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高手,少有人?不重?视自身修为,而且习惯了真气带来的便利后,也更难以忍受失去武功后的痛苦。所以很多练功出了岔子的前辈,就算心中明白此时应该静养,也不免毛躁冒进,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朝轻岫的内功修习之路之所以如此顺利,即使因为她入门的功夫乃是《清心诀》,也跟穿越前在职场上被“死线前疯狂更改需求的甲方”锻炼出的心境不无关系。
听着相熟弟子的叙述,赵清商此刻有种千斤之力打中棉花的无措感。
因为近些年来,亓碧山渐渐不爱在人?前露面,就算赵清商是长老弟子,也没多少机会能?见?到庄主的面,遑论伺机报仇。
为了达成所愿,赵清商一直刻苦修习武功,同时尽心为山庄办差,以便谋得更高的职位。
她不是非要破坏山庄的布匹品评之事,奈何?除了这个?环节亓碧山是一定会参与的以外,对方何?时会露面,露面后又会做些什么,所有一切都无法预判,也难以控制。
然而就在赵清商觉得时机将要成熟之时,自己谋划先?是被人?发觉——这倒没什么,毕竟布匹品评之事年年都有,亓碧山看上去还有好些年可活,她完全?可以耐住性子,等师父百年之后,再动手报仇。
可亓碧山却死了。
死得轻而易举,没给赵清商留下任何?可操作空间。
亓碧山活着的时候,是赵清商需要尊敬相待的庄主,她死后,也是令山庄弟子敬重?、也令江湖同道钦仰惋惜的前辈名侠。
一切谋划全?部落空。
当年的所有纠葛与内情?,也都随着亓碧山的死亡,彻底落下了帷幕。
赵清商慢慢闭上眼,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灰与疲惫,她想笑一下,唇边却连讥诮与自嘲的弧度都无法露出。
或许终亓碧山一生,都未曾感觉到来自自己这个?长老之徒的恨意。
赵清商心绪翻腾,忽觉一阵强烈的眩晕,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攥住,攥得寸寸碎裂,显得异常疼痛。紧接着,她喉头?一甜,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女孩子大?惊,急唤:“赵姑姑!”
朝轻岫明白?江湖忌讳, 一般只会观察细节,不会故意去听天衣山庄弟子的谈话。
奈何?她内功实在练得不错,又学了《啭天音》上接收跟发出声音的诀窍,纵使刻意离天衣山庄那群人远了一点, 依旧第?一时间察觉到舱房内有惊叫声传来。
朝轻岫身形一闪再闪, 轻云般飘进了室内。
天衣山庄的弟子们只觉得自己的视野突兀地花了一下, 下一刻,一个穿着?白?袍的陌生人就站到?了吐血后又不幸晕倒的赵清商身边, 她的三指准确搭在后者的手腕上, 明显是在诊脉。
坐在赵清商身边的女孩子没有阻止, 她被朝轻岫的武功震了一下,又觉来人不像心怀恶意的模样?,觉得还是应该信任陌生高手的人品, 让对?方?帮着?瞧瞧赵姑姑的状况。
其他人看那个女孩子什么也没说, 便都保持了静默。
朝轻岫诊完脉,略松了口气, 微笑道:“不过是气血逆行跟内力紊乱, 心脉受了些损伤,并没什么事。”
天衣山庄弟子:“……”
就算不提心脉损伤,单单气血逆行加内力紊乱就挺有事的, 尤其是对?江湖人而言, 有时候甚至能导致走?火入魔的严重后果。
在场之人看见朝轻岫的微笑, 忍不住怀疑此人莫非是跟赵姑姑有仇?才?会在发现赵姑姑情况严重时,露出如此愉快的微笑,可瞧对?方?诊脉的认真模样?, 却又不大像。
朝轻岫这么判断,当然有自己的原因——她在听见不对?劲的声音后跑进来, 却只是看见病人而没看见尸体,搁推理作品里,已经算是难得的和平篇幅了……
她进一步解释:“从脉象上看,赵姑娘应当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无法自控,此刻最好先休息一会。”
女孩子伸手帮赵清商擦去嘴角的血迹,低声:“赵姑姑如此尊敬仰慕庄主?,我实在不该将噩耗直接告诉她的。”
另一位弟子道:“慢慢告诉又能如何??无论如何?铺垫,只要赵姑姑知道庄主?去世的消息,都必然会伤心难过。”
“……”
朝轻岫深深看了那两名弟子一眼,觉得幸亏赵清商此刻已经失去了意识,否则很容易在同门的安慰与?自我反省中?感受到?进一步暴击。
天衣山庄弟子:“请问阁下,不知赵姑姑什么时候能苏醒?”
朝轻岫回答:“若是还有事情要跟赵姑娘说,现在就能将她唤醒,假如没有急事,就让她先睡一会,到?下午,大约就能醒了。”
然后朝轻岫翻出纸笔,匆匆写了张药方?:“在下略学过几?日医术,若是不介意,就按这个方?子抓药便是。”
医术跟武学大有共通之处,天衣山庄也是武林名门,门下弟子自然多少懂一些医理,一直陪在赵清商身边的女孩子低头看过药方?,觉得写着?的的确都是些安神定惊疏散的药材,于是拱一拱手:“多谢姑娘。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朝轻岫亦稍稍欠身:“不必客气,这是我家里的船,赵姑娘既是船上的客人,又是江湖同道,自然就该有所关照。”
她没有回答对?方?有关自己姓名的问话,天衣山庄的弟子们?知道江湖中?多有不愿透露内情的前辈高人,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也就略过对?方?的来历不提。
赵清商本?来没有受伤,只是昨日与?朝轻岫动手,消耗太大,如今又骤闻噩耗,情绪激动难以自抑,才?会突然倒下,还好她底子不错,同门有用自身功力,帮赵清商导气归脉,等到?下午,赵清商果然睁开了眼睛。
她苏醒后,尚且觉得有些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否还处于梦境当中?。
那个女孩子一直陪在赵清商身边,见人苏醒,赶紧将温着?的药碗端了过来,道:“赵姑姑,你内息走?岔,脏腑受损,先将这碗药喝下。”
赵清商眼珠动了动,几?乎是麻木地张开嘴,将碗中?苦药一饮而尽。
她靠着?枕头坐了一会,原先呆滞的目光才?算是有了些神采。
女孩子温声细语地劝慰:“赵姑姑,你还要不要再歇一歇?”
赵清商伸手抓住那个女孩子的胳膊,低声:“我听你说,庄主?她……”
女孩子垂着?头,双目不自觉流下泪来,片刻后才?道:“庄主?她老人家已经仙逝,赵姑姑还要保重自身。”怕赵清商无法接受,又赶紧换了话题,“赵姑姑,赵长老还带了信给你。”
赵清商原本?又颓丧地闭上了眼,听见师父的名字后,才?支撑着?下了床榻:“师父说什么了?”
弟子回答:“庄主?她老人家意外去世,今年布匹评等的事情,只怕无法照常进行,赵长老教你接到?信后,去贝藏居走?一趟,请人来为庄主?念诵《往生咒》。”
赵清商闻言,袖子内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我知道了。”
弟子发现赵清商面色越来越不好看,想要安慰几?句,然而庄主?过世,庄内人士同感悲戚,她还未开口便又哽咽了,过了会低声道:“赵姑姑先歇一会罢。”
朝轻岫给赵清商诊完脉后就跑到?甲板上吹风,她正?在思考亓碧山突然过世之事。
侦探的直觉告诉朝轻岫,事情恐怕没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然而天衣山庄不是白?河帮,朝轻岫等闲没理由上门,就算借着?送奠仪的机会混进去,在庄内长老都认定亓碧山是因为走?火入魔而死的情况下,即使当真事有蹊跷,山庄里的人也绝不可能同意由外人来重查此事。
而且朝轻岫隐隐觉得,亓碧山之事干系极大,倘若她真是自然死亡还好,假如并非自然死亡,那么其中?的内幕,则多半不是如今的自己有能力干涉的。
天衣山庄位于江南,庄主?身故之事,自然会通知问悲门那边。
赵清商如今奉师命要改道去贝藏居,自然无法继续乘坐这艘河船,天衣山庄的弟子们?在离开前,也依照江湖礼数,客客气气地知会了朝轻岫一声。
朝轻岫给其他人说了告辞,末了看着?赵清商,片刻后才?温声道:“你路上小心。”
天衣山庄的弟子们?看看赵清商,只觉得这位织匠姑姑实在是性情中?人,出门一趟的功夫,就跟船上的人交了朋友。
赵清商沉默片刻,小扇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黯然的阴霾:“你也珍重。”
与?赵清商等人告别?后,朝轻岫走?到?桌边,开始写信。
她前两封信分?别?写给应律声跟颜开先,让她们?注意帮派情况,第?三封信则写给问悲门的李归弦,最后那封,收件人则是贝藏居的师思玄。
庄主?死了,赵长老却不让赵清商立刻回来,虽然有请人去念诵《往生咒》这么一个理由,朝轻岫却依旧觉得有些古怪。
她的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倘若赵清商办完师父吩咐的事后立刻返回门派,事情可疑度还算有限,只是师父叫徒弟顺便跑跑腿而已。
若是贝藏居那边一直把人留着?不许走?,大概率就是赵长老有意将赵清商支到?一个远离山庄的安全所在待着?,不许徒弟搅合到?庄主?去世后的麻烦当中?。
朝轻岫将第?四封信写到?一半时,动作忽然停下,她凝视着?桌上的信纸,忽然将写了一半的信揉成一团,放在火上烧成灰烬。
看着?被火舌舔舐的信纸,朝轻岫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急躁。
她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近来太过顺风顺水,做事便有些不考虑后果起来——若是赵长老打发赵清商去贝藏居之事当真有什么内情,自己的信一送过去,就等于告诉旁人,她这边也察觉到?了什么。
反正?帮内有镖队,时不时也会往寿州那边走?一趟,若是想知道消息,下次找机会让人顺便到?贝藏居中?问候一下就好。
朝轻岫在心中?计划的时候,又庆幸还好自己平日挺注意跟江湖同道之间保持联系,跟师思玄之间也常有书信往来,这样?一来,想打听情况的话,派人上门的行为就不显得那么突兀。
三日后。
朝轻岫低调离开,又低调地回到?了川松分?舵当中?,虽然她没有再去见余恒之,那位余舵主?却又送了些礼物过来,同时派弟子将被施过家法又涂过伤药的余高瞻抬了过来,请受害人过目。
此时此刻,亓碧山的死讯应该已经传到?了川松分?舵中?,余恒之却依旧稳得住,不愧是久经风浪的老江湖。
而且大约是发现朝轻岫一直没露面,担心她没法看到?余高瞻挨打后的模样?,余恒之在孙子初步伤愈后,又将人重新打了一顿。
余恒之并不担心孙子会留下后遗症,当日朝轻岫送的伤药很好用,也让她发现了自拙帮出品的药物的优势与?劣势。
优势是格外看重疗效,劣势则是只看重疗效。
等帮主?终于回到?川松后,连充尉过来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报给帮主?知晓,重点提及了被抬来两次的余高瞻。
朝轻岫微微颔首,又笑道:“连舵主?,你觉得如何??若还委屈,咱们?再找那个姓余的,与?天衣山庄较量较量。”
第132章
连充尉能听出帮主话中?含义, 天衣山庄势力大,朝轻岫又不能长久在此,既然没法连根拔起,只好和平相处, 之前产生?的种种冲突, 最好趁着她还在此的时候解决。
此刻但凡是一个懂点事的舵主, 都会主动表示恩怨已?了,自己不觉得委屈。
不过?对连充尉来说, 她并不需要考虑太多, 只要实话实说就行, 当下诚恳道:“属下早就不觉得受委屈了。”
在查三宝倒地的那?刻,连充尉心中?的委屈就消弭大半,如今甚至还生?出了一点对于余高瞻智力与胆量的怜悯。
朝轻岫见她说得真心实意, 于是颔首:“连舵主果?然气量宽宏。”
连充尉:“帮主谬赞。”
眼?看招惹自家分舵的人一个接一个倒霉成了她想象不到的样子?, 她感觉自己心里?满是底气充足的轻松。
朝轻岫又温声道,“我此行本就只是为了与?帮内的姊妹弟兄们见一见面, 如今已?经在川松耽搁了许多日, 再不出发,只怕来不及去旁的分舵瞧了。”
说话时朝轻岫其实十分感慨——她本来给?此次分舵巡查预留了相当充裕的时间,但意外总能超过?人的预料。
就像她想不到自己只是坐个船就能遇见命案, 她也?没法料到, 刚到川松的第一天, 就遇到坏人过?来挑衅。
连充尉听?出上司话中?有离别之意,顿觉伤感:“帮主难得来川松一趟,怎不多留两日?江湖上的朋友若是知道了, 定要说属下对帮主不敬。”
朝轻岫安慰:“咱们以后又不是见不了面,等到闲一些?的时候, 我再来瞧你?。”
连充尉:“帮主当真不再待两天?”
朝轻岫笑而?不语。
她觉得分舵跟总舵不大一样,总舵那?边有应律声等人镇着,已?经不是那?么容易出现问题,至于分舵这边……朝轻岫总觉得此地发生?的意外数量会跟自己滞留时间成正比。
连充尉看出帮主去意已?坚,只好道:“属下今后必然常去总舵,给?帮主请安。”
帮主下了决定,连充尉虽然满心不乐,也?不敢违逆上司的决定,安排下属准备了船只——当日送朝轻岫来的碧涛十一上还有旁的客人,早就先一步离开,连充尉为老大安排的,则是本地码头的行船。
各个分舵中?的河船各有各的特色,那?些?特色不仅体现在外观上,同样体现在取名风格上,比如川松分舵安排的这艘船,就叫做临江仙廿二。
连充尉虽然只跟朝轻岫相处了数日,心中?却是十足十地佩服这位新帮主,心中?觉得朝轻岫武功高超还在其次,更难得的是头脑机警,性情仁厚侠义,且为人慷慨豪迈。她难得过?来一趟,居然当真没要求分舵弟子?帮着办些?什么,反而?自行替连充尉等人将麻烦统统解决,然后就此走人,连银子?都没带走一锭,如此风度,实在叫人心折。
作为独领一地帮众、以前很少回奉乡城复命的舵主,连充尉不是个擅长阿谀上司的人,所以朝轻岫也?不清楚,这位舵主在心中?究竟给?自己加入了怎样偏离实际的人设滤镜……
连充尉态度殷勤地送帮主上船,又亲驾河船,一路将人送到三十里?外,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她郑重地拜了一拜:“山高水长,帮主保重。”
朝轻岫回礼:“川松之事,还得劳烦连舵主辛苦。咱们帮里?那?么多有本事讲义气的好朋友,你?今后若是遇见了棘手之事,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抗。”
嘱咐完连充尉后,朝轻岫向穆玄都微微示意,后者过?去开船,连充尉则经由小船离开,回到一直跟在临江仙廿二后面的那?艘船上,目送帮主一行,等到再也?看不见前方船只的影子?时,才?与?手下一同返回川松。
连充尉刚刚回来,立刻叫了分舵内要紧人物?过?来,与?他们道:“咱们这次与?天衣山庄起冲突,其实没受什么损失,余舵主送来的财帛,帮主说了就留在川松,用来安抚帮众,只是咱们从头到尾也?没出甚么力……”
下属们闻言,顿时心领神会,明白舵主有什么打算。
他们都很清楚与?余家那?边发生?过?什么时,本来已?经做好赔偿几万银子?的准备,如今知道不用赔钱,已?经大喜过?望,又凭空得了一批钱财,对朝轻岫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位香主道:“其实咱们新拜在朝帮主的码头下,有什么收获,原先就该送去总舵,请帮主她老人家笑纳才?是。如今帮主反倒亲自出力,过?来震慑旁人,余老舵主那?边会送礼物?过?来,大半也?是瞧在帮主的面子?上,咱们无论如何不能全?部留下。”
另一位下属道:“若将礼物?全?部送去,只怕帮主会直接退回。按照往年的例子?,分舵一般需要上交总舵五成利,今次送六成过?去,帮主绝无不收的理由。送时再添些?川松本地的特产,就当是咱们的孝心。”
又有人提醒:“留下的那?些?,也?多给?帮内的姊妹弟兄们分点,分的时候,千万记得说是帮主赏下来的,叫孩儿们记着,以后替帮主办事时,一定尽心尽力。”
连充尉当舵主多年,身边自然不少出谋划策的人,其中?也?有比较实际的,此刻看见数万钱财,难免眼?热,想要多占一些?。
不过?实际的人往往也?会更仔细地考虑利弊——余恒之送礼物?过?来,是因为忌惮朝轻岫的本事,想平息她的怒火。川松分舵要是将钱财全?留下来自己使用,也?不是不想,毕竟新帮主器量宽宏,说了要把钱留下,当然不会因此生?气,却难免在心中?产生?一个连充尉及其下属更重视金钱的浅淡印象。
川松分舵内的寻常帮众虽然与?朝轻岫相处时候不多,不过?在连充尉等人的加力宣传下,还是知道了自家因帮主的到来消弭一场大祸,同时额外得了不少银钱,自然人人感激称颂,而?且对新帮主甚是服气,觉得难怪焦五爷当初如此果?断地带人投靠了这位,倒是很有远见。
川松之后是樟湾,樟湾之后是丘垟,这一片都是原先白河帮的地盘,如今也?自然变成了朝轻岫的地盘。
在之前那?段水道上,朝轻岫等人还遇到过?水匪拦道的事件,等离开川松后,一路上倒都十分平和。
穆玄都道:“这艘船上有咱们的标记,旁人就算心怀不轨,也?不敢动手。”
朝轻岫此刻正坐在桌前,摆弄着装了不同药粉的瓶瓶罐罐,手边还有许多收购来的新鲜花草。
她听?着穆玄都的话,笑道:“咱们之前坐碧涛十一的时候,船上就没挂标记么?”
穆玄都:“那?些?人当时觉得咱们帮内定有纷乱,才?过?来试探,如今知道帮主允文允武,智计无双,做下属更是的忠心耿耿,绝无二意,自然不敢再来捻自拙帮的虎须。”
听?着穆玄都的话,朝轻岫觉得焦五将这人派来给?自己当巡查分舵时的随从,实在是有原因的……
当然穆玄都的话也?透露了一件事,就是朝轻岫此前动手干掉水匪的事情,如今多半已?经在周围传开。
水匪刚刚想对自拙帮的船只下手,直接就遇上了朝轻岫出门,若说只是巧合,那?也?实在太巧。
本地的强人大半觉得,自拙帮这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一些?端倪,才?特地如此行事,目的就是想要给?那?些?违约劫掠之辈些?厉害尝尝,一时间心中?充满了惶恐之情,担心被对方打上门来。有些?原本蠢蠢欲动的,此刻更是一个也?不想继续站出来,以免被心狠手辣的朝帮主用来杀鸡儆猴。
穆玄都:“此外还有一个缘故,就是此地与?郑堂主的地盘接近,在以往也?更安定些?。”
他其实有些?犹豫,担心万一自己将实话说出来,岂不是等于在人后下了连充尉的面子?。
不过?一来他没有丝毫夸张,二来郑六本是堂主兼任的舵主,连充尉之前就是她提拔上来的,而?且一向佩服这位老上司的本事,就算听?到也?不会在意。三来,则是因为在穆玄都眼?中?,朝轻岫此人堪称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就算他按下不提,帮主也?定能察觉到此事。
所以穆玄都也?打定主意,不管帮主询问什么事,自己知道多少便说多少,结果?如何,自然全?凭帮主圣断。
朝轻岫调配完药物?后,将瓶子?收了起来,然后走到船头吹风。旁边的船工知道她性情温和,常与?下属说笑,于是时不时便吹嘘几句,希望能给?老大留下好印象:
“咱们快到樟湾,下个港口就是楸冶,这两个城市本来差不多,而?且处在上下游,走水路半日便能到。只是因为咱们设了分舵在此,如今樟湾才?比楸冶略繁华了些?。”
朝轻岫听?着这些?话,心知船工是在暗搓搓地称颂帮派的厉害,便只是微微一笑。
河风吹得朝轻岫衣袖飘荡,远方码头的轮廓早已?经渐渐清晰,船工放下风帆,行船的速度更是逐渐缓慢下来。
此刻离午时还有大半个时辰,此刻过?去,正好能赶上在郑六那?边用午饭。
朝轻岫在总舵时,请郑六吃过?蜜饯跟甜点,确定对方跟自己口味相似,想来饭桌上必然不会出现酱油萝卜一类充满创新感的菜肴。
船只就已?经快要靠岸,却迟迟没能停下,朝轻岫站在船头,看见挡在自己前面的数艘大船。
此情此景,顿时让朝轻岫回忆起了穿越前等停车位的过?往。
她瞧着前方挡路的船,觉得樟湾这边的业务的确开展得很不错,要是可以更有眼?力见些?,派艘小船向或许赶不及去城中?用餐的船客兜售盒饭,或许还能新增一条收入渠道。
第133章
朝轻岫出门一趟, 已?经逐渐认得自家帮派内船只模样,一眼扫去,就知道堵在前面的那些船不是帮中的营生。
徐非曲道:“看着像是官船。”
许白水跟着点头。
穆玄都:“徐香主好眼力。”
面前那几艘船虽然没挂官府的旗帜,然而看工艺规格, 显然不是民间手艺。
徐非曲师承应律声, 平日除了学习武功外?, 也会听?师父说些官府与江湖中的事情,所以此刻一瞧便?知。
那艘船除了官兵之外?, 也有些江湖打扮的人?在上面, 远远看着就叫人?觉得他们身姿矫健, 显然功夫不俗。
许白水忽然“咦”了一声,揉了揉眼,道:“我好似瞧见了闵绣梦闵兄。”
旁边的船老?大先是一愣, 随即露出惊愕的神色:“莫非是问悲门的闵大侠?”
许白水点点头。
朝轻岫道:“我并?未见过闵大侠, 穆香主帮白水看看,对面的人?是他不是?”
穆玄都迟疑:“属下很少?去寿州, 只是三年前远远瞧过一眼闵大侠, 那人?看着倒像。”
朝轻岫颔首。
她?虽没见过闵绣梦,然而江南武林中无人?不晓得问悲门,问悲门中的大侠, 自然也都是有名的人?物。
闵绣梦原本是针王庄门下, 因为专业技能出众, 就被师门长辈赐了一个绣字——朝轻岫想到之前开鱼店的赵大河,觉得不少?江湖人?还挺喜欢把职业相关词汇放在自己?名字里的……
出师之后,闵绣梦先试着去京畿闯荡, 奈何未能扬名,最终退回?江南武林, 好在回?来后他运气不错,遇见了正大杀四方的岑照阙,于是干脆利落地拜后者?做了大哥,如今在问悲门中敬陪末座。
江南武林中不少?人?受过问悲门的恩惠,加上江湖豪杰大多钦佩岑照阙侠义,平日遇见问悲门中人?,也一向多有容让。
问悲门虽然不肯卖孙相的账,跟清流间的关系倒是素来融洽,也有相熟的官场中人?,偶尔与官府中人?同行也不奇怪。
只是许多武林门派连六扇门都不愿接触,遑论寻常官兵,加上当年岑照阙又是因为对付了不少?贪官才得以扬名江南,所以武林中不少?人?虽然肯尊问悲门为江南首脑,却不乐意问悲门选择与官府和平相处。
朝轻岫是穿越者?,又是帮派出身,对这些倒不在意,要不是袁中阳当日心怀鬼胎,她?也当真乐意让人?投在自己?门下。
前面的船正在停泊,码头处本还有空地,只是考虑到前面乃是官船,临江仙廿二也就等在原地,并?不急着驶向前去。
从朝轻岫这里,可?以看见那些人?从船舱中搬下许多包铁大木箱,每一个上面都贴着封条。
搬运木箱的官兵们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鼓起,脚步更是沉重,显然箱子里装的都是重物。
朝轻岫与徐非曲对视一眼,十分怀疑里面放的是银钱。
如此多的箱子,数艘官船联合运送……如果?里面的东西真是钱,显然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就在此时,前船上的闵绣梦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正注视自己?似的,缓缓回?过头来,恰好与朝轻岫四目相对。
阳光下,甲板上,一位白衣少?年人?立在船头,袖拂清风。她?面上含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发现闵绣梦看着自己?,随即收拢折扇,向着对面的人?遥遥一拱手。
闵绣梦收回?目光,也向那白衣少?年的方向回?了一礼。
前面船上的官兵见闵绣梦忽然欠了欠身,有些纳闷:“闵七爷?”
闵绣梦:“闵某方才在后面的船上瞧见了几位少?年高手,稍后得过去打个招呼。”
那位官兵皱了皱眉。
江湖中多有无法无天之辈,自家船中带得如此多的银钱,虽然有高手护送,随行的官兵依旧担心会遇上强人?拦道。
“那艘船鬼鬼祟祟地跟在咱们后面……”
闵绣梦觉得临江仙廿二实在不能称一句鬼祟,于是摇头:“真是有所谋划,不至于这样简单就现了身形。”
说话间,闵绣梦再回?首去看,却发现朝轻岫等人?已?经不在船头了。
那白衣少?年人?原先站着的地方,此刻只残留着一片日光。
官船抵达港口,本地官府也派人?过来迎接,两边都奉皇命行事,一朝相见,各道辛苦,互相间客气个没完,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展示自己?的社交水平。临江仙廿二又等了好一会,本地县令才带着属吏们,和从船上下来的官吏们一道向县衙行去,官兵跟江湖高手们则跟在后面,将装满银两的箱子运向本地库房。
等到前头的人?大多离去,临江仙廿二才缓缓靠向码头。
船只尚未靠岸,船老?大已?在甲板上连吹了几声号子,码头那边立刻有数十船工前来迎接,他们早就看出是自家的船,此刻听?到信号,立刻明白眼前之船就是帮主乘坐的那一艘。
郑丰遥之前就收到了朝轻岫的信,算着帮主也是今天到,派了位香主过来等候。
一位小头目打扮的人?瞧一眼从船上下来的几人?,走到穿白衣服的那位前面,过去见礼:“属下安抚万,拜见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