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逃了。”裴璟起身,拭去唇角殷红。
厢房内除了裴璟再无他人,再联想到角门大火,再无需多言,卫川便已知晓了裴璟言语所指何人,也推测出了事情的走向大概。
体内的困乏无力渐渐褪去,裴璟眼底漆黑,毫不犹豫在腕上划出一道新伤,绵延的疼痛刺激着他逐渐清醒。
虞栖枝,她说两?清就?两?清?
这次,他便要让她知道,他与她之间,究竟谁说了算——
“追!”
马车赶在宵禁的最后一刻出了长安。
城门在?身后缓缓阖上,直到马车向郊外驶出一段距离,虞栖枝剧烈的心跳声才渐渐平息。
“阿潆,害怕么?”封青凌看着她问。
虞栖枝轻轻摇了下头。
在?她奔上这辆马车的那一刻,虞栖枝就注定踏上了一条未知的前路。但因为身边人是?他,她就无所畏惧。
封青凌有力的双臂紧紧拥着她,虞栖枝侧脸贴着他胸膛,嗅着封青凌身上干净的冷香。
这一刻的幸福好似来得太过虚幻。
前些日子被虞栖枝刻意按下不去想的担忧,此刻在?封青凌令人安心的怀抱中,顷刻间变作她心中翻涌着的歉疚。
“凌哥哥,你也知道?,我已经成过婚了。”在?车身的颠簸之中,虞栖枝低低开口。
她与裴璟成婚一年有余,夫妻之间所有能做的亲密之事,她都已经与裴璟一同做过了。
想到这里,虞栖枝忽然没有勇气抬眼去看封青凌的表情,“凌哥哥,我……”
察觉到她身后的臂弯僵硬一瞬,“凌哥哥会不会,嫌弃我?”
虞栖枝眼睫颤了颤,终于抿唇,将?她的忧虑问出了口:“嫌我……脏。”
身后的男人轻叹一声。
虞栖枝的心蓦地随着这声叹息一同吊了起来。
“阿潆,”封青凌低低开口,他低下头,与虞栖枝视线相对,神情认真:“你不会脏。”
虞栖枝有些难以置信,抬眼看他。
“阿潆一直都没有变,变的人是?我。”封青凌握紧了她的手,他手心的温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寒凉。
虞栖枝心底起一丝讶异,面上也随之流露出相同的神情。
封青凌没有错过她的表情。
他自嘲般弯了下唇,“阿潆以为我的手上就清白吗?”
“自封家遭人灭门以后,我便立誓,誓要查清幕后主使。”
“好人的血,坏人的血,我都沾过。我应当?下地狱。”封青凌的嗓音又低又沉。
他见?过虞栖枝在?封家门前雪地里为他哀恸到吐血的模样?,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现身安慰她,都无法做到。
回想起这个画面,封青凌胸口也涌起腥甜:“这样?的我,你还觉得我干净吗?”
虞栖枝怔了一瞬。
她看向封青凌褪去了易容的脸。眉目深邃暖煦,面部线条温和清隽,一如她往昔记忆里的那个人。虞栖枝实?在?难以将?封青凌与他口中所描绘的那个自己联系起来。
“凌哥哥,我陪你一起,”虞栖枝心里泛疼,伸臂拥紧了他,“不管什么事,我都陪你。”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她看向他的双眼,低声恳求道?。
封青凌眸底潮涌翻滚。虞栖枝拥抱他时?,她昂起的白皙脖颈贴向他,是?仿若献祭般全身心信任,毫无防备的姿态。
再也无法抑制心底的思念与想要占有的念头,封青凌冲动般吻上她白皙的颈。
封青凌略有些冰凉的唇瓣贴上她脖颈,虞栖枝轻轻颤了下,被亲吻过的皮肤很快变得灼烫。失去爱人枯寂许久的心,很快被所爱之人的亲吻点?燃,并?以燎原之势变得热烈起来。
男人的吻一路往上,他终于吻上了她的唇。
随着封青凌逐渐急促的呼吸不断萦在?她唇角,虞栖枝此刻才真切地有了实?感,她曾经温暖和煦的少年竹马,已经在?那段不见?的时?光,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
不论何时?、何地,封青凌对待虞栖枝向来温柔,此刻的他却失去了以往的自持,变得有些失控。
她身躯被男人有力的双臂紧紧箍着,有些痛,虞栖枝却努力迎合着他的亲吻——
想要与他近一些,再近一些。想要在?此一刻,将?两人多年的分离与思念,全数弥补回来。
车厢因赶路而晃动着,两具年轻的身躯越来越近,分隔数年的心也在?此刻变得无限贴近。
久违的幸福与欢喜在?虞栖枝心中弥漫开。
气氛逐渐变得暧昧动摇,正当?虞栖枝以为会发生些什么时?,封青凌动作一滞,忽的微微撤身。
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比以往都要苍白,唇角也几乎在?霎那间,溢出一缕鲜血。
连命蛊……是?堂主,他出事了。
封青凌眼底的神色彻底暗下来。
他屈指扣了下车壁,车夫会意,立刻调转马缰,改变了马车前行?的方向。
虞栖枝惊疑不定,望向他唇边鲜血,“凌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吐血?”
封青凌调息片刻,然后堪称镇定地擦掉了唇边的鲜血。
他轻轻摸了下虞栖枝的脸颊,“阿潆,我不会让你有事。”
封青凌的音色低沉,像是?在?对虞栖枝说,也像是?在?对他自己的低语。
马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看着眼前人严肃起来的神情,虞栖枝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阿潆,我来为你挽发吧。”封青凌视线柔和看向她,忽而淡声开口道?。
虞栖枝乌发垂顺着在?她肩头腰际,在?逃离侯府之时?就散落下来。她微微怔了下,很快回望向封青凌,然后伸手将?簪子递给了他。
离府匆忙,她戴的竟是?裴璟赠她的那支红玛瑙簪子,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封青凌指尖绕过她青丝,虞栖枝配合地背过身,他动作有些生涩,却没有一点?迟疑与停顿。
仿佛为她挽发这件事,封青凌与她,在?许多年前就应当?做了。
一梳夫妻恩爱,二梳白发齐眉。
——随着封青凌微凉长指穿过她的发丝的动作,虞栖枝心底默念。
默默无言间,她与封青凌完成了这场两人之间彼此心存默契的仪式。
她与封青凌,已经是?夫妻了。
有淡淡的血腥味在?车厢内弥漫开。身后的男人好像又呕出一口血。虞栖枝闭了闭眼,眼泪滴落在?她手背。
簪子固定发髻的一刹那,一声马嘶,马车后车轮顿时?深深陷落泥土地,车身重?重?摇晃,后厢门摔裂开。
车内之人勉强稳住身形,一支羽箭直直破空射来。
握在?封青凌手中的那支红玛瑙簪子,顿时?被射得粉碎。
箭矢射裂了发簪,却依旧势头不停,狠狠扎进车壁。
可见?持弓之人的怒火滔天。
马车后厢门裂开车身,几双视线赫然相对。
裴璟身骑马上,眼眸漆黑如夜色,幽深视线扫过虞栖枝的脸。
然后他看到了虞栖枝身边的封青凌。
看清了封青凌褪去易容后的相貌。
只一刹那的诧异过后,裴璟握弓的长指霎时?攥紧,眸色冷至极点?。
往日所有的不寻常与存疑之处全部串联起来——
虞栖枝喜爱的红梅,常煮的茶汤,她赠予他的不合身的寝衣。
还有她望向他脸时?,眼神中掩饰不去的,纯粹的爱慕与依恋。
滔天的盛怒与心脏的闷痛几乎同时?降临,裴璟眼前又起一阵血红的模糊。
虞栖枝一直是?个不太会骗人的人,但她却能骗他骗得这么久。
她面对他时?的乖巧柔顺,柔情蜜意,都只因,自己与另外一个男人的相似的脸。
裴璟额角青筋绷起,弯弓搭箭的手因剧烈用力而失去血色。
心跳有力且剧烈地鼓噪着,眼底杀意闪过。他有十足的把握,一箭射穿封青凌的咽喉——
碍眼的人。
裴璟所带之人不多,马蹄上裹了软布条,一行?人在?夜色遮掩之下,悄无声息地疾驰靠近了马车,在?此之前,虞栖枝等人竟不曾有丝毫察觉。
身边的封青凌面色苍白至极,瞬息间又咳出了一口血沫,状态显而易见?地差到了极致。
“凌哥哥!”
眼见?不远处裴璟手中弓箭满弦,泛着寒光的森冷箭头直直指向封青凌,虞栖枝立刻抽身挡在?了封青凌的身前。
裴璟放箭动作停顿。
夜色之下,虞栖枝没有看清裴璟撤了力道?的举动。
她捡起车厢内滑落到手边的弓弩,不带丝毫犹疑地扣动了扳机。
裴璟没有放箭,他的属下也无一人敢率先放箭。
弩箭的那支箭矢破空向着裴璟疾射过来。
裴璟耳畔还回响着虞栖枝那一声“凌哥哥”,他只觉喉头腥甜无比,怒极之下,眼前视线也变模糊不已。
他侧身闪躲,与左臂钻心疼痛一起传来的,是?箭矢穿过血肉发出的闷响。
弩箭撕下裴璟左臂一块血肉,淋漓鲜血涌出。
裴璟身形摇晃一瞬。视野却在?回忆之中看得清晰——虞栖枝扣动弓弩扳机时?,箭矢瞄准的是?他的心脏。
只在?下一瞬,地面传来有节奏的轻微震颤。
远处似乎有一队人马,也朝着马车行?进的方向追赶过来。裴璟赶来匆忙,只有几名心腹暗卫随从跟随左右。听这声响,对方的人数要远远多过他们,并?且是?有备而来。
裴璟面色沉冷下来,他勒住缰绳,很快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裴璟一行?人在?夜色之中悄无声息勒停骏马。
封青凌的那一驾马车显然也有所察觉,车夫狠命驱马加速,向远处疾驰。
裴璟他们停止了追赶。
那架马车在?他们的视线中越来越远,远到成了天边的一个小点?,最后消失不见?。
裴璟神情阴郁,望向马车远走的方向。
封青凌才出长安不久,就有仇家追上门了。
这对裴璟来说,本该是?一件好事的,只是?……
不容他深想下去,伴随着左臂的尖锐痛意,失血与药性发作的疲惫与晕眩之感相互作用着,裴璟的视线忽得猛烈摇晃,然后视线一片漆黑。
“指挥使坠马了——!”
卫川急忙下马,欲要将?脱力摔到地上的裴璟扶起。
“让人随着地上印迹,跟上去,不要打草惊蛇。”
在?陷入昏睡前,裴璟音色低冷,如此嘱咐卫川道?。
虞栖枝与封青凌在县外的一处别院落脚。
此处别院是封青凌的私产,也都是?自己的人?,但他还是?信不过。
“阿潆,天亮之前不要出来。”封青凌把虞栖枝带到书?房后藏着?的暗道。
“如果天亮以后,这扇门没有打开,你就沿着?暗道一直走,武三会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武三原本?替封青凌与堂主接应,但现在堂主显然被玄雾门察觉了不对,此时再去汇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封青凌眼色微黯。有些事未成定局,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别院池塘旁的蛙鸣越发响亮急促,虞栖枝内心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她伸手握住封青凌的手腕,急问?:“凌哥哥,那?你呢?”她担忧封青凌又?会在她眼前消失。
“凌哥哥?”
别院院门外脚步声响起,封青凌抓起她的手,只来得及将虞栖枝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然后他迅速后退一步转动了暗道机关。
“夫君——!”
虞栖枝满身血污,向裴璟伸出手,音色凄厉地?喊他“夫君”。
昏睡中的男人?眼睫动了动,猛然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世子。”听着?房中的动静,卫川快步推门进来。
“我睡了多久?”裴璟左臂伤口已经被处理包扎好,他眼下泛起淡青,脸色瞧不出什么波澜。
“一个时辰。”卫川道。
裴璟昏迷时,卫川作?为裴璟的亲信,已经吩咐下去让人?探查了情形。
他向裴璟汇报:“我们的人?探查得到的消息,是?玄雾门与它?下设的堂主起了内斗,林寂……也同样受到了他义父的波及。”
林寂……
裴璟目光阴沉。回想方才他梦里的画面,裴璟简直想抽自己两?巴掌。
是?他下贱吗?居然在睡梦中还想着?虞栖枝这个骗子。
裴璟将随身印信抛给卫川,冷声吩咐:“去营中抽调二十人?,半个时辰后动身。”
卫川略有些讶异。
“可是?…世子,夫人?她还在马车上。”
若是?再耽搁半个时辰,林寂他们的那?架马车必要被玄雾门的人?追上,届时后果难测。
裴璟冷冷看向他。
“怎么,她什么时候也给你下了迷魂药了?”裴璟嗤问?。
见了裴璟的态度,卫川自知失言,不再多说。
卫川也逐渐明白过来。
行踪隐匿的玄雾门门主看似与世无争,实则野心与胃口都极大,甚至还妄想插手渗透朝中之事。
世子就是?有意?要等。等到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这样的决定,自然也是?最理性有利的。
“门主有令——!”
“玄雾门第?四堂堂主反叛,将叛徒余党林寂活捉回去,交由门主判决,其?余人?,就地?格杀!”
玄雾门总堂头目阴狠传令。总堂一行人?缓缓靠近封青凌的别院门边。
头目向其?余人?做了个手势,便有几人?悄无声息翻上院墙,潜入院中。
总堂之人?行动小心,神情却是?轻松的。
他们这次奉门主之命,绝对是?有备而来。即便那?林寂再谨慎,只怕他插翅也难逃。
从前林寂在门中风头正盛,惹得他们诸多人?眼红不已。此刻这个天然的绝佳报复机会,焉能不牢牢抓住。
“头儿,据说…这次林寂身边还跟了个女人?。”
院门外戒备着?的总堂之人?中,一名属下装扮的人?向头目低声起了话题,神情带点谄媚。
“林寂的女人??”头目冷笑了笑,语气玩味。
“一会抓到了,送给兄弟们,随便玩。”
那?名属下从头目口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不由目露猥琐。夺眼红之人?所爱这种事,光是?想想都觉得实在刺激痛快。
他倒也想看看,那?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天仙,能让那?个冷得跟冰块一样的林寂动心。
门外总堂的下属们听人?说到这里,也都心照不宣嘿嘿笑出了声。
此时,耳边却忽然听得院内属于他们自己人?的惨叫之声。
其?余人?连忙握紧刀柄,冲进院子。
城郊别院外,一轮血红的月亮升起来。
望向那?轮血红的圆月,卫川的面色也难得有些凝重。
身下的骏马似乎感知了到不远处的情形,不安打了个响鼻。
卫川紧了紧身侧刀鞘,侧前方裴璟面容沉冷。
“世子,今夜……恐怕免不了一场杀戮。”卫川低声道。
直到别院里浓重的血腥味接连不断传了过来,裴璟才示意?行动。
院内,总堂头目正要收尾,冷不防迎来了今夜造访这座别院的第?三拨人?。
总堂头目神色一凛。
门主交待的追剿叛党任务,他们原本?完成的漂亮,岂能再让莫名之人?横插一脚。
既然来了,就休怪他们无情。
头目咬牙迎上裴璟:“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裴璟不答,只是?刀势越发凶猛。
头目抵挡之下,敏锐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左臂似乎有伤,心念电转,他刻意?卖了个破绽,然后举刀直取裴璟左肩。
“铮”的一声嗡鸣,两?人?手中刀刃相架。
忽然,头目虎口处传来猛痛,下一瞬,他刀身脱手。
“靳家刀法…”温热液体自头目胸膛处缓缓流出,他双目圆睁看向眼前一身黑衣宛若修罗的男人?,死不瞑目:“你是?,朝廷的人?……”
裴璟神情没有丝毫波澜,他从男人?胸口抽出刀刃,在倒地?男人?脖颈处补刀,转刀。
此次裴璟所带之人?,尽皆训练有素的精锐。玄雾门中总堂的人?与林寂的人?,不出片刻就被裴璟他们的人?所制服。
裴璟刀身往下滴血,他目光冰冷,走向那?处早已被暴力打开的暗道。
——封青凌手下有人?受不住威胁,已将开启暗道的法子向总堂之人?交待了。
暗道里早就空无一人?。
她,逃了?
裴璟眯起眼眸,随后望向地?上错综的脚印,很?快冷笑了下。
院中的池子里冒出一个小气泡。
裴璟大步走至池边,忽然一把将池子里的人?提了起来。
虞栖枝被裴璟提着?衣领拎了起来。她扑倒在岸旁,衣衫尽湿,发丝散乱狼狈贴在脸侧脖颈,险些窒息般大口地?喘着?气,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咳嗽起来。
裴璟却只是?冷眼旁观——
封青凌还在这里,她这么爱,怎么可能会逃?
虞栖枝终于缓过气来。
她身上湿透,被夜风一吹,很?冷。
裴璟握刀的手腕在她眼前翻转,残存的血珠顺势滴落,刀身瞬间寒亮如新。他归刀入鞘。
男人?深邃的眉眼浸在月光之下,漆黑幽深,他眼底比月色更冷。
从前在侯府,裴璟是?虞栖枝的夫君,是?裴幼凝的哥哥。他从来不曾以这种面目示于她们跟前。
虞栖枝的脊背不自觉微微发颤。
她在眼前的裴璟身上,看到了浓烈的杀意?。
随着男人一声令下,一具具失了生机的躯体闷声倒地。
一道血柱喷溅到虞栖枝眼前,她怔了怔,本能在?地?上?撑着手臂往后退。
裴璟眼?色漆黑冷沉,居高临下看着她后退的动作。
“贱人。”
他冷冷启唇。
看她脸色惨白?,侧脸被溅上?殷红血点的狼狈模样。裴璟毫不怜惜地?笑了:
“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
虞栖枝对?眼?前男人所说话语充耳不闻。
她目光急急看向不远处地?上?那些了无生机的躯体。
没有封青凌。她略松一口气。
“在?找什么?”
直到裴璟充满凉意嗓音从她头顶传来,虞栖枝这才?慢慢回过神。
“是在?找这个吗?”男人恶劣地?扯起唇角。
虞栖枝仰头看过去。
裴璟的修长?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文书。文书之上?,是虞栖枝所熟悉的内容。
是她强行让裴璟签下的那份和离书。
只在?下一瞬,“刺啦”几声,裴璟亲手在?她面?前将?和离书撕得粉碎。
纸片四?分五裂,像雪花一样纷扬砸落到虞栖枝脸上?,然后飘散在?地?。
虞栖枝僵在?原地?,怔怔看着。
“指挥使。”
裴璟的属下迟疑着上?前,轻声在?裴璟耳旁说了几句。
虞栖枝呆滞好像死物一样的反应实在?难以勾起裴璟的兴趣。左右她落到他手里,已?经逃不了了。
裴璟冷冷瞥她一眼?,然后大步向书房走去。
那名属下也旋即离去。
虞栖枝就这么被晾在?原地?,和满院子横七竖八的尸体在?一处,还有两个玄雾门被留下的活口,被裴璟的人严加看管着。
眼?前是被撕成碎片的和离书,潮湿单薄衣衫紧紧黏在?身?上?皮肤上?,寒意彻骨。
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
院子里是浓重的血腥味,虞栖枝神情?迷蒙中带点恍惚,衣裳湿透穿了好似没穿,发尾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她忽然想到什么,踉跄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向书房走去。
虞栖枝经过之处,裴璟带来的人纷纷避开视线,没人敢多看她一眼?。
裴璟信步踱进别院书房,身?上?自带一种反客为主般的气势。
封青凌下腹伤口染血,他手捂着伤处,双唇失了血色,瞧着伤势颇重,看向裴璟的视线暂时是清明的。
“我已?经将?名单给了你,指挥使…似乎并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裴璟紧盯着眼?前男人虚弱的脸,从眉眼?看到嘴唇,像是要把?人盯出一个洞来。
看了一会,他忽得笑了。
“封青凌,”裴璟叫出了他的真名,嘲讽道:“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更何况,少?堂主现?在?连自身?也难保。除了把?名单给我,难道少?堂主还有更好的选择?”裴璟随意地?扯扯唇角。
那神情?十足嘲讽。
封青凌却只是面?无表情?看了裴璟一瞬,他顿了顿:
“阿潆她不喜欢你,你不应该强迫她。”封青凌语气很淡。
裴璟收敛了脸上?近乎于无的笑意,眼?底很快阴沉下来。
不论是封青凌口中的那声“阿潆”,还是他所说的内容,对?于裴璟来说,都十足的刺耳。
即便落在?他手上?了,封青凌,还是很碍眼?。
“少?堂主,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落到我手里。”
裴璟神色阴郁,抬脚重重踩上?了封青凌下腹伤口。
“我与她夫妻之间的事,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封青凌还未说出口的话被迫吞回去,他额角冷汗细密冒出,双唇紧抿着没有惨叫出声。
“凌哥哥!”
虞栖枝甫一踏进别院书房,见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封青凌伤口处的血洇湿了地?面?,额角青筋因疼痛而颤动着。
她快步想要上?前,却被裴璟一把?牢牢拽住。
虞栖枝眼?睛缓慢地?眨了下,惊疑不定看着眼?前的裴璟。
裴璟像是全然忽略了书房内还有封青凌这号人。
“你看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裴璟铁臂锢着她肩,与她姿态十足亲密。
男人的嗓音低缓,却叫人听得心惊肉跳。
他用另一只手给虞栖枝擦了擦脸,拭去了沾在?虞栖枝脸侧的血污。
“世子…”虞栖枝摇头眼?泪落下,急切恳求道:“他要疼死了。”
“哦。”
“我还当他是谁。”裴璟很有耐心地?勾了勾唇。
他目光转向被疼痛折磨到失去神志的封青凌——
“一个需要你来保护的废物。”
“他,太弱了。”裴璟嗓音冰凉。
虞栖枝肩膀被他握着不能挣脱,目光止不住地?往痛昏过去的封青凌身?上?看,是情?真意切的担忧。
裴璟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虞栖枝,你把?我当作他的替身?,是对?我的侮辱,”他轻轻拍了拍虞栖枝的脸,“知道吗?”
“我问你,你后悔了吗?”
看着虞栖枝湿润着的眼?,裴璟勉强压下心底烦躁怒意。
他想,如果虞栖枝后悔了,她求他,他就勉为其难再给她一次机会。
“够了…”裴璟的左臂有伤,虞栖枝用了些力?,终于费劲地?挣脱开他的禁锢,“裴璟,真的够了。”
“我不后悔,”虞栖枝音色很低,她直直看向他,毫不动摇反问:“我为什么要后悔?”
“你们这种人,生来就高高在?上?,享受所有人的供养,从小就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资源。”
“凌哥哥他全凭自己走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换你,你行吗?”
屋内静了几瞬。
然后虞栖枝耳边传来男人的几声低笑。
“很感人。”
裴璟怒意腾然而起,他面?无表情?:“真可惜,凌哥哥好像痛得昏过去了。”
“他听不见。”裴璟冷冷挑了下眉峰。
不等虞栖枝说些什么,裴璟已?经示意属下把?封青凌带下去。
虞栖枝只能眼?睁睁看着,封青凌昏迷着,从她的眼?前被人带走。
裴璟神色冰凉,他审视着虞栖枝的眼?睛,好像要借此看穿她的所思、所想。
“他对?我已?经没用了,不如,杀了吧。”过了好一会,裴璟才?如此嗓音沉冷道。
虞栖枝闻言怔住。
不由自主地?,她眼?前浮现?起裴璟方才?下令处死别人的场面?。
她仿佛已?经能闻到浓重血味,不知是裴璟身?上?的血,还是她出现?幻觉了。
再无需多言,虞栖枝已?经明白?了裴璟如此说的目的。
虞栖枝双膝一软。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下意识地?跪了下来。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如男人所希望的那样,软语恳求。
她跪倒在?裴璟脚边,抱住裴璟修长?的腿,仰头哀求:
“世子,求求你……”
“求我什么?”裴璟终于敛下神色,淡问。
“求你原谅我…”虞栖枝眼?睫被泪水沾湿,“求你放过封青凌。”
裴璟听得冷笑。
“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虞栖枝抱着他腿的手指被裴璟无情?拂开。
裴璟冰冷目光从虞栖枝平坦小腹一路往上?,掠过白?皙纤长?脖颈,最后,落在?了她的嫣红唇上?。
“可惜,别的男人碰过的东西,我嫌脏。”裴璟一字一顿道。
虞栖枝呆住。
“他没有碰我…”虞栖枝摇头,屈辱的眼泪落下:“没有碰我,世子,求你…放过他。”
“骗子。”裴璟扯唇冷笑。
“你骗了我一次,又一次,你又有什么资格再求我原谅?”
“还没来得及照过镜子吧?”
他抬起她下颌,指腹蹭过她微微泛着红肿的唇角。
是被人狠狠亲吻过的娇美?模样。
“他,还亲过你哪里?”男人嗓音寒凉得让人心惊。
裴璟手上?动作很重,虞栖枝只觉唇角痛得发麻,她身体本能地颤抖起来。
见到?男人的视线肆无忌惮落在她的胸口,虞栖枝下意识抬手拢住衣襟。
“又装什么?”看着她动作,裴璟扯起唇角:
“你身上?,还有哪处是没被我看过的?”
虞栖枝无言垂下眼睫。是一如?往常的乖顺模样。裴璟却在她眼底看到?一闪而逝的屈辱之?色。
他与虞栖枝,两人之?间再无需言明的是,自裴璟从?池子里把她捞出来的那一刻起,虞栖枝就注定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做我的妻子属实是辱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