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惊愕,再是动摇,最后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两?天怎么了,两?天的时间难道很?长吗?
正常来说,两?天的时间连调查取证都不够,就算是茶馆话本中,那些传奇人物?的破案时长多是以?三日为限。
杨见善感觉同僚对自己的要求有些苛刻,而且他也实在琢磨不明白,阮时风跟伍识道二人为什么会捎来相?同的口信。
这两?人在六扇门中职位不同,品阶不同,甚至阵营倾向都不同,为什么偏偏在“两?天应该破案”上达成了一致见解?
他思忖之事,忽然心中浮出一个猜测——莫非这个案子在别人眼中其实十分简单,猜不出真相?的只有他自己?
阮时风跟伍识道都不清楚杨见善的想法,否则大约能解释一句,“两?天还未破案”的评价所针对的并非他的个人能力,而是跟庄内住客沟通时的顺序。
杨见善当然更不晓得,阮时风原本打算趁着休假来自拙帮拜访老朋友,结果正好撞上朝轻岫出门,至于伍识道,他之前因为北臷使?团在江南一带遇见意外?的事情?受了罚,之后更是想法设法弥补过错,还得陪伴被派下来的孙相?门生办事,近来更是奉京中大人物?的命令留心花鸟使?的情?况,所以?在探知杨见善的消息后,忽悠着那位孙相?门生到了施州附近。
阮时风与伍识道两?人目的不同,但处于对某人能力的信任,此刻不约而同提出了相?同的疑问。
两?天自然不算太长,不过同僚们都如此说,杨见善也不得不怀疑,自己今次办案时是否当真有些懈怠。
他其实有些疑心那位朝帮主。
与王占定等人相?比,朝轻岫的态度最是旁若无?人,似乎有些旁人看不明白的依仗。
杨见善暂时不去想同僚们的态度,对衙役道:“好,我就去见见那位朝帮主。”
在水云苑内靠河的一处凉亭外?面?,杨见善远远看到了徐非曲。
根据这两?日的调查资料,对方好像是个读书人,成绩还相?当不错,家境也堪称富足,不知怎的竟被拐上了自拙帮的贼船。
徐非曲见到杨见善过来,微微点了下头,然后携着书卷离开,留帮主与这位花鸟使?单独沟通。
此时此刻,有一位穿着白色衣衫的少年人正坐在凉亭内,凝视着石桌上的残局,她听到亭外?的脚步声,目光从棋盘上移开,缓缓抬起?了头。
对视的刹那间,亭后水声,亭前风声,似是兀然平静了一息。
第61章
杨见善莫名觉得, 亭中人的目光犹如出鞘的利刃,带着出必见血的森森寒气,两人视线相触,不知为?何?, 杨见善只觉被她目光所慑, 浑身寒毛倒竖。
作为?习武之人, 他动作比思维更快,刹那间已经拔刀在手。
杨见善刚刚握住刀柄, 忽然眼前一花, 竟已捕捉不到对方的身形。
朝轻岫本来端坐在椅子上, 衣角微动,竟已飘身而起,须臾已欺至杨见善身侧, 她?肩头微斜, 食指疾速点向对方腕部的内关?穴。
她?的速度太过迅捷,看起来竟像是杨见善主动用穴道去撞她?的手指一般。
一股阴柔的真气自朝轻岫指尖涌出。
察觉情况不对, 杨见善拔刀横拦, 他右手将?翻未翻之时,就觉腕上一麻,一股真气侵入小臂, 半边身子痛楚难当, 手中佩刀登时把握不住。
刀身上寒芒流淌, 朝轻岫的手掌轻飘飘向前探出,接着快如?闪电般在空中一抓,随后只?听锵然声响起, 那柄刀已经准确地落回?到刀鞘当中。
双方拔刀、夺刀、还刀,都只?在一瞬之间?, 到了此刻,杨见善仍旧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强烈的危险感,却已经没有了与之战斗的能力?。
“……”
杨见善面上血色全?无?,他方才虽只?是简单与对方过了一招,却已察觉出朝轻岫的内功似是道家一脉,至于她?的身法倒无?甚出奇之处,只?是轻迅异常,叫人难以防备。
他当然不会知道,朝轻岫闭关?时曾考虑过再?找一份品质高?些的轻功秘籍,但在观摩过那幅由应律声所赠送画卷后,忽然又觉得无?需如?此,念头贯通之下?,原本平平无?奇的《提纵术》,竟也有了脱胎换骨的趋势。
朝轻岫双手重新笼回?袖中,一副没有跟人动过手的模样,温声道:“杨捕头今日大驾光临,自然是有事商谈,请。”
她?有些好奇六扇门中花鸟使的本事,方才故意引人出手,摸清楚对方底细后,便毫不在意地更换了话题。
杨见善片刻后才缓过神来,他想开口,却发现原本准备好的腹稿因为?刚刚那一交手,已经完全?无?法用上。
他想先声夺人,却没先到自己?会是被先声夺人的那一个。
朝轻岫此刻已经坐回?凉亭当中,耐心等待。
她?白色的衣袍轻轻垂下?,就像是两片从?山岫间?逸出,将?止未止的白云。
杨见善开口:“我来是想问,朝帮主是否知道凶手是谁。”
那本不是他准备好的言辞,却偏偏说出了口。
在说出口的瞬间?,杨见善自己?也觉惊异。
他原本应该旁敲侧击,想法子窥探出对方话语中的破绽,而不是像学生一般,充满求知欲地向老师请教。
杨见善想,自己?多半是被同僚“两天还未破案”的评价打击到了,才会选择破罐子破摔。
“……”
朝轻岫唇角微翘,不答反问:“杨捕头自己?心中就没有想法么?”
杨见善回?答:“我已经问过庄内所有人,无?人见到那两位学生被杀的场景。”又道,“此事涉及的武人太多,绿波内还有不少仆役,杨某……还未能将?案件侦破。”
因为?两位死者的人际关?系还不错,杨见善想不到是谁下?手,所以才不得不开始地毯式排查。
他说完话后,忽然觉得亭内很静,像是连风声都沉寂了下?来,杨见善有些不自在,又道:“朝帮主可知,朝廷已有刑部与六扇门,却偏偏要另设花鸟使的差遣?”
朝轻岫笑?答:“一定是因为?天下?间?英才太多,朝廷选贤举能,将?如?尊驾这般智勇双全?、堪负重任的人,全?部笼入花鸟使当中。”
“……”
对方说的都是好话,杨见善却从?中感觉到了一股芒刺在背般的不适感。
杨见善:“因为?普通人面对江湖高?手时,几乎没有抵抗的能力?。”
朝轻岫:“天下?间?能叫人无?力?抵抗的,又岂止是武艺而已。杨捕头,如?你这般人物,就算身无?武功,普通人面对你时,也是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杨见善看她?一眼,道:“这句话,贝藏居的师姑娘也曾说过。”又道,“然而一个没有武艺的人,即使位高?权重,作案时也会留下?能叫人发现的痕迹,江湖高?手却不然。”
朝轻岫失笑?:“杨捕头的意思是,你数日间?未有所得,是因为?凶手本事太高??”
杨见善:“……并非此意,全?怪我无?能。”
朝轻岫微微颔首,客客气气道:“杨捕头,其实世上那么多习武之人,也算一件幸事,毕竟如?此一来,纵然破案时找不着真凶,还有理由可以推诿。”
“……”
杨见善抿住薄唇。
他此刻心情震动,倒不是因为?对方讽刺了自己?,而是因为?他之前拜访师思玄,希望请这位贝藏居的传人离开江湖,进入朝堂时,对方也说出了类似的话。
双方的区别只?在于凉亭内的朝轻岫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却能听出是在指责杨见善,而当年尚且年少师思玄当时还在打磨心境,脾气远没有如?今这般内敛,直接地图炮了整个花鸟使团队。
每每想起旧事,杨见善都觉得师思玄不愧是能被贝藏居送到重明书院进修的江湖新秀。
杨见善:“……花鸟使并非遇事推诿之辈。”
朝轻岫闻言,唇边弧度变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对方没有说话,杨见善却莫名理解了这一眼的含义——既然不是有意推诿,那就是当真无?能。
他一时间?有些气闷,但考虑到如?今手上当真没有关?于凶手的证据,杨见善也不好反驳对方的话。
此时此刻,杨见善并未意识到,他已经逐渐接受了“两天就应该顺利破案”的不合理设定……
朝轻岫在心里确定了,大夏的花鸟使们在专业熟练度上要比侦探位面中的相关?人员差得远。
或许是把破案天分都拿去换了武力?值。
朝轻岫:“要是从?案件表面上瞧不出来谁有嫌疑,或者可以仔细梳理动机。“
杨见善:“我们已经梳理过了,那两人口碑不错,孙乘齐是富家子,为?人肆意些,却无?甚城府,没听说过与谁有龃龉,他们的共同点是成绩好,又住在同一间?寝室。若说是凶手是因为?成绩而杀人,此地与他们存在竞争关?系的学生,除了赵作元之外,都在前一天时离开了绿波庄,赵作元本人又没有足够的作案时间?,只?好先调查江湖中人。”
说完后杨见善才觉出不对。
他本来是想试探对方,此刻却莫名透露出了自己?这边的调查结果,越发有种正在向老师或者上司汇报工作的感受。
……一定是错觉。
别人自觉站到了下?属的位置,朝轻岫也就理所当然地带了些领导的叮嘱:“对花鸟使而言,出现在绿波庄中的武林人士属于干扰项,不过换个角度想,若是像我这样的人动手,究竟会怎样做。”
杨见善脑海中瞬间?浮出了花样繁多的杀人手法,每一种都值得在案卷上大书特书。
朝轻岫看着对方的表情,忍不住又是一笑?。
杨见善:“……还请朝姑娘指教。”
朝轻岫:“武林高?手杀人,要么不屑于隐藏,若想隐藏,则多半会伪装成意外,这样一来,从?一开始就不会引起花鸟使的注意。不过就算那位高?手动手时未曾注意,真在尸体上留下?了刀斧痕迹,事后也会想法子遮掩成强盗所为?。”
就比如?当初杀害蔡大姊的田长天。
杨见善皱起了眉,好像在思考。
对比产生美,朝轻岫一时间?有些怀念自己?的帮众。
“两具尸体同日死亡,而且死亡时间?只?差一到两个时辰,又被沉在同一个地方,基本可以判定,两个案件的凶手为?同一人,或者至少也是同谋。仔细分析的话,会发现,孙乘齐的致命伤在额角那里,是钝器所击,而孔昊然的致命伤则是刀伤。”朝轻岫娓娓道来,“凶手相同,凶器不同,那么第一次杀人更像是意外,第二次则是提前就已经想好,所以才提前准备了凶器。
“真是习惯了打架斗狠的江湖人所为?,不应该存在凶器上的差别。”比如?她?,袖子里就一直藏着暗器,可以在任何?时候拿出来镖别人一记。
不过假若面对的是孙乘齐以及孔昊然那种把不能打写在脸上的寻常读书人,朝轻岫动手时,压根就用不上武器,靠近了拍一掌就能清空对方的血条。
朝轻岫讲解得很详细,话里话外头透着对大夏花鸟使破案能力?的不信任。
杨见善陷入沉思。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的确很有说服力?。
“如?此一来,动手之人就是……”
朝轻岫:“要么是绿波庄的人,要么就是官学内的人。
“不过从?现在留存的各项痕迹来看,绿波庄内的人员可以暂时排除。”
“……”
杨见善觉得自己?此刻只?需要洗耳恭听,或者给朝轻岫添杯茶。
他一开始觉得江湖人天性?桀骜不驯,所以不大容易与官府合作,现在却莫名觉得,以对方的本事,确实有足够的理由撇开六扇门自己?单干……
朝轻岫:“使用的匕首本是观涛阁内一件未曾开刃的装饰物,凶手先将?其打磨锋利后,然后再?行?凶杀人。”又道,“庄里挂了不少利器,大多都未曾开刃,对不熟悉的人来说,与其一把一把地寻找,还不如?自己?动手磨两下?刀来得方便,但换做绿波庄里的管事或者仆役,这些人在此工作多年,很熟悉庄内情况,会更容易找到可以用来行?凶的利器。而且两具尸体的伤口都在正面,要是庄内人行?凶,至少第二次动手之时,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悄悄欺近对方身侧,给孔君一刀,成功的把握岂非更大。”
对方的话里并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杨见善却从?中听出了“这些还要想吗,这些证据不是明摆着的吗”的意味深长。
他想,师思玄之前所言无?误,江湖中果然藏龙卧虎。
朝轻岫继续分析:“到了这一步, 嫌疑人范围已然可以缩小到官学师生当中。”
杨见善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此?事乃是赵作元所为?”
“……”
朝轻岫凝视着面?前的捕快,有点想?问?对方是不是有个别称叫做杨利小见善。
杨见善从面?前之人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一丝好奇, 以及隐藏在好奇下的、时刻不停的观察感。
朝轻岫略顿了顿, 声音显得很有耐心:“杨捕头可以先说一下自己的思路。”
杨见善:“根据赵作元的口供, 她提到的只有孙乘齐在自己来观涛阁后也过来读书,等到在她离开的时候, 孙乘齐还?没走。原本按照唐任名的口供, 之后孙乘齐又去?了茅房, 不过赵作元离开观涛阁的时间跟唐任名遇到孙乘齐的时间非常接近,而且根据仵作验尸的结果,孙君最晚的死亡时间也就在辰末巳初时分。
“所以在下认为, 赵作元可能有所隐瞒, 将自己离开观涛阁的时间说早了一些。至于与?赵作元同行的项意儒,她受了腿伤, 期间只能在外面?的台子上钓鱼, 不容易注意到观涛阁内有什么情况,就算赵作元等人从茅房回来,再悄悄动手将人杀死, 她也未必能够察觉。后面?赵君接到家信, 假装从庄内离开, 暗地里则潜伏在侧,再伺机杀害孔君并沉尸。”
此?外他?还?有一点怀疑没提——项意儒与?赵作元是好友,难保不会为对方做伪证。
朝轻岫听?着, 觉得按照杨见善的说法,赵作元还?得有本事?在不使用渡船的情况下, 从岸边游到绿波庄内,才有可能做到描述里的潜伏在侧与?伺机杀害。
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确认了一下:“那位赵君如今的情况如何?”
问?的人自然,答的人也自然,杨见善此?刻已经完全进?入到汇报工作的模式当中,当即开口:“她家贫,近来时气不好,需要帮着家中人务农,就没过来。不过我已经派了人在旁边监视,她去?哪都得先跟捕快汇报。”
朝轻岫未置可否,接着道:“虽说杨捕头所言未尝没有道理?,不过依朝某愚见,赵君却?不像是作案之人。”
杨见善:“……为何?”
他?觉得自己的推断很有条理?,中间不存在任何逻辑上的错误。
朝轻岫慢悠悠道:“因为赵君是左撇子,而那位孙君,则是被人用右手所害。
“凶手第一次动手属于仓促杀人,伤口就在额角处,可以想?象,当时凶手与?孙君处在面?对面?的状态下,忽然起了杀意,直接抡起手边重物——也就是砚台——砸在了面?前人的脑袋上,因为事?出突然,那人用的多半是惯用手,也就是说,凶手是右利手。”
杨见善震惊:“……赵君原来是左撇子?!”又看向朝轻岫,感慨,“没想?到朝帮主连这些小事?都能注意到……”
朝轻岫:“对我来说倒是不难留意,当日听?韩县令讲课时,赵君正好坐在在下的右手边,听?课期间还?撞了我一下。”
而两?人之所以会碰上,自然是因为她们的惯用手正好相反。
杨见善默然,在心中批评了一下自己不够注意细节,片刻后才道:“如果凶手不是赵君,其他?人就更不好排查。”
排除掉在案发地点待了大半天的赵作元,花鸟使还?能把调查重心放在谁身上?
其实杨见善这么说,主要是感慨案件难查,并不当真指望有谁能够直接给出答案,毕竟朝轻岫纵然聪明,也不过是旁听?了一些只言片语,就算能梳理?一些案情脉络,也未必可以……
朝轻岫垂下目光,微微一笑:“我其实大约能猜到是谁。”
杨见善:“……”
他?抹去?了自己想?法中的“未必”二?字。
朝轻岫:“不过杨捕头也莫要高兴得太早,此?刻证据虽不能说是没有,却?委实不够明确……”说到此?处,她稍微顿了下,对面?前人道,“若想?板上钉钉,还?可以请君入瓮。”
杨见善:“依照朝帮主之见,杨某此?刻该怎么做?”
虽然两?人只交谈了不到盏茶功夫,不过杨见善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朝轻岫的观察力与?判断力产生了坚定的信心,不由自主地开始请教对方的意见。
朝轻岫:“先将绿波庄内人尽数释放,同时对他?们表示六扇门一定不会忘记此?案,即使暂时没有结论,不得不先停止调查,日后也定会用心查探。如此?一来,凶手自会放下戒心。”
杨见善忍不住:“如此?言语,凶手戒心不是会更加旺盛么?”
朝轻岫温声道:“不要紧,在杨捕头说出‘不得不先停止调查’时,旁人就只会当你?后面?的言语全数是场面?话了。”
杨见善回想?了下自己往日在六扇门中的所见所闻,不得不承认,面?前的朝帮主的判断非常精准。
他?依稀记得,面?前的朝姑娘是自拙帮的新帮主,刚涉足武林没两?年,然而看她此?刻言行举止,却?仿佛早已在江湖中行走多年。
朝轻岫自然不晓得面?前之人在想?些什么,否则大约会觉得,若是把职场算成现?代的江湖的话,对方的猜测也不算有错……
凉亭内。
朝轻岫:“不过这个案子的死者?到底是官学生,又是在与?其他?同学一道外出游玩时出的事?,不妨让官学那边公开为死者?举办追悼仪式,等所有人与?孙君跟孔君最后见上一面?后,就让他?二?人入土为安。”
杨见善听?着听?着,发现?朝轻岫说到此?处便没有下文了,忍不住露出道:“那么请君入瓮的瓮在何处?”
朝轻岫笑:“杨捕头莫要着急。”
说着,她以指蘸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杨见善瞳孔微缩。
那是一个人的人名。
杨见善去?找朝轻岫的同时,徐非曲正待在韩思合那边闲谈。
韩思合非常担心,却?又觉得不好明着表示自己对朝轻岫那边的怀疑,于是含蓄道:“杨捕头对对武林中人不大友善,纵然朝帮主开口要求他?放了绿波庄中的人,他?也未必肯听?……”
一语未尽,就有衙役来报:“杨捕头那边传了话过来,说是耽误各位许久,很是不好意思,为了不再继续误事?,决意暂且解除庄内人的禁足。过一会他?亲自来拜望过后,各位大人就能回家。”
韩思合:“……”
她对杨见善的性格也了解一二?,知道此?人很有些执拗,无论是用武力压制,还?是用权势进?行逼迫,都不能叫他?听?从命令,算是一个挺叫人为难的刺头,所以颇为好奇,朝轻岫到底是怎么说服的对方。
袁中阳干咳了一声,道:“朝帮主那边,呃,自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徐非曲闭了闭眼。
她记得帮主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不是晓之以理?,而是晓之以推理?。
徐非曲觉得自己现?在有些明白,帮主口中的推理?指的到底是什么了……
众人正在猜测朝轻岫与?杨见善说了些什么时,作为被议论的对象之一,朝轻岫已经重新现?身,走入花厅,向众人微微一揖。
徐非曲起身迎接上司。
袁中阳也忙过去?问?候:“方才杨捕头没有为难朝帮主罢?”
朝轻岫一笑:“杨捕头为人刚正不阿,只要将道理?叙述明白,他?自然会从善如流。”
韩思合也笑:“杨捕头确实是这样?的人。”
在韩思合等人知道禁足即将被接触时,同样?的消息也传到了周丹实那边。
死的是自己学生,周丹实自然想?早日抓到凶手,她听?到衙役的传话,眉间略有不豫之色,似想?说些什么,末了却?只是深深一叹,道:“在下知道了。”
案子实在难破,她总不能强求花鸟使自此?留在绿波庄,不找出真凶不许离开。
杨见善下定决心后,也没有拖延,他?依次跟所有人解释过后,就撤去?绿波庄外围的守卫,允许庄内人通行。
县令韩思合及其下属、王占定、史伯寿祖孙、还?有官学中的老师与?学生们,各自归家,关藏文也驾着马车过来,随帮主一块回归总舵。
发生在绿波庄内的人命案件,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平复下来。
两?日后,丑时初刻。
今夜的天色十分阴沉,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似乎正蕴含着一场骤雨。
城郊的一座寻常瓦房内,赵作元早早熄灯睡下。这些天她一边照顾母亲,一边料理?家事?,闲时还?得温习功课,疲惫至极,一沾床铺后就立刻沉沉睡去?。
赵作元家境贫寒,门锁都是旧物,莫说遇见强盗,就算遇见好奇的孩童,也未必能起到阻挡的效果。夜深人静之时,一道黑影悄悄走近,用匕首轻松切断门栓,然后谨慎地走近赵作元的卧房。
在确定了床上躺的有人后,黑影颤抖了两?下,随后提起匕首就向赵作元的胸膛狠狠刺去?,
与?此?同时,空中毫无预兆地响起了一丝细微至极的破空声。
破空声逼至黑影面?门前,忽然一分为二?,其一下沉打向膻中,其二?上斜打肩井。
黑影行走时的步履轻浮无力,显然不是身怀内力之人,被暗器打中后,穴道便被制住,恰在此?时,朝轻岫已从屋外的大树上飘身飞下,随后凌空一折,掠向黑影。
她身未落地,右掌已经准确地擒住对方后心要害,同时左掌在墙壁上借力轻按,身形再度展动,如大鸟般从屋中倒纵而出。
朝轻岫手上提着一个人,身形依旧飘忽如云,竟似不带半点烟火之气。
她一掠再掠,等退至约定好的地点,朝轻岫把方才的黑影掷到地上,低声一笑,向周围道:“人已经到手,杨捕头不过来瞧瞧?”
杨见善从树后走出。
他?虽然已知道朝轻岫的本事?,但?在看清地上人的面?目时,心中依旧升起了强烈的惊讶赞叹之意。
火折子的光芒照在此?人脸上,方才对赵作元下手之人,果然就是唐任名。
此?时此?刻,唐任名面?色如土,虽然穴道被制,依旧不自觉地颤抖着,几次张口欲言,却?无法发出声音——杨见善一看就已经明白,方才朝轻岫一抓之下,真气已然透体而入,直接封住了唐任名的穴道。
杨见善是六扇门内花鸟使,当然不会顶着深夜里的乌云跟草丛内的蚊虫,非要在赵作元家门口审讯犯人。然而此?刻夜色已深,即使大夏宵禁不如前代那么严格,城门也早就落锁,于是只好把唐任名押入马车内,先带回了附近的一处别苑当中。
别苑所在土地本来属于一家刘姓富户,因为牵扯到人命案子,家中各项产业都被陆续变卖,这处地方最后辗转落到了袁中阳手中,经过翻新修缮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第63章
六扇门中?人面对临时加班通知时颇有现代打工人的风采, 一声令下,齐齐聚在堂上,谁都没有跑去睡觉的打?算,让朝轻岫不由在心中?感慨, 内功的存在真是大大提升了习武之人996的续航能力。
果然, 坚强的蓝条才是打怪升级的本钱。
杨见善点亮灯烛, 看向朝轻岫,终于问出了?那个忍了好几天的疑问:“杨某有一事想要请教朝帮主, 如何知道唐任名此人就是真凶?”
当初在绿波庄时, 朝轻岫只告知了他凶手的身份, 以及拿人的计划,其它事情一字未提。
杨见善当时并未追问——他虽然十分好奇原因,却?想凭自己的本事猜出其中?端倪, 结果苦苦思?索两天, 连真凶都已?经?落网,却?依旧毫无头绪。
而且说实?话, 要不是当日朝轻岫特意写下此人名字, 杨见善都差点将唐任名彻底忽略。
……这毫无存在感的货到底是谁啊?
杨见善觉得,他纵然怀疑周丹实?或者蒋微白?,也很难想到唐任名有问题。
朝轻岫:“当时的口供早都交给杨捕头, 想来杨捕头已?经?看过了??”
杨见善点头:“已?经?看过。”
其实?何止看过, 在查案的数天中?, 他有点空就会拿出来研究,根本就是倒背如流,到了?最后?, 杨见善甚至怀疑口供记录中?隐藏了?他无法辨别的密文。
朝轻岫道:“其实?仔细想想,项赵二人的口供, 与唐任名的口供,存在一点非常明显的矛盾之处。”
“……”
杨见善沉默。
有一种自我怀疑,叫“即使对方帮忙划出了?要点,也完全无法理解”。
连朝轻岫口中?“明显的矛盾”都没发现,他忍不住有些迷茫,觉得凭自己的本事未必能够胜任六扇门花鸟使一职……
朝轻岫:“杨捕头仔细瞧瞧,项意儒当时说,她辰时后?,就去了?观涛台垂钓。在下以为,这句话大概率并非作伪。
“其实?项君腿部受伤,伤处还经?过了?大夫的检验,本就不具备行凶的条件,没有说谎的必要。而且观涛阁处于开阔地带,外面就是河水,周围又常有渔船往来,若说她其实?并不在台上,那万一外面有渔船经?过,船中?的渔民又恰好记得台上空无一人,项君谎话就要被戳破,由此可?见,当时台上必然有人。”
杨见善:“即使有人在,也未必就是项君本人。”
朝轻岫颔首:“杨捕头说的不错,我当时也曾考虑过这个可?能,所以当时追问了?一句,在石台上钓鱼的项君,是否带了?斗笠。”