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多,薛琅的身影很快就远去了,等绕过两条路,他忽然脚步一转,来到了个小胡同。
走到尽头,薛府几个家丁将人压在地上,那人衣衫褴褛,正是刚刚的叫花子。
家丁将钱袋子呈上来,“大人,我们把他捉来了,这是他偷的钱财。”
薛重唤拿过来掂量了下,对薛琅道,“没少。”
跟梁肃合谋后,薛琅并不缺钱,他只是心底狭隘,还有一点点恶毒罢了。
叫花子两手被家丁架着,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世家后,他便一下下把头磕在地上,“大人我错了大人我再也不敢偷了,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
“你是哪只手偷的?”
家丁将他踹趴下,两只手也压在地上。
薛琅慢步走上前,不染灰尘的靴子踩在叫花子的右手上,“是这只吗?”
叫花子发出一声惨叫,但很快就被家丁用破布给堵了嘴,只能拼命地摇头。
“嗯?不是这只?”鞋尖换了只手,缓缓地碾压下去,“那就是这只。”
叫花子身上脏兮兮的,挣扎时有树枝灰尘往外掉,薛琅觉得他脏了自己的脚底,于是后退了两步,“处置了。”
这些家丁准备把人打死丢了完事。
薛琅离开后没多久,忽然有人从房梁上跃下,一脚便将家丁手里的棒子踹飞几尺远。
家丁大惊失色,“什么人!”
巷子的另一处,一道白影缓步走来,停在叫花子面前,“你没事吧。”
这些家丁不是谢承弼的对手,很快就都跑了。
沈云鹤将伤药放在叫花子的碗里。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谢承弼一脚踢开棍子,眉头拧着,“不过是撞他一下,竟然要人性命,真是条毒蛇。”
沈云鹤站在原地不语。
他也不曾料到薛琅竟会做到这种地步。
太子……怎么会宠信这样一个人。
谢承弼将棒子一丢,对沈云鹤招招手,“之清,我有个主意。”
薛琅身子并没好全,没逛多久就乏了,让薛重唤去把马车驾来准备打道回府。
过了片刻,有家丁模样的人过来喊他,说这边人多,薛总管把车停在了另一边街口,得徒步过去。
街上人确实不少,来回走动都有不长眼的会撞到。薛琅眉眼沉了沉,眼底有些不耐,但还是跟着走了过去。
走过两条路,薛琅问,“还没到吗?”
那人停住脚步,忽然对着转角说,“公子,我已经把他叫来了。”
薛琅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何意,一道黑影忽然从天而降,接着他的双眼就被什么东西给覆盖住,刚要挣扎,双手就被人反剪至背后。
一根棍子打在腿弯,薛琅猛地跪在地上。
“是谁!”
薛琅被人用绳子绑起来,丢在了墙角。
土墙粗糙,薛琅的手臂划破了皮,他双手胡乱摸着,只能摸到土块和石头。
“是谁。”
他感觉到有人站在他面前,接着脚踝忽然传来剧痛,疼的他忍不住叫出了声。
谢承弼靠在角落,手里上下抛着块石子,手袖上的金甲片映射出光芒。
“之清,我这招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立在边上的沈云鹤摇摇头,“以薛琅的性子,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谢承弼笑了笑,抱着双臂,“他既然敢做出这种事,等哪天落到自己头上,也怪不得别人。”
“你是谁,”薛琅咬住牙,“你再进一步,我会杀了你。”
他目不能视,连对方是谁都看不清,手被绑的很紧,一时挣扎不开。
站在原地的叫花子捉着自己手里的棍子,脏乱的头发中露出两只浑浊的眼睛,刚刚那位救他的贵人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最好现在放了我,否则我让你死无全尸。”
破空声近在耳边,下一刻那棍子便打在了肩膀上,薛琅被那力道带的往边上偏去,扑了一脸尘土。
叫花子在京城里乞讨多年了,见过最漂亮的也就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薛琅样貌生的极好,面如珠玉,身若柳枝,挣扎的时候墨发散落在肩头,黑布蒙着眼时,猛一看跟女子没有两样。
叫花子握着棍子的手忽然发紧,呼出灼热滚烫的气息。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盯着薛琅的脸,慢慢蹲下身子。
薛琅感觉有人靠近了自己,刚一动就感觉到有人在摸他,他以为是那人手里拿着什么匕首,可很快就发现这人手中什么都没有。
粗糙的手从脖颈摸到肩头,接着衣领被人扯开。
“滚开!”
察觉到对方在做什么后,薛琅恨得牙都咬出了血。
此人并没有收手的意思,他竭力偏过头,挣扎着喊出声,鼻息间都带了血气,“谢承弼,你竟卑劣至此!!”
自始至终没注意这边的谢承弼听见喊声转过了头,刚要离开的沈云鹤也站住了脚步。
待看清那边狼藉景象后,谢承弼瞳孔微缩,“住手!”
叫花子被人当腰一踹,整个人撞在墙上,当即呕了口血。
谢承弼快步上前去扶薛琅,启料下一刻便被一把镶金匕首抵在了脖颈。
这招破绽许多,谢承弼本能想反击,却又生生压了下去。
薛琅已经将手上的绳子割断了,只是他割得急,伤到了自己的手,握着匕首的手指正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殷红血珠。
耳边是低哑的喘息,锋利的刀尖将脖颈划出一条血线。
薛琅将黑布摘掉,手掌的鲜血蹭在脸上,有种狠厉的美感。
“大人!”
薛重唤迟迟赶来。
薛琅手上捏着谢承弼的命脉,侧目向角落的叫花子撇去一道格外冰冷的目光。
薛重唤立刻会意,三两步抓住那想要逃跑的叫花子将人提到薛琅面前。
薛琅直截了当道,“杀了。”
手起刀落,沈云鹤甚至来不及出声,刚刚还在哭叫的叫花子便没了声息。
薛重唤怕溅出来的血脏了薛琅,甚至转了个方位,所有的血都溅到了谢承弼衣摆上,叫花子无力地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后便没了声息,血在身下摊成一片。
谢承弼呆了瞬间,接着双目发红,“你……”
刀尖上挑,迫使谢承弼扬起头,露出下面最脆弱,最致命的地方。
上辈子,谢承弼的长枪就是从这里进去。
自重生以后,有关谢承弼的一切如枯藤般缠着薛琅的身体,他憎恶,厌恨,但也畏惧,恐慌。
许是察觉到他神态不对,沈云鹤上前两步,语带告诫,“薛琅,他是谢家的人。”
“我知道。”薛琅攥着匕首的手越发用力,血珠滴滴落在谢承弼肩头,“若非如此,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谢承弼全然不惧他,他察觉得到薛琅并不会武,要制住他轻而易举,只是他没料到薛琅会这么狠,“今日之事是我之过,但他罪不至死,你怎能说杀就杀。”
薛琅抽刀出来,下一瞬刀尖猛地没入谢承弼肩膀,鲜血将衣料浸染,他愕然抬头,看到薛琅冰冷厌憎的神色,明明是初识,中间却仿佛隔着血海深仇。
沈云鹤一惊,“薛琅!”
薛琅将匕首微微转了个角度,看着对方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孔极轻极浅的笑了,脸上的血迹绽放地更加艳丽,“谢承弼,此事没完。”
他放下狠话就离开了,没走两步身子歪了歪,薛重唤扶住他,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
沈云鹤从怀里拿出伤药递过去,谢承弼拿过来用嘴咬开,直接洒在伤口上,倒吸了两口冷气。
“我早说过,此法行不通。”
“区区小伤,还不如我爹揍我来的疼。”谢承弼笑了两声,瞧见地上的尸体,又叹口气,面色古怪,“我没想到这叫花子胆子这么大,那薛琅……分明是个男人。”
说罢低声嘟囔着,“一个良籍百姓,他说杀就杀,眼中没有半点王法。”
……偏偏我竟感觉是自己有愧于他。
后半句话被他咽了下去。
回到薛府后,大夫替薛琅包了手上的伤,身上其余地方只是青紫了些,并无大碍。
当日夜,倾盆大雨忽至,枝叶拍窗,帷帐轻动,烛光暗淡。
“薛琅罪大恶极,理应处斩,株连九族!”
“奸佞阉人,还我命来!”
“薛琅,你可有悔。”
“你可有悔!”
薛琅于深夜猝然惊醒,窗外闪电透过帐子瞬间照亮出惊慌面容。
脖颈处似乎还有上辈子长枪刺入的冰冷刺痛,他慢慢抬手,摸在自己喉咙处。
完好的,温热的。
帐子忽然被撩起,薛琅猛地侧目,那一刻眼底的惶恐尚未来得及收回。
恰好瞧见的太子怔松片刻,心尖似乎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敲了下。
“兰玉,”他缓下声音,“你怎么了?”
烛火重新点亮罩上了灯,屋内光线昏黄,太子将披风解下来搭在屏风上。
薛琅奉上热茶,太子接过来放一边,握住他受伤的手端详着,“这是怎么弄的?”
“昨日不小心划伤了。”
“怎么如此不当心。”
薛琅怕他再问下去就要去查了,于是忙问,“太子怎么来了。”
“我有事出宫,刚好来看看你,原本见你睡得沉不愿惊扰,但没走两步听见你的声音,便折回来了。”
说着他捧住薛琅的面颊,“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刚刚是梦魇了吗。”
薛琅低低应了一声,笑道,“方才梦见焦金流石,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心中很是不安。”
昏黄的烛火将那双漆黑的眸覆上层浅淡的金色,太子心中一动,忽而凑得近了些。
“太子?”
太子反应过来,猛地起身,衣袖拂过茶杯,茶水轻晃。
“既然你无事,我先走了。”
雷声炸裂,急雨打叶。
薛琅看了眼窗外,思忖道,“太子,雨下的太大了,不如等小一些再走。”
太子踌躇片刻,又坐下了。
于是薛琅叫人多点了两盏灯,二人在窗前对弈至天明。
几月后,容嫔回宫,皇上亲自在殿前迎接,身后站着一众妃嫔,远远望去,好不热闹。
薛琅站在太子身侧,察觉到不远处过分灼热的目光时,偏头望去,只见闻景晔冲他笑了笑。
陛下叫太子过去说两句话,薛琅的身侧便只剩下了沈云鹤。
他唇微动,用很轻但足够边上人听到的声音说,“你们沈家的狗在朝堂上可真不少。”
沈云鹤一身白袍,如珠玉般站在原地,没有回话。
这副自恃清高的样子让薛琅越发的看不惯。
车队自远处猎猎而来,离得近了,陛下上前两步,竟亲自去马车前迎容嫔回宫,容嫔搭着皇帝的手下了车,怀里还抱着个襁褓婴孩。
皇后温和地笑,“恭喜陛下喜得公主。”
所有人跪了下去,“恭喜陛下喜得公主!”
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中,薛琅抬起头,与陛下身边的曲嘉文远远对视一眼。
分明是明艳的烈阳天,可二人却互相看不清对方眼中的神色。
“好好好,都起来吧。”
皇上单手抱过小公主,拉着容嫔一步步走上台阶。
他对太子招招手,“太子,过来看看你小妹。”
皇帝将公主放进太子手里,太子小心抱住,他从未抱过孩子,一时有些僵硬,公主倒是不怕生,咯咯笑了起来,还伸手抓住太子一缕鬓发。
皇帝放声大笑,对边上的容嫔道,“你看,这小丫头多喜欢她的太子哥哥。”
分明闻景晔也在边上,可皇帝却连一眼都没有分给他。
上辈子,容嫔诞有一子。
而薛琅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便是将这皇子,换成皇女,铲除太子登基的绊脚石。
他买通了产婆,太监以及当时所有服侍容嫔的宫女,就连容嫔自己都不知道她诞下的,其实是个男婴。
隔着许多人,太子抬起头来,正正落在薛琅含笑的目光中。
也就是那瞬间,太子觉得,哪怕有一日天地倾塌,这个人也永远会站在他身侧,永不背弃。
过隙白驹,冬去春来,三年匆匆而逝。
又是一年秋闱,殿试过后,薛琅与沈云鹤同朝为官。
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每日不上早朝,只与张真人追求长生之道,朝中奏折大多是曲嘉文代为批阅,这引起一众大臣的弹劾。
薛琅与沈云鹤虽同为文臣,可一个是寒门子弟,另一个是清流贵族,在朝中分势而立,至于武臣那边,则是以谢家为首。
一日早朝,皇帝难得坐在皇位上,只是神态萎靡,大臣七嘴八舌地上报事务,他也爱答不理,只有边上的曲嘉文能与他说上两句话。
御史台上前两步,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这话一出,在场大臣十个有九个端正了站姿,夹紧了屁股,生怕自己的名字从御史口中说出来。
“臣要参梁家贩卖私盐,垄断盐价,其罪当诛!”
正低头垂首的梁有稷心中一惊,差点连手板都握不住,冷汗直流。
皇帝睁开浑浊的双眼,把账单本子拿过来一看,怒斥,“梁有稷!”
梁有稷踉跄着出来跪在地上,“臣,臣冤枉啊。”
“两百万,”皇帝起身将账单摔到他脸上,指着底下的一众文武大臣,“两百万两银子!朕想建个摘星台户部这不肯那不肯,一会儿说战事吃紧一会儿说国库没钱,结果银子都揣自己腰包了。”
他说着犹不解气,下去踹了梁有稷两脚,梁有稷年纪大了,这两脚下去,骨头都要散架。
好在皇帝自己身体也不咋样,没多久就扶着曲嘉文开始喘气了,他摆摆手,呼哧呼哧的,“拖下去,拖下去!”
皇帝又一指大理寺卿,“你审不出结果就不必再来见朕了。”
墙倒众人推,这几天参梁家的折子加起来都快堆成小山了,不光是贩卖私盐,贪污赈灾款,结党营私等罪名加起来共十几,且件件都是重罪。
区区一个梁有稷哪有胆子敢做这些事情,说到底不过是见薛琅有意针对梁家,便纷纷上折子表态罢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帝身子眼看着要垮了,这江山日后还不是太子的,至于太子对薛琅的宠信,只要不瞎大家都看得见,巴结薛琅就是巴结太子。
皇上看完后气的头疼好几天,这下查也不查了,直接下令诛其三族,秋后处斩。
死牢内关押的都是重犯,浓郁腐烂的血腥气与受刑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
梁璐蜷在墙角,有东西从脚边溜走,他惊叫一声,低头发现是只耗子。
自小锦衣玉食养着的少爷终于忍受不住,踉跄着抓住囚门哭喊,“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待着,爹!我想回家!”
梁有稷嘴唇翕动,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是爹对不住你啊。”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狱卒,他们远远吆喝,“闹腾什么?还嫌死的不够快吗!”
梁璐喊着,“狱卒大哥,求你放我出去,我有银子,我给你们银子。”
两个狱卒拿着钥匙走过来,哗啦啦,囚门上的锁链打开,梁璐满心以为是自己能出去了,欢天喜地的站起来,“多谢二位大哥,多谢二位大哥。”
然而梁有稷的面色却变了。
这可是死牢,除非有天子御令,否则绝无可能出去。
他枯槁的手抓住牢门,“住手,住手,你们要他带去何处,放肆!”
一个狱卒猛地踹了下牢门,震得梁有稷脱了手,整个人往后踉跄去。
“都进死牢了横什么横,别着急,你儿子完了就是你,一个也跑不了。”
梁璐呆呆地看着他爹,见狱卒要来抓他,本能地往后躲闪,被人一把钳住手腕架起来往外走。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到我去哪!我不去,我不去,爹,爹救我啊!”
梁璐怕极了,双腿发软无力,是被两个狱卒一路拖走的。
来到刑房后,他骇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狱卒熟练的把人绑在刑具上,接着从外面搬来一把宽大的红木雕花软椅,又泡了壶上好的热茶候在边上。
“薛大人请。”
薛琅掀袍坐下去,纤尘不染的靴尖锦绣云纹,与这囚牢格格不入。
梁璐只知求饶,连人都认不出,“大人,大人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我说些你知道的,从哪件开始呢?”手指点在木椅上,薛琅轻轻笑着,昏暗的牢房中,两侧的火把阴阴晃动,照的他蛇蝎面孔艳丽诡谲,“是你寒冬腊月将人丢进冰池子里,还是关进柴房三天不给吃喝,亦或是吊在树上供你其他狐朋狗友鞭打嘲笑?”
薛琅伸手,边上的狱卒恭敬地递上来一根鞭子。
细长指节扣着鞭骨,在梁璐越来越惊恐的目光中,他忽的一笑,“哦对了,你为了羞辱他,还叫他亲手将父母牌位砍断后丢进茅房里。”
“你,你……”
“现在想起来了吗,梁少爷。”
梁璐神色慌乱,细细看去,这人的相貌确实有些熟悉,只是他被吓破了胆,压根没把这位薛大人跟他之前的仆从联系在一起。
“你是薛六……”
薛琅脸色难看了些,只是眼底笑意更盛。
“一直没告诉过你,这个名字,我真的很不喜。”
哪怕被吓破了胆,但梁璐依旧从他缓慢平淡的语气中嗅到了某种更加可怕的预见,他语无伦次地喊,“我错了,我没有,不是,你饶了我吧薛大人,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求求你……”
“好吵,”他撑着下颚,神色有些恹恹,“去,把他的舌头拔下来。”
尖利的叫声过后,梁璐发出了沉在水中的破风箱般的声音,止不住的鲜血从他的嘴里,鼻子里流出,染红了前面的衣襟,多余的呛在喉咙里,如同溺在水中,绝望又痛苦。
怕被血溅到衣摆,薛琅叫人把他嘴堵上,单手执鞭,轻轻一甩,鞭尾破空打在地上,梁璐挣扎了两下,活活被吓晕了过去。
一桶凉水下去,梁璐惊醒过来,无法说话,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薛琅,可惜对薛琅并无作用。
水缸里盛满了污水,里面事先撒过了盐,薛琅将手中的鞭子沉进去,晃了两下后拿出来,狠狠抽在梁璐身上。
没抽多久,薛琅喘口气,手上没了力气,将鞭子扔给狱卒后自己坐在椅子上,接过边上人递来的茶,尝了一口眉心微皱,沉默地将茶杯放回去。
他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平日在府上吃穿用度不比皇子差,慢慢把胃口也养刁了,这茶水喝着滞涩,他便叫人去换。
各种酷刑都上个遍,原本早该死了,但薛琅特意拿了两年前太子赠他的名贵人参,熬了汤后给梁璐灌下去,他就靠这吊着的一口气苟活了七日。
一开始是不断求饶,没过两天开始求死,到了最后,梁璐被折磨的神志不清,上刑也只能是本能的抽搐。
于是薛琅就大发慈悲给了他个痛快。
从牢狱中出来,有人通传太子正在寻他,于是薛琅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过去了。
等到了东宫,没见着太子,倒是瞧见了沈云鹤。
此人正站在窗前看书,长身玉立,如墨如画。
薛琅看了一眼便转身欲走,沈云鹤却已经叫住他。
“薛琅。”
薛琅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沈云鹤绕过窗子,恍若画中人真切地走出来了一般。
沈云鹤道,“明日便是处斩梁氏全族的日子。”
薛琅袖手站着,轻笑道,“难道沈大公子宅心仁厚,连梁家都要管?”
沈云鹤轻轻摇头,“梁家是自食其果。”
他顿了顿,清润的声音压低了些,“不论你与梁家有何过节,明日都可大仇得报,此事有大理寺管,你又何必去蹚这浑水。”
二人虽同朝为官,可关系向来冷淡,沈云鹤怎会对他说这番话。但转念一想,他便明白了,沈云鹤是为太子。
薛琅拧起眉,“我自有分寸,不会累及太子,你不必对我说教。”
“你做事太极端,早晚累及自身。”
“怎么?”薛琅冷笑,“是众大臣群起而攻之,还是如梁家一样满门抄斩?苟延残喘,遭人唾骂,死无全尸,遗臭万年,这些我都不惧,沈大人还是管好自己吧。”
他已经尝过这种滋味了,便是再来一次又有何妨。
薛琅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后忽然回过头,面上又带了温顺至极的笑意,“沈大人,那曲嘉文玩弄皇权,越俎代庖,像你们这样的肝胆忠臣,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薛琅。”沈云鹤的声音如珠如玉般随风拂来,“终日在太子面前带着面具,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轻轻叹息,“衣裳上的血腥气太重了,去换一件吧。”
薛琅沉寂片刻,抬步离开。
长长的宫道空旷寂寥,薛琅站在宫街上,遥遥望着皇帝寝殿的方向。
他到底要什么?
他想要的很简单,无非就是那个更高更高的位子。
只有站在那里,才不会遭人肆意凌辱,那些人对他是憎恶还是尊敬都不妨事,只要他们仰望他时需要跪下膝盖,扬起头颅。
他永远不会被人踩在脚底下。
没过两日,一道流言迅速在宫人间传开。
“前几天梁家满门抄斩,据说从府邸搜出来一百万多两银子呢。”
“抄斩前两天梁家小公子在死牢里忽然暴毙而亡,但处理尸体的狱卒跟我说,梁家小公子死状极惨,舌头跟指甲都被拔了,身上骨头都被敲碎了,皮肉更是惨不忍睹,是生生被折磨死的……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摆摆手让她们起身,等宫人走远了,他慢慢道,“兰玉从前在梁家时,那梁璐对他苛责甚多,如此也是报应。”
站在他身侧的沈云鹤道,“薛琅行事颇为偏激,太子日后若要重用他,须得考虑清楚。”
不只是梁家,朝堂上但凡不站太子的朝臣,薛琅都会不动声色地处理掉,沈家虽站在太子这边,但沈云鹤对其赶尽杀绝的手段无法苟同。
太子静默片刻,“我相信兰玉,我们相交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
不出所料的回答。
沈云鹤垂下眼,不再多说。
抄了梁府后的银子尽数冲了国库,皇上不顾众大臣的反对,执意要建摘星台,因为张真人说过,只有站在摘星台上,才可窥视一丝天道。
皇帝整日求仙问道,妄图长生,对政务越发懈怠,几乎所有折子都是曲嘉文批的,而这些折子里十之八九都是弹劾曲嘉文宦权干政的,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唾沫星子都快透过折子喷出来了。
错银云龙纹铜炉缓缓升着缭绕烟雾,曲嘉文伏在案边,弓着身子一遍遍在那些弹劾自己的折子上写着“阅”。
在寝殿,皇帝龙袍都不穿了,身着道袍,手里还拿着个拂尘,“嘉文,还没批完吗。”
“陛下,就好了。”
“批完快过来。”
曲嘉文捏着毛笔的手紧了紧,“是。”
一炷香后,曲嘉文将奏折收拾好,慢慢起身走了过去。
正闭目养神的皇帝睁开眼,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曲嘉文垂着头,站定在桌前,熟练地将自己衣袍褪下,层层叠叠的在脚边围了一圈,最后一层亵衣也脱掉后,他弯腰趴在了桌上。
烛火轻晃,映照出曲嘉文背上交错的伤疤。
皇上老了,他颤巍巍地起身,手里拿着一个只有两巴掌长的小鞭子,上手摸着曲嘉文的背脊时,疤痕粗糙的触感令他有些不快。
“嘉文,你的腰身不如前几年细嫩了。”
“是奴才错。”
因背对着,皇帝看不清曲嘉文的神态,只能听到对方一如往常的顺从声音。
深夜,曲嘉文伺候好皇帝就寝,自己轻声退出了殿门。
曲嘉文没有力气执灯,只能扶着石阶兽头慢慢往下走。他浑身蔓延着血腥气,背上的伤口扯得厉害,每走一步都格外缓慢,光线昏暗,他下台阶时踩了个空,直接从最上面滚了下去。
第十七章 城外截杀
剧烈的疼痛迟钝的蔓延上来,曲嘉文闭着眼,好半晌才从眩晕中脱离出来,泛着凉意的石阶令他有种久违的舒适感,虽然微弱,但聊胜于无。
曲嘉文平躺在地上,就这样看着繁星夜幕。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书里的来,为什么书里的皇帝对薛琅总是怜惜得多。
他早知皇帝有凌辱漂亮少年的癖好,可当时被薛琅盯上日暮途穷,撇去私心不谈,他只能走这一条路。
书中说,薛琅是皇帝最喜欢,最宠爱的少年,会因为心疼他而控制自己手下力道,事后赏赐最名贵的伤药,没有在他身上留一道疤痕,甚至有了他以后,皇帝都不再搜罗其他少年了。
可是……
血腥气上涌,曲嘉文侧过身闷声咳着。
他在皇帝身边的这几年,皇帝虽宠信他,但与书中描述的相去甚远,他已经不知多少次从鬼门关走过了,背上的伤口反反复复,最终落了一身难看的疤。
他不知道到底还应不应该相信这本书。
可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没办法回头了。
书中说,四皇子晔即皇帝位。
他一直记得。
次日晨,曲嘉文告知诸位大臣今日罢朝。皇帝身体年迈,昨晚那般兴奋,筋疲力竭后自然起不来床,但朝中大臣不知缘由,于是兜兜转转又把矛头指向了曲嘉文,称之阉党误国,既立了站位,又赚了名声。
沈云鹤对指摘别人没有兴趣,知道皇帝不上朝后便离开了,沈家的门生也跟着走了一批。薛琅就爱看这种热闹,从前他就站在皇位边上,生生受着朝中大臣横眉冷对,京城百姓千夫所指。
只是当初骂的最厉害的几个人,回去后第二天便被发现自缢在府中的房梁上,从那以后这帮人便消停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