声道:“倒是毁灭仁德的恶事,罪者不少啊,反响亦是恶劣,如今都涉及两条人命了,又是毒妇戕害夫家,该是要重判的。”
“人人不可免。”
不可免是对的,他们巴不得赵乡役跟陈生被重判,但这样一来,阿宝就要被....
张叔看柳瓮脸色就知这人狡诈,要拿捏阿宝了,心里下坠,却是道:“您老说得对,但阿宝此女乃痴儿,天性残障,乃被兄长诓骗指使,且不知所为恶事,起因陈生恶意,但陈生本身歹毒,却非真凶,既非真凶,阿宝既非帮凶,按我朝对残障之人有所宽厚,且其非帮凶,又未造成.....”
他的话被打断了。
张翼之厉声呵斥,“老张,你是仵作,查案循刑这种事就不由你主张了,柳师爷跟本捕头自有主张,且此案实在重大,虽有凶手供认,还是缺了其他人证跟铁证,为了不至于此案留有豁口,让知府那边监察出错,我们会重新研判,相关人等全部关押起来等候验查,再做笔录。”
其实,这个做法也不算错,凶杀之罪是有外差办案回衙汇报后,上官再复审核验的流程,否则外差若有差错,担责的是整个衙门。
然而,若是证据齐全,凶手还认罪且多人见证的,是不需要这个流程。
不过这可要可不要的流程,主权非在江沉白跟张叔手里,他们不是能做主的人。
做主的新县令不在,那就是柳瓮跟张翼之说了算的。
挑刺,拿捏,故意掐着关节捞油水,或是从犯人手里捞偏门好处.....
司空见惯。
江沉白跟张叔都知道这一关不好过,若是没有阿宝,也是无所谓,毕竟证据齐全,黎村人众口铄金,这两人也得爱惜羽毛,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黑白颠倒,但一旦拖延牢狱复审的时间,那阿宝在牢狱里肯定.....
江沉白正要说话,张翼之虎目如电,“江沉白,你不服?对了,本捕头倒是忘记了,你素来是个不服人的,不仅跟案件嫌疑人之一有所交情,还请其吃吃喝喝,更当着嫌疑人的面编排上官的恶语,无视衙门权威,这案子看似调查得井井有条,不会是你们勾结后的结果吧。”
“若如此,哪怕我跟柳师爷不计较你忤逆上官的罪名,也决不可轻轻放过。”
“来人,将案情相关之人带入府内彻查,再将违纪的江沉白再行杖刑杀威。”
“我倒要看看县令大人还未赶到,有何等枉法之狗贼妄图作乱坏了法纪。”
“拿下他!”
张翼之在外豢养爪牙,在衙门之中自然也勾结了不少衙差抱团拥护他,不断打压异己,最后得势的自是他的人,踊跃执行其恶意的也自有附庸者,这些附庸者既附庸了,除了不被打压,也自是有其他好处的。
勒索钱财,勾结镇中下三行的歹人淫赌拐,放松刑法,获取暴利供养,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而此行几次被江沉白撞见且阻止,甚至有了冲突,心中十分嫉恨,巴不得这人受刑离职。
乌泱泱跑下四五个人包围了江沉白他们,一来是知江沉白身手,怕他反抗,二来也是防着李二这些人帮忙。
不过,若是反抗更好。
反刑抗令,等于冒犯衙门,不仅要被夺职,还可下狱。
张翼之心中歹毒,想要彻底降罪弄死江沉白他们,而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江河等人都不知作何反应了,黎村随同的汉子们更是在心里叫屈:天煞的,他们黎村是合适冒犯天君了啊,这运道背得,他人死活,衙门内斗关他们升斗小民何事?
他们迅速往后退,想要避开这等纷争,唯恐被牵连,江松也怕了,往边上躲,还拉着江河一起,然江河虽害怕,却是没动,既站在板车尸身边上。
李二暴怒,正要发作,却被江沉白按住了肩头,后者上前,欲先担下杖刑。
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期待他人救他了。
形格势禁,先保住张叔他们。
但他还没跪下,袖子被扯了下,拉起,他一怔,转头看向身边人。
这人单手还握着油纸,吃下最后一颗糍粑,后说了话。
“如果我刚刚没听错,你们说的是将所有案情相关之人下狱复审?”
“是否包括我?”
“你们不知道我上面有人吗?真是好大的狗胆啊。”
啊,这?
黎村的汉子们都窘了,真是好熟悉的口气跟言辞啊。
上头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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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瓮跟张翼之此前目的是江沉白,但也知有这么一个案情相关的小白脸,也是她复述了那辱骂自己两人的话,在两人心里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人这么一堆来到衙门前,一眼就能瞧见她,当他们没注意到?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就是自己找死。
“你就是那个人在现场跟死者同床的奸夫?还被村民抓奸在现场,如此说来,你一开始就是嫌疑巨大的疑犯,若是重审,必得先从你开始,但本捕头未想到你不仅有犯案的嫌疑,还敢藐视衙门,咆哮当场,还敢说背后有人,莫非就是背后有人才敢操控凶案调查,指鹿为马?”
此时,跟张翼之往日也有几分熟面,眼神交错过,曾经吃过几次酒席的赵乡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双手被缚,腿却是好的,登时跪地喊冤,“大人我冤枉,小人好好的乡役,就因为被江家因为其夫无生育之能,欲红杏出墙的林氏爱慕于我,小人厉言拒之后,其怀恨在心,炮制凶案栽赃于我,小人有心喊冤,奈何这不知哪里来的公子哥为脱罪竟参与调查,跟几位差役大人相谋,将小人骗入彀中,还以罪名安插小人头上,小人上有双老,下有五个儿女,生计艰难,哪里敢犯如此大罪,现在那罪妇引罪自戕,死无对证,小人实在求诉无门,在此求您给小人做主啊!”
一同来的人真心被此人的嘴脸给气到了,那几个想退逃的黎村汉子都有了迟疑。
倒不是正义之心复燃,而是忌惮。
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难道还会就此脱罪?那往后之人回到村里可会记恨他们?
几人正要低声商量如何应对,却见那边凶神恶煞的差役也要去拿罗非白。
“干什么!”李二上前质问,却被往日同僚迅速用水火棍袭击击打腿部。
猝不及防跪地。
见不得自己兄弟受害,江沉白恼意上来,一把抓住这些人还欲砸下的水火棍。
“好啊,江沉白,你还敢反抗。”
柳瓮抓住机会,以师爷的身份拿捏了几条刑法,厉声让所有差役将人包围.....
这边小书吏着急,也偏向张叔等人,压着声音催促:“哎呀罗公子你快说你背后有什么人,快啊快啊。”
他年纪轻,也不知内情,偏信人,总觉得这罗公子这么厉害,又两次三番扬言有人,那肯定有人。
罗非白退了一步,到了江沉白肩膀边上,矮了他一些,抬了手,“当我是说笑的?我上头真有人!”
张翼之跟柳瓮没心思花时间在上面,而且拿人下狱要快很准,一切拿捏在自己的地盘里,不能让人有多余的话语去反击己方。
只要以正当理由拿进了牢狱,罗织罪名信手拈来。
谁知这些衙差正要接近罗非白,江沉白用力一顶,那握着水火棍的同僚就往后踉跄了。
阿宝懵懂,见到了这幅混乱场面十分慌乱,下意识就要打人,却被张叔拉到一边。
街边的人多,来往的县民观望着,又不敢掺和,就是看热闹,但多数人心里都知道是非黑白,毕竟江沉白这些人好几次当街护着无辜的人免于被一些黑心肝的衙役勒索钱财,只是他们招惹不起啊,只能默声看着这一切。
旁侧面馆的老板都放下了勺面的竹漏,皱着眉,微微叹气。
这阜城怕是要完了,可惜了那么好的老太爷勤勤恳恳经营的大好光景。
“我是先太爷的后辈!你们谁敢拿我!”
所有人都是一惊,连张叔跟江沉白都有点迷糊了,但很快意识到:不可能啊,他们跟老太爷再熟不过,其宗族子嗣单薄,皆是认识,怎么会再多一个子嗣?
“前些时候我便在外听闻老太爷亡故有异,特来阜城追查,没想到你们县衙这么黑心肝,还敢拿我....”
张翼之跟柳瓮先是不信,但心里发虚啊,为了避免这人再叫喊引来县里沸腾喧哗,张翼之顾不得身份了,亲自快步下了台阶。
老太爷之事绝不能提到明面上来,至少若是证明这人真是其后代亲族,他跟柳瓮绝对会受掣肘,起码明面上不能对付,不然传出去太难听,也是不尊先县令,更惹人怀疑。
自得杜绝其身份坐实。
所以张翼之急了。
这边,罗非白见张翼之冲来,低声急促:“江沉白,快将行囊给我,我手里有证明我是老太爷后辈的凭证。”
江沉白立即反应,迅速将行囊递给罗非白。
好啊,一看这一幕,柳瓮有七八分信了,脸颊老迈皱纹抽动,也快步下了两个台阶,抬手厉声只会两个衙役去控制江沉白。
江沉白此时信了罗非白的身份——这人此前不就提及自己在县里有贵人,那贵人还助她读书考取功名,想来这县里最大的贵人也就是老县太爷了,且也能写举荐信作保让其得到一些当地举人老爷的教导。
既是老太爷的后嗣亲族,不管是不是来路正的,都是自己人,而且在县内多少能得一些庇护,张柳两人不敢放肆。
这么一想,江沉白心下一狠,之前还不敢大肆动作反抗,怕被坐实忤逆之罪,现在顾不得了,双手气力大开,三两下抡人弹腿,踢跪两人后迅速夺了水火棍伏身拍打前面扑向罗非白后背的一个衙差。
那人凄声倒下。
张翼之有些功底,弹腿踢飞水火棍,一把欲抓住罗非白肩膀欲将人扣压在地上。
可惜,人还没抓到,这小白脸虚弱,慌乱中踉跄将行囊里的东西拽落在地,结果张翼之一脚踩过去。
好像是个令牌。
“咦,我的县令令牌掉了,还被你踩住了。”
这小白脸不轻不重一声呼唤,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齐齐转头看去。
而一脚踩着脚下一块东西的张翼之头皮发麻,盯着罗非白好像在看着不可思议或者难以置信的存在。
不是....死了吗?
这人?这人!
张翼之毕竟非多计之人,在这时候如往常下意识看下以前负责谋划的同伙。
他瞧见了柳师爷那黑沉的脸色以及迅速阴狠起来的表情。
年过五旬,平日里养尊处优,一副附庸风雅的模样,现下竟一改往日老派,声量加高,近乎凄厉。
“胆大的逆贼,杀人通奸还敢顶替县令大人,该杀!”
张翼之心里迟疑,但马上狠厉起来。
不管是还不是真县令,她都必须是假县令。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但张翼之不敢离开原位,因怕露出脚下的县令令牌坐实此人的身份,只能眼神示意往日心腹。
那心腹衙差作威作福惯了,往常是指哪打哪,但看现在这局面,吓死了,却是不敢违背,毕竟一船上的蚂蚱,说罢就要动手,江沉白已经上前一挡。
拳头交击,砰砰!
那衙差被一拳击中面门痛呼倒地。
她是县令?
罗非白是县令?
江沉白就没半点怀疑,因为他跟张翼之两人一样没了退路——这不是在县衙里面,是在县衙门口,少说百人观望,皆是亲眼所见。
两边只能分生死。
江沉白索性再攻,趁着年轻强力,拳收且弹腿,气力刚猛,跟那边忍下疼痛抖擞起来的李二还有另一个交好的衙差兄弟三人合力击退了对面七八个差役。
其实还有十多个差役在职,但他们是不敢掺和的,只能战战兢兢在外面犹豫不决,柳瓮心急如焚,厉声几次呵斥,甚至用了威胁之语。
这才有几个人动摇,咬牙上前几步,此时张翼之也已经要弯腰捡起那个县令令牌藏起来,好日后销毁,他要看没了人控诉,这在场之愚民哪个敢声张此事。
这阜城早就是他们的天下了,这新来的县令不管是在路上,还是来了这县城,都得死!
然此时。
“令牌被踩了不为人所见也没事,我还有这个,请问,你们这就没人识字吗?”
之前还慌慌张张拿不稳县令令牌的罗公子,现在倒是稳如泰山,将行囊里面的一卷县官敕牒打开。
明黄丝绸底,黑字红印,那红泥印记明确为朝廷户部官印。
打开,一览无余。
柳瓮顿时煞白。
所有衙差也不敢动了。
原本乱糟糟的衙门口一刹如遭定格画面,每个人的神情都跟思绪一样是僵硬的。
江沉白看到那县官敕牒,再看罗非白,喘气换气,迅速评定心潮,直接跪地磕头。
“阜城县衙差役江沉白,见过大人。”
罗非白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反应最快的人,面带浅淡的微笑,细长葱白的手指摩挲着敕牒纹路,目光尤如秋时寒雨,扫过一些人。
“江沉白,你的捕头大人踩了我的县令令牌,而且还不识字,都没打算跪我,最重要的是到现在都不肯挪开他的蹄子,还在踩着令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江沉白低头,厉声道:“以下犯上,枉顾朝廷法度,罪同谋反,且不知悔改!”
罗非白垂眸,微微叹气:“是啊,所以他现在不是捕头了,是反贼。”
“而你,是新的阜城捕头。”
轻声细语,含笑如玉狐,且阖起敕牒,单手握着它一端,虚空指了僵硬在原地的张翼之。
“现在本官命令你,打断他的腿。”
李二第一次觉得这种细软雅致的声音并非娘气做派,而是真真的宛若天籁。
且霸气如卧龙山岗落雷霆,实在动听极了。
第20章 跪!(14号的提前更,16号入V不见不散搞老鬼)
江沉白二话不说,猛然弹起,如同忌惮人类囚牢陷阱而龟缩在密林深处的虎豹,终于释放骨子里的血性,直接朝着张翼之的腹部猛踹。
后者本不想移动,逼不得已只能双手格挡。
双臂酥麻,筋骨似乎都跟着被抽拉两端,绷直了再剪断似的,疼得养尊许久的张翼之牙根都紧了,靴子哒哒哒往后急退了好几步。
那一刻他才知道往日这低调寡言偶尔愿为时局忍气吞声甚至几次被脱裤子挨板子的小青年有多强横。
三两下,他被打得节节败退。
但他几次眼神轮转,竟无一往日爪牙肯帮他。
柳瓮一介老朽,当对方手握敕牒展露于人前,且他们又在人前如前面言行,那就等于暴露了死罪。
这新县令是故意的。
他一早就给他们设套了。
恐怕连那巷子里的胡言羞辱都在为此做铺垫,就是为了引他们在衙门前冒犯县官,且踩县令令牌,罪无可赦!
柳瓮急思急谋,冷汗从额头如萃渗出,盘算着脱罪之法,哪里还顾得上凭着脚踩令牌就无可逃罪的张翼之,不过张翼之被那江沉白逼离原地,那靴子下面踩着的东西也就露出来了。
本来因为看顾着阿宝顾不上其他的张叔老姜弥辣,迅速扑过去抓住地上的县令令牌,作为仵作,他的眼力可是素来极好的,也见过老太爷的县令令牌,有些阅历,还没拿起。枯槁手掌一摸就了了然了。
是真的,绝对是真的,这个造假不了,民间工坊也无人敢造假官令。
太好了!
张叔差点高兴哭了。
“江沉白,你敢!”张翼之打不过,气急败坏如往日叱骂江沉白。
然而今非昔比。
江沉白都不带回话的,气势如虹,势不可挡,最终在张翼之心志坍塌惊恐万分的时候趁其不备一脚踹中其腿部关节。
噶擦一声,张翼之膝盖骨跪地,但顺势拔出了腰刀往前劈砍江沉白下盘,但后者敏锐,就地侧翻,从张翼之后背双手起伏下劈。
双肩被重击。
噗通,手中腰刀脱离落地,张翼之吐着血,但忍着手脚疼痛,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凶性竟要扑向罗非白....
后头,江沉白瞳孔撑大,迅速一脚勾了地面不知何人丢落的水火棍,靴子翘了棍,棍子平地上飞,手掌下沉一把抓住棍子,双手合力,呼啸而扫。
往日打得罪犯跟衙差都嗷嗷叫唤的水火棍从后面狠狠一劈。
作威作福凶名远播且被全城百姓私下惊惧为阜城黑白两道水火判官的张捕头双腿被直接打断,惨声尖叫跪地。
“哈,你个反贼,小爷来也!”
李二缺心眼,且惯能得势起飞,压根没半点惧意跟审势摇摆,趁机一屁股坐在后背上扣住了从前的顶头上司。
这厮身高马大的,堪称县衙差役里面最为健硕高大之人,那体格一坐,莫说张翼之被打得重伤,就是完好状态也得吐血。
眼下还真有一口酸沫从嘴里喷溅出,半点动弹不得。
这边,激斗之后的江沉白平复呼吸,狠厉目光一扫其他差役,再手握水火棍举起,一端指着他们,俨然还有再战之意。
啧,谁之年少不轻狂?本有先天凌云志,但被乌山镇沟渠。
在场无人敢动。
罗非白似对此毫不意外,只接过张叔恭敬行礼过递上来的县令令牌,用从黎村那传出来的、折痕且破损的衣衫袖子擦拭它。
不紧不慢,但在柳瓮准备先发制人推罪给张翼之的时候,忽然开口。
“大人.....”
“师爷年岁几何?”
“大,大人,老朽刚过五旬。”
“那就是还没到六旬,六旬既为长,非长者,又为先太爷下辖之幕人,论理,也该是本官长辈?”
笑面虎,狡如狐。
柳瓮低垂眉眼,微躬垂袖,“大人说笑了,小的不敢。”
“那为何不跪?”
柳瓮一窒,本能抬头,瞧见擦拭好县令令牌的新太爷半点体面都没给,依旧斯文雅致,瞧着他认真问。
“是觉得本官不配吗?”
柳瓮再无老者迟钝,腿脚竟算麻利,直接跪下了,“大人恕罪,实在是小的年老浑噩,老太爷故去,您又久未到任,事多如山,这些日子连续案牍理事,脑子不如往昔清明,今日也是糊涂极了,一听您提起是先太爷子嗣后辈,因认得太爷族人,未曾见大人面目,一时以为是有歹人诓骗,冒犯先太爷声名,这才....实在是有罪。”
句句认罪,句句推罪,而且也提到了他最大的底牌——他是先太爷信任有加的师爷,从前也很能装,到底是有老资历的,官场之上,新上任的官员若是对先任下属太过苛责,名声很不好听。
张叔心中喟叹,也就两日,见过善于狡辩推罪的人倒是比往前几十年都多。
也是邪性。
也不知这新县太爷如何处置这有些资历又狡猾的柳师爷。
旁人不敢搭话,那些往日拥护非为的衙差也有所期待,希望柳瓮还能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哪怕没了往昔神仙日子,也好过被处罚。
江沉白心里有些波澜,他知道两贼同盟虽有利于互相攻讦击破,人性自私而已,但张翼之跟柳师爷不一样,前者已罪无可赦,无可作保,但柳师爷若能脱身尚能护他家小,若是他将柳师爷咬出来,那他家人性命可就未必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