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此时?正在南书房批阅奏折,看完一遍要么画圈要么批注,下笔飞快,仿佛不?用思考。
“来了?”听?见她走进来,皇上也没抬头,“不?必行礼,坐着等朕一会儿,还有几份便?批完了。”
郝如月应了一声是,坐在了太监搬来的绣橔上。
抬眼看皇上,只见他低垂着眉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并看不?出有什么不?高兴来。
“你来之前可用了晚膳?要不?要喝两?杯?”大?约怕她干等着无聊,皇上笔走龙蛇,还能分?心与她说话。
原来是管饭的,只不?过晚一点而已。
郝如月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早过了宫里用晚膳的时?辰,皇上这时?候邀请她共进晚餐,多半不?是为了吃饭,而是想借着吃饭的由头喝酒。
很有一点借酒浇愁的意思,于是笑道:“臣夜观天象,算出皇上会传召臣,故而等到现在,一直没用晚膳。”
皇上哼笑:“是么?那御膳房刚出炉的烤羊腿被谁吃了?”
果然?是个小气鬼,别人吃他一条烤羊腿都知道,郝如月讪笑:“是太子想吃了,臣听?说御膳房今日有,便?派人取了一条回来。”
皇上孝顺,慈宁宫和慈仁宫的饭食都出自御膳房。
皇上提起朱笔蘸墨:“哦?那你说说,羊腿是怎么分?的,太子吃了多少,其他人吃了多少?”
堂堂天子一条烤羊腿也要问?得这样仔细,真是没谁了。郝如月就起身?,挽起袖子到御案前研墨赎罪:“皇上英明,臣早用过晚膳了,不?过听?说皇上还没用,这才?想着陪皇上用一点,空肚子饮酒伤身?体。”
皇上闻言看她一眼,再不?说话,批示奏折的时?候下笔比刚才?又快了一些。
郝如月偷眼看去,最后那几本的朱批全是:【朕知道了。】
批完奏折,皇上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带着她往寝殿走,边走边说:“种痘的事太医院做得不?错,在宫女和太监身?上试过,只有几人感染,如今也都痊愈了。”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别看只比历史上早三年研制成功,在天花泛滥的年代,这三年不?知能救活多少枉死的性命。
郝如月抚掌:“皇上圣明,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后世也是这样评价康熙皇帝的,这一回的马屁她拍得真情实感。
皇上放慢脚步,等她跟上,与她并肩而行:“朕也是这样想的,可毕竟有几人感染,并非万无一失,推广起来怕是有些困难。”
而且太医院最新?研究结果显示,越早种痘效果越好,风险越低。
他问?几岁最好,胡院政说刚过周岁最好,只发热一两?日,越晚发热时?间越长,起痘疹的风险越大?,不?留神可能会留下疤痕。
胡院政敢这样说,除了民间一直有这个说法,太医院也派人到疫区采过样,拿到了第一手?数据。
康熙本人也深有体会,他三岁染上天花,脸上留疤很少,顾问?行只比他晚几年,满脸都是。
仔细看过胡院政递上来的折子,康熙觉得可行,便?想在民间推广,结果只在朝会上提了一下,文武百官都不?买账。
就连三藩反叛,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脸色摇旗呐喊的明珠,都跟着沉默了。
郝如月也沉默了,她只知道康熙皇帝推进了民间种痘,却不?知种痘原来是年纪越小越好。
别说才?过周岁的奶娃娃,便?是现在太子两?岁多了被拉去种痘,她也会担心。
总想再观望一段时?间,看看别人家孩子种痘之后的效果。
可若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没人愿意做出头鸟,种痘怕是要凉。
种痘虽然?是好事,民间也有不?少成功的案例,可皇家和官员家都无人敢尝试,百姓自然?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冒险。
毕竟天花实在太可怕了,得上便?是九死一生。
皇上只说推广有些难,郝如月却猜到阻力?应该不?小,不?然?也不?能让皇上愁到吃不?下饭:“皇上,这事恐怕要有人带头啊,且带头的人最好出自宗室。”
皇家都豁出去了,足见皇上的决心,朝臣们便?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跟上,王侯将相家的小孩子都不?怕,在民间推广就容易多了。
“你这话倒是与裕亲王所说不?谋而合。”其实这才?是让皇上吃不?下饭的原因。
“前些年,宫里的孩子多留不?住,太皇太后让钦天监算过,打算从宗室抱养一个健康的孩子来冲喜。”
说着皇上自然?地牵起了郝如月的手?:“可巧裕亲王和恭亲王府上各得了一个小格格,生下来都很健康。那几年裕亲王与朕一样,连失了好几个孩子,刚出生的小格格算是他的长女,而恭亲王已然?有了一子一女,太皇太后便?想抱了恭亲王的女儿进宫养着。”
那时?候宫里正在闹天花,恭亲王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进宫送死,嘴上答应,却迟迟不?肯将女儿送来。
最后还是裕亲王福全送女入宫冲喜,这事才?算了局。
至今外界也不?知道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大?格格不?是恭亲王的女儿,而是裕亲王的长女。
当时?皇上问?裕亲王是否舍得,若舍不?得便?不?冲喜了,反正他不?信这些。
裕亲王坚持,红着眼圈说,什么都没有皇上的子嗣重要,能进宫冲喜是大?格格的福分?。
还求他不?要告诉太皇太后,免得惹她老人家生气,也不?要责怪恭亲王,伤了兄弟之间的和气,惹人非议。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借着夜色的掩护,郝如月任皇上牵着她的手?走回寝殿:“裕亲王是个好臣子,更是朕的好兄长。”
手?被人牵着,用力?握了握:“裕亲王就是太好了,总让朕觉得对不?住他。这回种痘的事,也是一样,朕在朝堂上提起,一片寂然?,无人响应。还是裕亲王站出来,说他的长子昌全刚满一周岁,愿意第一个种痘。”
走到屋中,让灯烛一照,郝如月才?发现皇上红了眼圈。
后世都说康熙其实是个爱哭鬼,郝如月还不?信,她进宫这么久了,只在皇后薨逝时?瞧见皇上哭过一回,也仅此一回。
到今日才?见到第二回 。
郝如月正好抽回自己的手?,拿帕子想给皇上擦眼泪,然?而皇上并没让眼泪流下来,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从容淡定,仿佛刚才?的脆弱根本不?存在。
坐到餐桌边,喝下一杯酒,皇上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裕亲王已经把长女送进宫,且他只有昌全一个独子,这回种痘,朕不?会用他的儿子。”
又叹口气:“恭亲王子嗣虽多,奈何他爱子如命,他不?愿意朕也不?会勉强。”
晚膳摆好,皇上也只是饮酒,并不?曾动筷,郝如月给他夹的菜也不?吃。
听?话听?音,听?到此处,郝如月一颗心就悬了起来,皇上不?会让大?阿哥或者太子第一个种痘吧。
这样做的号召力?最强,风险也是最大?的。
裕亲王目前只有一个儿子,皇上的儿子也不?富裕,到今天也只有大?阿哥和太子两?个。
很快郝如月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因为听?见皇上说:“荣宪公主三岁很合适。”
郝如月:大?清公主实惨。
然?而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皇上吃了一口郝如月给他夹的菜:“只是荣嫔正怀着孩子,月份有些大?了,朕若与她说,怕她受不?住。朕知道你一直与荣嫔交好,不?如你先替朕走一趟,对她晓以利害,让她自己提出来,大?家脸上都好看。”
是皇上您的脸上好看吧,郝如月腹诽。
才?给涨了工资,立刻就甩这么大?一个任务过来,康熙是周扒皮转世吧。
不?对,清朝还没有周扒皮。
康熙就是清朝的周扒皮。
见对面肉眼可见地蔫吧下来,菜也不?给夹了,酒也不?给倒了,康熙笑着给郝如月倒了一杯酒,推过去:“荣嫔若不?同意,你就跟她说,说朕答应事成之后给三格格加封固伦公主。”
普通妃嫔生的公主一般在出嫁的时?候封和硕公主,只有皇后生的嫡公主才?能封固伦公主。
别看只差两?个字,不?管是尊贵程度还是嫁妆那都是天差地别。
更别说还没出嫁便?是固伦公主了,以后议亲也相当有优势。□□嫔怀了五胎,只剩下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会舍得让荣宪公主去冒险吗?
郝如月不?确定:“皇上,臣能不?能把那两?千两?银子退给内务府,荣嫔那边您还是自己去说吧,臣开不?了这个口。”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她懂。
皇上看她一眼,与她碰杯,还没喝先叹了口气:“好吧,银子你不?用退了,朕去与荣嫔说。朕说出口的都是旨意,她愿意最好。”
意思是不?愿意便?要用强。
“皇上,臣……”郝如月仰头将酒饮下,“还是臣先去试试吧。”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明日把惠嫔叫上一起商量对策。
翌日回到慈仁宫后殿,太子已经醒了,郝如月问?他为何起得这样早,太子示意乳母说,乳母含笑道:“太子昨夜是一个人睡的,奴婢仍旧睡在小榻上。”
郝如月抱起太子,温声问?他:“一个人睡不?害怕吗?”
太子摇头:“摸着手?睡不?害怕。”
郝如月仔细观察,发现太子眼睛不?肿了,眼底却有点发青,可见昨夜并没睡好。
至于为什么没睡好,当然?是害怕了。可他嘴硬说不?害怕,郝如月也没拆穿,而是朝太子竖起大?拇指:“保成是小姨见过最勇敢的男子汉!”
太子笑起来,墨丸似的大?眼睛笑成了弯月牙,他知道汗阿玛心疼他,也知道小姨是为了他好。
所以当着汗阿玛的面,实话实说他害怕,却还是选择晚上一个人睡。
与太子一起用完早膳,郝如月照例去前殿开早会。没想到荣嫔居然?挺着孕肚来了,只见她眼底的青黑比太子还严重,说话也蔫蔫的。
昨夜郝如月接下皇上给的大?差事,一晚上都在做梦,梦见荣嫔挺着肚子提着菜刀追了她半条街,一边追一边喊“把女儿还给我”。
半夜醒过一回,转头发现皇上还没睡,迷迷糊糊问?皇上怎么还不?睡,皇上说才?被她踢醒,腰疼。
今日一见荣嫔,梦想照进现实,好像昨夜当真追了她半个晚上,而现实是自己还没开始做任务。
不?过很快郝如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僖嫔第一回 侍寝在御前失仪,降妃为嫔,一直托病没来给太后请安,这会儿终于缓了过来。
“荣嫔娘娘今日为何这般憔悴?”僖嫔明知故问?。
立刻有人接话:“太医院种痘成功,听?说种过痘之后,便?不?会染上天花,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又有人道:“裕亲王第一个站出来让独子种痘,宗室已然?表态,宫里还会远么?”
“可不?是吗,皇上如今只有两?儿两?女,布贵人生的五格格还不?满周岁,太子和大?阿哥……想必也不?会这时?候送去冒险。嫔妾若是荣嫔娘娘,也要愁死了。”
世间的事真有意思,从前那个僖嫔得宠的时?候,便?有一群人苍蝇似的围着她。
如今钮祜禄家这位僖嫔虽不?得宠,身?份却摆在那里,听?说还是未来继后的人选,所以还是那群苍蝇还是用一样的姿势飞。
僖嫔这个封号是有什么特?殊的气味么?
只不?过从前那个僖嫔在的时?候,郝如月没资格参加早会,都是听?惠嫔和荣嫔她们说的。这会儿换了一个僖嫔,才?算亲眼见到。
看荣嫔一脸憔悴,就知道她应该是知道了一点什么。
这段时?间荣嫔肚子越发大?起来,一直在钟粹宫安心养胎,闭门?谢客。而种痘这事她也是才?听?皇上说起,按理说不?应该传到人尽皆知的程度。
怎么一个个的都知道了?
荣嫔闻言微微蹙眉,她此来就是想向太后求个恩典,荣宪从小身?子骨就弱,好容易养到快四岁,禁不?住种痘发热。
她知道皇上只有两?儿两?女,阿哥要比格格金贵许多,特?别太子是储君,大?阿哥是长子,皇上不?可能让两?个儿子以身?犯险。而布贵人生的五格格还不?满周岁,也是不?能种痘的,算来算去只有她的荣宪最合适。
荣宪是大?清的格格,又被皇上封为公主,遇到这种事,理应挺身?而出,为君父分?忧。
若她没有怀孕,能在荣宪种痘时?陪伴左右,她肯定会主动向皇上提起,让荣宪种痘,为朝臣和天下百姓做表率。
可她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肚里揣着龙胎,太医和稳婆都说极有可能是个皇子,她不?敢为了荣宪拿肚里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做赌注。
便?是她敢,皇上和太后也不?会同意。
荣嫔入宫最早,皇上的性情她是知道的,如果荣宪合适,为天下计,皇上多半不?会犹豫。
皇上指望不?上,只能寄希望于太后,如果太后也靠不?住,她还想再求一求如月。
当初大?阿哥两?岁多还不?会走路,惠嫔日夜焦心,也是求了如月,才?得了皇上的允准,将大?阿哥接回宫,母子团圆。
那时?候如月还未侍寝,如今她正得圣宠,想必更加说得上话。
荣嫔心里装着事,头一回被人贴脸开大?并没有反击,只在心里盘算着要怎样与太后说。
惠嫔与荣嫔交好,见她被人嘲讽却无动于衷,很想替她出头。结果才?张开嘴,太后已然?到了,不?得不?咽下这口气,随众人起身?给太后行礼。
太后仍旧笑吟吟的,问?她们刚才?在说什么这样热闹,荣嫔把握住机会,愁苦道:“正在说太医院种痘的事,都传裕亲王长子要第一个种痘,皇上也想在皇子公主里选一个。”
才?说出这一句便?红了眼圈:“太子和大?阿哥身?份尊贵,皇上自然?舍不?得,布贵人生的五格格不?满周岁,算来算去便?只有荣宪了。”
说着起身?,扶着孕肚给太后跪下:“荣宪身?子骨弱太后是知道的,万一种痘有什么闪失,让臣妾怎么活!”
太后忙让宫女将荣嫔扶起,朗声说:“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自然?爱惜。可种痘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裕亲王只有一个嫡子都肯推出来,事成之后皇上自然?不?会亏待。若荣宪当真合适,被皇上选中,那也是她的造化。”
荣嫔还要在求,太后已然?道:“后宫没有皇后,我不?过是代管,皇上选谁不?选谁,我也做不?得主。”
只一句就让荣嫔闭了嘴。
荣嫔泪盈于睫,偏僖嫔还在旁边说风凉话:“荣嫔姐姐想开些,不?过是第一批种痘,听?说发几日高热也就好了。”
依附僖嫔的人帮忙补刀:“太医院说种痘这事越早越好,以刚满周岁为宜。荣宪公主快四岁了,又是女孩子,娘娘还是早些备好去疤痕的药膏,免得烧出花来留下痘坑。”
别人不?说,荣嫔还没想到这一层,当场急出泪来。
惠嫔关切地看了荣嫔一眼,冷笑:“皇上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又知道了。”
昨天她从钟粹宫出来,看见钟粹宫的宫女在外面与人闲聊,今早便?见荣嫔憔悴至此,可见她昨天就听?到了一些传言。
僖嫔表面上关切,装好人,依附她的人却专捡荣嫔的软肋戳,字字诛心,不?用问?也知道传言是谁故意让荣嫔听?说的。
从前贵妃也是太皇太后选定的继后人选,也如僖嫔一般不?得宠,可贵妃摄六宫事时?从来不?会刻意刁难谁,更不?会嫉妒有孕有子的妃嫔,暗中加害。
对抱养的大?阿哥更是视如己出。
可惜贵妃手?腕有些软,凡事只求和气,不?愿与人结怨。尽是菩萨心肠,缺少霹雳手?段,很容易让有心人钻空子。
因宫里闹天花被降了位份,失去摄六宫事的权力?,虽然?有些冤枉,但?在惠嫔看来,以贵妃绵软的手?腕很难统御六宫。
短时?间可能不?显,长此以往漏洞只会越来越多,万一出了大?纰漏,可就不?是降位份这么简单了。
同为太皇太后认定的继后人选,僖嫔是个有心计有手?腕的,可她心眼太小,不?能容人。
这时?候与荣嫔平起平坐就敢出手?害人,若让她当上皇后,皇上的子嗣还不?知要凋零成什么样。
有朝一日她诞下嫡子,且不?说太子岌岌可危,恐怕大?阿哥作为皇长子也会成为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宫里非要有一个皇后,惠嫔真心希望是如月。
想着便?看向郝如月,郝如月听?了惠嫔的话,心说传言并非空穴来风,皇上当真选中了荣宪公主。
只不?过皇上不?想当恶人,转头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她。
孕中本就多思,动的又是荣嫔的心肝宝贝三格格,只一个毫无根据的传闻就把荣嫔折磨得容颜憔悴,若她直接说出皇上的意思,她倒真希望荣嫔还有力?气提着菜刀追她。
怕只怕荣嫔动了胎气,伤到腹中孩子。
所以僖嫔和她身?边的那群苍蝇固然?可恨,荣嫔也实在可怜,郝如月自始至终冷眼旁观。
因为僖嫔只是在喊死神来了,而郝如月自己就是那个死神。
惠嫔话音未落,屋中有一瞬的安静。
这下不光惠嫔看郝如月,荣嫔也在看她,就连僖嫔都?在看她,好像还被僖嫔看出了一点?端倪:“听说这几日都是赫舍里女官侍寝。往常咱们侍寝,皇上不爱说话,唯独与赫舍里女官有说不完的话。”
让她这?一挑,又有几道不善的目光朝郝如月射来。如果目光能凝成实?质,郝如月现在恐怕就是个筛子?了。
郝如月迎着僖嫔的目光看过去,人家都?骑到脸上来了,自然不能怂,越怂越显得心虚:“明明是娘娘话多,御前失仪惹怒了皇上,何?苦反过来给皇上扣帽子??“
说着看向坐在僖嫔身边,说话最扎心的那一个:“上个月伊常在也曾侍寝,伊常在你说皇上是僖嫔说得?那样沉默寡言吗?”
伊常在很想说是,她仅有的几回侍寝,除了留与不留,几乎没听皇上说过话。
即便事实?如此,她也不敢当着太后的面?给皇上扣帽子?,可僖嫔正看着她,等她冲锋陷阵,伊常在左右为难。
伊常在装哑巴,郝如月也没打算放过她:“怎么,伊常在也觉得?皇上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从沉默寡言到不善言辞,可不是扣帽子?,而是人身攻击了。伊常在顶着僖嫔的死亡凝视,声如蚊蚋:“皇上、皇上与嫔妾说过话。”
郝如月朝僖嫔摊摊手:“看吧,皇上并非不爱说话,只是不爱跟娘娘你说话。娘娘有这?架桥拨火的功夫,倒不如关起门来学说话。”
惠嫔只觉痛快,她帮荣嫔说话,多多少少还要顾忌一点?僖嫔,怕她万一当上皇后报复自己,报复大阿哥。
所以哪怕知道是僖嫔指使,也不敢与僖嫔贴脸,只是笼统回怼。
没想到如月平时看着和和气气,一上来就是“擒贼先擒王”的节奏,把僖嫔怼得?表情裂开。
还是那句话,如果?宫里非要有一个皇后,她希望是如月。
荣嫔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脸色还不是很好看,但胸口的剧烈起伏平息不少。
进宫之?后第?一次被人骑脸,僖嫔又惊又怒。
没进宫的时候,额娘就提醒过她,说赫舍里如月心机颇深,手段非常,姐姐便是着了她的道,才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
额娘让自己再?三保证,封后之?前,尽量绕着她走。
进宫后,她在慈宁宫住过几日,太皇太后也提醒过她,说赫舍里如月在皇上心里很不一般,让她不要招惹。
结果?她没忍住,在侍寝之?前提起,被撸了妃位。
连面?都?没见?上,她已经输了一回,便是心中有气,也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对上,她以为的宫斗,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尽管字字诛心,表面?上仍旧一团和气。
哪知遭遇到的,却是指名?道姓,骑脸开大,里子?面?子?统统不要,没有暗箭,全是明枪。
就这?也叫心机颇深,手段非常?
不过她也不是傻子?,对方故意转移话题,应该是知道点?什么,于是将话题强行扯回:“我是没有赫舍里女官会?说话,也没有女官懂如何?讨皇上欢心。可种痘的事我都?知道,赫舍里女官当真没听皇上提起?”
见?对方别开眼不说话,僖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听说赫舍里女官一向与荣嫔交好,既然女官早知此事,为何?不告知荣嫔,让她提前有所准备?”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郝如月身上,荣嫔抱着肚子?更是问出了声:“如月,你当真知道?”
话说出口,心中早已明了,最后一点?指望也破灭了。
眼瞧荣嫔哭成泪人,随着抽泣,隆起的肚腹上下?起伏,郝如月终于下?定决心:“是,皇上选定荣宪公主种痘。娘娘别担心,娘娘不方便照看,不是还有臣吗,臣替娘娘看着。”
即便不为荣嫔母女,种痘是她提出来的,也不能如此虎头蛇尾地结束。
更何?况这?一举措利国利民。
哭声一下?止住,荣嫔不可置信地看向郝如月,郝如月笑着安抚:“太医院敢给公主种痘,自然是有把握的。在此之?前已经试种过上百次,只有几例染上天花,不过都?是轻症,很快便痊愈了。”
听郝如月说完,荣嫔心中稍安,还是抹着眼泪道:“荣宪还那样小,身子?骨又弱,万一染上天花……”那不是还有几例,并非万无一失。
她之?前生过五个孩子?,只活了荣宪一个,肚里揣着的还不知怎样,她不敢赌。
郝如月继续科普:“那几个染上天花的宫女都?十几岁了,臣问过胡院政,五岁以内的孩子?没有一例染病。”
其?实?她问的不是胡院政,而是皇上。她相信皇上不会?拿自己女儿的性命开玩笑,更相信太医院上下?不敢欺君。
荣嫔带着哭腔:“只恨我怀着身孕,不能陪在荣宪身边。”
郝如月安慰她:“就知道娘娘不放心。臣去,臣替娘娘看着。”
荣宪公主获封之?后身边一堆人跟着伺候,郝如月顶多帮忙指挥一下?,便是想插手恐怕都?插不进去。
太后一听却急了:“如月,你去陪荣宪公主,皇上知道吗?”
荣嫔还激动着,随时可能动胎气,郝如月只得?扯谎:“荣宪公主也是皇上的女儿,皇上也不放心。荣嫔娘娘身子?重,不方便,皇上便让臣去陪着。”
荣嫔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起身向郝如月道谢。
皇上决定的事,大多无法改变,比如擒鳌拜,比如撤三藩,全都?是力排众议,便是太皇太后也只能干瞪眼。
眼下?荣宪种痘已成定局,皇上让如月去照顾,可见?还是有些把握的。
郝如月扶住荣嫔:“荣宪公主是臣看着长大的,让她一个人去种痘,臣也不放心,总要亲眼看着才好。”
荣嫔还有顾虑:“万一……我是说万一荣宪染病,便是症候轻些,烧出花来,脸上也会?留下?痘坑。”
郝如月让她不要担心:“去疤痕的药膏,臣早就配出来了,在顾问行脸上试过,效果?很好。娘娘放心,荣宪公主雪娃娃似的小人儿,脸上不会?留疤。”
种痘的事,她不敢打包票,祛疤还是敢的。
惠嫔闻言恍然:“还真是,上回在乾清门遇见?顾问行,我差点?没认出来。”
太后看了郝如月一眼,笑道:“顾问行那张脸原先都?看不出模样,上回瞧见?跟大变活人似的。”
种痘风险不大,且不会?留疤,公主身边有知根知底的人看顾,荣嫔这?才彻底放下?心。
谁知放心之?后,还有惊喜,听如月说:“皇上知道这?回让荣宪公主受委屈了,答应种痘成功之?后加封荣宪公主为固伦荣宪公主。”
荣嫔终于破涕为笑,感?觉漫天的乌云都?散了。
荣嫔这?边阴转晴,皇上那边却是晴转暴雨:“朕只让你给荣嫔传个话,谁让你自作主张去陪荣宪了?你去陪荣宪,太子?怎么办?”
郝如月趁机告状:“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臣还没来得?及告诉荣嫔,皇上打算给荣宪公主恩典,就已经有人拿这?事吓唬她了。”
她把今早见?到荣嫔的样子?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着重强调荣嫔激动的情绪:“不过是一个捕风捉影的传言,便将荣嫔娘娘吓得?差点?动了胎气,若臣不把自己搭进去,很难说荣嫔肚里的龙胎会?怎样。”
“这?本来就是一个阳谋。臣不说,随便别人乱说,荣嫔担惊受怕,可能危及龙胎。臣说了,一锤定音,以当时的情形,恐怕就不是危及龙胎这?么简单了。”
郝如月一边分析,一边告状:“种痘这?事臣才听皇上提起,宫里知道的人应该不多,而荣嫔整日闭门养胎就是提前知道了。要说这?里边没有人为的算计,反正臣不信。”
怕皇上不重视,还不忘上纲上线:“朝前悬而未决的事,后宫这?么快就知道了,臣觉得?合该彻查,杜绝后宫与前朝勾连。”
这?一状告完,皇上对她没了脾气,转头便去查幕后黑手了。
果?然查出是伊常在身边的宫女昨天在钟粹宫门口嚼舌根,散布谣言,差点?惊了荣嫔的胎。
于是将伊常在一撸到底,连同那个宫女一并罚去辛者库做苦力了。
又是辛者库!但凡惹上她的,几乎都?去了辛者库,郝如月苦笑着想。
伊常在出身不高,父兄都?在盛京任职,想勾结前朝也是鞭长莫及。
到底谁在勾结前朝,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可伊常在咬牙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身边的宫女爱嚼舌根。
事情没有闹大,也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皇上只罚了伊常在和她身边那个长舌宫女,并未牵连其?他人。
按照太医院的说法,种痘在秋高气爽的时节最合适,奈何?皇上心急,非要在年前给荣宪公主种痘,为此荣嫔又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