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薛琅就像是被狂风包揽住的花,细嫩的花瓣被吹散,弱小的根茎被压断,只能在他手心里予取予求。
完全拥有薛琅之时,他心想这世间极乐也不过如此了。
若他能早些醒悟,若他稳稳站在太子的位置上,便是让薛琅宽衣解带他也是做得的。只恨当时自己太天真,竟惦念那点可笑的兄弟情谊,白白错失了这么些年。
思及此,他便将一腔愤懑尽数发泄在了薛琅身上,全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不论是哭是喊,身下动作从未减缓半分。
床帐掩映中,绣了牡丹花纹的被褥掉了大半挂在床间,二人墨发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动静持续了一天方才歇下。
闻景礼戴好玉冠,扣好腰带,一派丰神俊秀之态,只是一旦扣上那张面具,便显得多了几分诡谲。他转过身,掀开床帐。
薛琅缩在床角,一双唇极近艳红,如同被人反复吮吸过的,他被欺负的狠了,睡着了身体也细微地打着颤,入目的肌肤上尽是暧昧痕迹,远远瞧着竟有些可怖,伶仃手腕上挂着圈圈红痕,枕头湿了大半,尚有许多挂在眼角和乌睫上。
闻景礼伸手拭去,被触碰到的薛琅身体猛地一颤,他手上动作顿了顿,低声道,“怎么哭这么狠。”
他将被子捞起来体贴细致地盖在薛琅身上,又将床帐放下,而后才踏出了屋。
谢承弼:被老婆骂,怒了
沈云鹤:被老婆骂,哭了
闻景礼:被老婆骂,爽了
“将这些东西搬到厢房那边去,手脚麻利些。”
温流月正整理府上杂物,忽而门口来报,说是女君陛下来了。
她心中一惊,晌午听说国师被女君派去神鹿山祈福,这脚程最快也要两日。如今女君陛下亲自登门,怕是为的那个人。
“从后门出去,去神鹿山告诉国师,就说女君来了。”
家丁刚转身要走,空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接着“铮”的一声钉在她身后几寸的木桩子上。
容一从墙头跃下,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女君陛下。”
一道雍容华贵的人影踏过门槛,温流月跟着下跪,“女君陛下。”
容乔往里走,温流月忙道,“女君陛下,国师还在神鹿山。”
女君一垂眼,目光轻蔑地扫视过去,停在温流月触碰到自己衣角的手上。
下一刻,容一腰间长刀出鞘,一下将温流月的手给挑开。
“放肆,拿开你的脏手!凭你也配碰女君。”
容乔收回目光,径直走向薛琅那件屋子。她在国师府安插的眼线众多,对国师府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见容乔要进去,温流月一急就想起身,被容一压着给按了回去。
容一面色冷冷,“温流月,你对国师还真是忠心耿耿。”
温流月毫不畏惧地回望过去,“我难道不该忠于国师吗。”
当年温流月也在选拔女君侍卫之列中,可惜她实力不济,若非闻景礼插手,恐怕早就是一缕孤魂野鬼了。
容一笑了一声,“若你当真有本事,恐怕现在也能追随女君,赐国姓。”
温流月偏过头,“我不稀罕。”
“你的命是他救的不错,”容一说着将刀收回去,“可你别忘了,他终究是楚人,若歧舌因他动荡,你就是千古罪人,日后必定受歧舌万民唾骂。”
温流月眸色不为所动。
若非国师,她早就死了,要那些身后名又有何用。
“当年挑选女君侍从,何曾有人将我当过人看,他们要的,不过是杀人利器。容一,我看你才是忘了自己的本名。”
“话不投机半句多。”
容一抱着双臂靠在廊下,“劝你还是不要动歪心思,女君不会将他如何。”
屋内香炉缓缓吐露香雾,容乔打量着这间雅室,恐怕也就挂着的那几幅画值点钱了,视线落在床帐后,隐约能看到一个隆起的模糊身影。
她慢步走去,一把拉住床帐掀开。
床帐带起了一阵风,昏睡中的薛琅隐约说了句什么,更深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容乔盯着那张桃花似的面孔,忽的笑了,伸出手轻轻在薛琅面颊上下碰了碰。
长成这样的人,容乔此生都未曾见过,即便是先帝佳人三千,亦没有这般姿色,难怪国师念念不忘,拼着命也要去大楚将人带回来。
“我会,杀了你。”
容乔一怔。
薛琅显然睡不安稳,一遍遍喃喃着要杀人。
她的手慢慢往下,捏住被子一角掀开,片刻后她放下杯子,嘴角弯了个神色不明的笑容。
国师府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容一直起身子,警惕地往过去,右手不动声色握在自己的刀柄上。
闻景礼走过来时半分眼神都没给他,大步往屋内而去,容一拔刀出鞘上前去挡。
“滚开!”
话出口,连温流月都是一怔,闻景礼向来算得准坐得稳,从未见过他这般仓皇暴厉。
没有女君的命令,容一自是不肯让。
二人僵持之时,门忽然开了,容乔站在门口,见他这副模样,嘴角隐隐含了笑意。
“容一,”她懒懒道,“退下。”
闻景礼冷冷盯着她,提着衣摆进了屋子。
薛琅正在床上睡着,胸口轻微起伏着,与他出门时别无二致,自神鹿山便提着的心稍稍落了地,他拉上床帐,转身时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没有情绪的岐舌国师。
“阿礼。”
“出去说。”
房门一关,闻景礼直直望向容乔,“女君想做什么。”
容乔毫不在意地卷着自己一缕发丝,青丝在她细长的手指上缠绕着,“听闻国师带了个楚人回来,且这人还是大楚位高权重之人,孤乃岐舌国君,都无法过问一句吗?”
“人是我带回来的,我自会看好他,女君连我的私事都要过问吗。”
容乔盯了他片刻,忽然莞尔一笑,伸手拍在闻景礼的胸膛上,“你的命都是孤救回来的。”
她抓住闻景礼的衣领,二人顷刻间挨的极近,那是个极其暧昧又危险的距离,“国师大人,还望你不要令孤失望啊。”
慢慢松开领子,替他抚平,容乔隔着面具去看闻景礼的眼睛,里面带了疲惫和血丝,想来是从神鹿山赶回来时片刻都没有停歇,他对薛琅的在意令她十分满意。
“你带回来的人叫什么?”
闻景礼静静立着,没有开口。薛琅是他的,如果可以,他连名字都不想告知给旁人。
“哦对,薛琅。”容乔又在嘴里念了一遍,“真是好名字,样貌也生的极好,难怪得国师大人青眼。”
闻景礼脸色难看了三分,“女君,若你喜欢,明日我便着人安排选秀。”
“那些个庸脂俗粉,孤都看腻了,”她直勾勾看着闻景礼,“孤就喜欢你这样的,可惜国师大人不肯。”
她话音顿了顿,用退让一步的语气道,“不如将你房中人送到孤的床上。”
闻景礼骤然打掉她的手,同时容一的刀也出鞘半分,容乔一抬手,容一便不甘心地将刀插了回去。
“你若敢打他的主意,就别怪我同你撕破脸,女君陛下。”
他后四个字咬得很慢,眼中冷蔑之意尽显。
当初他能扶容乔上位,自然也能将她踹下那个位置。以他在岐舌的信望,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容乔觊觎他,同时也忌惮他,可他想要的并不是岐舌国君的位置,否则容乔便不会站在这里了。
如果可以,他只想跟薛琅去一处没有人烟的山上平淡度日。
可惜容乔不会放他走,薛琅也不愿意跟他过那些苦日子。
在逆水寒虹桥乞讨半天,他们让我滚,还让我把脏手拿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将死之人
薛琅睁开眼,天已经暗了,从帐子中泄进来的只有烛台的光,屋内的香熏得他有些头疼,扶着脑袋坐起来后,他抬手去拉帐子。
刚掀开一个缝,一张诡异的脸边呈在他面前,薛琅被吓得睡意尽褪,冷汗都从后背冒了出来。
“你醒了。”
声音略有疲惫。
闻景礼将面具摘下来,随手搁在了桌上,那面具上的古怪花纹被烛光一映,如同某种食人血肉的凶兽。
薛琅眯起眼睛,看清闻景礼脸的人刹那,那夜的记忆蜂拥而入。
他面色骤然变得惨白,“你给我喝了什么。”
闻景礼轻轻弯起唇角,仍旧是那副温润模样,漆黑的眼底只晃动着些微的光亮,面颊上的疤痕在暗色中更是可怖。
“岐舌秘术众多,兰玉,你可喜欢?”
虽然能让人变得听话,但药效过后,用药者仍会记得发生的一切。薛琅回想起来,那时候对闻景礼言听计从的场景历历在目。
“看来你记得很清楚。”
他尾音带了些冰冷的亲昵,如毒蛇滑腻的蛇皮。
温流月推门而入,“国师,晚膳备好了。”
闻景礼静静望着薛琅,“是让我抱你去吗。”
“你到底要做什么。”
薛琅感到后怕,中药之时,自己仿佛变成了提线木偶,那种为人驱使,受制于人的感觉向来是他最为厌恶的。如今闻景礼携着恨意而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听闻岐舌有种将人做成人彘的残忍刑罚,就是为了惩戒背叛之人,拔舌为叛主之言,削目为叛主之见,砍去四肢为叛主之举。
“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不必惶恐。”
闻景礼站起身来,上前拦腰将薛琅抱起。
熟悉的香气在二人之间涌动着,薛琅浑身僵硬,脸色白的难看,想反抗又不敢。闻景礼低头看他一眼,忽觉他这模样倒也不错。
不论是敬是畏,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他全不在乎。
晚膳摆了一整个桌子,薛琅根本没胃口,如今身在异国,既无钱财又无人脉,逃出去简直难如登天。可留在此处,不知哪日自己小命不保,没成想重活一世,这盘棋依旧走到了死局。
正呆着,闻景礼忽然给他加了道菜,他下意识用玉箸拨弄,垂眼瞧见那东西的模样——一个卷曲的长虫,通体黑紫色,两侧更是生了密密麻麻的腿。
他猛地站起来,玉箸都摔到了地上,抬眼看桌上的菜品,大半都是古怪的五毒虫子,干呕感涌上喉咙,他捂住嘴,往后蹑了两步。
“这都是什么东西。”
温流月道,“岐舌贫瘠,不比大楚富饶,我们最常吃的就是这些毒物。”
“闻景礼,”薛琅深吸一口气,“到底如何你才能放我走。”
闻景礼慢慢放下玉箸,“闭上眼。”
“做什么。”
“闭上眼,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便将这些菜都换掉。”闻景礼道,“你如今在我手里,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薛琅咬牙闭上了眼。
“往前走十步,右五步。”
仿佛什么链子在响,薛琅睁开眼,转过身,闻景礼就站在自己面前的几尺之外,只是他们之间,隔了条条禁制。
薛琅猛地冲上去抓住笼子,“闻景礼,你做什么。”
闻景礼伸手去碰薛琅死死攥着笼棍的手指,“这是我特意为你而造,薛琅,做我的笼中雀吧。”
他料定薛琅反抗不出什么水花,这人又将自己的命看的如此重,自戕是决计做不出的。
薛琅抽回手想退,被闻景礼穿过牢笼捏住下颚定在原地,“兰玉,若我为岐舌国君,你是否愿意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
温流月猛地抬头,“国师。”
从前不论女君如何猜忌,国师从未动过帝位的心思。如今只为了这人的认可,便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吗。
闻景礼偏过头,看向廊下的一个下人,招招手,“你过来。”
下人低眉顺目地走过来,“国……嗬。”
一道白光闪过,那人感觉自己脖颈一凉,她下意识去摸,只摸到一手温热的血,血柱很快染湿她的衣服,她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力地倒了下去,身体抽搐半晌,而后没了声息。
薛琅呆住了,因为离得近,他的脸颊上甚至沾到了下人溅过来的血。
他甚至觉得倒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闻景晔,谢承弼,沈云鹤,他们每个人在床上都对自己袒露过肺腑之言,好似要把心都捧出来给他看,可在梦中,他们下手时没有任何犹豫,利落又干净,仿佛杀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闻景礼擦着刀刃上的血,那实在是把很漂亮的刀,刀身流畅,手柄镶嵌着璀璨玉石,任谁见了都看不出它的刀刃能有一剑封喉的威力。
“女君的手伸的真是越来越长了。”
温流月让人将尸体抬下去处理,没多久连地板上的血都被擦了干净,没人料到这里方才死了个人。
“兰玉。”
他双手捧住薛琅,将人拽过来隔着牢笼狠狠吻住,笼身冰凉,压在薛琅脸上让他全身都打了个颤,不过更让他痛的是闻景礼在他下唇上死死咬了一记。
那不能称之为吻,简直就是野兽间的撕咬,闻景礼咬破他的皮肉,而后吮吸他的血液,像要将他吞进腹中。
半晌他松开人,伸手捂住薛琅的眼睛,自欺欺人地遮住他眼底的怨恨和憎恶。
“兑现你的诺言吧,此生都要陪在我身边。”
他漆黑如墨的眼底倒映着薛琅的面孔,竟隐隐有些妖异之色。
被他亲手葬进地狱的厉鬼,终于爬出来寻他复仇。那一刹,薛琅竟有些后悔当年救了他。
自那以后,薛琅便被关在这方院子里,闻景礼每日都急匆匆的,脸上带着疲惫, 除了夜里将薛琅压在身下,他们几乎没有过多交集。但薛琅隐约知道他在做什么。
只是闻景礼恰如当今的闻景晔一般,手握权势只是为了更好的困住他。
大楚牢狱中,即便是酷暑,里头也十分的潮湿阴冷。到了换班之时,狱卒们交替位置,隐约能听到鞭打身体的声音,光是听着就叫人牙酸,足见是实打实的力道。
两人坐在一处小桌上,捏着碗中的花生扔嘴里嚼,对鞭打声已见怪不怪。
“这都多久了,还真是个硬骨头。”
“可不是,这狱中八百般酷刑都上了,硬是不开口,全靠一口气吊着,快死了就找太医诊治,受了诸多磋磨,就是不说。”
“这会儿朝臣都在大殿上闹呢,死了好几个文官了,我估摸着圣上也快顶不住了。”
“你知道施刑之人俸禄多少吗。”
那人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数。
“五两?!”
那人摇摇头,“五十两银子。”
“这么多!”
“那可是沈家独子,当朝大臣,谁敢上刑,日后指不定哪日就没了性命。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五十两银子,那可是普通人家一辈子的过活了。”
“这样下去,他也撑不过几日了。”
“督工到——!”
随着一声吆喝,两人立刻站直了身子。
这可是当今最受信任的宦官了,有朝一日,大楚或为宦权所扰。
曲嘉文袖手问,“说了吗。”
“回督工的话,一直不肯说。”
“罢了。”曲嘉文多少也知道沈云鹤是个什么性子,“陛下口谕,将人提去奉銮宫。”
“是。”
据说沈云鹤被提进宫的那条路上,全是拖着他的身体时留下的血。
奉銮宫内,闻景晔正擦着手里的瓷瓶,宫人将沈云鹤拖进大殿没多久,空气里便弥漫了浓郁的血腥气。
沈云鹤身上的衣裳已然破烂,在外面暴晒许久,外翻的皮肉与衣裳碎片粘在一起,干涸的鲜血夹杂着尘土砂砾,几乎惨不忍睹。
“臣,”沈云鹤惨白着一张脸,气若游丝,“参见陛下。”
闻景晔也是了解沈云鹤几分的,他不愿说的,就是杀了他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闻景晔将瓷瓶放回原处,慢慢起身走到沈云鹤旁边,垂眼冷冷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抬脚踩了上去。
疼痛深入骨髓,沈云鹤咬住牙,愣是一声没吭。
“兰玉漂亮吗。”
闻景晔蹲下来,伸手按在他肩膀上的一处伤口,指尖扯开肌理,深入血肉,那具枯槁般的身体嘻嘻颤抖着,沈云鹤脸上连最后一丝颜色都褪了下去,说是个死人都不为过。
“朕的东西,你也敢染指。”
汗珠自额头留下,撩过伤口时留下火辣辣的疼,沈云鹤双手紧握成拳,勉力道,“兰玉,并不是你的东西。”
闻景晔下手更狠了些,面上布满阴鸷,“沈云鹤,你好得很,真当朕不敢动你?”
沈云鹤牙齿打颤,半晌头一歪,彻底没了力气。
“陛下,”曲嘉文始终有些不忍,出声提醒道,“他昏过去了。”
“薛府的人审出来了吗。”
“回陛下,他们都不知情。传递消息的是薛重唤,现在不知所踪。”
“去查。”
闻景晔将手抽出来,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将脏了的帕子丢到沈云鹤身上,冷声道,“将人送回沈家,罢黜沈云鹤在朝中一切事务。”
曲嘉文看了眼地上的血人,心想这人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将人送回沈府也是不想让人死在宫中,否则前朝那些个臣子且有的闹呢。
沈云鹤也算一心为国,若非因薛琅行差踏错,或许也不会断送了性命。
将人提出去时,他喊了人来,塞了些银子,低声道,“到了宫外,找个舒服些的轿子将人好生送回去吧。”
“是,督工。”
我长不长!嗯?女人(叼着玫瑰花出现,单膝下跪)嫁给我
第一百三十章 起死回生
沈云鹤被抬回府扔在了门口,下人出来开门时,只见门口趴了一个血人,蹲下细细辨认一番才认出这是自家公子。
沈夫人当场昏了过去,沈老爷请遍了京中所有大夫,可都无济于事。素来清冷的小院里这回来来往往迎了许多的医师,屋内药味弥漫,每个把完脉的大夫都收拾了自己的箱子,摇摇头离开了。
到了第六日,沈云鹤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没有,下人们都开始着手准备白事。
谢承誉叩开沈府大门时,府上一片肃穆,人人噤声不敢多言,生怕刺激到沈夫人。
沈阁老原想跟夫人去宥南寻个清净地安生过完后半辈子,不想竟横遭此祸,拖着半百的身体去宫门口敲平冤鼓,敲了一整夜,无人敢拦。
“带我去看看沈大哥。”
下人引他去了,一进屋,便有侍女焦急道,“夫人,夫人又昏过去了。”
于是这方院子里除了两个家丁留手,其余全去夫人那边伺候了。
谢承誉进去后,探了沈云鹤的脉,他身上全是伤,刚换的被褥又被血染了个透,搭脉时手下肌肤冰冷的不似活人,若是放任不管,恐怕熬不过今夜。
袖中掉出一颗被封装的蜡丸,手一用力,外壳碎裂,谢承誉捏开沈云鹤没有半分颜色的嘴让他吞了下去。只是沈云鹤如今连吞咽都做不到,谢承誉要他咽下去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从怀中掏出银针袋,扎了沈云鹤几个要紧大穴,令他社体内几乎停滞的血液继续舒缓流淌。
没想到闻景晔当真下此死手,更没想到沈云鹤竟为薛琅做到这种地步。
入了夜,沈云鹤终于睁开了沉重的双目,只是眼前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忽而有人按住他手腕,指尖搭在脉门。
“谁。”
他只出声说了半个字便咳了起来,每一下都仿佛要别过气去。
“是我,沈大哥。”
沈云鹤半晌才顺下气来,“阿誉?”
谢承誉收回手,“你伤的极重,我也没办法,只能用岐舌的蛊给你续命,但用了这蛊,会损失至少二十年的寿数,且此蛊会影响双目,你日后会慢慢失去视物能力。”
也就是说,凭沈云鹤这五劳七伤的身子,最多也不过十年之数。
沈云鹤半坐起来,以往明亮温和的双目失了神采,他勉力扯出个笑,“多谢你了,若非有你,我此刻恐怕早已魂归故里,还能活过这段日子,是我之幸。”
“这也是我兄长的意思,”谢承誉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沈大哥如此,值吗。”
“没什么值不值,我心甘情愿的。”
谢承誉又拿出一个瓶子放在桌边,“这是半年的解药。”
沈云鹤拿了过来,将与自己手心体温几乎一样冰凉的瓶子握紧,眼底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多谢你。”
“我兄长,也同沈大哥一样。”
说完他站起身告退,好半晌,沈云鹤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下人们进来伺候时,看到沈云鹤醒了,连忙要去通报,被沈云鹤叫住,“此事不要宣扬,将我母亲叫过来。”
沈夫人被人搀扶着过来,见儿子醒了,几乎哭瞎了的眼睛又落了泪。
“母亲,”沈云鹤想替她擦泪,可自己手上沾了血,右手指甲也被拔了几颗,如今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莫哭了。”
他转过头咳嗽两声,道,“下人们都退下吧。”
等屋内只剩他们二人,房门关好后,沈云鹤道,“母亲,我醒了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对外就称我病死了。”
沈夫人两眼盈着泪,两唇颤抖,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年岁月,“之清,这是为何。”
“陛下对我起了杀心,若我不死,沈家永不得安宁。”
沈夫人终于止住眼泪,悲恸道,“陛下为何要这般对我的之清啊。”
“我如今捡回一条命,母亲该高兴才是。”
沈夫人想抱他,却顾及着他浑身的伤不敢碰,“你父亲这会儿还在宫门口敲平冤鼓呢,既如此,我便让他做足了样子。”
她顿了顿,心疼不已地看着自己唯一的独子,“待过几日你身子好些了,我便安排你去宥南祖父那住段时日。这京城是个是非之地,咱就是拼了这身官服不要,也要安安稳稳地过这一生。”
“母亲,”重伤之下,沈云鹤声音很轻,“我要去岐舌。”
沈夫人一听便怔住了,她的日子就只有这一方小院,连京城外的地方都极少踏足,更遑论是以诡术著称的岐舌,那在她心中就是一处不祥之地。
“之清,岐舌离家这样远,你这一去,路上定不安全。”
沈云鹤捂住嘴咳嗽两声,语气微弱但坚决,“母亲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沈夫人最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气秉性,瞧着温柔和顺,可一旦定了要做什么事,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轻轻抹掉眼泪,“我不允。”
才刚刚差点就要失去儿子的母亲,自然无法接受儿子要离开她,儿行千里母担忧,若之清不在身边,她整日都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母亲就你这一个儿子,若你出了什么意外,叫母亲可怎么活。”
沈云鹤忽然要起身,沈夫人大惊,“之清,快躺下。”
他摇摇头,自己扶着床边下去,直挺挺地跪下来,即使浑身是伤,腰板也如劲松一般,苍白的容颜上,更显月华流转时的清冷,“母亲,岐舌有儿不得不寻的人,望母亲恩准。”
他扣下头去,后背的伤割裂开,将衣服染了个透。沈夫人瞧着那瘦骨伶仃的清隽身影又红了眼眶,不知这些日子在那吃人的牢狱里受了多少苦,她这当娘的恨不得替他受了这伤。
“你快起来。”
“若母亲不允,我便在此处长跪不起。”
沈夫人即便想狠狠心,可沈云鹤刚刚挨过鬼门关,若就此长跪,怕是好容易捡回来的命都要没了。
“你这是用自己的命来威胁你的母亲吗。”
沈云鹤道,“望母亲恩准。”
他知道母亲在意他,必定不会看他如此自残,果不其然,没半刻钟沈夫人就站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我怎么,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这话便是答应了。
沈云鹤又磕了下去,行了大礼,“多谢母亲成全。”
“不必谢我,你翅膀硬了,主意也大了,我算是管不了你了。”
说罢小步飞快地走了出去。
“夫人。”
沈夫人点点头,将他叫住,“之清刚醒,身子虚弱,夜里需得时刻盯着,不可松懈半分,我已让大夫住在西厢房看了,有什么事便去喊人。”
“是,夫人。”
侍女扶着沈夫人道,“少爷醒了,夫人您也可以安心歇息了。”
“不,我去厨房给他熬汤药,今夜我来守着之清,别人我总是不放心。”
三日后,沈府挂了白帆,办了白事,灵堂立着一口上好的棺材。沈夫人跪在棺材钱,面色麻木地往火盆里烧纸。
“曲督工到!”
沈老爷上前去拜,被曲嘉文扶起来,“沈老先生不必如此。”
他看了眼里面的棺材,“此番是圣上传我来慰问老先生,老先生节哀顺变。”
当日敲了那么久的平冤鼓,圣上连个信都没传出来,这会儿人死了,倒是巴巴赶来了,沈阁老自然不领他这个情,冷冰冰说了句多谢圣上挂怀便没了下文。
曲嘉文道,“沈大人没了,圣上也深感痛惜,忙叫我将这玉饰从国库里找出来带给老先生,这玉饰被下葬者含在嘴里,可保尸身不腐,平沈大人来世之路。”
“之清已经盖棺了,圣上的好意怕是没了用处,督工还是拿回去吧。”
“这……”
沈阁老的脸骤然冷了下来,“怎么,难道督工今日还要开我儿的棺不成!你若执意要开棺,便是圣上亲来,也只能从我身体上踏过去!”
曲嘉文连忙道,“老先生误会了,我并非此意。”
“今日我儿停灵三日下葬,若督工无他事,我便不送了。”
曲嘉文行了一礼,又去沈云鹤棺材前恭恭敬敬上了香,这才离开。
回到宫中,闻景晔正批着折子,边上批过的折子堆成了山,自薛琅走后,他连着几日都只睡两个时辰不到,日日这么熬着,身体也渐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