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琅这一睡,整整睡了一日,在睁开眼时,感觉全身都在轻轻晃动着……莫不是地动了。
他坐起身,见自己身上已经穿戴好,用南海进贡的冰蚕丝打底做的里衣,屋内窄小,但入目的摆件皆贵重非凡,谢承弼抠搜惯了,怎会如此奢靡。
唰啦,唰啦。
什么声音。
薛琅想下床,刚坐起身,忽然有人进来,他一抬头,撞进了那人的视线中。
闻景晔?
他豁然站起身,险些怀疑自己是做梦,“陛下怎么在此处?”
闻景晔关上门,手里端着汤药走过来坐在床榻边,“听闻你在边境,朕亲自迎你回京。”
他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递到薛琅嘴边,即便不愿意喝,薛琅也皱着眉头咽了下去。谢承弼做事有股冲劲,不论是在战场,还是在床上,且他与薛琅是初行床事,许多事也不懂,只靠着自己的蛮力,薛琅因此吃过不少亏。
加之边境干冷,天气恶劣异常,薛琅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如今想来这段日子竟都是在那张床榻上躺着过来的,医师开的药一副接一副,那地方贫瘠,自然没有蜜饯也没有干果。每每薛琅不愿喝药,谢承弼总有法子,要么捏着他的鼻子灌,要么在床上折腾他一番,总之最后都是逼得薛琅将那些都吞下肚去。
久而久之,他便也习惯了些。
闻景晔眼神微暗,自然也是料到了什么。
喝了药,他往薛琅嘴里塞了颗蜜饯,薛琅在嘴里嚼着,面容都亮了。
“你失踪这些日子,朕很担心。”
薛琅自然想到这些日子的境遇,艳丽的眉眼阴鸷下来,挤出来的语气夹杂着恨意,“都是谢承弼劫持于我。”
闻景晔偏过头,“朕定不会放过他。”
谢承弼是当初扶持闻景晔上位之人,若无谢家,恐怕如今坐上那个位子的,便是闻景礼了,如今谢家对大楚忠心耿耿,又镇守两国交界处这一要害之地,若闻景晔有半分脑子,便知道这谢家,他动不得。
此刻他这样说,薛琅心中也并不当回事,只觉是谢承弼哄着自己浑说的罢了。
“陛下,我们如今这是……”
“走水路需坐两日船到行州,而后再南下回京。”
原来是在船上。
闻景晔问,“当日春猎,到底发生何事。”
薛琅迟疑道,“谢将军应当悉数禀告给陛下了。”
如今他已立后,二人相隔这么些时日未见,薛琅实在摸不清自己在他心中分量了。
闻景晔道,“朕知道,朕只想听你说。”
薛琅的版本自然是把锅都甩到谢承弼那去,对自己雇人追杀谢承弼,诓骗谢承弼只字不提,直言谢承弼是个见色起意的混账,将他绑去了边境。
他如此说了,闻景晔自然信,即便他心中明白谢承弼所言才是真,但如今他既已决意杀了谢承弼,又何必在意谁口中说的是真话。
倒是薛琅,既然他留在边境只是被迫,闻景晔自然可以忍,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下手。倘若兰玉真的属意于谢承弼,闻景晔一日都不会多留他。
安排船舫的都是当地官员,为了讨好皇帝使出浑身解数,用各路珠玉宝翠装点船舫,即便在寒冬腊月,船上仍烧着足足的炭火,行走其中只需穿件薄衫,船上美女如云,歌舞不断。
薛琅虽不近女色,可这一掷千金的奢靡日子却是他所求的,他手中握着琼浆玉液,赤着足,只着一身素色绸缎,衣摆垂到身下,亮艳绝色的舞女翩翩起舞,婢女簇拥着薛琅坐在了皇帝的位置上,绸缎落在明黄色的椅垫上逶迤一地,如湖泊浪起。
桃花酒是官员特意呈上来的,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入口竟甘冽清甜,不似其他酒那般辛辣难以入喉,他不免喝得多了些,只是这酒后劲太大,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站不起身了。
温香软玉忽而在怀,不知哪个舞女扑在薛琅身上,并不重,脖颈与脸颊被一双柔嫩的,点了豆蔻的手抚摸着,薛琅被撩拨地起了意,却无力推拒。
他的视线不甚清明,想看清身上的人是谁却始终不得其法。
闻景晔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香艳景色,薛琅半躺在他的椅子上,整个身子都陷了下去,青色绸缎半挂在手腕上,胸口裸露一片,肌肤从内而外透着令人怜爱的粉。
他不怪薛琅以下犯上,他手中握着的无上权柄,人人都觊觎的皇权,说到底也只是为了牵住一人,只是围在他身边那些庸脂俗粉看着着实碍眼。
“都退下。”
舞女站成一排,依次退了下去,闻景晔走到薛琅身前,自上而下望着他,看着他双目迷离水润,面颊透着迷醉的酡色,脖颈漂亮,腰身纤细,从发丝到脚趾,这人无一处不是他喜欢的,没人比他更明白薛琅,他知薛琅的本性和欲望,所以他就该是自己的。
察觉到身前站了个人,薛琅轻轻眯了眯眼,弯着唇笑了,他唇上沾了酒水,明亮湿润如晨露花瓣,他伸手拽着闻景晔的衣带,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玉樽,酒液从杯口倾泻出来,自手上流到手肘,再从手肘处低落在衣衫上氤氲出一片湿痕,薛琅恍若未觉,盛情道,“陛下,你喝。”
闻景晔俯下身吻在那两片软唇上。
玉樽砸在了船板上,咕噜噜滚至旁侧,薛琅醉地没了意识,被人吻住仍然在笑,闻景晔轻而易举地破开他的唇齿进入,缠绵悱恻地勾他的软舌,从他嘴里去汲酒液的清甜。
薛琅无意识地吞咽,涎水自唇边流下去,与溅在脸上的酒水混在一起,整个人泛着桃花酒的香气,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到他皮肉上那星星点点的荼芜香。
与他相比,倒是闻景晔身上的荼芜香味道更重。自薛琅失踪,他需得燃着荼芜熏香才能睡得着,这香是调香师调了数十种才勉强与薛琅身上的味道有个七八分像的,闻景晔就靠这个每天行尸走肉般地活。
如今薛琅身上的味道已经淡了,可闻景晔仍旧入迷般去吮吸,他迷恋的从来不是味道。
闻景晔握着薛琅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人拉高,偏头去将酒液舔干净,混着桃花的酒香,薛琅仿佛桃花成精了般,有时这炙热的情愫就连闻景晔自己都惊愕。
“兰玉,”他满足的叹息着,伸手将人拥在怀里,“我终于寻到你了。”
薛琅挣了挣,闻景晔反射性将人抱得更紧,但旋即他想起此刻是在自己的船舫上,便松了力道,任由薛琅从他怀中脱离出来,身上薄如蝉翼的衣衫缀在他手臂上,仿佛一只从他掌心飞出去的蝴蝶。
薛琅走路不稳,他转了一圈,从地上捡起来不知是那个舞女留下来的红绸带攥在手里玩,接着又摇摇晃晃地挪过来,左脚绊了右脚,一直望着他这边的闻景晔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牢牢将这个看上去好似扑在自己怀中的人接了个正着。
薛琅被逗得直笑,闻景晔问,“笑什么。”
“陛下,”薛琅轻轻歪了歪头,手指点在他唇上,低声道,“听闻陛下立后,臣还未曾恭喜陛下。”
闻景晔圈住他的腰身,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但薛琅推着他的肩膀将脸离得远了些,于是后背便绷出一个紧致的弧度。
“你不喜欢朕立后吗?若你早早答应,这后位便是你的。”
薛琅笑而不语。
“你若不喜欢,朕回去便将凤印讨来给你。”
“我才不想……”薛琅轻轻打了个嗝,用手捂住,眼眸水润迷离,闻景晔看的心动,凑过去隔着手吻了他。
薛琅继续道,“管你后院的事。”
他仰起头来,骄矜又漂亮,视线却下移,平白泄出些贵族气势,那是常居高位,以钱财权势养出来的派头,“我要站在前朝,执掌百官,权倾天下!”
若他如今还清醒,断然不会在闻景晔面前说这番话,他不信二人真能心无芥蒂,闻景晔的性子毕竟与闻景礼不同,此人城府深,叫人摸不透,薛琅无意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叫他生疑。
只是闻景晔并不生气,他只是打横将人抱起来,再轻轻放在床榻上,墨发倾泻一床,他将薛琅手上攥着的红绸带拿出来团在一起塞进他嘴里,温柔道,“我们兰玉想要什么,朕都给。”
他倾身压了上去,手指从他的唇挪到锁骨,小腹,继而下移,“只是这会儿,你得小声一些。”
第一百零一章 狼子野心
红绸在薛琅口中被沾湿,氤氲出深色痕迹,听不清也听不懂闻景晔在说什么,只知痛了便喊,难耐了便叫,闻景晔掏出一盒脂膏来,只是在掀开薛琅衣衫时,看到他腰间有一处很深的印子。
闻景晔抱他离开时,薛琅浑身无一处好皮,尽是些触目惊心的痕迹,他初时还以为是薛琅遭了虐待,只是渐渐地,他明白过来薛琅只是被草昏了。
心底嫉妒如在见不得光的阴暗中疯狂滋长,想杀谢承弼却又不能立刻去做,即便知道不是薛琅的错,可瞧见他那些并非自己教出来情态动作,他仍气的想诛人九族。
他丢掉脂膏,吻了吻薛琅的面颊,“承欢这么久了,我们兰玉应当也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薛琅并不知他在说什么,阖上眼靠在软椅中,呼吸和全身皮肉都是滚烫的,他就在这被烘出来的酒气中醉地更加厉害,精致的面容上是一脸玩累了的倦意。
以免他抵抗,闻景晔轻而易举地握住他两只手手腕扣在头顶。
身上那件几乎可以不作数的衣衫被掀起,即便是醉酒,薛琅也还记挂着自己的体面,下意识蜷了下腿,被闻景晔用手隔开。数日不曾碰过的地方被开拓,薛琅猛地睁了睁眼,只是他视线仍旧模糊,看不清身上的人。
那疼痛和挣扎不开的束缚却十分熟悉,惶恐一点点爬上他的脸颊,薛琅如一条被捕上舟的鱼,只余下腰身轻轻扑腾。
他急切地想说什么,可被堵着嘴只能发出不甚清晰的唔唔声。
没有脂膏,干涩难入,薛琅更是疼得要命,闻景晔见他额头都出了冷汗,只能作罢,复又擦了脂膏在上面。许是觉得过于清凉,薛琅哼了两声。
嘴中的红绸原本就是闻景晔随手塞进去了,薛琅用舌头胡乱顶着,渐渐地便也松开了。
“谢承弼,别,进不来的!”
闻景晔一怔。
他眼眸翻滚着风雨欲来的暗色,片刻后静静将掉在地上的红绸捡起来,接着重新塞进薛琅嘴里,两根手指往里戳着,将红绸更深地送了进去,只是到了底,他仍没有停下,拇指按住薛琅的舌根,中食指则去扣弄他的喉咙深处。
薛琅难受的紧,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落,闻景晔挺身而入,薛琅想叫叫不出来,只能一边呜咽一边发抖。闻景晔知道待他明日醒来,这些就都会忘掉,于是下手更加肆无忌惮。
这场床事不知持续了多久,闻景晔早就屏退了众人,等落日完全沉下去,才息了动静。
回到京中,薛琅并未回府,闻景晔将人抱回了宫中,并且寸步都不允许他离开,于是薛琅只得呆在凤銮宫。
因执意去边境,大臣们闹了起来,这段日子陪薛琅在路上荒废了好些日子,如今回来后,一堆国事压在了闻景晔的桌案上,哪怕他再忙,每日深夜也总会来奉銮宫瞧瞧薛琅。有时候在他边上睡一两个时辰,有时候就只是站在床头看上一时片刻,便又去处理政务了。
薛琅真是被这一遭耗尽了全部的精气神,回来后一日能睡七八个时辰,闻景晔先前还担心是他身体有恙,但传了四五个太医都说无碍,他便放了心。
如此住了几日,闻景晔推门进来,奉銮宫烧着旺旺的地龙,一进来就感觉到股热气,他吩咐人将窗子支开一些,免得薛琅透不上气。
只是他低声吩咐时,瞥眼瞧见床帐动了动,他顿了顿,将吩咐说完,大步走到床榻边,一掀开,薛琅正靠在床边看书,打眼一看还是那种小商贩自印的市井本子。
他难得来的时候见薛琅醒着的,“要不要吃些点心,朕让小厨房做些你爱吃的端进来。”
“不吃。”
闻景晔从他手中抽出他正看得入迷的本子,合上后拍了拍书封,忽然意有所指道,“你那奴才对你倒是忠心耿耿。”
“奴才?
“薛重唤,听闻你回来,这几日闹着要进京,都传到朕耳朵里来了。”
薛琅浑不在意,“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不必理他。”
闻景晔见他这冷血无情的模样忽然有些好笑,将本子团成长条,伸手挑起他的下颚,低下身来仔细瞧他,“若有朝一日,朕无权无势,你可也会如此对朕。”
他将闻景晔手中的本子抽回来,神情略显敷衍,“陛下乃一国之主,是有大国运之人,如何会落得无权无势的地步。”
“臣何时能上早朝。”
“你急什么,”闻景晔旋身往外走两步,掀起袍子坐在雕花大椅上,“你的公务朕暂时分给沈云鹤去做了,再过几日你养好身体,朕必定赐你一个清闲高位。”
薛琅脸色变了变,按捺半晌道,“陛下,臣尚且年轻,愿为陛下分忧。”
“朝中大臣诸多,不差你一个,兰玉,你所求的朕都可以给你,你只需待在朕的身边。”
他自认为了解薛琅,可薛琅这样的人狼子野心,并非是他能掌控的。
闻景晔若要人充他的后宫,薛琅是断不会答应的。他给的位子说好听是倚重他,说难听不过是为了架空他罢了,今日皇帝给得,明日说收便也收回去了。
这种流水般转瞬即逝的东西不是薛琅想握住的,他想要的从来都是不受制于人的滔天权势,而不是献出自己的屁股去仰仗他人。
后宫妃嫔争宠失宠他看的太多了,若闻景晔定要如此压着他……
“在想什么?”
薛琅偏过头,淡淡弯出点笑意,明眸亮如往昔,“陛下说的极是。”
门扉轻扣出声,曲嘉文在殿外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闻景晔面上流露出些许厌烦,“她来做什么,朕不是说不许人进奉銮宫的吗。”
即便不受宠,但毕竟也是皇后,曲嘉文一介宦官,又如何敢拦,迟疑道,“皇后娘娘煮了羹汤来,听闻陛下将宠妃带回来,说要姐妹相见,好生叙叙呢。”
听了这话,薛琅的面色陡然变了。
第一百零二章 阴阳怪气
见薛琅不高兴,闻景晔以为是他醋了,眉眼微顺,沉吟片刻道,“让她进来。”
薛琅唰的将帐子放下来,他不想失了体面,尤其是在皇帝的后宫中,他可以是任何人,独独不能是帝王宠妃,若这事真是传了出去,闻景晔对他的所有偏爱都会被百官反对,他日后的路,怕是也到头了。
即便皇帝从不留宿皇后宫中,但凭着郑国公的母家,宫中便无人敢怠慢皇后,何况后宫只她一人,皇帝又从不吝啬赏赐,绫罗绸缎,脂粉画笔也都紧着她用。
她身上的孔雀蓝彩锦圆领袍和鹅黄真丝缎薄氅都是南杭最时兴的款式,上面的绣花据说是十几个绣娘赶工三月才得这么一件衣裳。
曼妙的细腰系着杏色留宿腰封,两边金字流苏与耳上的填丝紫独玉玦微微晃着,美目流盼,盈盈秋水,她从宫女手中将盒子接过来,慢步走到闻景晔身边,“陛下,臣妾煮了羹汤,陛下公务繁忙,趁热喝了吧。”
闻景晔拿来喝了口,搁在一边,“你有心了。”
皇后又道,“陛下神色不大好,这几日定是劳神过度,臣妾替陛下按按头吧。”
“不必了,你指甲长,回回按的朕头疼。”
皇后往屋内看了眼,笑道,“妹妹身子还没好吗?陛下疼你,又赐了奉銮宫给你,人参雪莲的将养着这些时日,可见陛下是费了心思的。”
没得到回应,皇后面上不大好看,闻景晔道,“他胆子小,又风寒伤了嗓子,不宜出声。”
皇帝都给台阶了,皇后便顺着一下,“原来如此,没想到妹妹病的这样重,陛下,臣妾父亲家中有一神医,不若召进宫来,为妹妹瞧瞧病。”
闻景晔道,“皇后是觉得,朕宫里这些太医都无用不成?”
皇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担忧妹妹的身体,妹妹入宫也有多日了,一直无名无分地此后在陛下身边究竟不妥,臣妾还等着妹妹病好了,能封个答应留在陛下身边。”
床帐忽然轻微动了动,闻景晔弯起了嘴角,兀自道,“朕觉得皇后所言甚是,就封个妃位吧,宸妃,如何。”
“晨?是……晨露的晨?”
“不,”闻景晔道,“是紫宸的宸。”
这下皇后再也挂不住脸面,先不说直接越级封妃,便是这个宸字,那是只有皇帝才能用的字,陛下如此疑心深重之人,竟说出要将人封宸妃这种话,即便是玩笑,但也足让她意识到这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她拽着自己的帕子,强撑出一个笑容,“陛下是天子,出言需谨慎。”
“确实不够谨慎,朕要封谁为妃,那得告知礼部,大办一场才是。”
皇后不再言语,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入了宫,即便如今有她母家靠着,可皇帝的恩宠更是她能在这宫中活下去的资本,陛下样貌武艺样样出挑,日复一日的,她也难免心动,只是陛下从不肯多同她说上半句。
原先她觉得是陛下公务繁忙,何况这后宫中只她一人,即便不得恩宠也没什么,如今陛下自边境归来,竟带回了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陛下日日都往这儿跑,她能见到陛下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竟张口就要封妃,还是宸妃,她焉能心甘。
“好了,朕同他还有话要说,皇后先回宫吧。”
皇后站起身行礼,“臣妾告退。”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望了眼床帐内,那里遮得严严实实,半分异样都看不出,这是这屋子里的香气,闻着倒是有些熟悉。
除了奉銮宫,自母家便陪着她嫁过来的宫女道,“陛下肯召见娘娘了,娘娘该开心才是,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皇后有心事,轻轻摇了摇头。
“娘娘可见到那女子了?是个什么样的。”
“未曾见到,她染了病,隔着床帐,我看不清楚。”她忽然攥紧了宫女扶着她的手,神色有些惊慌,“陛下当真对那女子极好,当着我的面就说要封她为宸妃。”
“娘娘,”宫女安抚道,“娘娘莫慌,陛下这话分明是玩笑话,大楚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文武百官是断不会答应的,娘娘可千万别忘心里去啊。”
“我自然知道,只是陛下对她如此上心总归是真的,若日后她真的入了后宫,那我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宫女道,“娘娘是郑国公府嫡女,出身高贵,母家在前朝又能为陛下提供助力,岂是寻常女子所能及的,即便是看在娘娘母家的份上,陛下也不会冷落了娘娘,如今娘娘是整个后宫的主位,可不能自轻自贱了身份去与个婢子过不去。”
皇后这样听着,安下心来,“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娘娘别急,过几日趁陛下不在我们找个由头会会她便是,若是个没脾气的,娘娘捏在手里也好拿捏,若是个心思深沉的,娘娘务必要尽快解决掉,如今她在宫中尚无封号,此刻下手是最容易的。”
皇后走后,薛琅一下掀开帐子,只是见到闻景晔那张带着笑意的面容时,他又强压下心中的愤怒,“陛下若是想收人进后宫,良家子多得是。”
薛琅下了床,又扶着床头以手握拳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身形纤瘦,面色苍白,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叫人见了不免心生怜惜。
闻景晔支着头,静静欣赏这一绝色,“那些庸脂俗粉,哪里能跟你比。”
他继续道,“如何?看清了吗?当日若非朕阻挠,恐怕她现在呆的,就是你的后院了。”
薛琅本就无意于情爱,当日前去提亲,不过是看在郑国公府权势的份上,如今闻景晔娶她为后抱的恐怕亦是这个目的。
“我要回府。”
闻景晔走至他身边,轻轻揽住他,低声带着笑意道,“兰玉生气了?”
薛琅推开他,皮笑肉不笑,“臣怎敢生陛下的气。”
生气不敢,阴阳怪气倒是很有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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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琅神色一动,又怕他诓骗自己,斜眼冷冷睨着他。
“只是你每日还是要来奉銮宫。”他轻轻擦拭着薛琅的面颊,叹息道,“兰玉,朕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要困住你,朕疼你,只想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拿来给你,你可明白?”
薛琅眉眼一弯,盈盈水盛着不属于这个时节的春色,“臣明白。”
可惜他要的从来不是帝王的疼爱。
上辈子得到过,可惜结局仍差强人意,于他而言,不论是先帝还是闻景晔,亦或是闻景礼,都是一样的。他心中其实更属意于闻景礼,对方虽过度仁善温和,却也正是可以被轻而易举拿捏的手段。
相较而言,他自然更喜欢握在自己掌心里的东西。而闻景晔一而再再而三的禁锢,已经令他心生不满了。最初在边境听到京中来人的欣喜早已淡漠,余下的只有对闻景晔的厌烦。
这样的心思哪怕得到了他松口让自己回府也依然无法消弭。
是夜回到府上,薛重唤早得了消息在门口等,他是想直接到宫门口的,只是那样太惹眼,容易惹不必要的麻烦。
薛琅筋疲力尽地靠在马车里,走前闻景晔又折腾他一番,恨不得将他做死在床上,自己没了力气,便也不必回府了。
远远地,他听到有人喊他,“大人!大人!”
薛琅听见了,但身上的不爽利令他连睁开眼抬起眼皮都费劲,便没有作声,只是薛重唤得不到回应便不肯罢休,仍一叠声地喊,惹得薛琅心烦。马车仍往前走着,他察觉到帘子忽然被掀了起来,紧接着又放下了,而后再没出过声。
片刻后,薛府到了,薛琅懒懒睁开眼,车夫毕恭毕敬地放下矮椅,掀开车帘。薛琅下车时,薛重唤就在边上,连忙过来扶他,“大人小心。”
薛琅瞥他一眼,见他削瘦不少,面色也不大好看,难得大发善心地应了声。
就这一声回应,薛重唤当即红了眼,他将哽在喉咙的苦涩尽数吞咽下去,扯出一个笑,“大人慢些。”
一别数月,除去院里的树由绿变枯,府内没有丝毫变动,与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想来也是薛重唤用心打理过的。
薛重唤将人扶回屋内,点茶奉茶半点不沾旁人的手,喝多了边境那带土的凉水,乍然问道如此清香,他眉眼都不由得舒展开来。
“大人有日子不在,薛府也不似从前那般热闹,这龙井也是去年的陈茶了。”
薛琅浅啜了口,品下那口茶香,将杯子搁在桌上,“跟我说说这些日子来都有什么大事。”
“大人失踪后,陛下开始针对谢家,如今谢家与皇室的关系早已分崩离析,大不如前。倒是沈家更得陛下欣赏,那沈云鹤如今已是从三品太仆寺卿,在朝中一家独大,底下谋官做的门生更是数不胜数,大人才刚从那偏远之地回来,不如先在府上把身子养好。”
薛琅抬起眼皮,水雾笼罩着他寒潭似的眼眸,尾睫安静下垂,“再养,恐怕这京中就无我立脚之地了。”
沈云鹤虽与闻景礼是至交,但皇位争夺向来腥风血雨,沈家那位将他教养的很好,克己复礼,清正不阿,如今即是闻景晔为帝,他也定会辅佐新的帝王庇佑天下百姓。他有才学,能力高,没了谢家的闻景晔手底下便只有这么一个还算趁手的,他不升官谁升。
“我听皇帝说,过两日要为沈云鹤举办烧尾宴?”
“是的,据说想参宴的官员都能将沈家门槛踏破了,”薛重唤面色阴郁,“这群踩高捧低的糊涂东西。”
他顿了顿,又道,“大人要去吗?沈云鹤与大人向来不对付,不如推了吧。”
“推什么,”薛琅道,“你去库房寻件贵重的东西来,咱们到时候还要会会这位沈太仆呢。”
官员升迁举办的烧尾宴向来奢靡铺张,因着皇帝的到来而在吃食排场上费劲心思,只是沈家不在意这些,说是烧尾宴,便就是场简简单单的宴会,即便是皇帝亲来,摆在他桌上的东西也尽是些规格一般的。
越是临近宴会,沈家阖府便愈发忙碌起来,下人丫鬟更是脚不沾地的置办东西,沈云鹤无事时也会盯着,跟着一道儿帮帮忙。只是安排坐席时,两个下人便说嘴了起来。
“以薛琅的品阶,只能往这里坐。”
“这里离主宴那样远,若是陛下怪罪下来,你我有几个脑袋够摘的?”
“即便再如何受陛下宠信,难不成还能大过我们家公子去,将薛琅往里安排,这不合规矩。”
那人还想再说,忽然余光瞥见一道青色,他抬头看,慌忙行礼,“公子。”
那锦边弹墨的青玉色羽缎,不是沈云鹤又是谁,他腰上的碧玉佩随着步子叮当作响。
“薛琅的位子,就排在那里吧。”
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那是公子边上的位置,一时间二人都有些犹豫。
“他与我是故交,坐的近些也没什么。”
“是。”
开宴当日,薛琅乘着车来到沈府,马车仪仗极大,一时间所有人都望了过来,车帘一掀,薛琅那张艳丽的面容便露了出来,他穿银紫色雀金裘,一下车便有下人将貂裘披在他肩上,身上那缕金百蝶跟鞋子上的盘金彩绣无一不是奢侈之物,只是这些俗物搭在他身上,竟显得逊色不少。人们瞧见他,先是瞧见了那张脸,继而才是他细长漂亮的眼睛中藏着的毒蛇般的野心。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草草拜会一下,敷衍两句了事,毕竟是在沈家,不可失了礼数;有人权当眼瞎看不见,径直从薛琅边上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